第3章
屋外，孙贵娥又“姐姐姐”地鬼叫了好几声，见没人搭理她，只能悻悻缩头回去。</p>屋内，面无表情的雷凤兰拧了毛巾，像往常一样要给闺女擦脸。</p>
辛美夭拿过毛巾，没有要擦脸的意思。</p>
雷凤兰看着小闺女，脸色缓和了些，没了瞧见孙贵娥时的愤恨紧绷。</p>
她长长叹了口气，坐到炉子边，闷不吭声地铲起炉灰。</p>
原本在里屋眯眼睡着的雷小妮，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p>
她一骨碌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晃到外屋。</p>
见气氛诡异，雷小妮没说话，抓起碗里的两颗水果糖，塞给辛美夭。</p>
辛美夭看了眼手心里两颗小小的水果糖，又看向面前10岁的孩子。</p>
这是原主舅舅的女儿，雷小妮。</p>
雷小妮见辛美夭不动弹，撇嘴。</p>
“都给你，我不爱吃，我爸我妈在的时候见天买。”</p>
说完，雷小妮抢过辛美夭手里的毛巾，囫囵擦起脸来。</p>
擦到一半，坐在炉子边的雷凤兰突然爆发出嚎啕的哭声。</p>
雷小妮顿时颓了肩膀，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得，又说错话了。</p>
提到雷小妮去世的爸妈，也就是雷凤兰的弟弟，比想起辛卫东和孙贵娥那对贱人，还让雷凤兰戳心一万倍啊。</p>
这事得从头说起，起先还没孙贵娥什么事。</p>
原本雷凤兰和弟弟、弟媳，以及辛卫东都是锅炉厂的职工。</p>
当然那时辛卫东刚从乡下进城，穷得叮当响，是在和雷凤兰结婚后，雷凤兰与弟弟花了大力气，才让他进了锅炉厂当正式工。</p>
因为雷、辛两家关系不错，厂里分房的时候，雷凤兰添上所有积蓄，就和弟弟家合着分到了一处稍微大点的房。</p>
平时在院中间用木板一隔，当做院墙，就成了独门独户，各带院子的两个小家，根本不用像别人那样十几家挤在一起过活，日子方便得谁看了都羡慕。</p>
但半年前，不幸降临。</p>
辛美夭的舅舅在操作过程中，不慎死亡。</p>
而辛美夭的舅妈是个烈性子，因接受不了突来的噩耗，当天就一头撞死在了厂里......</p>
弟弟弟媳的死，对雷凤兰来说不亚于是天塌。</p>
这雷家姐弟十来岁没了父母，相依为命、互相帮扶着长大，苦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p>
后来姐弟俩上进，选进了锅炉厂当正式工人，再各自成了家，隔壁住着。</p>
眼看他们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没想到老天爷一动手指，又轻易将这支起来的日子压塌了。</p>
雷凤兰因此生了场大病，耽误了进厂上工。</p>
辛卫东正是趁这个时候，提出让大闺女辛招娣顶下雷凤兰的工作。</p>
因为大闺女嫁的婆家不大好，日子艰难，雷凤兰心里觉得愧疚亏欠，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让辛卫东去办。</p>
这下可好了，辛卫东直接消失了几天，等雷凤兰反应过来时，她的表妹孙贵娥，已经领着三个女儿跪在了家门外。</p>
那时，雷凤兰才知道，她和辛卫东结婚的这二十年，辛卫东竟然背着她，一直和乡下的孙贵娥搞破鞋！</p>
而辛卫东不见人的那几天，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不但偷摸把离婚证给办了。</p>
还把雷凤兰锅炉厂的正式工作，让人顶了，这顶工的不是雷凤兰自己的女儿，却是孙贵娥的大女儿！</p>
那会，气急攻心的雷凤兰，简直要把辛卫东生吞活剥了。</p>
辛卫东顶不住了，索性将欺骗雷凤兰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地吐了出来。</p>
原来孙贵娥的女儿，竟然都是辛卫东亲生的！</p>
更可笑的是，孙贵娥的三个女儿和雷凤兰的三个女儿，连年纪都差不多大。</p>
也就是说，她们是前后脚生的孩子，辛卫东把人养在乡下，就没闲过！</p>
那会孙贵娥母女四人跪在大门外，全是一副弱不禁风，受人欺负的嘴脸:</p>
“姐，姐，咱俩打小就认识，你知道的，我也是有苦衷有难处的，你开开门听我说啊！”</p>
“大姨，大姨，我们是您的亲外甥女啊，您帮帮我们，开门让我们进去吧……”</p>
大杂院里有不少看热闹的，纷纷过来问咋了，那母女几个立刻把嘴闭紧，又啥也不说了，你说好笑不好笑。</p>
就这么闹了几天，罪魁祸首辛卫东却当起了缩头乌龟。</p>
雷凤兰眼看木已成舟，哀大心死，本想和辛卫东同归于尽，但她放不下自己的三个闺女，还有弟弟留下的独苗小妮。</p>
四个姑娘往后还得活在这片地界上，要脸面做人呐！</p>
雷凤兰硬扛了过来，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影响到闺女们，只能生吞下这些脏事，不认也得认了。</p>
所以后来，雷凤兰就带着女儿们搬到了弟弟家，从此和隔壁老死不相往来。</p>
雷小妮看雷凤兰哭得那样伤心，眼眶子也热热的，她很少见大姑这么哭过，估摸着是心里憋得狠了。</p>
其实哭出来才好，总比老苦在心里强。</p>
雷小妮将毛巾塞到大姑手里，沉默拉着辛美夭走了。</p>
雷小妮和辛美夭俩人齐齐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像俩鹌鹑，各自不知道在想什么。</p>
辛美夭听了会隔壁的动静，将手里的两颗糖剥了，喂进雷小妮嘴里。</p>
雷小妮愣了愣，但想到她这三姐是个傻的，就不奇怪了。</p>
傻子嘛，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p>
她犹豫着，要不将嘴里的糖吐出来一颗，分回给三姐？</p>
辛美夭透过彩色的玻璃糖纸，饶有兴致地望着天。</p>
“不许吐，恶心。”</p>
雷小妮只能算了，她尝着嘴里甜丝丝的味儿，心里的烦闷也跟着散了点。</p>
“恶心？咋，懂干净了？也不跟我打架，还知道把糖让给我......”</p>
“姐，你瞧着好像没那么傻了，现在这样，比以前可怜兮兮的呆样顺眼多了。”</p>
辛美夭勾起唇，那笑好像蔫坏蔫坏的。</p>
“因为你没爹妈，比我可怜，得让着你。”</p>
雷小妮听了，一下就炸了。</p>
“哼，谁要你让了，还说我，就你那活爹，还不如没有呢！”</p>
辛美夭回头，拨着她细细的羊角辫，笑容依旧。</p>
“小妮你可真会说话，多说点。”</p>
雷小妮的火气一下就消了，原本确实觉着自己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怪惨的。</p>
但紧接着，她就想到大姑那每天活死人一样的日子：</p>
亲弟弟死了，家没了，工作丢了，过了小半辈子的男人也跟别人搭伙了。</p>
自己无依无靠，一辈子得养着个傻闺女，还见天被破鞋一家戳着心肝肺恶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搬又搬不走......</p>
哎，想想就糟心死了，倒霉死了，往后不知道得怎么活呢。</p>
这么一对比，她大姑还不如她那一走了之没良心的妈呢。</p>
所以啊她自己一小孩，有亲姑姑、姐姐们疼着，还惨个什么劲儿啊。</p>
是这个理儿，如果你觉着自个儿惨得活不下去，那就想：</p>
世界上多的是孤苦伶仃的人，他们比你难，比你苦，甚至比你痛，但他们依然在好好地活，努力地过。</p>
这么一开解，是不是就好受得多，又能接着挺下去了?</p>
雷小妮是个心大的孩子，不落忍地牵起傻姐姐的手。</p>
“别怕，我随我妈，凶着呢，往后有我护着，看谁敢欺负你。”</p>
辛美夭回握小妮鸡爪子一样的手，望向隔壁的目光很淡。</p>
将来谁欺负谁，说不定的。</p>
没人知道，现在的辛美夭打根儿上就不是什么好人，她那副心肝……黑着呢。</p>
是以原主好好的，怎么就跳河死了？</p>
雷凤兰赖以生存的工作怎么被骗没的？</p>
还有辛卫东那个臭渣......</p>
这一笔笔的账，不能稀里糊涂地埋着、烂着，辛美夭都要翻出来，连本带利算清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