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时十五换好第二套靛蓝色棉麻衣裳走出来，这套明显合身许多。他活动了下手臂，冲崔灵点点头：“这套可以。”</p>

    崔灵却皱起眉头：“这料子有些粗糙。”</p>

    “已经很好了。”他摸了摸袖口，果然触感有些粗硬，但他并不在意。</p>

    崔灵望着懂事的十五，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十五身上那些狰狞凶险的伤疤，想起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劈柴、修屋顶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配穿好衣裳了？</p>

    “掌柜的，”她突然开口，“那套鸦青色的，就按他的尺寸改。”她从荷包里又取出几块碎银，“另外再给他做两套衣裳，要时下城中最流行的款式。”</p>

    掌柜会意地点头：“崔姑娘放心，老朽明白。”</p>

    十五眉头微蹙：“姑娘不必……”</p>

    崔灵立马截住他的话：“你还要在我家中小住，不给你置办点合身的衣裳，倒显得我苛待你了。”</p>

    掌柜在一旁看得分明，笑呵呵地打圆场：“公子就依了崔姑娘吧。您这身板，穿什么都是衣架子，不打扮打扮可惜了。”</p>

    崔灵正要说话，十五突然警觉地望向窗外。就在这时，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衙役骑着马飞驰而过，嘴里喊着：“全城戒严！搜查纵火犯！”</p>

    掌柜看出他们的疑惑，压低声音解释道：“二位莫非还未听闻？城东那个兽场前两日走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据说那场大火来得蹊跷，烧死了好几个贺万的爪牙，倒是那些关押的奴隶都逃出来了。贺府那边如今向官府检举说是有人纵火所致。”</p>

    这时，路过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忍不住插嘴：“呸！那贺万作恶多端，这是老天爷开眼！”老汉朝地上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愤恨的光，“我儿就是被他那兽场活活折磨死的……报应，都是报应啊！”</p>

    掌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哥慎言！这街上到处都是官差。”</p>

    老汉却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扁担：“怕什么？老头子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贺万强占民女、逼良为奴，这些年害死的人还少吗？若真有人纵火，那也是为民除害！”</p>

    “天色不早了。”十五突然开口，“我们该回去了。”</p>

    出了成衣铺，暮色已沉。崔灵一路上不时偷瞄身旁沉默的十五。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p>

    “十五，”崔灵终于忍不住开口，“兽场走水的事，你怎么看？”</p>

    十五的脚步微顿了一下：“天理昭彰。”</p>

    崔灵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轻声道：“也是。听掌柜说烧得干干净净，连具全尸都没留下。”她突然压低声音，“幸好你早逃出来了，否则……”</p>

    “贺万这些年没少在临江城作恶，现在这样也好，那些受苦的人总算出了口恶气。”崔灵用手肘戳了戳十五，“你说，真的是有人纵火吗？”</p>

    十五呼吸微不可察一滞，崔灵浑然不觉，还自顾自地分析着：“我听说火是从内院先烧起来的，那地方可是贺万平时休憩的地方，身旁还有姜嫣嫣陪同，怎么会烧得无知无觉呢？”她突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那些被关的奴隶们联手……”</p>

    “姑娘。”十五突然停住脚步，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若真是有人纵火，你觉得，应当如何？”</p>

    “那当然是贺万自食恶果！”崔灵不假思索道，忽然又压低声音，“不过这话可别让官差听见。”她狡黠地眨眨眼，“要我说啊，那人一把火烧得痛快，临江城不知多少苦主在暗地里拍手称快呢。”</p>

    远处华灯初上，街上的小食摊渐渐围坐了人。十五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但那人……手上沾了人命呢？”</p>

    崔灵踢飞一颗石子，石子“嗒”地撞在墙上：“贺万那种人，死有余辜。不管是谁放得火，都算是替天行道了！”话一出口又赶紧捂住嘴，四下张望后小声道，“我可不是教唆杀人啊！”</p>

    见身旁的十五沉默，崔灵以为他因着此事想起自己在兽场的日子而伤怀。她轻轻拽了拽十五的衣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过去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p>

    她仰头望着他，月光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你看，你现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崔灵突然踮起脚，指尖轻轻碰了碰十五手腕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锁链疤痕：“再没人能用铁链拴着你了。”</p>

    夜风卷着远处不知名的花香拂过巷弄，崔灵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十五，你自由了。”</p>

    这句话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十五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崔灵还停留在他伤疤上的指尖，那里传来温暖的触感让他整个人有些恍惚。</p>

    “咕噜……”</p>

    就在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从崔灵肚子里传来，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响亮。</p>

    崔灵慌忙收回手捂住肚子，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p>

    十五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他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巷口方向挪了半步，恰好挡住吹向崔灵的夜风：“还不走吗？”</p>

    崔灵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石板路上。十五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崔灵能轻松跟上。</p>

    崔灵刚走到十五身旁，手中就被塞了个荠菜饼，饼热热的还带着他的体温，显然是一直带在怀中的。</p>

    “先垫垫。”十五低声道，目光扫过她饿得皱起的细眉，“想吃什么？回去给你做。”</p>

    崔灵捧荠菜饼小口啃着，饼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她抬头看着十五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此刻都显得温柔了几分。</p>

    “我要吃春韭炒蛋！”</p>

    “好。”</p>

    “腊肉炖萝卜！”</p>

    “嗯。”</p>

    “我还想吃鱼羹！最好再加点豆腐！”</p>

    “家里没有鱼，我去河里抓。”</p>

    “十五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做！”</p>

    ……</p>

    夜风捎带些许凉意，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却让这春夜莫名温暖起来。远处，崔家小院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静待着归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