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梨花县不大，县城一共只有一家供销社，位于主街道的中心位置。

 郑昊迈进供销社大门时，迎面便看见几位售货员正忙碌着接待一群妇女。

 这些妇女头上都裹着素色头巾，风吹日晒的面庞粗糙黝黑，身上的衣服布满补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每人臂弯里都挎着一只竹篮，里面装有十多个鸡蛋。

 农村，家家户户养上几只鸡，攒下鸡蛋拿去卖掉，几乎是当时政策允许范围内为数不多、被默许甚至鼓励的"小买卖"。

 农民们形象又贴切地把自家的母鸡称作"鸡屁股银行"。

 拿换来的钱购买油盐酱醋，那一枚枚鸡蛋里，盛着的是一家人的基本生计。

 郑昊一身工人打扮很快引起了一位售货员的注意，这个年代的工人还是令人尊敬的职业。

 "给我来..."话还未说完，郑昊的眉头突然紧缩，接着掏了掏兜，只掏出来五块钱。

 "前世的自己就这么傻么，厂里发的米票肉票居然都给她了？"

 这个年代的物品不是有钱就能买，还需搭配各种票据。

 最后郑昊只能买不用票的麦乳精、地瓜烧和肥皂。

 从县城到西尧村还有十五里路，郑昊将东西放进帆布包，踩着熟悉又陌生的土路一步步往家走。

 西尧村的黄昏静谧而温馨，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都传来了晚饭的香味。

 "妈！"郑昊推开自家小院的门时，心里一暖，加快了脚步。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泥巴。

 听到院门响，五岁的妹妹郑丽抬起头来，看到是四哥回来了，小脸蛋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哥！哥回来了！"小丽兴奋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张开两只小胳膊就朝郑昊跑过来。

 她瘦瘦小小的，但肚子却鼓得像个小西瓜，这是那个年代农村孩子常见的营养不良症状——蛋白质缺乏导致的水肿。村里人都说这是"大肚子病"。

 看着妹妹满脸期待地扑向自己，郑昊赶紧蹲下身，张开怀抱迎接。小丽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小丽想四哥了没有？"郑昊轻抚着妹妹的小脑袋，心里既温暖又刺痛。前世，妹妹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不仅有这个大肚子，后来还经常生病，体质一直很差。

 "想！可想了！"小丽奶声奶气地回答，然后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四哥，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郑昊从帆布包里拿出麦乳精，在小丽面前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哇！"小丽眼睛瞪得圆圆的，伸出小手想要摸摸那个精美的盒子，"这是麦乳精吗？四哥，这个可贵了呢！"

 "是啊，专门给我们小丽买的。"郑昊把盒子递给妹妹，"喝了这个就会长得壮壮的，小肚子就不会这么鼓了。"

 小丽抱着麦乳精盒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上面的图案，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四哥最好了！我要跟妈妈说，四哥给我买了好东西！"

 "昊子，回来了？"母亲李秀花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小女儿抱着麦乳精时愣了一下，脸上既欣慰又心疼，"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这一盒得要好两块钱呢。"

 "给小丽补身体的。"郑昊摸摸妹妹的头，"快洗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嗯。"郑昊应了一声，眼前这张熟悉面孔，比记忆中更加苍老。

 李秀花仔细打量着小儿子，眉头微微皱起："怎么瘦了？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没有，妈，我挺好的。"郑昊勉强笑了笑。

 "瘦了就是瘦了，还说没有。"李秀花心疼地摇摇头，"你等着，我再给你煎个鸡蛋。"

 说着就要回厨房，郑昊连忙拉住她："妈，不用了，真的够了。"

 "那怎么行，你看你这脸色，一看就是在外面没吃好。"李秀花不容分说地进了厨房，很快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窝窝头和稀粥，还有一个单独煎好的鸡蛋。

 鸡蛋在小碟子里金黄诱人，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东西了。

 "妈，你吃吧，我真不饿。"郑昊心里一阵酸涩，这的年代真的太苦了。

 "我不爱吃鸡蛋，你快吃，趁热。"李秀花笑着说，眼神却充满了关爱。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母亲已经开始出现身体的异样了。总是说咳嗽，却舍不得去卫生所看，总说是干活累的，歇歇就好。直到两年后的那个冬天，母亲突然咳血倒下，送到县医院一查，竟是肺结核。

 那个年代，肺结核就像判了死刑一样，村里人都害怕传染，连亲戚都不敢来看望。县医院的大夫说，要治也不是不能治，但需要用进口的链霉素，还要住院很长时间，没有几百块钱根本下不来。

 几百块钱，对当时的郑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他在红星机械厂的那点工资，除了自己花销，基本上都花在了苏雨晴身上，母亲病重的时候，他身上只有十几块钱。

 那个年代，城里的技工的月薪是二十多块钱，少一点的甚至于只有18块钱，村里则更加贫穷，生产队的工分一天算下来不到五毛钱。

 家里的三个大哥和父亲都以为是自己自私，不舍得出钱，从此与自己断绝来往。

 最终，母亲就那样在痛苦中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还在担心家里的开销，担心给家里添负担。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郑昊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赚到足够的钱，不仅要让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还要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就在母子俩推让时，小丽抱着麦乳精盒子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金黄的鸡蛋："好香啊..."

 郑昊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心里一动。他知道小丽因为营养不良才有大肚子病，正是最需要蛋白质的时候。

 "小丽，来，这个鸡蛋给你吃。"郑昊将小碟子推到妹妹面前。

 "真的吗？可以给我吃吗？"小丽眼睛亮了起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时候小孩懂事的让人心疼。

 "那怎么行！"李秀花连忙阻止，"这是专门给你四哥煎的，小丽乖，妈妈明天给你煎。"

 "妈，小丽正在长身体，比我更需要。"郑昊摸摸妹妹的头，"你看她这么瘦，应该多补补。"

 小丽看看哥哥，又看看妈妈，懂事地说："那我和四哥一起吃，一人一半。"

 郑昊心里一暖，这个小丫头虽然小，但很懂事。他拿起筷子把鸡蛋分成两半："好，我们一起吃。"

 "对了，昊子。"李秀花突然想起什么，"你在厂里工作也快一年了，攒了多少钱？"

 郑昊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果然绕不开这个话题，当时为了给他弄这个工作，家里可是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按理说自己现在该支援一下家里。

 可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钱，这大半年的工资二十三块钱一个月，除了自己花销，剩下的大部分都花在给苏雨晴买东西上了。

 "城里花销高，没剩什么钱。"他含糊地应付着，心里更加愧疚。

 李秀花听完有些失落，"出门在外，不要亏待了自己。城里吃顿饭得几毛钱，花钱如流水，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你这孩子心软，是不是又帮了别人？"

 郑昊抬头看着母亲，心里五味杂陈。母亲总是这样，宁愿猜测他是因为心善帮了别人才没攒下钱，也不愿意往坏处想。

 可实际上，他这大半年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了苏雨晴身上——给她买糖果、买手帕、买雪花膏，自以为能用这些东西感动她，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李秀花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算着，"不过你也不小了，合适的话该找个对象了，家里总要有个女人才能管得住钱。"

 "妈，今天我回来了，不如晚上叫上几个哥哥嫂子，一家人聚聚？"郑昊突然提议。

 "好啊！"小丽在一旁拍手，"我可以跟小成小天一块玩了！"

 小丽口中的孩子已经是郑家的第三代，即自己那几个耿直的哥哥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人生育能力和意愿都是超强的，每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工分。

 他的三个哥哥全都成家了，而且全都有了自己的娃。

 大哥郑建国，今年27岁，生了3个孩子。

 二哥郑建军，今年25岁，生了两个孩子。

 三哥郑国庆，今年24岁，也生了两个孩子。

 上次回来时，郑昊得知二嫂又怀孕了，在不久的将来，郑家即将再次添丁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