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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猜。」

    说完这句,我扬扬手里的试卷转身就跑。

    幸好溜得快,不然眼泪被他看到可就太丢人了。

    又是一个无风的夜,楼间沉静,鼻尖闻到空气中有甜丝丝的味道,小区里的桂树悄悄开花了。

    我将试卷紧抱在胸口,囫囵擦去脸上的泪珠,匆匆跑进单元楼里。

    身后,路灯下的人已经离去,一地昏黄的光晕,温暖得像日落时分偷来的阳光。

    试卷第一页的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迹,每一个挑钩上,都有我熟悉了十多年的笔锋。

    「十六岁快乐,我知道你无所不能。」

    14.

    秋去冬来,一年进入尾声。

    墙上的挂历只剩下最后一张,我将那些撕下的旧页整理好,捧在手里掂了掂,时光的分量既轻又重。

    寒风骤起,各条路上的行道树几乎一夜秃尽,然而在最凋敝的季节里,这片旧城反倒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临近冬至,沉寂的长街小巷忽然热闹了起来,每天清晨,路上都挤满了提瓶拎桶的大爷大妈们,长长的队伍有时甚至能拐上几个弯。

    「这是在干嘛?」第一次见到时,那阵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打酒啊,冬酿酒。」江皎姣解释,「这是习俗,你不知道?」

    她一提我才想起,这座城市的确有冬至大如年的传统,而过冬至必备的冬酿酒,最老字号的店就在这条街上。

    如此盛况以前在新闻里倒也听说过,亲临现场还是头一遭。

    我和江皎姣继续向前走,越过人潮,行至队伍前列时,鼻尖闻到了一股酸甜的酒香。抬起头,店铺牌匾上刻着两个大字——「陈记」。

    透过交错的人影,我看见一名白发老人站在发旧的木门边,手拿一根长柄酒勺,从看似深不可测的酒缸里舀出液体,再沿着漏斗灌进顾客自带的器皿。酒里加了桂花,颜色是金灿灿的。

    我看得入迷,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无所察觉。

    「你们在看陈大爷啊。」楚言的声音乍响,把我和江皎姣都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再蹦出来!」江皎姣拍着心口抱怨。

    「奇怪了,这满大街都是人,怎么偏偏就我吓着你们了?」楚言向来嘴贫,他弯下腰,直到视线和我们保持在同一高度,「如此大场面,黎礼同学肯定没见识过吧?」

    不等我开口,他已经自顾自介绍起来:「这家陈记可是百年老店,往上三代都是本地有名的酿酒师,到陈大爷这一辈,儿子念书考上大学,传承算是断了。后来老伴去世,他自己身体也不大好,索性关了店,搬去儿子那里养老,只有每年冬至前才会回来,一年也就开张这几天。」

    我好奇问:「他家的冬酿酒和别家的差别很大吗,为什么会排那么长的队?」

    「情怀呗,上了年纪的人就认过去的东西。」楚言道,「要我说,其实和超市里卖的瓶装酒没什么区别,一个味道。」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小,立刻引来路人的几枚白眼。

    「小孩子懂什么,什么都不懂。」

    「不懂不要瞎说。」

    有几个排队的大爷大妈已经开始嘟嘟囔囔地「批判」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声势越来越大。

    一直站在门内稳稳沽酒的陈大爷也闻声抬起头,他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眼神却明亮锐利,充满大家长的威严感。只一眼,就把我们三个看得撒腿就跑。

    待得久了,慢慢发现,这片城区虽不发达,但旧有旧的可爱。

    到了晚上的「在线答疑」时间,我告诉周谨,冬至夜那天,世西中学取消晚自习。

    我:「其实很多人早不把晚自习当回事儿了,搞不懂这学校怎么还那么较真?」

    周谨:「挺好,说明你在一所有原则的学校。」

    不知道世西的校长、老师们听到这一句,会不会感动得落下泪来。

    小年的气氛,每天都愈发浓烈。只可惜,除了这里,再没有其他地方如此郑重地将一个传统节气当回事儿。

    「礼礼,我今晚有个重要视频会议,晚饭你自己解决啊。」早上出门前,妈妈边换鞋边嘱咐我,「对了,要不是邻居昨天提了一嘴,我都差点忘了,今晚就是冬至夜啊。我给你微信发个红包,你自己叫点喜欢的吃吧。」

    「不用,我有钱!」我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拒绝,「那什么,我喜欢的几家店都是老店,付现金的,想扫码也扫不了。」

    「也行,钱给你留桌子上,我走了啊。」

    随着门「砰」地关上,我麻溜吐掉漱口水,囫囵擦了把脸,走过去将桌上的两百块钱收进口袋里。

    哪是因为没现金付不了账啊,还不是担心手机没收这件事被发现了……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最后一堂课结束,天基本黑透了。

    这是难得没有留作业的一天,从教室里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放假的喜悦。

    学校食堂按照惯例准备了免费的芝麻汤圆,为了不占大家吃冬至团圆饭的肚子,还特地做成了迷你大小。

    我和江皎姣凑热闹一人领了一小碗,出了校门互相告别,没走两步,小纸碗就被一只瘦长的手横空夺走。

    「你在里面磨磨蹭蹭干嘛呢,等得我快饿死了。」周谨一边数落我,一边拿起我刚才用过的小勺子,毫不顾忌地吃起了剩下的汤圆。

    我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你怎么来了?附中也放冬至假?」

    「不放啊。」他说得理所当然,「但我也有选择过冬至的权利。」

    好家伙,第一次听人把翘课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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