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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他以为,她多少会喜欢。

    他尽量扯开笑,勉强打趣道:“小师姐这是生气了?”

    连漾好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我拿着这如意也没用,而且又不是我取来的。”

    她并不生气。

    只是经此一事,她实在有些疲累。

    述戈的好感度太难涨了。

    与其一直纠结于他的好感,倒不如先放放,毕竟其他人的好感值多少容易一些。

    她的语气同往常一样放松,但述戈却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让他二人渐渐疏远。

    他性子粗莽,却也爱追根究底,一想到两人疏远的可能性,他便感到一丝慌乱。

    毕竟他亲眼见过,连漾在对管衡失去耐心后,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一步上前,正要问个清楚,但就在这时,门锁竟传来一阵响动。

    二人齐往门口望去——

    来人大概用了术法,那紧扣的门锁竟自己开了。

    陡然想起今日闯进房里的郁凛,连漾一惊,忙将述戈往外推。

    “小师弟,”她压低了嗓子,“你快走。”

    “走?”述戈促狭了眼望向门口,手已扶在剑上,“那贼人胆大,深更半夜还敢往人房里闯。”

    连漾:……

    什么贼人啊!

    述戈不愿出去,她又四下张望起房间里的摆置。

    床底严丝合缝地贴着地面,根本塞不进人。

    那木柜又均被分割成齐整的小抽屉,也藏不住。

    窗口的桌子底下又空落得很,便是钻进去不出声,也能一眼瞧见。

    思绪飞速运转,就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她将目光锁在了床上。

    “述戈,”她低声道,“你别出声。”

    述戈拿余光瞥她:“什么?”

    “不是还有两件事吗?”连漾将他往床上拽去,“第二件事,便是要你敛住内息,好好躲在被子里面,别出声!”

    述戈尚还迷迷糊糊的,就觉身子一歪——

    她力气倒大,竟一把就将他塞进被子,压在了墙角。

    待蜷缩在被子里了,述戈才恍然回神。

    眼前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闻见了一点淡香。

    述戈缓眨了下眼睫,烫红从脖颈陡起,一直蔓延至耳尖。

    他将呼吸放得缓而又缓,唯恐唐突了这清香。

    也是这时,他听见了一道男声,清越懒散,又熟悉到似乎在哪儿听见过——

    “师妹还未休息么?”

    连漾盘腿坐在床上,后背簇着厚实的棉被,抬头看向郁凛。

    她就知道。

    今天他来的时候,果然是认出她了。

    她定下心神,道:“听见响动了,就起来看看。”

    郁凛缓声道:“白日里你房间多有人进出来往,我不便来看你——不知师妹可曾被万剑宗的人瞧见?”

    连漾摇头:“师兄放心,万剑宗的人多少都受了伤,哪有闲心来管我?”

    说着,她便要下床。

    但郁凛叫住她:“你无须起来,我只是来看看。”

    话音,缩在被子里的述戈也终于从这熟悉音色里,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声音,怎听着像是那个在长生楼纵欲寻乐的郁凛?

    ?

    第

    85

    章

    这一猜测刚冒头,

    述戈便拧起眉。

    不可能。

    那日那郁凛放浪形骸的模样,他俱看在眼中。

    连漾怎么可能会与这般轻佻纵脱的人来往。

    但无论外面的人是谁,都叫他怒戾郁结。

    依他往常的恣肆脾性,

    哪管他是郁凛还是赵凛孙凛,

    只消砍头解气。

    可偏偏有连漾挡在身前,也是连漾让他藏在这里头,那冲顶戾气便如困兽般,经镣铐紧锁着,

    不得发泄。

    思绪繁杂,饶是萦绕在鼻尖的那点淡香再好闻,

    也压不下陡涨的燥懑。

    述戈眉头紧锁,

    他已悬在摇摇欲坠的高崖边,离脱缰也仅有一线之隔。

    榻边,

    郁凛的神情亦不算好——

    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但白日里来时,分明还只闻见极淡的血味。

    他稍皱起眉,眼底藏着不明显的担忧:“师妹伤得很严重?”

    连漾猜到他定然是闻见了述戈身上的血味。

    她将被子往腰后一拥,

    把述戈挡得更为严实,而后道:“不是,下午药堂的医师来换了药,

    还没来得及收走纱布——味道是不是很大啊?”

    郁凛宽慰:“不会,师妹无须在意。”

    藏于被下的述戈听他一嘴一个“师妹”,越发确定他就是郁凛。

    意识到这点后,他清楚感受到那牵制着他理智的绳子渐趋绷断,

    只剩一点丝线相连。

    但就在仅剩的一丝理智燃烬之前,

    一只手忽摸索而过,

    朝他伸来,

    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并非温柔的抚摸。

    那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刀尖恰好压住他突突跳动的血管。

    冰冷的锋面贴紧鼓动起伏的青筋,几乎是同时,述戈的瞳孔骤然放大,兴奋如热水滚下,将他浇了个透彻。

    那针锋相对的威胁,远比温和相待、比惧怕逃避、比讨好逢迎更令他血液沸烫,也更让他觉得有趣。

    也是这时,述戈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起伏在他心间的,并非话本里所写的倾心欢喜,而是想将她融于骨、揉入血的狂热渴慕。

    即便此刻她将刀尖深刺进他的喉咙,他亦会欣然接受——或是说,他正渴望于此,渴望着连漾所赋予的一切。

    想清楚这点,这段时日躲藏踌躇的羞赧尽数消失。

    那压在脉搏上的刀尖,悄然延伸出一条无形的绳索,如缠绕树身般,一圈圈将他的脖子束紧。

    而那无形绳索的另一端,则爬过锋面、绕住刀柄,最后被连漾松松握于手中。

    察觉到被子里的人安静下来,连漾才松口气。

    她在昏暗中勉强辨清着郁凛的轮廓,问:“师兄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用了狐火,会留下些许气味。”郁凛突然缓步上前,问,“师妹伤在何处?”

    她说自己伤得轻,但这余留的血腥味作不得假。

    可又奇怪,他白日里留意过往这房里送的药,并非是给重伤患者用的。

    “不过一些零碎的剑伤,都处理过了。”连漾捂着肚子,“再就是被风魔打伤了,但伤口不严重,顶多有些淤青。”

    郁凛朝桌旁的烛台伸去手。

    不待连漾制止,他就已经将烛火点燃了。

    影绰灯光下,他道:“让我看看。”

    连漾愣了:“啊?”

    郁凛:“让我看看伤口如何。”

    相处之中,连漾已算摸清他的脾气。

    他平时常勾着懒懒散散的笑,仿佛脾气极好。实则是只狡诈狐狸,剑戟森森。

    若她犯错,他又会有异常严厉的一面,在罚人一事上,也多不知羞。

    比起来,竟然是看着疏冷淡漠的扶鹤更为温和,也更纵容她。

    想起他“罚”自己的手段,又想到身后还藏着人,连漾不免压下了反叛心思,伸出左臂。

    “师兄瞧就是,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郁凛拉住她的手腕,躬身细瞧。

    “既然是剑伤,那便有动剑的人——”他道,“弄出这些伤口的人,是谁?”

    他语气平静,但连漾清楚,他话里藏着火压着怒。

    她将手往回挣,说:“没谁,伤都快好了。”

    瞒着郁凛并不是为了维护管衡,只是她觉得,管衡弄出的这些伤,应由她自己一点一点讨回来。

    可郁凛不知她心中所想,他抬起头,微眯了狐狸眼,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如不愿说,也自有法子查出来。”思及她的处境,他又道,“还是说,你在忌惮那人?”

    连漾随口道:“哪有的事,不过是当时情况太紧急,被误伤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止我一个。而且除魔嘛,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了。”

    郁凛:“当真?”

    连漾脸不红,心不跳:“不能再真了。”

    郁凛的情绪这才有所缓和。

    但她这话唬得住他,却骗不过述毕竟当时述戈亲眼看见她和管衡相斗——

    而连漾被发觉撒谎的代价便是,身后绕过了一只手。

    那手穿过厚实的棉被,动作的起伏并不明显,饶是有烛火映照,也看不明确。

    手臂缓慢地朝前伸着,却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将其主人的恣肆心思彰显得干净——

    他不怕被发现。

    连漾身形一僵,随即就感受到那只手贴在了腹上。

    她倏地垂眼。

    幸好有被子遮掩着,看不出来。

    右手还握着匕首,连漾往下一压。

    隔着那冰冷的刀锋,她都能感受到述戈脉搏的跳动了。

    可就算如此威胁,他也没收手,反倒轻一阵重一阵地揉捏起来。

    腹上的伤原有些钝痛,经他一揉,竟缓和许多。

    可那双常使剑的手到底粗粝,几回合下来,就揉出了些许酸胀的痒麻。

    连漾压抑着呼吸,索性松开那匕首,然后将手缩回被子里,一把抓住了述戈的手腕。

    恰时,郁凛又开口了:“那腹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连漾心一紧。

    身后的述戈也听见了这话,手下力度更重,竟带得她的衣衫也微动着。

    不得已,她只能躬低了背,勉强忍住那从尾椎骨窜起的、断断续续的酥麻,又竭力扒着述戈的手。

    “风魔弄出来的。”她压低嗓音解释,“当时有狐火挡着,并不算严重。”

    郁凛落下散漫打量。

    “可我瞧着,一一并不像是无事。”

    他陡然念出这小名,连漾就是想拦都没拦住。

    她尽量平静开口:“师兄,能不能先帮忙把窗户关下啊?外面似是下雪了。”

    闻言,郁凛朝后望去。

    这房间宽敞,光是窗户就有好几扇,为着通风,全都开了宽缝。

    暗淡的月光自宽缝筛下,落于地面。

    而那柔和的月辉中,竟真飘飘扬扬着碎雪。

    他向来惧冷,刚看见那星星点点的皓白,便有意将大氅拢紧。

    “是下雪了。”他的眼神沉进不明显的温情,“一年将尽,这还是今冬头雪。”

    话落,他朝最远处的窗户走去。

    等他走远了,连漾立马转身,一掀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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