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22.
与往常外出不同,这次我再也不会回来。
我躺在马车里假寐养腿,所到之处无不在议论翰林学士大婚。
连郊外的难民和乞丐,都被送了热粥和肉包。
“听说了吗?临拜堂谢大人竟然悔婚了。”
我有一些错愕。
他不是对宋婉瑜用情至深,为何悔婚?
“听我在府里当差的表弟说,管家回了几句话,大人立马掀了盖头冲了出去。”
“宋小姐阻拦不成,反被大人掌掴。原本风光无限的谢夫人,竟成了全城的笑柄。”
这些只怕是坊间凡夫卒子茶余饭后瞎编的桥段吧。
谢煜平常虽跋扈了些,但将天家脸面看的比命还重。
绝对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难道管家将我不见的消息递了上去?
我随即嗤笑自己,当真是睡糊涂了。
对谢煜来说,我只是一个收养的孤女,开心时随意逗弄两下,不开心时随时可以丢弃。
就算知晓我不见了,也只会吩咐仆从看紧门户,谨防我搅了他的婚礼。
我不再胡思乱想,继续躺下养神。
这次真的睡了过去。
从那夜之后,我已经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可能睡前听多了谢煜的名字,竟梦到了与谢煜的从前。
那时我仗着他的宠爱,常常肆无忌惮。
有一次与谢煜闹脾气,藏在破院不肯现身。
府卫找到我时,他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往后都随你,为了你,我可以与整个上京城为敌。”
现在他不再护着我时,儿时藏身的破院,再次成了庇护所。
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不同的是,这次谢煜不会再找我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谢煜,他应该是欢喜的吧。
我这只捡回来的累赘,终是不会再连累他与所有人为敌了。
以后他只属于宋婉瑜,翰林学府的一切与我再无瓜葛。
路上走了月余,东虞国主亲自出城迎接。
老国主满脸心疼的拉着我,老泪纵横“我儿受苦了。”
我淡淡回到“都过去了。”
我既然离开了,再纠着过去不放,除了折磨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在翰林学府生活的八年,我不苦的。
况且,谢煜于我有救命和养育的恩情。
至于情,我不欠他了。
那么恩,就用其它来弥补吧。
我知道谢煜什么都不缺,可我不想欠他。
报完当日之恩,我就可以彻底将他从我心底拔除了。
老国主亲自带我熟悉各类事宜。
现在东虞发展的很好,国力强盛,与周边众多国家都有联络。
翻阅礼单时,我看到了给西圣国翰林学士送的重礼。
时间是两个月前,那应该是贺他大婚之喜的吧。
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人能重过“谢煜”。
在过去八年里,这个人渗透我人生的每时每刻。
也曾经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
彼时,我只当是寻常生活,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深入我骨髓。
我呆愣一瞬,立刻切断回忆,继续熟悉国务。
累了便直接歇在塌上。
“公主殿下,国主请你过去主殿。”
我睁开假寐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来人。
不到五秒,他便跪地请罪。
“皇太女恕罪,老奴一时情急,请您饶命。”
“没有下次,退下。”
我醒醒神再次投入,虽是回来了,可我得早日立住。
否则,像今日之事还会有很多。
我不想再做可被随意丢弃的累赘。
低头思忖间,我发现自己刚刚像极了谢煜。
我还是没忘记他,有些习惯也早已融入骨血。
我是他亲自教养、调理长大。
我的方方面面都透着他的习惯。
谢煜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若想分割,只能强行剥离。
我盯着礼单上的“翰林学士”,想此时的谢煜在做什么,
和宋婉瑜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吧。
不知他会不会在某个熟悉的时刻,想到过去八年朝夕相处的林沁雪。
我呆愣片刻,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不管我愿不愿意,有些事已经过去,不该想他的。
好在,我只是尚未忘记,并非还没放下。
回到东虞国都,老国君身体不济,我独自挑起国事。
每日被政务琐事缠身,除了上不完的朝会,还有议不完的国事。
每日想起谢煜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
这日,礼官请我去行宫接待邻国使臣。
我忙到晕头转向,并未细问便随其来到行宫。
推开门,我眼前是那张已经不会再入梦的脸。
虽是使臣打扮,可他是谢煜呀,任他千变万化,我还是一眼认出。
久未相见,他依旧俊美,只是满脸寒气。
“谢大人,这是我们的皇太女。”
“不久前才从贵国回来,说不定您之前见过。”
谢煜咬紧唇瓣,盯着我闭口不言。
僵持片刻“沁雪,好久不见。”
一声沁雪,将我拉回翰林学府。
他不仅千里迢迢找了过来,还主动开口。
我只沉醉片刻便再次清醒。
谢煜贵为翰林学士,之前也代皇上出使过友国,这次肯定也是巧合。
想到此,我以国礼回应。
“大人远道而来,孤定尽地主之谊。”
或许我笑的太过疏离,谢煜双眼更加阴霾。
随即不甘心的走到我跟前“沁雪,你,你叫我大人?”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将满腔情绪隐藏在“阿煜”里,可如今不合适了。
在谢煜弃了我时,我也用“大人”两字与他表明态度。
我对他的情与爱,都留在了那一晚。
现在的我们,仅仅是不同国家的代表而已。
要讨论的也不是儿女私情,只能是家国大事。
所以,大人这个称呼最合适。
礼官显然被镇住,但看到气氛不对还是出来打圆场。
“二位当真认识,那这次......”
礼官并未转移谢煜的视线,他还在直愣愣盯着我。
“之前那份超贵重的国礼和送去翰林学府的奇珍异宝,都是你的意思?”
我笑容很淡“是,权当我还了西圣国的不杀之恩,和大人的养育之情。”
没等我说完,谢煜恶狠狠的拉住我的衣襟“你现在想两清了?一回到这里就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的八年,我付出的真心和感情你拿什么还?”
他说的又急又快,如不是太熟悉,我肯定听不出他的哽咽。
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谢煜。
他突然的发难,也惊呆了众人,纷纷紧张的向我求助。
我让所有人都退下,屋内只剩我和谢煜。
他仿佛卸了全身力气,颓然坐在地上任由眼泪糊了满脸。
尊贵如谢煜,何时有过如此狼狈。
他哭到抽噎,声音断断续续“沁雪,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后悔了!”
这次,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我并未接话,只是静静的陪她坐着,一如他当年陪我那样。
过了很久,他嘶哑开口“我没和她拜堂。”
虽是已经证实的消息,可听他亲口说来我仍旧震惊不已。
他双眼含泪拉着我的手,喃喃到“沁雪,我真的后悔了。”
“那天临拜堂,我看着身上的喜袍,像极了你满脸的鲜血”
“我心慌意乱,不知道你好了没有。”
“你伤那么重,我还把你赶去破院。”
“管家说你没动门口的饭菜,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怕你有什么意外,更怕......”
他没说完,但我听懂了。
他怕我因为他大婚寻短见。
我低头不语,他缓了缓继续到“你怎么能离开呢?你怎么就能丢下我呢?”
我默默抽出她拉着的衣袖“想离开,就离开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要找疯了?知不知道这段没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已经过去了。”
他近乎癫狂“不,没过去,也过不去。”
“我求陛下贴了皇榜,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有商人揭榜说,画像之人是东虞刚找回的皇太女。可我捡的明明是个快死的孤女。”
他说尽管他不信,但还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原来,你真的是少国君。那你当初招惹我做什么?”
谢煜这次丝毫没有隐瞒情绪,我能真切感到他的难过和不舍。
“大人,你已成婚,我也不再是小童。再待在翰林学士府不合适,宋婉瑜也会不开心。”
“我走时,和你到过别的,你的礼服很好看。”
“大人早些休整,明晚由礼官为你接风洗尘。避免宋婉瑜误会,我就不参与了。”
谢煜焦急的反驳“没有宋婉瑜,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再次跌坐在地上。
“我把你赶去破院,是怕自己不舍。”
“本想等你的院子修葺好再让你搬去,只是先发生了那晚的事。”
“我骂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恶心龌龊,怕你看穿心思,所以强硬的把你赶走。
大婚那日,我本想等礼成再亲自接你去新院的。”
“就在主院隔壁,尚不足一盏茶的距离。”
“可等我追过去,你已经没了踪影。”
“沁雪,只要你回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
我打断了她“大人,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林沁雪了。回不去了。”
“如果翰林学士要叙旧,恕我不能奉陪,我们之间也没有旧可以叙了。”
我转身离开,谢煜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我。
拉扯之间我们双双摔倒在地,我忍不住哀嚎出声。
当初我的腿伤未曾仔细医治,回来后尽心调养还是没能恢复如初。
不仅无法长时间站立,走路也有轻微跛足。
谢煜小心翼翼的想查看伤腿,我躲了过去。
但还是被他看到了额头的伤疤,双眼满是心疼。
其实用过千金难寻的去疤药了,之前更狰狞。
我爬起来快速离开。
我听到了身后谢煜的哭喊“沁雪,我发誓,一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
可我像当日的她一样,并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
谢煜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出现在我身边。
西圣国的使臣早就回朝,他却固执的留下来。
开始换他围着我转。
我议事时,他等着。我休息时,他陪着。
即使我下了禁令,他总有办法来到我身边。
我不理他,他第二日依旧如此。
“沁雪,我好像回到了翰林学府。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日日黏在一起。只是那时候的你格外淘气,围着我叽叽喳喳的。”
“现在的我,像极了那时的你。而此时的你,处处都是我那时的影子。”
他说的很慢也很轻。
小时候好多记忆我都模糊了,越想抓越抓不住,干脆随它去了。
就像他故意弃了我,我也已经忘了不是吗。
我冷漠的回到“不记得了。天晚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
谢煜失望的准备离开,只是手还未碰到门,先被外面打开。
宋婉瑜宋婉瑜目光清冷的站在门口,双目能杀人的话,我恐怕死了好几次了。
“当真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使臣说大人久留在此,我就该想到他定是找到你了。”
她字字泣血“我是圣上赐婚的翰林学士妃,岂是你个孤女能比的。”
“凭什么你能得到阿煜的偏宠,我却要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不过是命好早遇到他几年罢了。一个寄人篱下的货色,还不是说弃就被弃了,我才是翰林学士妃。”
未等我有动作,谢煜先甩了她两个巴掌。
“我们没有拜堂,陛下也撤回了赐婚圣旨。我和你没有关系。翰林学士妃,你不是。”
宋婉瑜宋婉瑜犹不死心“谢煜,那我算什么?”
“我给了你补偿,陛下不是将最好的封地给了你?”
过去二人一起戏耍我的情景历历在目,现在我只想快点离开。
宋婉瑜宋婉瑜拉住要离开我,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谢煜,你不怕被世人唾骂吗?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不顾伦理纲常?”
“我知道的。你天天看着我想着她。说是住在内院,可你从未让我近身,甚至她腹中小产的那个野种,也是你和她的。”
“这些我都不在意了呀,你怎么还是不要我了?”
除了宋婉瑜宋婉瑜,我们都愣住了。
孩子的事情,他知道了?
谢煜冷着脸甩了宋婉瑜宋婉瑜一巴掌。
“那是我和沁雪的孩子,若不是你,我们的孩子又怎么会......”
话未完,他含泪看向我。
“沁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也......”
“告诉你又如何?谢煜,够了,我说过,我再也不想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僵持许久,谢煜踱步坐下缓缓开口。“沁雪,是我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你。”
“事后,我查到药物其实是她所下,我......”
“我怕你看不起我,将我当初骂你的话还给我,也怕世人唾沫淹死我......”
“沁雪,跟我回去吧。”
这张我曾经爱到窒息的脸,如今泪流满面满是悲伤。
“罢了,你依旧是你的翰林学士。而我,只能是东虞国的皇太女。”
“腹中之子,既然已经落胎,便不必再提。你我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当初我有多想和他一生一世,如今就有多想快点逃离。
“如此,不管是恩还是情,谢煜,我与你都两清了!”
谢煜扑过来死死抱着我,崩溃大哭“不是的,沁雪,你不能......”
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平静的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已经过去了,我要往前看向前走了。”
我是谢煜亲自教养出来的,他了解我就像了解他自己。
要说前些日子我们的关系开始消融,那宋婉瑜宋婉瑜的出现像寒冬里加了一盆冰水。
总之,谢煜没在费劲心思的出现在我面前。
听行宫宫人说,那日他回去后便宣了御医,接着是端出的一盆盆血水。
第二日,住了两个月之久的邻国使臣匆匆启程。
随着时间推移,行宫中他曾居住过的痕迹被彻底抹去,
一如我们的过往。
东虞国与西圣国仍旧每年友好出使,只是他再没来过。
这一年,使臣出使后依旧带回不少消息。
那位风光霁月的宋婉瑜宋婉瑜,在未能成行的大婚之日,穿着昔日婚服自尽于翰林学府前。
往日清风霁月的翰林学士,一夜白头,自请到皇寺出家祈福。
弱冠之年,我治理下的东虞国富力强。
我又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我们的感情坦坦荡荡。
我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还我满满登登一颗心。
大婚之日,我恍惚在西圣国使臣队伍看到熟悉的身影,可距离太远,我不曾看清。
不过,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