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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徐鉴实双眼盯着长子。

    徐九涣嘴巴动了动,勉强道:“……今儿不出门逛去。”

    祖孙二人来了书房。

    徐鉴实在桌上铺好宣纸,也没喊人进来伺候,一手轻提衣袖,稍添水研墨。

    稍片刻,墨香在房中散开。

    溜溜达达瞧了一圈儿的小泱泱跑回来桌前,瞧着他的动作。

    徐鉴实目光稍偏,温声问:“可知你名之义?”

    徐太傅儒雅温和,一把美髯养的极好,根根顺滑,间无杂色,随着唇齿张合而轻动,颇为吸引小姑娘的目光。

    小泱泱伸着小手摸摸,点头道:

    “爹爹说,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1],我出生在兰溪,正值新雨之后,兰香清冽,他觉得很好,是以,唤我泱泱。”

    太傅骤然怔愣,良久,一副美髯轻动,长叹息道:“祖父知道了。”

    泱泱歪了歪脑袋,瞧着他的神色疑惑不解,肉乎乎的小嘴嗫喏几下,又道:“祖父若觉凄凉,那便只当我这名儿,是以春色泱泱,可好?”

    三岁小娃娃,竟是这般识人心事怅然,说出这哄人的话。

    徐鉴实放下墨条,朝她招招手,“你来。”

    泱泱不明所以,胖乎乎的小身子自然的靠在他膝上,仰着张小脸儿瞧他,“祖父可是还觉难过?”

    徐鉴实摇首笑笑,“你爹可曾教你读书写字?”

    泱泱摇头,实话实说道:“爹爹说,来日方长,不急着吃读书的苦!”

    徐鉴实:!

    那个逆子!!!

    云海翻涌,日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的竹影,明亮和煦。

    只见那近半百之人,将小孙女抱在膝头,握着手教她写字。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

    “可学会了?”

    “会啦!”

    .

    圣旨来得很快。

    书房二人写完一张纸时,门外小厮禀道:“老爷,天使来了!”

    笔锋微顿,徐鉴实收起笔,将泱泱从膝上放下,替她整理稍乱的发揪,温和道:“管子有言,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2]。”

    小泱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替他将皱了的袍子抚了抚,抬眼瞧他。

    徐鉴实温笑,道:“你比你爹,聪慧更甚。”

    这是夸她呢~

    泱泱笑得满脸骄傲,“是呢~”

    “明日起,祖父教授你读书,可好?”徐鉴实理了理她的小裙摆,和蔼问。

    “哦~”小泱泱眼睛咻的睁圆啦!

    天使宣过旨,笑呵呵的道了喜,接了徐家递来的喜银,也没多留。

    堂屋里,几人叽叽喳喳,拿着那圣旨左瞧右瞧,又递给了徐鉴实。

    徐鉴实接过,瞧了片刻,放下道:“从今起,你也有功名傍身了,我不求你振兴门楣,但愿你安分守己些,别惹祸端。”

    徐九涣窝在椅子里,旁边摆着青色官袍,满脸难过,闻言,撇嘴道:“礼部员外郎能惹啥祸端?”

    徐鉴实横他一眼,道:“若嫌这官小,你自个儿挣去。”

    徐九涣幽幽叹气。

    是官大官小的事儿吗?

    是他要上!班!了!

    要为五斗米折腰了啊呸!

    家里人都在,晌午饭便也在堂屋用的。

    吃过午饭,父女俩脚步沉沉的往自己院儿去歇晌。

    绿稚备了瓜果,这时节用冰凉了些,但过过井水的瓜果,吃着倒是舒服的紧。

    父女俩坐在阴凉廊下,两脸惆怅。

    “泱泱啊,你爹要去受苦了。”徐九涣咬着颗葡萄叹气道。

    “爹爹啊,泱泱要吃读书的苦啦。”泱泱啃着一瓣西瓜,叹气道。

    父女俩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一声——

    “唉……”

    .

    落日熔金。

    徐鉴实在桌案前枯坐半晌,重新铺了纸张,提袖研墨,片刻,提笔书曰:

    族长尊鉴,别时良久,甚感为怀。

    幸各事安适,足告雅怀。

    今族中子弟有一事,烦请尊忧。

    长子小九,得一女,名华缨,时年三岁,子欲修族谱,特修此书禀尊长,还望应允。

    富贵非公愿,谨祝荣寿。

    鉴实敬上。

    秋里的清风浮动,字迹干透,徐鉴实将书信折起装好,唤来门外的小厮。

    “速速送去驿站,不可耽搁。”

    “是。”小厮躬身接过,退了两步,折身出门去。

    徐九涣几人被丫鬟喊来时,就见老爹正在池边喂鱼。

    他家这宅子宽敞,池林修筑也颇废了些功夫,从前他娘便喜欢这园子,傍晚用过饭,少不得要转悠两圈儿,赏赏花啊,喂喂鱼啊,好不悠闲。

    倒是难得见老头儿有这兴致,徐九涣心里嘀咕。

    徐鉴实听得动静,喊了泱泱来,将手中鱼食分了她些,一老一少的颇怡然自得。

    徐九涣没这宠爱,倚着假山岩壁站着,瞧着他们乐,倒也不催促。

    徐士钦夫妻过来稍晚些,他们住着的西跨院离这园子稍远,多些脚程。

    “爹,大哥。”

    “父亲,兄长。”

    夫妻俩福身问安。

    徐鉴实‘嗯’了声,将手中鱼食尽数洒了去,道:“去堂屋说话吧。”

    这是有事要说。

    徐士钦朝徐九涣望了眼。

    徐九涣被瞧得莫名,“瞅我作甚?我可没这待遇。”

    值得老头儿召唤全家来说事。

    徐士钦白他一眼,懒得作搭理。

    还给他委屈上了?

    哪回他的事不是家里天大的事了?

    堂屋,几扇雕花木门敞着。

    外边儿,云蒸霞蔚漫天昏。

    徐鉴实高坐,他抬手,唤来泱泱。

    “跪下。”

    泱泱脑袋歪了歪,似有不解的瞧他咋就翻脸啦?

    啪嗒,跪下了,仰着小脑袋望着他。

    底下坐着的徐九涣,眉梢轻动了下,惫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堂内静谧,似能瞧见些浮光跃金。

    几双眼睛都安静的看着徐鉴实。

    “你之小辈,族中从‘华’字,乐者,德之华也。贤者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3]。今祖父替你取名‘华缨’二字,惟愿你不受忧扰,世安宁,可好?”

    泱泱想了想,抿唇道:“我叫泱泱~”

    “嗯。”徐鉴实颔首。

    “我是华缨~”

    “嗯。”

    小泱泱唇角翘起,“我喜欢!”

    徐九涣甚少教她规矩,便是与人问安,都是她瞧着旁人偷摸学到的。

    小姑娘小小一团,跪在堂中,手心伏地,以额相触:“华缨多谢祖父赐名。”

    徐九涣目光微顿,良久,侧首望向门外,遥望东向。

    第5章

    爹爹不在的第一日。

    翌日,天蒙蒙亮。

    徐九涣在被窝里挣扎再三,坐起了身。

    他要点卯……

    他要上工……

    他……

    门外丫鬟只听咚的一声,再无动静。

    几人面面相觑。

    “绿稚姐姐,可要唤主子起身?”小丫鬟低声问。

    绿稚哪里知晓?

    她家主子从前也不曾当过官儿,点过卯啊。

    “西跨院二爷寅时便起了……”另个小丫鬟低声说。

    绿稚深吸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叩门唤道:“主子,该起了……”

    “再过一刻钟。”

    门内声音气若游丝的传来。

    赖床一刻,徐九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又将熏过冷香的官袍奉来,等他换上。

    “去将家里的点心糕饼给我带着些……”

    “……吩咐采买的人,寻寻秋柿子,要皮薄肉多,汁水足的,若是有,多买几个给泱泱。”

    “不必喊她起床,被吵醒可是要闹脾气的,她若是想出府玩儿,绿稚……”

    “诶!主子!”

    “泱泱若是想去街上,你便带她去,再带上两个护卫一道……”

    “是。”

    “还有啥……”徐九涣打了个哈欠,眼底潋滟泛着水色,“罢了,想起来再说吧。”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忙着絮絮叨叨。

    鬓发抿好,戴上官帽,那厢徐士钦已然差小厮来催了。

    “他等我做甚?”徐九涣耷拉着眼皮,满脸不高兴。

    桌上丫鬟已布好早膳,他端起那碗晾凉的桂圆红枣粥,几口吃完,接过绿稚递来的油纸包,阔步出了门去。

    鸡飞狗跳的一早,总算是消停。

    近前伺候的丫鬟们也松了口气。

    马车上,徐士钦等得不耐,正欲又差人去催,总算是等得那爷出门来,掀帘上车。

    “做甚瞧我?”徐九涣理直气壮,“你是不认得去衙门的路?”

    “二十四司衙门挨着,你当我稀罕的等你!”

    徐士钦气死了!

    他入仕以来,还从未如今日这般晚过点卯!

    马车悠悠晃起来。

    徐九涣拆开油纸包,大口咬着肉包子瞅他,“那老头儿咋的不等我?”

    徐士钦:!

    “你还想让爹等你?!”

    简直倒反天罡!

    徐九涣实话实说:“不想。”

    老头儿不让他在车上吃包子。

    徐士钦白他一眼,忍受着车内的肉包子香。

    憋了片刻,他头扭回来,恼道:“你就不能吃完再出门?”

    “若非你着人来催,我自是要吃完的。”徐九涣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油纸折好。

    这还是他的过了?

    徐士钦瞪他一眼,懒怠再多说。

    这厮不想认的错儿,总是旁人之过。

    马车又晃悠了半刻,而后停下。

    也未耽搁太久,他们住着的九曲坊本就在皇城西北角,不费功夫。

    “二爷……大爷,到了。”小厮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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