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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老将军还要再说,刘丛抬手压住他的话,道:“本王原也是不同意兄长洛阳登基的,贸然做汉人的皇帝难服天下,跟这片土地上的人争天命所归,这是自讨没趣。”

    不知是这位匈奴单于台左贤王太好骗了,还是顾如玖身上的神棍气质浑然天成,这俩人居然还聊起来了,顾如玖沉痛道:“眼下局势是这样的,匈奴五部骁勇善战,数年来从并州一路推进,一路顺利,直到占据洛阳之后才发生了形势变化,收益无多,却引天下枭雄四面而来,如今敢劝谏陛下的也只有王爷了,您不如回洛阳劝劝陛下暂避锋芒,徐缓图之。”

    刘丛沉吟半晌,转头问道:“颉哥哥怎么看?”

    颉斛长拜道:“臣与顾兄商量时便觉得他的话在理,王爷应请陛下徐缓图之。”

    纪成陵屏息听着帐内一句一句的讨论,就在以为十拿九稳时,帐内果然还是有明白人,刚刚出声的那位老将军再次低喝出声:“王爷,不要听这等来路不明之人的谗言,陛下洛阳定都自有他的考量,您不信任陛下,您的兄弟,还能信任谁呢?”

    平缓的空气在大帐内忽然一紧。

    纪成陵紧张地将目光转向顾如玖,顾如玖嘴角轻轻一提,岿然不动,此时却有颉斛开口说话:“顾先生是我带来的,所言句句在理,呼延将军这句来路不明,是在说谁?”

    说着这位刘丛的好兄弟竟然直接道:“王爷,今日商议的没有别的道理可讲,呼延将军立场不坚定扰乱军心,是欲害陛下与王爷,我们要赶紧把他杀了!”

    纪成陵倏地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刘丛听到这句话竟然允了,手一摆,那位呼延将军竟被数人拖了下去,老将军咆哮之声震响在整个帐篷里,不一会儿,怒吼声戛然而止,老将军的头颅被送了进来。

    顾如玖淡定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温热的鲜血在托盘里洒了一路。

    一位将军已经祭旗了,其他副将也都害怕了,纷纷说:“王爷息怒!”“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我们等不及了!”

    刘丛不知看到自己刚刚还说话的副将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作一颗头颅是什么感想,此时他见满帐附和,也不知道是否生出一点命令下得太快的愧疚。

    顾如玖抚案起身,从从容容再加一码:“王爷性果断,乃英雄本色,我愿向何庭芳部修书一封,严明利害,使那何部三日内歇战!何部若歇战,王爷再回洛阳不迟!”

    刘丛混沌的眼中连最后一缕不忍都没有了,立刻道:“好、好、好!请先生写信!”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刘丛畅快大笑,使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荒诞、匪夷所思。

    顾如玖当场让人拿来纸笔、展卷研磨,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口气写下一封“匈奴陛下欲退守并州,请何庭芳洛阳歇战”的书信,一气呵成,颉斛识得汉字,在顾如玖落笔时大声一句叫好,顾如玖封上信件,请刘丛与颉斛的从人去送,沿途不要耽搁,务必亲手递到何庭芳手中。

    顾如玖这一通干脆利落,潇洒之气撩得刘丛豪气大发,立时觉得宴席不够热闹了,要喊舞姬来跳舞助兴,他必得与顾如玖好好喝上一杯!已经将刘丛整个装进套的顾如玖受之坦然,笑着对他说:“王爷勿忧,好消息就在眼前,指日可待!”

    直到此时,纪成陵才算是喘匀了他在大帐内的第一口气。

    ·

    当夜纪成陵追问过顾如玖为什么要这么游说,他的目标如此赤裸,难道不害怕引起刘丛的警觉当场把他给砍了吗?顾如玖给出的解释是,出发前就知道会成功,这个游说角度就是给刘丛亲身定出来的。

    匈奴有五部,半月前霍洛部叛乱,刘元迅速给出反应,派弟弟左贤王刘丛平叛,霍洛部在听说洛阳左支右绌的刘元派出能征惯战的刘丛时,没接触就怂了,又退了回去,刘丛才因此停驻荥阳。

    这在匈奴人看好似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于真武帝君——这位在华夏土地浸润军门八百年的神仙来说差点笑死:这是什么娃娃行为?

    若是汉人将军,但凡中上水平都会知道第一时间应该去派人接管霍洛势力,面上接受首领纳降,暗中立刻换将、扶植他人、控制其部人马,将对方与自己的两路兵力捏合一处,要么回军援助刘元,要么驻军洛阳不远处做奇兵以待后应。

    手稳、心狠、牢牢攥住兵权,这本是顶级将才无师自通就该会做的事,但是刘丛这位万人斩就在那看着,霍洛退兵,他没有追责,就在那看着。

    这霍洛部也不知是不是佃农当久了,以为造反是过家家,明明白白翻脸了,感觉打不过,居然还能把脸翻回去。

    若是顾昉一百年来见到的靳朝是古今朝廷精明之最,一群聪明人机关算尽后互杀把国家打了个稀巴烂,那中原大乱后第一个上桌的匈奴朝廷就是一群政治白痴在过招,还真是物极必反呐。

    顾昉早年接触过刘元一次,那是个聪明人,眼里有凶狠

    ,但说话非常周到温柔——这种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高水准,顾如玖没有动过玩弄他的心,因为太聪明,动不了。

    但他身边人可就没有他这个水准了。

    华夏这片土地的谋略心机已发展磨合数千年,不是天纵英才,草原民族再怎么学短期内也是学不会,那既然打你费劲,也就不琢磨怎么打了,你弟弟英武无敌,以一当百,这都没问题,我照样可以把他算计得滴溜溜转。

    刘丛一系列行为让阅人无数的顾昉看出问题,更看出他身为将军的虚弱:刘丛不认为自己的兄长能守住洛阳。信心不足的将军是战战兢兢的病人,瞧准他的痛处按下去,一按一个准。

    而匈奴刘汉政权最痛处的地方便是它的“蹭着汉人的统续建国”,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连神仙顾昉也会跟同僚嘲笑,但话又说回来,谁都可以嘲笑刘元,唯独你刘丛嘲笑不得。

    匈奴五部族裔十五万人马,皆是健勇男儿,你哥哥作为开国之主,乱世中第一代的人杰豪雄,他建国的纲领再可笑,他也是第一个成功的人,是他整合了一直边缘的少数民族,让你们摆脱了以往依附民的地位,建立了中原上第一个异族政权。

    的确,他上台的纲领很不好看,是靠着篡改自己的族谱和汉人硬套近乎才立住的,可也是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东西,树立起他的威望,哪怕它很牵强,但他至少给出了一个可转圜的逻辑,适应住了这片土地,无数乱世枭雄在嘲笑你们,是因为他们谁也没有做到,乱世汹汹,只有你兄长把对汉人的学习施展了出来,搭建出政权的雏形,哪怕它再蠢再天真,它也是成功了。

    可刘丛这个弟弟却当外人的面说出:“本王原也是不同意兄长洛阳登基的,贸然做汉人的皇帝难服天下,跟这片土地上的人争天命所归,这是自讨没趣。”

    这是多业余的一句话,它会让很多人琢磨出味道的。

    而当你暴露出这个态度,被人看出你家没信心的时候,剩下的就是被人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那颉斛呢?”

    作为亲眼看着刘丛如何踏入陷阱的纪成陵,追问刘丛这位好兄弟。

    顾如玖琢磨了琢磨说:“这人不是蠢,是坏。”

    顾如玖沉吟良久告诉他:“你有所不知,霍洛部之所以退回去,就是因为颉斛的建言,是他让刘丛先别打,他去说降霍洛部,才导致这个局面。刘丛看不出颉斛的狼子野心,还以为是他的颉哥哥不欺他,使他不费一兵一卒得以平叛,稳定他们匈奴五部的团结。”

    纪成陵:……

    这位氐族的贵族,一直都在寻觅一个摧毁刘元政权的办法,顾如玖的到来正中下怀,所以才会这么热情地带他到军营来,让自己不方便说出口的建议找个人来说。

    刘丛战场上的确是万人莫敌,但是他的政治弱智,令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对手。

    大帐内,一群中山狼将他团团围住,与他推杯换盏,喝酒欢畅,胡族舞女舞姿绵密狂放,那旋转的速度令人目眩神迷,顾如玖兴致来了还在舞娘们的簇拥下当场为匈奴国运卜了一卦,算出卦象“岁在辛未,上上大吉”!

    解卦是:“王爷您现在的确是该回军了,根据天意,匈奴两年后再占据洛阳才是天命所归!”

    刘丛听了顾如玖一通屁都不值的胡说八道后,莫名得到了心理安慰,爽了!

    此时舞乐已至高潮,曲折柔媚,轻浮放浪,各位将军抓着心仪的舞娘跌跌撞撞地拽进怀里,一时间跺脚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反正这世道也就是这样了,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大家都只有兽的本能,刘丛习以为常地展臂抱着温香的舞女的腰肢,这个时候目光转向了顾如玖。

    眼前人骨骼坚秀,容貌俊美,酒意逼出他放诞的雍容华贵,又美又端严得令人不敢逼视。

    刘丛开口问:“顾先生,你和你身后那位,你们什么关系?”

    纪成陵在顾如玖事成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口,专心为顾如玖布菜倒酒,没想到话题能落到自己身上。

    顾如玖乐了,松懈下全身骨骼靠在纪成陵肩头,有些入乡随俗的意思,反问说:“您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刘丛哈哈大笑:“护卫吗?本王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

    纪成陵不着痕迹地紧张起来,顾如玖闻言则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身后这小孩一眼,纪成陵的脸红得太明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喝了酒,将头狼狈瞥开。顾如玖朝着他笑,强行反手勾住他的肩膀,笑:“王爷眼力不错啊!”

    “搂着我的腰。”顾如玖压着嗓音对纪成陵说,呼吸间全是酒气。纪成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左手麻木了般将纪成陵环起来,顾如玖半靠在他身上,脸带酒晕对上首笑着说:“他床上功夫不错。”

    纪成陵的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

    顾如玖姿态有三分豪气,三分媚气,性感发乎于身。少年被他的背抵住,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明知道顾如玖在给对面演戏,不是真的,但是他还是心跳紊乱,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

    可在刘丛看来这又是另一番光景,顾如玖身后的胡人少年长了一张太好的皮囊,脸庞稚嫩,体魄健壮,不修边幅却不掩英俊,环抱着坐姿放肆、脸若红霞的顾如玖,不必做什么,便已然浑然一体引得人想入非非。

    “你们……”

    刘丛看了半响,忽地狞坏一笑,道:“本王营帐的床榻够大,二位进玩都别回去了!”

    此言一出,整个帐篷都停下忙活怪叫起来!

    纪成陵身体蓦地僵紧,顾如玖却照旧地放松着背脊,笑问:“王爷,是我们三个吗?”

    “对,我们三个。”

    “今晚?”

    “今晚。”

    刘丛毫不犹豫地答。顾如玖笑,没说可以不可以,伸手缓缓捞起酒杯,平静地喝了口酒,然后靠在纪成陵身上洋洋问:“成陵,大王问能不能加入我们,喂,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位憨憨反派朝主角发来3p邀请。

    第0013章

    真神反噬因果

    刘丛毫不犹豫地答。顾如玖笑,没说可不可以,伸手缓缓捞起酒杯,平静地喝了口酒,然后靠在纪成陵身上洋洋问:“成陵,大王问能不能加入我们,喂,可以吗?”

    主帐爆发出极其欢畅的拍案高叫声。

    顾如玖大喇喇地把决定权扔给了纪成陵,此时帐内人齐齐看向这个胡人少年,等着他的回答。

    “抱歉……可以、什么?”

    纪成陵茫然地答,好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顾如玖看着他,他很确信纪成陵早在刘丛第一次问时就听懂了,但是他装得很好。

    刘丛大笑道:“随你怎么叫,我们两个人,今晚伺候你的主人!”

    顾如玖用手肘枕着纪成陵的膝盖,看热闹不嫌事大,竟追问道:“怎么样?”

    纪成陵呼吸急促,脸庞红得滴血,这次是真的装傻装不过去了,他低头看着顾如玖,眼前发生的事让他羞耻且困惑,他盯着顾如玖,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逗他,搂着人的手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搁,无助地希望能从顾如玖的眼睛里找出点明示,可以告知他应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顾如玖眼见着他慌张,竟然还笑得出来,他靠近他,恶劣地贴近他耳朵:“说话!想看刘丛上我吗?”

    “我不行……”

    纪成陵立刻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摇头,本能地说:“不行,我不做到!”

    顾如玖乐了,好像印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位帝君活了八百年,什么凶险场面都见过,他只当眼前是在玩,丝毫不知心疼眼前人的笨拙,纪成陵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的腰,眼神转为沉痛,难过地看着他。

    没心没肺的顾如玖被那干净的眼神打了眼,顿时有些笑不出了,但那情绪只有一瞬间,他摆着笑容,温柔道:“别对我说呀,对王爷说。”

    纪成陵还当真抬起了头,一板一眼地说:“王爷,抱歉,我不愿意,我感觉这怪怪的……”

    他真大胆。他还记得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一位老将军因为违逆刘丛身首异处了吗?

    顾如玖握住他的手,叫停他的话,笑着将他的话头接过去,玩笑般地说:“大王您看,我这个小侍卫他不愿意,我做主人的自罚三杯,向您赔罪吧!”

    刘丛当然会觉得扫兴,但并没有发展出过激的举动,顾如玖下半场换了位置陪他喝酒,收起了那满身的风流气,哥俩好似的把人直接喝倒。

    待一众人结束宴饮已是后半夜,纪成陵把醉醺醺的顾如玖接到手中,顾如玖有点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眼里带着无限爱意和赞赏,像是看到有出息的孩子自然地和他亲昵,另一边刘丛烂醉如泥,就算是真的额外吩咐了什么也做不到和他们玩三人,匈奴兵出来引着主仆二人去看他们睡觉的帐篷。

    星子满布的深夜,空气沁凉如水,远在军营外的漆黑树林,传来悠远的鸟鸣,听得人心情柔润。

    顾如玖深深吐纳几口气,纪成陵陪着他一步步走,等匈奴兵指明了帐篷所在,两人送走那位执戟郎,纪成陵撑着顾如玖的手臂又走了几步,这才小声嘟囔:“左贤王为什么总在摸你的肩膀和后背。”

    夜晚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深旷的大地铺满涅槃寂静,光影凝融中,两只白鹭抿翅斜飞从眼前掠过?楓。纪成陵无法欣赏的那入定之美,只觉得夜色凉薄。

    顾如玖心里说傻孩子,那是逢场作戏,你不懂吗?

    但他不这样说,他问:“你这么不喜欢别人碰我啊?”

    纪成陵抬头看他,心情很差。

    顾如玖轻笑一声,将身体的重量往他那边又压了些,允许这小孩对自己的占有欲:“那让你碰,我头晕,你把我扶稳。”

    顾如玖真像是喝醉了一般踉踉跄跄被扶进帐篷,小帐篷不大,但里面一应俱全,纪成陵扶着顾如玖上了榻,转身去找布巾、脸盆和水,想照顾顾如玖洗脸洗手洗脚,等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热水打了半盆回来,顾如玖稳稳地坐在低矮的坐床上,表情沉静,已看不见丝毫酒意。

    看到纪成陵撩帐进来,他笑着说:“谢谢你刚刚救我一命。”

    他脱了外衣,挽了袖子,一副准备洗脸的样子:“我不想和刘丛过夜,他闻起来有点臭。”

    “我也不想那个。”纪成陵捧着水盆走到他面前蹲下,他抬起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下一句:“你要是想很多人,我可以做,但不应该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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