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幸好她让杨之简赶紧去那些,曾经被阿翁诊治过的高门大户里打探消息。那些人受过阿翁的恩,也知道良医难得,谁又能保证自己和亲人可以一世无病无痛。不管怎么样,都可以用得上。
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阿翁才被放回来。
原因竟然是他治的主簿家的家仆,偷了主家的钱财,知道自己留着不安全,竟然趁着每次复诊的机会,偷偷的塞到了自家家里。
家里人口不多,平日里除了逢年过节会彻底打扫之外,并不会做过多的翻动。所以一时半会的竟然没有被发觉到。
那家仆偷窃事发之后,就诬陷阿翁,说是都是他挟恩要自己偷取的。而且钱财也都放在陈道人家里。
后面有个受过阿翁诊治的长史,下令将家仆严加拷打,最终家仆受不了拷问说了实话。那些钱财都是他自己想偷的,藏在陈道人家里,不过是想借个地方藏赃,就算事发,还能将罪名全数栽赃到陈道人的头上。
阿翁平白无故的受了一场牢狱之灾,虽然放了回来,但也带了满身的伤。
晏南镜记得从大狱里回来一个多月之后,阿翁把那些医书,以及看病用的针石以及各类药材,全数一把火烧了。
她那会儿急的要哭,她知道书籍这时候是多珍贵的东西,许多都是孤本,想要传播都只能靠一个字一个字的抄。
“阿翁,这样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问道。
阿翁摇摇头,“人心坏了,治好了躯体,又能有什么用处!”
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悲愤过后的冷淡,“医道说白了,终究只是小道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从此之后,阿翁就关门谢客,再也不给人看病了。
莫说阿翁已经去世了,就算还在,也不会给他祖母看病。
正说着,那边阿元已经提了个食盒过来。
看这架势,应该是给这俩送饭来了。
她对面前人点点头,打算先行离开。谁知道她才扭头,那人开口,“女郎一起吧。”
晏南镜诧异回头,见着他袖手笑道,“毕竟没有做宾客的,让主人留在一旁自己却大快朵颐的道理。”
第6章
第
6
章
“女郎聪慧。”
晨风寒冽,他的嗓音混在凛冽的冬风里头,那份和煦也平白的减弱了几分。
晏南镜回头去看,年轻男人伫立在那儿,他个头足够高挑,样貌也足够好。即使着不合身的衣袍,却也另外一股清贵气度。
“郎君怕我家在早膳里头下毒么?”
她笑了。
晏南镜生的水雾一般柔软清灵的美貌,不似北方女子咄咄逼人的美艳,反而一股我见犹怜的温软柔情。带刀子的话从殷红的嘴唇里说出来,也有着楚地特有的绵软。
面前年轻男子笑了,没有半点被点破之后的恼羞成怒。
“女郎聪慧。不过女郎体谅我等的苦衷,毕竟现如今我等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牵起一抹笑,“我对女郎实在是没有半点冒犯之意。”
笑容在那张面庞上融开,将棱角的凌厉柔和了许多。
“没有冒犯?”晏南镜回看过去,神情里似笑非笑,“昨夜将军差点没把我府邸里弄了个底朝天,还没有冒犯?”
虽然生的柔软甜美的样貌,但是一张嘴却也是和样貌完全不同的尖锐。
那边的阿元走近了正好听到晏南镜针锋相对的话语。
阿元脸色吓得煞白,脚下不由自主的快走几步,想要挡到自家女郎面前去。就算到时候有什么事,有她挡着,那也是她先受着。
她才来得及从廊下下来,那身量颀长的男子抬手,阻止她前来。
这男子年轻,且气度不同常人。阿元对这种贵人有种天生的畏惧。那边男子一抬手,阿元脚步生生刹住。
她不敢上前,也放心不下女郎,只能站在那儿,焦急的望着。
“事出从权,我也是没办法。倘若我好声好气叩门。女郎是令人开门迎接,还是直接将我二人捆绑起来送到官府里去?”
他扬唇笑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郎君说错啦。”晏南镜轻轻抚了抚绵袍袖口缝的一圈儿雪白的兔毛。
“郎君如果要来的话,我等几个老弱妇孺,哪里等挡得住将军的赫赫武威。”
面前男子笑了,“昨夜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女郎见谅。”
他依然是方才的神情,嘴里说着请她见谅的话,但是却没有半点愧疚的神色。
“我几人为客的,哪里有撇下主人的道理。”
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见状,微微颔首,又转头对阿元吩咐,“待会把看门的那条狼犬带来。”
也不知道是天太冷,看门的狗被冻得不利索了。还是这群人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反正狗一声没叫。
阿元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将两人隔开。
那年轻男子见状,回身过去,走在前面。
瞧,姿态做的漂亮。做起来还是一副鸠占鹊巢的架势。
所以他说的话,能信才有鬼了。
昨天阿元把他们领到杨之简的卧房里,杨之简人在州府里任职,但时不时回来小住,所以他的院子和卧房时不时会清扫整理。
她一进门,就见着门口那儿堆放着两套皮甲。
皮甲这种价值数十金的昂贵东西,被他们随意丢在那儿。
“景约。”昨夜里的少年出来,见着一块儿过来的晏南镜。
昨夜里屋子里头哪怕点着灯,也是模糊不清,只比黑灯瞎火好上那么一点。彼此看脸,撑死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至于美丑一概不知。
冬月的清晨和傍晚似的,阴沉的很。不过比晚上还是要亮堂多了。
那少年一头撞见迎面来的晏南镜,不耐烦且焦灼的神色凝结在面容上。
晏南镜对面前神色呆滞到有些滑稽的少年颔首示意,然后对身后的阿元点头。
阿元会意提着东西进去,内里的四足食案已经放上了。她把食盒打开,把内里准备好的膳食摆上。
冬日里食用的膳食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熬好的粟羹,还有几样肉干。另外放上几只看上去已经有点儿要风干的柑橘。
晏南镜见着那少年见到面前的饭食,满脸遮掩不住的嫌弃,“贵客莫怪,现在正值隆冬,能用的,除了粟羹,就是一些肉干。至于瓜果菜蔬这些,就算是刺史府里也不一定有。”
荆州这儿气候湿润,哪怕是入冬也是湿冷,而不是北方的干冷。瓜果蔬菜不易储存。这点柑橘都是费了好些力气才留到现在的。
说着,阿元已经拿来了食匕,把各个碗里的羹汤都盛了一些。
“女郎。”
阿元趋步到晏南镜面前。
那边少年不明所以的望着她,眼睛看看阿元手里的饭食,更是不解。
这个时候门外面有犬只走在雪地上的声响。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人走上去没有声响,犬只却有。
晏南镜点了点头。
阿元就提着手里的碗给了那边的狼犬。
狼犬是杨之简特意从刺史府里要回来的,说是北方来的犬种,生的高大威风,性情也烈。除了对主人之外,对其余人都是十足的警惕。
昨晚上狼犬被这两个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给打晕了,到了这会儿走路还有些不利索,悠悠晃晃,连着脑袋也是晃来晃去。
少年人不明就里,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晏南镜。
见着阿元把手里的碗放到那只狼犬面前,狼犬低头嗅了嗅放在地上的碗,抬头去看晏南镜。见着晏南镜做了手势,马上低头狼吞虎咽。
“你!”
少年看到这里,变了面色。
“你个女子要做什么,昨晚上你持刀伤人,我们不予尔等计较,你竟然用这种法子羞辱人!”
把他们的吃食先给狼犬,简直欺人太甚!
说着少年的怒色比方才更甚,阿元很是畏惧,见着那少年发怒,还是强撑着挡在那儿。免得这少年暴起伤人。
晏南镜抬头,她越过满脸怒色的少年,看向那个袖手不语的青年。
说是青年,其实年纪也就比那个焦躁易怒的少年人大那么一点儿而已。
“郎君不是担忧我等在膳食里头下毒么?”
晏南镜完全不搭理少年人的暴怒,看向那个从方才开始便袖手不语的人。
“郎君说过不为难妇孺,所以这样查验膳食里是否有毒,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人笑出声,“女郎聪慧。”
那狼犬吃了东西,舔了舔爪子,小会的功夫精神看起来比刚才还更好了些。
半点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此一切都好。”
他笑道。
少年急了,“景约!她——”
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略微显得凌厉的眼眸垂下来,静静地凝视他。
瞬间他所有的想要出口的怒怼,全都在凝视下吞下肚子。
第7章
第
7
章
“你气成这样,竟然还有心……
“如此,两位郎君可以放心了。”
晏南镜在那儿,狼犬吃下东西,看有没有毒发也要一段时日。隆冬里膳食原本就容易凉,一定要抓紧时间,否则多放一会儿,就会饭冷油凝。哪怕还有那么点儿热气,也是难以下咽。
这会儿她估摸也差不多了。
她挑眉看了看那个少年人,少年人刚才还要怒气冲冲要过来和她算账,被捏住了肩膀,发在面上的怒火不得不收起来,咬紧牙关退了回去。
“我不知道要如何自证清白,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她说着看了一眼院子里吃饱喝足优哉游哉的狼犬,“这只犬,就放在这儿了。一来为两位郎君守门,二来,也好为两位郎君试毒。”
少年闻言又欲发作,按在他肩膀的手重力捏了下。肩骨被捏住的疼痛,逼得少年不得不又偃旗息鼓。
等到晏南镜施施然带着阿元离去,那少年再也忍受不住了,“景约,你老是拦着我做什么!”
“那女子生得上好的容貌,但是呲打人倒是一等一的厉害,就算是那些真的乡村野妇,也没有她一个厉害!”
年轻男人自顾自的坐在了火塘面前,“你气成这样,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她容貌。看来你也不是真气。”
少年被他这番话哽住,小半会竟然无言以对。
“把膳食都挪到这儿。你还真的想要吃那些冷物?”
荆州看着没有中原冷的那么厉害,可是冬日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这会儿饭食早已经冷的差不多了。
少年依言去把四足案上的东西都挪过来。
火塘里昨夜里生了火,到了现在,还留了点些许的火苗。
少年看着旁边的人持起火箸,把内里的烧透了的柴火堆捅开,另外加了一把干草进去。原本微弱的火苗舔舐上干草,霎时间蹿出更为明旺的火舌。
他抓过放置在一旁的柴火,都是一些细小的树枝,折断了收拾好堆放在火塘旁。只要人伸伸手就好。
饭食已经冷了,火塘上连个烧水用的铁釜都没有,火烧得再旺,也只是暖身上,也没办法把手里的饭食给热一热。
羹汤都是用羊骨熬煮的,添点肉的风味和油水。好让人熬过这冬日里的湿寒。
热气腾腾的时候,都是肉骨的香气。但是冷了之后,羹汤上漂浮着一层已经凝结的羊油,原本的香气也只剩下一股难言的羊膻味。
别说吃下去,就算是闻一下,都觉得倒足了胃口。
“景约,你说,她们会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少年问道。
“就算她们猜到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们两个当时那个如丧家之犬的模样。知道也不难。”
中原战乱不止,朝廷成了个周天子。不管是宗室诸王,还是那些地方豪强,都不奉朝廷的制令。
朝廷无能,诸侯宗室们互相攻讦,里头大鱼吃小鱼,或是拉拢联盟,这么些年下来,北方倒也隐约有几分较为强势的势力。
其中以盘踞在东郡的齐巽为势力较为突出者,前段日子,齐巽拿下了和荆州相邻的兖州。故而继续挥兵南下,以图荆州。
荆州是南下的关隘要地,一旦拿下,吴楚稻鱼之乡几乎一半已在彀中。
齐巽派出长子次子,以及麾下部将带兵出征。
齐昀是齐巽的长子,不过他并不是主将,他看着生的高大,年方十七,还是以自己的叔父为尊。
齐军到了荆州,没想到北兵到了楚地,先是水土不服,不少兵士病倒。然后便是冬天的湿冷天气。听荆州人自己说,今年冬日宫外奇怪,往年并没有这么冷。倘若只是寒冷那也罢了,毕竟北人耐寒。偏偏荆州的冬日和中原还有北方不一样,天冷下雪,雪在地面上完全留不住,几乎是当场就融化了,整个道路泥泞不堪。运送辎重的车车轮整个的陷入在烂泥里。以至于粮草运送成了大问题。
渐渐地,军粮变得难以为继。如果军中闹起了粮荒,哗变也就近在咫尺了。
齐昀不觉得现如今能有足够的把握,能将荆州吞下。现如今的局势最多也就是打个两败俱伤。
就眼下的形势,要是真的为了拿下荆州元气大伤,根本不值当。
他将自己的见解,全数说给了叔父齐奂听。但还没等叔父做出决断,就已经遭到了夜袭。
因为粮草还有军中疫病的事,军心原本就已经不齐。当夜袭来临的时候就乱了。
混乱之中,军令不行,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敌我不分原本就是大忌,这下兵败如山倒。
齐昀领着郑玄符逃出,到了城郊这处宅邸里。
“只是使得阴谋伎俩罢了,”郑玄符冷嗤,“若是有本事,大可堂堂正正两军对阵,何必用夜袭这种上不得门面的手段!”
他话语才说完,齐昀笑了,“你这心思澄净过头了。”
“兵者诡道也,那么多兵书说下来,其实就是斟酌敌我形势,能骗就骗,能下黑手就下黑手罢了。”
“至于什么正人君子,两军之中君子只会死的更快。”
说完,他低头把已经冷掉了的羹汤仰首倒到喉咙里。
郑玄符出荥阳郑氏,高门望族之后,自小锦衣玉食。他见着齐昀几口就将饭食吃干净,低头看了一眼。
羹汤上的那一层羊油已经凝结浮在汤面上,低头就能嗅到那股羊肉的膻味。
他在家里食用的羊肉,都是从武威郡那儿来的。那边来的牛羊多数是从鲜卑乌桓手里买来的。吃戈壁滩上的药草长大,肉质鲜嫩半点膻味也没有。
郑玄符哪里受得了这个,肚腹里霎时间一阵反胃,就要把手里的碗丢开。
然而他才要动作,就被齐昀一眼制止,“吃掉。”
“我——”郑玄符意欲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