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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四月,微风和软,滨湖路上聚满了人。

    夹道樱花树随风摇颤,浅粉色的花瓣落得像下雪。写着“南城市青年马拉松”的红色横幅拉在道路上方,透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刚好有一截落在钟意的脸上。

    她觉得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发酸,忍不住眨了几下,眨出来两滴泪。

    眼泪在脸上滑过的感觉太痒,钟意用伸手抹了一把,指尖除了泪更多是汗。

    今天太热。

    钟意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汗,听到头上低低传来一句:“觉得热可以去值班室喝点水。”

    钟意抬头。

    魏云川就站在她身侧,腰里别了无线电,脊背挺得笔直。

    奇怪,她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他倒是一滴汗没有,清爽透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许骋拟完分组安排后,钟意明里暗里表示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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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换我和别人?悦姐?王哥?小杨?

    我是您徒弟您为啥不自己带我呢?

    被许骋以“跟着魏队学到的东西多”“师父那天有别的工作”“组都组好了,没有特殊情况就这么定了”回绝。

    魏云川在青马赛前一天出差回来,拿到排班表后钟意见他愣了一下,她以为魏云川会要求重新分组,但魏云川只是点了下头,说他知道了。

    为什么不避避嫌呢?是“懒得避嫌”还是“不认为他们的关系熟到需要避嫌”?钟意的思绪在脑海中挣扎了一下。

    反正不会是“挺高兴能和自己一组”,钟意想。

    阳光把柏油马路烤得干燥而温暖,地表温度渐渐升高,钟意抿了下唇,她确实有点渴了。

    “报告魏队,我去喝水。”

    “嗯。”魏云川的语气一贯淡漠,听不出情绪,不熟的人多少会觉得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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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钟意对话时也没有看她,眼睛密切注视着周围的情况,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在钟意走得远了,融进往来穿行的人群中时,魏云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小姑娘是真的瘦,皮带在腰间系了两圈还多出一截,也不知道实际的腰身是有多细。

    魏云川是在出差回来的路上收到许骋发给他的工作安排表的,附带一句挺欠揍的话:

    把你跟小钟安排在一块了,大恩不言谢。

    魏云川当然不会去谢他,但也没拒绝这样的排班,甚至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钟意的排在一起时,心情还有点特别。

    这种心情和那日跟火锅店老板娘聊完天后的一样。

    怎么说呢,反正不坏。

    钟意在值班室喝完水,看见补给的瓶装矿泉水送来了,便顺手抽了两瓶。

    走到一半,觉得给魏云川递水这个动作有点尬,又折回去把两瓶水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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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走一半,恼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不就是公事公办地递瓶水吗,至于吗!又回去拿水。

    这么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她和魏云川负责巡逻的检录处附近已经挤满了人。

    运动员、医疗队、志愿者、各电视台的记者……钟意看见魏云川站在人群当中,嘴里含了枚哨子,吹哨时,他的腮帮会微微鼓起。

    魏云川脸部线条利落,不说话时满脸写着生人勿进,但面对求助于他的群众,他的眼神总是柔和有耐心的,配合着吹哨的动作,会让人生出他这个人极易亲近的错觉。

    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姑娘红着脸你推我搡地走到魏云川跟前,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为首的姑娘脸脖子都是红的,低着头不敢看他,旁边的姑娘倒是胆大,两只俏丽带笑的眼像小勾子一样盯着魏云川的脸。

    魏云川摘了哨子听她们说完,抬手指了指前面。几个姑娘笑嘻嘻地跟他道了谢,胆大的那个摸出了手机,递到魏云川眼前。

    十有八九要微信。钟意想。

    她觉得自己现在走过去不合适,索性站在原地,拧了瓶盖喝水。

    钟意看见魏云川摇了摇头,几个女孩面露失望神色,递出的手机倒没急着收回来,胆子大的那个跺了跺脚,像是在撒娇。直到再次被魏云川拒绝,她们才闷闷不乐地走了。

    钟意把喝完的矿泉水瓶往垃圾桶里一丢,忽然觉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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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在原地踱了片刻,确定没人再往魏云川身边凑了,才捏着给魏云川带的那瓶水走过去。

    喊完报告归队,钟意状若无意地把水递过去。

    “怎么就一瓶?”

    “我那瓶在路上喝完了。”

    魏云川没再说什么,他伸手接水,指尖不经意间同钟意的手背轻触了一下。

    钟意一抖,差点就把瓶子丢出去了。

    “怎么了?”魏云川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从钟意的角度,能够看见他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

    “没……没什么。”钟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刚刚被碰到的手背,酥酥麻麻像有蚂蚁在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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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云川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腰间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许骋的声音像做过特殊处理似的,在电流声中时断时续:“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各小队队长值班室集合!各小队队长值班室集合!”

    魏云川取下对讲机:“你留在这里,保持电话畅通。”

    “嗯。”钟意点点头,目送魏云川走远。

    其实她不想盯着看的,但男人的背影实在太惹眼,戳在人群中比旁人高出一个头,肩宽腿长,腰背笔挺,还有警服加buff。

    钟意深吸口去,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别处。

    临近开赛,运动员陆续检录入场,处乌泱泱站着一大批人。上前求助的人也变多了,不是有运动员参赛证忘带的,就是有人遗失了物品的,还有找不到路来问路的。

    钟意一一帮他们解决了。

    她擦擦额上的汗,刚松口气,身后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钟意扭头,看见湖边一穿着白色无袖衫的老大爷,一手提着他的鸟笼子,一手往下指,急得直跺脚:“快来人啊!有小孩掉湖里了!”

    一个大娘拍着大腿叫:“要命哦!丁点儿大的小娃娃!这边啊有会游泳的?下去救人啊!”

    人们的愕然劲儿还没过,又是一声“噗通”,一个清瘦的女警跳进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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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水的一瞬间,钟意冻地一个机灵。

    暮春时节,虽然地表气温上去了,但水里还是冷得刺骨,加上南城这座莲花湖常年蓝藻泛滥,水底暗不见光,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把钟意恶心地想吐。

    她在水面冒头换气,往落水儿童的方向游去。

    那小孩是在湖边捞小鱼时跌下去的,估计是不会游泳,落水后又哭又叫一阵乱扑腾,把自己越扑越远。

    钟意赶到小孩身边,从后边钳住他,出声安抚,让他不要再动了。

    小孩早就被吓傻了,不仅不配合钟意,还在手忙脚乱中踹了钟意一脚。

    钟意被踹得呛了口水,她抹掉脸上的水,干脆单手夹住小孩,把他往岸边拖。

    只是钟意没想到,小朋友在水里居然这么沉,她还得费力气制住他,因此只游了几米,钟意就感觉体力有点不支了,脑袋也晕乎乎地。

    明明湖岸就在前方,钟意却觉得四肢如灌铅,怎么也游不过去。她只能咬咬牙,尽力把小孩往头上举,好让他少呛几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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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钟意觉得“完了,今天可能要折在这里”的时候,腰部被人抬了一下,她整个脑袋便浮出水面。

    搂住她腰部的手掌宽大,带着炽热的掌温,隔着衣料把钟意的五脏六腑都暖得熨帖。

    她记不得自己的怎么上岸的,是被身后人推上去的还是被围观群众拉上去的又好像两者都有。

    她似乎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有人从背后抱住她,那人的个子应该很高,因为钟意觉得自己挂在他胳膊上,两只脚都要悬空了。

    紧接着,胃部被人一阵按压,钟意瞬间就清醒了,从喉咙里咳出两口水。

    都是湖里的脏水啊。钟意想想就觉得痛苦。

    她听见有人说“醒了醒了!”“120来了!120来了!”,人群散开一条道,钟意保持清醒的意识被抬上担架,她扭头,看见魏云川站在救护车的旁边,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全身都是湿的。

    跟魏云川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青年马拉松的赛场上,那年钟意刚升入高中,跟着学校老师来做志愿者,负责在终点给运动员发放盐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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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那天钟意自己被热晕了,等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身边跪了一个穿警服的男人。

    那时的魏云川就是一张冷脸了,但这不妨碍他好看,钟意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的人中和虎口被掐得生疼。

    她“嘤”一声,痛出两滴眼泪。

    就听到身边的男人说:“好了,恢复意识了。”

    声音也好听。钟花痴意心想。她摸摸虎口,发现都快给掐破了。

    卫生常识,虎口又称“合谷穴”,神经众多,主治多种症状,其中包括神志不清。

    从此钟意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时候,都会掐自己的虎口,久而久之,养成了这么个能下意识而为之的习惯。

    就在现在,救护车里的钟意从魏云川身上收回目光,重重地掐了自己的虎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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