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小说网/归义非唐/ 第246章 天灾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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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天灾人祸

    天灾人祸

    “淅淅沥沥……”

    绵绵细雨中,七里亭乡的百姓被衙门的兵卒叫到了晒场。

    数百户人家的男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乌泱泱聚集在晒场中,却无一人敢有怨言。

    所有人都看着前方台子上的十余名撑伞甲兵,为首之人则是身穿浅绿官袍的健壮官员。

    远处,被雨打湿的旗帜上写着“徐州彭城县七里亭乡”。

    “至尊有旨,今岁秋收加税九厘,今告四方,可有人不解?!”

    官员站在雨伞下耀武扬威,雨中的百姓们闻言也不敢抱怨。

    见状,官员满意点头:“等这场雨停下,各家各户立即收割粮食,本官届时会派兵前来收缴税粮!”

    他话音落下,满意带着甲兵们前往不远处的马车,乘车离开了七里亭乡。

    百姓们看着马车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这才抱怨起来。

    “加税九厘,这得多交多少税粮啊?”

    “不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反正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想办法让我们交杂税。”

    “唉……交多少税,怎么交,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他们鲜少掌握算术,故此朝廷说加税,他们向来只知道掏钱免灾,哪里知道加几厘该是多少。

    相比较他们,七里亭乡的几名耄老则是面面相觑,随后聚集到了乡内一所还算富庶的院子中。

    “衙门说加税九厘,这税到底是算租,还是两税和杂税都算?”

    “如果是都算,每亩地起码要多交二百来钱。”

    “算下来,你我之家,要多交十几贯啊……”

    “淮南大饥,我们河南也不好过,如今朝廷又要加税,怕不是……”

    “交税倒还好说,可这细雨下了三日,汴河和泗水都漫出河道来了,倘若继续下去,恐怕颗粒无收。”

    “到时候我们倒是有家底,可乡上和乡野的那些人家,又有几个有家底?”

    “没错,如果他们遭了灾,到时候交不上税,恐怕会落草为寇,落难的还是我们。”

    几名耆老相互交流着,眉宇间尽是忧愁。

    唐朝的税收制度较为复杂,但总体来说,初期由于施行均田制和府兵制、租庸调制等制度,百姓负担还是比较轻的。

    不过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府兵制和均田制开始崩溃,百姓负担渐渐加重。

    不久之后,安史之乱爆发。

    在财政不济的情况下,唐廷又开始施行两税制,百姓负担沉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贪官污吏们又在两税定额之外巧立名目,敲诈勒索,设置如“间架税”、“除陌钱”等等杂税。

    许多官吏为了得到升官提位,在正税之外横征暴敛,沉重的苛捐杂税,使劳苦人民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地。

    正因如此,如七里亭乡这种地方,百姓起码要拿出收入的五成交给朝廷,只能说勉强苟活度日。

    如今朝廷又要加税,加上老天似乎也不赏饭吃,几位颇有家资的耆老也不免担心起了时局。

    “若是真的活不下去,为了避免有人铤而走险,我等还是得设些粥棚,派发些粮米才是。”

    “是极是极……”

    耆老们倒是清楚,百姓穷没事,可如果百姓没饭吃,那他们这些富户就要遭难了。

    众人商议完毕,当即各自行礼散去,各回各家。

    在他们回家的同时,刚刚离去的彭城官兵也在马车中聊了起来。

    “王押衙,朝廷不是说加税三厘吗?怎么成九厘了?”

    天灾人祸

    事实证明,逃亡的不止是他们,还有七里亭乡四周的村落百姓,乃是东边十余里外的彭城百姓都在向九里山逃亡。

    洪峰过境,哪怕是彭城这样的城池,也极难有落脚之地。

    大水泛滥,漂没整个彭城,有人逃亡九里山、有人躲在城内的屋顶,还有的人跑上城墙马道。

    洪峰过后,大水依旧积漫五尺高,无人敢下水,只能绝望的等洪水退去。

    有人力竭坠入水中,被洪水吞没,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洪水带走,还有的人已经痴傻,只知道往高处跑去,抓住高高的树冠不肯松手。

    几日后,洪水退去,大地平白高出两尺,所有的作物与大半屋舍被洪水带来的淤泥埋没。

    彭城与七里亭乡只是此次灾害下的缩影,其范围远超受灾者想象……

    “铛……铛……铛……”

    大中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当常朝开始,许多臣工的脸色都随着山东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而变得难看。

    “入班……”

    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开口,百官纷纷入班,而李忱也铁青着脸走上了宣政殿的金台。

    待他入座,鸿胪寺卿当即开口唱声,百官入座。

    “陛下,山东诸道加急,河南、河北、淮南三道大水泛滥,徐州、泗州水深五尺,漂没民户数万家,百姓受灾者数十万……”

    作为宰相的令狐綯,面对这样大的自然灾害,自然是不敢沉默无语的。

    他主动开口提及了这件事,而这件事出现的节点也让身为皇帝的李忱成为了众矢之的。

    “陛下,此乃上天警示,请陛下罢黜加税之政!”

    “臣附议……”

    “请陛下罢黜加税,蠲免受灾三道赋税,赈济三道百姓!”

    “陛下……”

    随着令狐綯话音落下,庙堂上许多臣工纷纷作揖请奏,直指李忱加税之政。

    李忱脸色如常,可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攥紧,恨不得将所有把过错推到他身上的大臣弄死。

    “荒谬!”

    庙堂上,一道呵斥声响起,李忱心里感激望去,却见是张议潮站了出来,他脸色立马变黑。

    “陛下加税与否,与洪灾有何关联?”

    “倘若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要以数十万百姓生存来警示陛下,而非用其他办法?”

    李忱倒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张议潮力挺自己。

    “陛下,张司徒所言甚是。”

    令狐綯也连忙表态,同时对群臣扫视道:“眼下洪灾刚过,理应讨论赈灾事宜,而非谁的过错。”

    “陛下,臣附议蠲免三道受灾州县赋税,另拨粮五十万石赈济灾民,责令各地节度使赈济灾民!”

    令狐綯自然是清楚国库的情况,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示意拨五十万石粮食来赈灾。

    闻言,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对令狐綯投来鄙夷目光。

    五十万粮食对受灾的数十万百姓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说到底,赈灾还是推到了各地节度使、观察使身上,朝廷只是出小头搏名声罢了。

    令狐綯也清楚自己的做法不行,但他不在意群臣怎么想,只要皇帝高兴就行。

    “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便依照卿所言赈灾,勿要让朕之子民再受伤害!”

    李忱说的冠冕堂皇,而这也代表令狐綯又站对了。

    群臣闻言纷纷唱声圣明,李忱也简单安慰了群臣,随后宣布了散朝。

    散朝之后,张议潭与张议潮并排向外走去,张议潭眼见群臣不与他们凑在一起,当即低声道:

    “二郎,你为何在殿上开口?”

    张议潭很好奇张议潮为何做出头鸟,张议潮闻言却摇头道:

    “我若不开口,如何为至尊推脱?”

    “如此灾情,倘若群臣怪罪至尊,至尊必然要将罪责推脱。”

    “此次征税,目的为谁,你我心知肚明。”

    “即便至尊不会把罪责推脱至陇右,但此次加税因其而起,陇右必然遭之迁怒。”

    “如今罪责被推,至尊只会忙于赈灾,而不是紧盯陇右,牧之也能稍微缓一缓了。”

    张议潮话音落下,张议潭连忙点头,随后与张议潮走出了宫门。

    在他们走出宫门的同时,返回紫宸殿的李忱也宣布了取消加税的旨意。

    尽管张议潮为其开脱,但本就迷信长生的他,对天灾示警这套说法还是有些相信的。

    毕竟几个月内三道受灾,四镇皆乱,容不得他不信。

    不过对于他让各道、州赈灾的旨意,各道州的态度却各不相同。

    许多州本就遭灾,秋粮收不上来,根本没有钱粮赈灾。

    对于朝廷的旨意,他们是有心无力。

    河南道藩镇众多,天平、淄青、泰宁、忠武、忠义、宣武、义成等镇都有自己的饥民需要解决。

    地势较高的几个镇即便没有受灾,也趁机抬高粮价,根本没有出手帮其他藩镇的想法。

    河朔三镇外的河北诸镇也根本没有伸出援手的心思,不仅没有赈灾,还趁机抓饥民贩作口马。

    一时间,三道盗寇横生,老弱者饿殍遍野。

    大批饥民涌入河东、山南东道、江南东西等道,使得各道粮价飞涨,百姓忍饥受饿者难以计数。

    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命令“捕盗将”驱赶逃入山南东道的饥民,同时派出二百捕盗将随江西观察使韦宙前往江西平叛。

    河南诸镇逼良为奴,大肆贩卖口马前往他处。

    淮南道的崔铉虽然开放府库赈灾,但府库中钱粮相比较需要赈济的百姓,可谓杯水车薪。

    好在此时他兼领宣歙观察使,故此将大批饥民放入江南,以饥民做民夫,率大军南下征讨宣州叛乱的都将康全泰。

    在东境受灾严重的情况下,西境情况倒是渐渐由危转安,尤其是剑南道的西川。

    “咳咳咳……”

    成都府衙内,魏谟的咳嗽声持续不断。

    他坐在主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东边不太平,西川也不能置之不理。”

    魏谟看着手中文书,抬头看向杨复恭等人,咳嗽道:

    “饥民都安置好了吗?钱粮是否足够?”

    “回使相,都安置好了,钱粮充足,修建关隘的钱粮也筹措齐全了。”

    杨复恭回应同时,魏谟便点头道:

    “既然已经筹措足够,那就暂停与陇右口马贸易吧。”

    他话音落下,不少官员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暗叹一门生钱路子被断。

    杨复恭与魏谟也瞥见了他们的行为,但并未揭穿。

    “老夫准备派商贾贩秋粮往江淮去,届时即便没了陇右贸易支撑,也足以积存钱粮。”

    “至于陇右口马停罢一事,便由子恪你派人送信告知刘继隆吧。”

    魏谟给剑南道安排了另一条退路,众人闻言虽然心里依旧想着利用口马贸易赚取钱财,却始终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反正魏谟病入膏肓,估计也管不了他们。

    只要他们做的小心谨慎,便不怕魏谟发现。

    想到这里,诸臣老神在在,唯有杨复恭在认真执行魏谟的政令。

    “既然知晓,便都散去吧。”

    魏谟驱散众人,随后在众人离开之余留住杨复恭。

    待众人走远,魏谟才咳嗽着开口道:

    “我重病缠身,已经请表乞休,请朝廷另派能臣接任西川之职。”

    “倘若你还能留在西川监军,必要好好提醒接任之人,定要严防死守,不让陇右获取更多人口。”

    尽管魏谟利用口马贸易赚取了许多钱财,但他初衷还是为了赈济西川饥民。

    如今西川饥民已经得到安置,只要接任之人按照他与白敏中的路线走下去,西川绝对可以算得上固若金汤。

    “使相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杨复恭已经是第二次被委任如此使命,他眼神坚定应下,魏谟见状惋惜叹了口气,随后示意他退下。

    待杨复恭退下,魏谟这才在家仆的搀扶下,一深一浅的返回内堂休息。

    与此同时,杨复恭也将魏谟的政令传往各州,停罢与陇右口马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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