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夜深,李武趴在床上,臀部传来阵阵灼痛,心中盘算着如何给阿鲁帖木儿制造些麻烦。投桃报李乃理所当然,况且他奉朱棣之命前来,并非为了服从阿鲁帖木儿。
正在思索间,张武、薛禄等人来访。
二人满含关切地看着李武。
跟来的胡长勇目睹李武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说道:“终究是我们根基不足,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李武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这跟那件事无关,他们若要找茬,总会找到借口的。”
张武接过话问:“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明天的训练是不是按照别人的安排来?”
“不成。”
李武摇了摇头:“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把所有人都累伤了。
还是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吧,要是再有人找事,大不了,张武,你就替我挨军棍。”
说到这里,李武语气变得强硬:“咱们汉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一定要和他们斗到底,看看最后谁能压服谁。”
张武点点头,其他人听到这话也都露出凶狠的表情。
没错。
就看最后,谁怕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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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武忍着屁股上的痛楚,与张武等人交谈了一会儿,随后便让他们各自返回。
大家都是军人,向来直率惯了,也不擅长玩那些矫揉造作的戏码。
因此,张武等人见李武有意休息,也没多想,来得急,走得也干脆。
喧嚣过后迅速归于平静,这种寂静最能惹人心烦。
在这种气氛里,李武感觉屁股上的疼痛更明显了,但转念一想到军营里的训练情况,即便有些疼痛可以缓解,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
李武刚才说得虽强硬,但也明白,只要他们一天无法适应老骑兵的强度,阿鲁帖木儿就能始终握着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随时找茬生事。
所以,必须尽快适应才行。
可怎样才能快速适应呢?
毕竟,他们也是有血有肉、会痛会受伤的人,适应需要时间。
而且,这个过程根本无法跳过。
李武叹了口气,不过,总要想想办法缩短这个过程的时间。
不只是担忧阿鲁帖木儿的挑衅,他自己也想尽早提高训练强度,这是成为精锐骑兵必经之路,而且还要比别人练得更刻苦。
想到这里,李武忽然想起去年自己高强度训练时,朱高煦给他的几味好药。
这些止血生肌的药物,或许还能帮助进一步提升训练强度。
李武上辈子经营过药材生意,对这类药物略知一二,比如三七、白芨等都是不错的药材,可惜北平附近没有生长。
看来,想要免费获取野生药材是行不通了。
李武心中盘算着是否能从朱高煦或是医馆那位胡老头那里捞点好处,越想越觉得囊中羞涩,若是手头宽裕些,给手下置办些上好的药材也不是难事。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石冷,不知石冷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几天前,他已经疏通了渠道,只待石冷身体好转,便能让金叔组织一批人马前往辽东挖金矿。
等到有了启动资金,李武就可以重新拾起自己原先的营生。
正当他思索之际,谭渊带着几个汉人百户前来探望。
李武应付了几句,众人坐下后,谭渊却完全无视他的招呼,径直走到跟前,目光落在李武的屁股上。
虽然伤势不算太重,但也足以让谭渊稍感宽慰。
不过,他依旧忍不住数落起来:“你何必逞强呢?他又能对你怎样?”
李武趁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也不想看他们这样说我。”
谭渊听罢,既觉得欣慰,又有些责备李武太过糊涂,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在一旁坐下。
其余几人看到受罚后的李武,都深有感触。
其中有个姓柳名升的人,性子急躁,此刻满腔怒火,愤愤说道:“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难道他们没意识到这里是哪里吗?”
另一个人接过话茬:“大家都是大明的将士,别搞内斗。”
“我们愿意这样吗?”
柳升反问,“你看看他们是如何排挤我们的,那些家伙本就互相熟识,才一天时间,一群人就围绕着阿鲁帖木儿转了。
我实在不懂殿下为何如此安排。”
此人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握紧拳头锤击大腿。
“老柳,说话注意分寸。”
谭渊呵斥道。
柳升与李武素有交情,如今同驻一营,更视李武为知己。
此刻被谭渊提醒,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将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而李武此刻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朱棣为何要这般布置?
无论怎么想,李武都觉得朱棣必定另有谋划,否则这种安排简直糟糕透顶。
可李武始终无法猜透朱棣的后招藏于何处。
既然如此,再多猜测也无济于事。
李武只能从自身出发,琢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揉了揉眉头,心中思虑,缓缓开口:“事情远非我们想象的那般糟糕。”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李武。
李武继续说道:“从表面看,五百多名汉人面对一千七百多蒙古人,而且职位最高的两人并非我们的人,似乎根本无法将这些蒙古人拉拢到我们这边。
但殿下为何如此安排?这其中必然另有深意。”
“试想,人少时易聚,人多时易散,自古皆然。
蒙古人真的是一块铁板吗?并非如此。”
李武回忆起初入军营时的情景,想起莫比合与胡长勇之事,周围围观的蒙古人不少都在煽风,甚至期待莫比合出丑。
接着,李武说道:“别忘了,营里的蒙古人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投降的,而我们的千户里其他的蒙古人,像莫比合等人,则是在战场上被俘的。
当初他们的驻地不同,足以表明他们并不亲近。
现在投降的那些会不会看不起被俘的?而被俘的当初也是为了替乃儿不花解围,才与我们发生遭遇战,他们又会否对那些直接投降的有所不满?”
几人听后,眼中闪烁着光芒。
柳升更是激动地拍案而起:“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刚刚我还误解了殿下,说到底殿下太厉害了。
怪不得殿下要把那些被俘的安排进来,原来是要先拉拢他们,再各个击破啊。”
谭渊也不禁感到震惊,他知道李武一向聪慧,却没料到他竟有这般见解,真是智勇双全。
更关键的是,旁人不知,他却清楚,朱棣当初的安排其实只是随机为之,只不过当时朱棣任命的职位最高的指挥同知是他的人。
朝廷突然派来阿鲁帖木儿,让朱棣措手不及。
他正为此苦恼,没想到李武寥寥数语便为大家指明了一条路,怎能不令他惊喜?
谭渊看向李武的目光愈加明亮,心中也愈发自豪,真是不错,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竟挖掘出了如此人才。
此时,李武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略显阴沉。
“阿鲁帖木儿仗着同知的身份,对我们明刀明枪,我们岂能坐以待毙?自然也要暗中反击才是。”
几人一听,立刻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李武身上。
暗箭谁不爱呢。
只闻李武开口说道:“若非隐秘行事,趁机挑拨这些人的内部纷争,我都觉得自己愧对挨过的这几顿棍子。”
其余几人顿时目光一亮。
一旦对方自相残杀,那些被擒的蒙古人,即便起初不愿归附李武等人,也会被迫站到这边,到那时,不论阿鲁帖木儿是否苦恼,单凭谭渊掌控半数兵权,想要为难阿鲁帖木儿,岂不是轻而易举?
接着,众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商议具体步骤,个个情绪高涨、面红耳赤,时不时抛出一些令人咋舌的计策,完全超出李武的认知范围。
甚至有人手段极为。
随着夜幕降临,李武住处隐约传来几缕阴冷的笑声。
……
武者,重于习武。
当武者间产生分歧时,往往倾向于最直接的解决之道。
那就动手试试吧。
因此,要想让两拨血气方刚的汉子互相争斗,并不需要复杂的设计,特别是双方本就存有隔阂的情况下。
只需抓住他们之间的嫌隙,不断挑唆,便能让矛盾逐步升级,最终爆发。
起初,只是几个人私下议论。
被收编的那伙人,如何看不起莫比合等人,又嘲笑他们在战场上丢了自己的脸。
渐渐地,谈论此事的人越来越多,消息也不知不觉传入了莫比合耳中。
刚开始,莫比合对此并不在意,但随着时间流逝,全军上下都在传播类似的言论,他再也无法保持最初的平静。
特别是当越来越多被收编的人认同这些说法,甚至附和嘲笑时,莫比合内心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不断煎熬着他。
于是,在某日午间用餐之际,李武友善地走近莫比合身旁。
“嘿,兄弟,看你近来状态不佳,平日得多留意才行。”
莫比合烦躁地瞪了李武一眼:“别装作不知道那些话。”
“因为这事儿困扰你?”
莫比合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李武真诚劝慰:“说实话,我觉得那些话有些过分,我认为你们依然很强大。”
此言一出,莫比合一巴掌拍在桌上激动起来。
“你真的这么想?”
“我认为这没错。”
这样的肯定,无疑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莫比合看向李武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些轻蔑的话语,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在他看来,他们在战场上的尊重却被所谓的同胞一次次嘲弄。
李武适时地补充道:“那些家伙根本不敢出手,直接就投降了,他们有什么资格批评你们?再说,当时你们还不是为了救他们才匆忙与我们交战的?要是我们摆出架势,精心准备,结果还不一定怎样呢。
从哪个方面看,我们都比那些懦夫强。”
“正是如此!”
莫比合兴奋得拍腿,目光也愈发明亮,仿佛李武完全理解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两人的气度、胸襟和见识,与那些嘲笑他们的人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随后,莫比合咬牙切齿地说:“真想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强者是什么样的。”
李武点头表示赞同。
“没错,真刀打一场,赢了他们,自然能让他们的嘴巴闭上。
话说回来,我们武人不就重视这份尊严吗?平白无故被诋毁,换了谁都不甘心。”
李武说完这句话后,立刻换上了关切的表情,话锋一转劝说道:“不过,你千万别冲动。
你们要是和我们发生争执,同知或许还能偏向你们;但你们要是和他们闹翻,你觉得同知还能护着你们吗?别跟我说你不害怕同知。”
“我怕他做什么?当年丞相在世时,他见到我也得客客气气……”
莫比合越说越起劲,忽然意识到丞相死于李武之手,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武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略显尴尬,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装作没听见莫比合的话,继续按计划往下演他的台词。
“要是你们也能遵守君子协定就好啦,大家事先约定好,散营之后,就在营外较量一番,输了也不许告状。
要是能做到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赢他们一次,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莫比合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心里暗骂,谁说我们蒙古人不懂规矩的?这在我们那儿叫做勇士契约。
……
吃完饭后,两人各自离开。
没过多久,李武就听说,莫比合与德立索儿约好了次日在营外草场展开对决。
德立索儿是另一个蒙古千户长,也是那些投降将领中的领头人物。
李武得知这个消息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当日,其余汉人百户得知此消息后,皆是开怀不已。
近来,他们暗中谋划已久,无论何时何处,都有机会煽风。
此前,因莫比合与德立索儿两派间的争端已积累颇多,而今,事态扩大至此,已成定局,只需坐观其变即可。
次日清晨,李武喜形于色,正待看热闹时,三位不凡之人来访。
刚一相见,朱高煦便急匆匆奔向李武,绕着他转了一圈,确认无虞后,愤愤然说道:“李武你且放宽心,这厮若倚仗权势欺你,待会回去我必替你摆平。”
李武莞尔一笑,这孩子倒是讲义气,随即轻摇其首道:“你若出手相助,岂非让我借势欺压他人?”
朱高煦满不在乎地答道:“便是让他吃瘪又如何。”
李武无奈地再次摇头,转而无视这位莽撞少年,将目光投向朱高炽与朱高燧兄弟俩。
朱高炽年仅十三,却已有几分圆润之态,身形略显臃肿,虽无英气,但头部微动间便显现出双下巴,显得颇为憨态可掬。
至于朱高燧……乍一看,真像从哪户人家厨房出来似的,肤色黝黑,若非五官与几位兄长相似,怕是会引起旁人疑虑。
寒暄过后,朱高燧默然退至一旁,言语不多;朱高炽则主动与李武攀谈:“小儿顽劣,李百户切勿见怪。”
年纪尚幼,却已颇具书卷气息。
李武笑道:“二公子豪迈爽朗,怎会有怪之意。”
朱高炽闻言亦微笑,随即告知李武一个惊人之事:“阿鲁帖木儿之事,小儿确不宜参与,即便父王亦不便插手。”
李武略感困惑,凝视朱高炽。
朱高炽目光明亮,眼含诚意,仿佛与故交叙旧般轻松随意地说起此事:“阿鲁帖木儿到任后,父王曾送贺礼,然其并无回应,反倒寄信至凉国公府。”
朱高炽目光深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向李武淡淡开口。
末了,他轻声补充了一句:
“数日前,父王与道衍大师交谈时,我恰巧在场。”
……
李武自诩不算愚钝,丰富的经历让他能迅速领会他人话语背后的含义。
朱高炽的话刚落,他脑中已浮现诸多联想。
他首先意识到阿鲁帖木儿的背后或许站着蓝玉的影子。
蓝玉与朱棣因朱标结怨一事虽非秘密,但也不尽人知。
蓝玉一直警惕朱棣,认为其有觊觎皇位之意。
如今朱棣于漠北大展威名,蓝玉派个钉子过来实属正常。
这样便解释了为何阿鲁帖木儿身为降将,竟敢在朱棣的亲卫队中肆意妄为,而朱棣迟迟未将其除掉。
朱棣既不敢也不能动手,因为谁也不知道朱元璋是否默许蓝玉这么做,更不清楚这位老人内心的真实意图。
年迈的朱元璋愈发难以捉摸,权谋手段愈加炉火纯青,在杀伐间将朝廷掌控得滴水不漏,宛如一头沉睡的雄狮,即便打鼾,亦能让旁人战栗。
李武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朱高炽。
这般消息虽不算绝密,却也并非寻常闲聊,朱棣居然毫无保留地告知朱高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小年纪就让皇子参与这类事务,这是培养还是试探?
朱高炽全然不知自己言语给李武带来的种种思索,看似无意地用小胖手挠挠头,带着孩子气的天真说道:“此事李百户切勿广传,这是我从父王处听来的。”
稍作停顿,他瞥了一眼朱高煦,继续道:“常听二弟说起你,知你们交情匪浅,初次见面却觉亲近,故而告知于你。
若是泄露出去,我必遭父王责怪。”
一边说着,他憨态可掬地笑着,双下巴随之颤动,显得格外逗趣。
然而,李武听完却不由自主地猜测,朱高炽这番话是否别有深意,暗中点拨于他?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真的能展现出如此成熟的态度吗?
这难道就是传统贵族对长子的教养方式?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含而不露,却又让人丝毫不觉违和,只觉亲近随和。
真是不可轻视。
李武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否是自己的臆想,开口时已换了称呼,即便朱高炽尚未正式成为世子,他也恭敬地称其为:“世子,李武绝非多嘴之人。”
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你不必太过拘谨,若是一不小心传出去,我也不会责怪你,顶多被父王训斥几句罢了。”
说完这话,朱高炽满怀期待地看着李武。
李武无奈一笑,友好地回应,心底却忍不住腹诽。
呵,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
这时,老二朱高煦按捺不住,拉过李武到一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看看我家大哥这愣头青的模样,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啰嗦的,回头我帮你收拾阿鲁帖木儿,看他能把我怎样,就算他仗着蓝玉撑腰又能如何。”
李武听着这些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实说,比起大哥朱高炽,他更愿意听朱高煦说话,但这弟弟的脑袋瓜子,难怪日后斗不过大哥。
李武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你,你看我现在这样,还需要你帮忙吗?”
朱高煦摇摇头。
思量片刻,李武觉得这三兄弟不算外人,于是招呼朱高煦回到朱高炽身旁,对他们三人说道:“如果你们待会儿无事,不如稍作等待,我带你们去看场热闹。”
“什么热闹?”
李武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入营后的遭遇,以及阿鲁帖木儿及其背后的那些小动作。
三人听后皆眼前一亮。
他们自然清楚谁是自己人,谁不是,此刻都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期待。
……
转眼间,下午的操练结束。
莫比合与德立索儿分别带领各自的队伍,渐渐聚拢至营地附近的草场,双方一见面便开始唇枪舌剑。
到了场地,没多久,由于矛盾激化,双方迅速进入对峙状态并动手。
起初双方还控制着参战人数。
然而,在周围有人煽风的情况下,很快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混战。
与此同时,这群人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出手愈发狠辣,让旁观的李武等人目瞪口呆。
蒙古兄弟们,彼此间的争斗丝毫不留情面。
这一幕让朱高煦看得热血澎湃,兴奋得直呼。
不久之后,德立索儿等人凭借人数优势逐渐占据上风,开始压制住莫比合他们。
李武观察了一下场上的局势,招手示意薛禄过来,让他去通知柳升百户,尽快将阿鲁帖木儿请来。
其实之前军营里的流言蜚语,阿鲁帖木儿也有所耳闻,但他并未在意,因为他相信以自己的影响力,此事不会失控。
然而,他没料到莫比合会主动挑战德立索儿,而且是在勇士契约之下,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他,连外出时都刻意绕开他。
结果现在,除了军营里的最高领导和他的亲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约斗事件。
薛禄领命后急忙返回营地寻找柳升,此刻柳升正纠缠着阿鲁帖木儿。
场内,朱高煦和朱高燧按照李武的要求没有多想,但朱高炽却沉思片刻后问道李武:“为什么不叫谭千户过来?这不正是争取人心的大好机会吗?”
李武听后,微微一笑,心中略感欣慰。
毕竟任你再聪明,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他耐心地解释道:“阿鲁帖木儿在这些蒙古人心中的地位崇高,若他的威望未受损害,就无法成为我们拉拢人心的契机。
因此,此时让阿鲁帖木儿到场是最优的选择。”
朱高炽注视着李武,等待他的进一步说明。李武继续说道:“一旦阿鲁帖木儿参与进来,这种内部纷争很难做到绝对公正。
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会导致人心分化。
即使他努力保持公正,也可能引发部分人的不满。
更何况,如果他处理不当,还可能得罪两边,这就是人性。
打个比方,殿下您觉得在德立索儿心中,阿鲁帖木儿若不支持他,他会不会感到委屈?在他看来,与莫比合决裂后,他和阿鲁帖木儿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不支持就是背叛。”
很多时候,人们就是这样,你对我好,但如果我没有达到你的期望,你便会失望,进而不再对我好。
很少有人能免于这种心理。
朱高炽缓缓消化着这些话,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似乎确实如此,很有道理。
军帐之中。
阿鲁帖木儿得知即将比试之事,心中震惊,不及细想便急忙赶往营外,欲阻止这场争端。
然而,等他赶到时,战斗已然结束,双方已有积怨。
面对混乱不堪的场面,阿鲁帖木儿怒不可遏地高声斥责。
待他将两派人分开后,见众人皆带伤痕、血迹斑斑,怒火更盛。
他目光如炬般扫向围观的汉人,但此事与汉人无干,是蒙古人内部矛盾,他亦无法迁怒。
“究竟何事?”
阿鲁帖木儿强压怒火,沉声问。
莫比合与德立索儿互视一眼,倔强地沉默着。
阿鲁帖木儿愈发恼怒,瞪眼喝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立索儿冷眼瞥向莫比合,“他们挑衅,咱们还能怎样?难道要低头认输不成?”
阿鲁帖木儿尚未开口,莫比合便抢话道:
“是谁挑衅?你好好讲清楚,分明是他们在军中侮辱我们。”
“侮辱?荒谬!我们哪里说错?你们不过是战败被俘罢了。”
此言戳中莫比合痛处,他勃然大怒:“败军之将,至少也比你们这些懦夫强!”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
二人针锋相对,当着阿鲁帖木儿的面争吵起来,他听罢眉头紧皱。
“住口!”
阿鲁帖木儿严厉喝止,原本打算各打五十大板,但见德立索儿昂首瞪视的模样,想到此人平日对自己忠心耿耿,遂息怒叹息道:“罢了,你们两个太不像话,身为表率竟如此失态。
此事听我安排,今后不得再提,违者必严惩。
现下你们各自约束手下,速速退去。”
德立索儿虽略有不满,却无异议。
而莫比合却不服,他的部下伤亡惨重,岂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莫比合沉着脸低声道:“难道我们的伤就这么算了不成?”
德立索儿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打不过就别抱怨,自己本事不行怪谁?”
“住嘴!说好了双方人数相当,你自己数数,你们派了多少人上阵?”
“你们人少关我何事?”
德立索儿心中暗想,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索性豁出去了。
然而这句话的力量显然非同小可,莫比合被呛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直肠子汉子在愤怒之下,想也不想便转向阿鲁帖木儿。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别忘了,当初丞相待你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阿鲁帖木儿更是变了脸色:“大胆!你可知如今你已隶属明军?”
莫比合冷冷盯着阿鲁帖木儿,眼中满是怨恨。
他接受失败投降大明并无怨言,却无法容忍忘恩负义之举。
“阿鲁帖木儿,你好得很!”
莫比合每字每句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般。
此时阿鲁帖木儿早已怒不可遏,本就心存不满,又被下属直呼其名,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立刻吩咐身边侍卫:“拉下去重责。”
莫比合毫无畏惧,站在原地不动分毫,周围支持他的那些人闻言更是满腔愤慨。
李武目睹这一切,不禁轻笑几声。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得如此顺利,只能说这些热血男儿终究难逃情绪左右。
……
看完这出好戏后,李武与朱高炽等人返回途中。
朱棣给朱高煦、朱高炽安排了不少教育课程,如今正赶上训练时间,要赶回去中卫营区,明日还需与士兵一同练习骑射,正好顺路。
路上,朱高煦和朱高燧兴致勃勃地讨论方才之事。
朱高炽则与李武落后几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说道:“看来你对这类事颇为精通,而且父王与高煦都说你英勇非凡,你是否也热衷于战事?”
李武愣了一下,不明白朱高炽为何有此一问。
稍作思考后,他摇摇头道:“实话实说,我不喜欢。”
说完,李武见朱高炽一脸困惑,耸了耸肩道:“如果身份允许,我宁愿享受平静闲适的生活,种花养鸟岂不比上阵厮杀更有趣且安全得多?”
朱高炽忍俊不禁地笑了:“虽说是这么回事,但总觉得少点雄心壮志。”
李武淡然一笑,反而来了兴致:“殿下似乎也不热衷于战事,不知殿下有何抱负?”
朱高炽沉思片刻说道:“父王带我游历诸多地方,见过阵亡将士的遗属,也目睹了许多饥寒交迫的百姓,我想若这世上不再有战争,人人都能平安度日,丰衣足食,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你觉得如今这世道不好?”
朱高炽摇头道:“其实祖父已做得很好,父王和师父们提及过去更为艰难,但我总觉得还有提升的空间,嗯……或许可以更好,只是实现起来似乎不易。”
李武听完这话,久久未语。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人天生肩负使命,他们的追求高尚而远大,活着就是为了改善这个世界。
相比之下,李武常思索的是自家琐事,显得格局偏狭。
行进间,李武心中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其实是有法子的。”
确实可行,而且能够达成,因李武见识过更美好的世界。
起初朱高炽没明白,随后醒悟过来正欲询问,远处传来脚步声。
几人的参见声打断了朱高炽。
此刻,李武与朱高炽已至右卫营门前,李武眼尖,认出那几人是右卫营指挥佥事薛斌及三名蒙古百户。
这三位蒙古百户隶属于德立索儿千户麾下,今日不知何故未参加比试。
待薛斌等人与朱高炽等人行礼完毕,薛斌招手示意李武稍作交流。
李武眉头微蹙,随薛斌走到一旁。
薛斌笑着开口:“李百户,后天就是百户以上级别的议事,不知有何计划?”
李武疑惑地望着薛斌。
随即听见薛斌说道:“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该让阿鲁帖木儿知道,护卫军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李武心头一震,如遭雷击。
原来薛斌竟是同伙。
……
薛斌和阿鲁帖木儿并非一路人。
他们在北元时期,不是同属一个阵营吗?
下一瞬间,李武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满是无奈。
北元都被消灭了,即使曾同属一伙,如今降了大明,又有什么必要再齐心协力呢?一旦融入大明,若他们还妄图抱团,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仅如此,这些投降的将领必须各自寻找势力投靠,否则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也不能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只要有人表现得孤傲清高,后果便显而易见——会被所有人怀疑、孤立,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李武看着薛斌平静的面容,心中的不安逐渐消散,仿佛这一刻才彻底看清了军营里隐藏的复杂关系。
这样的布局才合乎情理。
简单思考一下,早在朱棣打算利用满编制蒙古士兵时,就已考虑到了薛斌。
薛斌与阿鲁帖木儿原本就是同一阵营,这些蒙古士兵见到后自然会归附,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要是朱棣手里没有薛斌这张王牌,他可能就会解散这些蒙古士兵,根本不会想着保留他们的建制。
然而令朱棣始料未及的是,朝廷竟然派来了阿鲁帖木儿,而且阿鲁帖木儿背后还有蓝玉撑腰。
阿鲁帖木儿的声望高于薛斌,两人同样都在拉拢旧部,但显然薛斌无法与阿鲁帖木儿抗衡。
朱棣绝不可能容忍自己招降来的部下在自己的护卫军中另有所属,于是迅速安排谭渊、李武等人进入军营。
这样一来,李武这些汉人作为第三方力量介入,一方面能与薛斌相互支援,试图削弱并架空阿鲁帖木儿;另一方面,李武他们与薛斌形成两派,彼此牵制。
这种布局相当有趣,李武心想。
难怪之前就觉得谭渊的身份有些奇怪,仅凭汉人的身份,在这个以蒙古人为主的军营里,谭渊根本无法与阿鲁帖木儿相提并论。
李武之前却没有立刻想通这一点。
李武朝军营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禁感慨,自己确实太嫩了。
尽管经历了种种奇遇,见识广泛,但比起那些从小就身处权力中心的人,终究还是有所欠缺。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否则那些流传千百年的权谋之术,也不会一直被后人学习运用。
李武不可能仅仅依靠穿越者的身份就掌控这一切,稍有不慎,反而会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迷失方向。
不过李武很快释然了,没有人天生就懂这些,慢慢来就好,毕竟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起步。
李武微笑着注视着薛斌,轻声道:“一切遵从大人吩咐,这两日的筹划已足够周全,相信后日定能毫无差错。”
薛斌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坚定地点头:“就这么办。”
……
次日。
莫比合受阿鲁帖木儿责罚后,军营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犹如暴风雨前的寂静。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人显得格外活跃。
李武身为百户,开始联络莫比合及其部属。
趁此间隙,李武来到莫比合驻地。
莫比合脸色阴沉,看似平静,但目光中常有冷峻之意闪过。
李武坐下后,低声开口:“战场上各为其主,我杀过你们的人,你也杀过我们的,如今你既归顺大明,不知有何打算?是否还怀念旧地?”
“你想说什么?”
莫比合反问。
李武不予理会,继续说道:“想必你从朝廷对待家人的方式中可以看出,朝廷对你有所戒备,但明军中并不止你一人为蒙古族,像火里火真、薛斌等人同样如此,却不受猜忌,还深受燕王信赖,你知道为何吗?”
李武坦然迎视莫比合的目光,未有丝毫躲闪。
室内再次响起他们的交谈声。
声音不高,却充满热情。
许久过去。
无人知晓他们讨论了什么,但次日的高层会议,莫比合忍痛出席。
他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德立索儿,后者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嘴角偶尔带着轻蔑笑意。
在他看来,军营内的第一人是阿鲁帖木儿。
而他身为阿鲁帖木儿最亲近的手下,在营中无人敢违逆,根本不怕区区莫比合。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众人刚到齐,莫比合立刻站了出来。
莫比合身上的伤势严重,却硬是挺直腰杆走到场中,每一步都让他汗如雨下。
他紧咬牙关,望着首座上的阿鲁帖木儿,沉声道:“恳请大人秉公处理,按军法治裁德立索儿。”
“军法治裁?”
阿鲁帖木儿眉头紧锁,心中暗骂莫比合不知好歹,竟又来添乱。
德立索儿闻言,几乎笑出声,看着莫比合的眼神满是轻蔑,仿佛觉得对方愚不可及。
他心中暗想,这人是不是疯了,竟敢如此放肆。
但莫比合却一脸严肃地回道:“我和德立索儿挑起争端,为何单单责罚我一人?”
阿鲁帖木儿听罢,冷笑一声:“你心里应该清楚为何要惩罚你吧?”
莫比合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既然我俩共同犯事,为何只罚我?若不一视同仁,又谈何军纪?”
阿鲁帖木儿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军纪由我定,岂容你置喙!”
气氛骤然紧张,一方气焰嚣张,另一方则怒火中烧。
就在这一刻,一直含笑旁观的李武忽然开口了。
“莫比合所言有理,他主动认罚,表率群伦,实属难得,加之他身负旧伤,不如先行处置德立索儿?”
此话一出,阿鲁帖木儿愣了一下,目光转向谭渊,却发现谭渊闭目养神,似对眼前之事毫无兴趣。
阿鲁帖木儿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德立索儿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起:“李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
李武平静地点点头:“私斗确为军规所禁,我并无谬误。”
没错,的确没错。
但别忘了,这里终究是谁的地盘。
德立索儿勃然大怒,眼中杀机毕露:“你这是在找死。”
找死?
李武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他猛然站起,一脚踢飞椅子,指着德立索儿厉声喝道:“你若有胆,便与我一战,生死不论,你敢不敢?”
声音如雷贯耳,充满自信与果敢,直逼德立索儿。
德立索儿感受到李武散发的强大气势,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阿鲁帖木儿见状,早已怒火填膺,这是对他的公然挑衅。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作时,却见众汉人百户以及莫比合的支持者纷纷站出,齐声道:“恳请大人惩治德立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