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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燕王府。

    李武赶到时,朱棣刚好不在,张武则是一副“打了人随你怎么处置”

    的态度,满脸的无赖相,让人想起他平时那些厚脸皮的行为。

    而倪谅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佛像,旁边还躺着个懒洋洋的倪昱,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表明他身体不适。

    李武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心想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他还记得当初倪家悔婚时,那副得意扬扬的姿态,尤其是倪昱,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似乎天下人都配不上他。

    可如今,李武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倪昱,心里却满是畅快。

    谁能想到,李武已经不再是昔日倪家能随意摆布的小总旗了呢?不仅升为了百户,而且整个北平城都知道,他深得燕王的青睐。

    即便如此,倪谅现在也只能跑到朱棣那里告状,寻求安慰。

    屋内的三个人同时听见动静,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李武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到倪昱身旁,左瞄一眼右瞧一眼,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

    直到倪昱再也按捺不住,李武这才开口说道:

    “你这个读书人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李百户难道不清楚原因?”

    倪谅这时抬眸说道,目光落在李武身上,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然而,李武似乎毫无察觉。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当然知道。”

    “既然清楚,莫非你还想庇护自己的手下?”

    “庇护?绝无此意!”

    李武摇摇头,随即转向张武,众人注目之下,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一股多年历练出来的威严悄然释放,一步步朝张武走去。

    张武三人顿时疑惑不已,这完全不是李武该有的反应。

    但这也仅仅是个开端。

    只见李武走近张武后,一脚踢了过去,张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这……

    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张武准备开口询问李武意图之时,李武开口了。

    “你真是个人才,打人的时候不知道喊我一起去,罢了罢了,你连他都不打,害得我现在替你求情都开不了口,这下怎么办?求情的话我都不敢说了。”

    越说李武越生气,转身就指着倪谅大骂。

    “有些人真是不要脸,打成这样居然还叫受伤?战场上随便挨一下都比这严重得多,有脸跑来告状,真不知你是怎么混到百户的位置,又是怎么带兵的?疼孩子疼成这样?是不是连擦屁股的纸硬一点都要找医生?没见过这么娇气的。”

    张武彻底懵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变脸。

    倪谅挨了骂,再也维持不住那份镇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李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倪昱瞪了他一眼,气得直咳嗽。

    “你这个混账,竟敢如此放肆!”

    倪谅终于开口骂道。

    然而话未说完,李武冷着脸打断他,声音比之前更响,像是愤怒到了极点:“我若真是畜生,那是不是就能随便杀你?”

    倪谅瞪大眼睛,还想继续辱骂。

    李武猛然将衣摆束紧腰间,原本温和的眼眸瞬间充满杀意,语气冰冷地说:“你若再说一个‘畜生’,我就真的把自己当畜生,当场你,你觉得如何?”

    此言如雷贯耳,倪谅脑袋嗡的一声,他哪里敢有这样的事发生?

    其实,李武自己也不敢这么做,毕竟这里是燕王府。

    不过,吹几句牛谁不会呢?要是认真聊聊,他都能说自己在北元有一块麦田,而北元王妃因吃不到他的烩面每日哭泣。

    大不了倪谅不信,他们还可以玩笑开回去。

    没什么复杂的,就是玩得起。

    一直藏身暗处的朱棣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不想插手这事,所以借故出去查看事情的原委。

    当他得知两人积怨源于倪家悔婚,顿时脸色不佳,想起当年倪谅为了儿子读书四处钻营,甚至利用手段让太子为他向父皇求情。

    这使得他也不得不递上请恩的奏章。

    此刻,朱棣见到倪谅畏缩的模样,嘴角泛起冷笑,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胆小鬼。

    再看倪昱,更是觉得厌烦。

    大丈夫受伤又何足挂齿?

    最后,朱棣看向李武,同样是年轻人,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想到这里,朱棣决定不再拖延,迈步走入内室。

    屋内的李武等人见状立刻停止争执,纷纷行礼。

    朱棣环视一周,说道:“好了,人都到齐了,有什么想法,都讲出来吧。”

    李武反应迅速,先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显得平易近人。

    他听闻朱棣的话后,立刻决定先发制人。

    "殿下明鉴,这点伤不过是皮毛之伤,咱们军营里的兄弟们日常操练受的伤势可比这重多了。

    依我看,这事就算了吧,我们也别怪倪百户过于谨慎,无端生事。

    大家都是同袍,一笑泯恩仇,日后还是共用一锅饭的好伙伴,讲究的就是一个和睦相处。”

    嗯???

    这番话怎么听着如此别扭?

    这样的思路也能用来解释这件事?

    哎呀。

    张武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连朱棣也被这话弄得愣住了,他刚才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李武当时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简直是恨不得把人都给收拾了。

    现在却说要拿出肚量,强调和气?

    这简直不像话。

    朱棣虽然瞧不起倪谅,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李武偷偷瞄了下朱棣的表情,稍微思索一番,意识到朱棣可能对目前的处理方式不满意,于是又补充道:"要不我们再补偿些医药费?"

    说到此处,李武立即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埋怨道:"殿下啊,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可不能因为咱们好说话,就认为可以不讲道理公平公正。”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李武心想,这一招以退为进,再加上朱棣一向偏袒他,应该能让事情走向公正。

    朱棣此刻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决定不再与李武多言,只是挥了挥手说道:

    "你们自行商议解决办法吧,我不插手了,等有结果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这公道之事,他实在难以裁定。

    就看倪谅自己的本事和口才如何了。

    朱棣注视着李武。

    他这一辈子见过形形的人,有一套独特的识人方法。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同样一件胡搅蛮缠的事,由他们做出来,不但不会令人反感,还会让人觉得有趣,同时感受到他们的聪慧与灵活。

    李武正是这样的人。

    此时,场面有些僵硬,李武挠挠头,向朱棣表示自己的难堪,接着转头看向倪谅,试探性地提出建议:

    "倪百户,要不咱们合计合计医疗费用?我最近手头还算宽裕,咬咬牙也就赔给你了。”

    倪谅斜睨了李武一眼,随即转向朱棣。

    朱棣面无表情,显然无意为他出头。

    倪谅心中雪亮,明白在这场争执中,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自己都讨不到好处,只能强压怒火,暂且退让。

    “钱的事就算了吧,我家还不至于缺这笔银子。”

    倪谅说完,向朱棣告辞,随后背起儿子,转身向外走去。

    李武颇感意外,这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银子又不曾得罪他,居然真的放弃了。

    不过这样一来,李武倒是省了麻烦,眼光扫到张武仍愣在原地,便大声催促道:“你站那儿干啥呢?送人家出去啊,表个态嘛!快点,跑着去,晚了就追不上了。”

    ……

    离开燕王府后,张武一路思索李武的表现,实在想不通为何打了人又闹到燕王那里,最后却安然无恙。

    而李武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满心挂念的是另一件大事——二贤的婚事。

    “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李武问。

    张武回过神来,点头答道:“妥当了,只等明日。”

    “那就好。”

    忽然,张武又问:“你不问我为啥揍那个小子?”

    李武笑了笑,摇头道:“不用问,以前我护着二贤,往后她就是你的人,自然该你守护。”

    说到这里,李武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若哪天你觉得守护累了……”

    “我会一直守护她。”

    张武坚定地打断李武的话。

    李武偏头看向张武,随即收回目光,将未出口的叮嘱咽了回去。

    他只是个兄长,嘱咐太多只会惹人烦,倒不如不说。

    毕竟,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二贤自己。

    婚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责任,尤其在这个可以纳妾的年代,她若想幸福,就得学会经营。

    与此同时,倪谅回到家中,独自在客厅良久,直到愤怒平息,才深深吐了一口气,起身前往书房。

    书房内,有个人正专注读书,倪谅进门时,那人抬头瞄了一眼,随即又低头看书。

    片刻后,那人轻声开口:“在燕王府受了委屈?”

    倪谅冷哼一声,未作多言。

    那人浅笑一声,稍作思量后安慰道:“别担心,这几日北平城恐怕不会太平,足够燕王忙一阵子了。”

    倪谅抬起头问:“薛斌答应归顺国公了吗?”

    那人摇头回答:“如果薛斌真的这么容易就改换门庭,那燕王也就太好对付了。

    不过薛斌倒也不在意。”

    “那还有什么能让局势安稳下来呢?”

    倪谅好奇地追问。

    那人合上书本,走到窗边,看似欣赏景色,实则观察四周。

    阳光洒在他不算平凡的面容上,他微微一笑,却隐隐透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度。

    此人正是蓝玉的亲信,纳哈出的长子,沈阳侯察罕。

    “你知道咬住有一个女儿,名叫其其格吗?”

    倪谅点头,这种事他怎会不知。

    “她现在就在北平城。”

    察罕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倪谅吃了一惊。

    接着听察罕说道:“你以为国公只有一个阿鲁帖木儿的手段吗?国公早前就已经帮其其格联系过阿扎失里和失烈门,要是没有国公,她怎么能请到人手,又怎么敢来北平城试图召集旧部,重回漠北?”

    这……

    倪谅这次真的震惊了:“这恐怕要出大乱子了,国公为何这样做?”

    在他看来,这已经算是通敌行为。

    察罕笑着答道:“这样又能怎样?别说一个未必能聚集旧部的其其格,就算阿扎失里或者失烈门,只要他们有异心,国公随时可以他们,稍微放纵一下又有何妨?反倒是我们燕王,你觉得他怎么样?”

    倪谅看着察罕平静的表情,不得不将惊讶压下,静默片刻后,他抬起头,表情严肃地说道:“燕王英姿勃发,颇有几分皇上的风范。”

    “这就对了,我们的太子啊,对他的兄弟们过于仁慈了。

    不过这也好,国公为太子提防着,太子就可以做一个仁德之君,我们跟这样的君主也放心。

    而燕王想要凭借战功稳固边疆,总得在战功上弄些小动作,让他不容易站稳脚跟。”

    说到这里,察罕转身对倪谅说道:“顺便说一句,太子很看重你,你可别让太子失望。”

    倪谅立刻站起身,面向南方,拱手说道:“愿以我身,回报太子。”

    “不用这样。”

    察罕笑着说:“要是不信任你,这事怎么会让你知道?”

    倪谅重新坐下后,已经完全打消了蓝玉通敌的念头,满脑子开始从蓝玉的角度思考问题。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问道:

    “那个其其格,她们有多大的机会成功?”

    二九五章

    “大概三成吧。”

    察罕说道,“听闻她已联络不少旧部,如护卫军、永清卫、密云卫、通州卫之类,总数怎么也得有三千人。”

    “三千人只有三成?”

    倪谅不解。

    若真是偷偷摸摸召集了三千人,攻打北平城确实不够,但若仅想回到漠北,只需奇袭古北口的宜兴守御军便可。

    古北口守军不过千余人,一旦出关,进入广袤草原,便是自由天地了。

    “你太乐观了,这里可是北平城,你以为燕王是傻子?”

    察罕道,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事我们不必多插手,只需袖手旁观就好。

    无论成败,对我们而言并无损失,即便失败,也让燕王头疼不已,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说不定燕王还会挨一顿骂。”

    书房虽明亮,却满是算计。

    倪谅点头赞同察罕的话,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想起今日李武的羞辱,又想起李武曾亲手咬住的事,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其其格难道真没有这种想法?就算杀不了李武,难道就不能顺便宰几个他家人出气?

    他冷笑着问:“不知我能否见其其格一面?”

    ……

    一零零章暗锋

    九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张武早早请来薛禄、朱能等几位军中好友帮忙,等待吉时一到,众人便抬起彩礼,兴高采烈地朝李武家走去。

    当时风俗是抬箱子,两人抬一根圆木,中间的东西因家境不同而异,富户抬砖瓦泥巴象征房子田地,穷户则图个热闹。

    就像张武家,看起来也有十二抬,但除了一只猪头和一箱撒了些铜钱略值钱外,其余都是凑数的。

    李武家也好不到哪去。

    西侧空地上早就铺了红布,上面放着几个箱子,这是送过去的嫁妆,摆出来也是为了让客人看看嫁资。

    箱子里面除了撒了些铜钱外,最值钱的就是那座老宅子,更多箱子里装着二贤闲暇时制作的一些绣品,有的还摆在外面展示,表示新娘手艺不错。

    不过,这些东西今天还不能让张武他们带走,要等到婚礼当天才行,而且今天李武家也需要请一些亲戚过来添箱,凑齐最后的嫁妆。

    遗憾的是,李武家在北平城里没多少亲戚。

    李武能邀请来的只有谭渊、王真等几位长辈,他们也乐意凑热闹,各自带着家眷前来,为二贤增添了不少嫁妆。

    张武一到,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折腾了大半天,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二贤的婚事就此敲定。

    接下来,男方在家设宴,女方也在娘家宴请宾客,又是一场热闹。

    李武家宴散后已是午后,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消酒,越喝越觉得心里复杂,既为二贤高兴,又有些不舍。

    说到底,李武对这几个妹妹,总有几分当做女儿的感觉。

    李武独自走在街上,不知为何,不知不觉竟来到老宅附近,心底莫名驱使着他朝老宅走去。

    老宅的外墙经过修缮,他的指尖轻触墙面,记忆中刚到这个世界时常因不平而踢墙的情景浮现眼前,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人果然适应能力很强。

    此时,从外墙上还能听见里面喧嚣的声音。

    偶尔传来朱能吆喝劝酒的动静,李武笑了笑,这些人怕是要喝到深夜。

    想了想,李武决定不去打扰,顺着胡同继续前行。

    刘大爷照旧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倚靠在门边晒太阳,李武走近后,也挨着他坐下。

    “刘大爷,你看,太阳都要落山了,您还在这儿晒。”

    “年纪大了,能多晒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浪费。”

    刘大爷瞥了李武一眼,又说道:“今天怎么没带烧鸡来?”

    “哟,您就惦记我的吃食?”

    李武挑眉。

    刘大爷忽然意识到什么,摇摇头道:“差点忘了,今天你忙正事呢。

    不过我这孤老头子,就盼着你时不时带来些好吃的。”

    李武一愣,这话倒也没错。

    刘大爷曾是军人,据说年轻时十分英勇,因此留下不少暗伤,经常生病,结果一辈子单身。

    李武曾见过刘大爷身上的伤痕,虽不算密密麻麻,但也布满伤疤。

    李武也曾感慨,刘大爷年轻时说不定是军中的佼佼者,意气风发,风采翩翩,可如今老了,常常默默坐着一整天。

    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晚年生活。

    刘老爷子为人和善,平日里李武家多受他的照应。

    以前李武借马,总是找刘老爷子借的。

    因此,李武对刘老爷子很是敬重,即便后来搬家了,只要得闲,还会带上礼物和酒来看望他。

    有时刘老爷子兴致来了,还会给李武讲述一些军旅往事,李武听着津津有味。

    此时夜风轻拂,李武酒意渐浓,正打算告辞回家,却见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闪过。

    那是一个独臂女子。

    李武顿时冷汗直冒,连想都没想,拔腿就追到胡同口,却早已不见人影。

    幻觉?

    这一阵冷汗让他酒醒了不少。

    若换了别人,他可能不会如此紧张,但想起那个至今仍活着的独臂其其格,怎会忘怀?

    李武回到刘老爷子面前问:“你刚看见一个独臂女人了吗?”

    刘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他,似在思索,又像没听见,许久才缓缓点头:“看到了,还是个蒙古女子。”

    “你怎么知道是蒙古女子?”

    刘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她在他家旧宅前晃悠过六次,我跟蒙古人打了半辈子仗,还能认错?”

    李武又是一阵冷汗。

    六次?

    绝非偶然。

    李武赶紧描述了其其格的模样特征,刘老爷子只点点头,再无言语。

    李武再也坐不住,匆匆告别刘老爷子,赶往燕王府。

    李武走后,刘老爷子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小子,能帮你的我都帮你了,接下来要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他从墙边取下一块砖,从中取出一张纸条,小心展开后,提着板凳回屋。

    他镇定地在院中生起火盆,才缓缓打开纸条,上面寥寥几字。

    “倪谅家现察罕。”

    刘老爷子冷笑一声,将纸条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悠闲地踱入屋内。

    屋内角落里有个积满灰尘的箱子,静静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刘老汉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摇了摇头,本打算像往常那样转身回屋休息,却不知为何一时兴起,想把箱子打开瞧瞧。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箱子前,缓缓将其打开。

    箱子里装了几件衣物,衣物之下隐约可见一把绣春刀。

    刘老汉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冷哼一声,在这空荡无人的房间低声自语:“即便锦衣卫交出了刀,依旧能成为皇上的锋利耳目。”

    ……

    燕王府。

    朱棣的书房内,他与道衍和尚分坐两边,默默地看着送来的密报。

    待二人看完,互相看了一眼,皆露出几分笑意。

    道衍和尚笑着称赞道:“殿下此番布局果然妥当,不仅悄无声息地将早已真心归附的蒙古人安去作内应,还能借此机会让他们表明立场。

    一旦此事解决,殿下不仅清除了一些心怀异志的蒙古人,也让众人知晓内应之事,之前招降的蒙古人也将彻底失去凝聚力。”

    朱棣开怀大笑。

    其实一开始朱棣得知阿扎失里派人进入北平城时有些担忧,但这里是北平,一番查探后发现不过是其其格在背后旧部,意图返回漠北,朱棣这才安心。

    只要明白他们的意图,就无需忧虑。

    于是朱棣定下计策,正好借此次机会,将那些一心复叛、甚至不惜抛弃家庭也要重返草原的蒙古人全部清除。

    这种人不必留,斩草除根,方能安心。

    恰好这几日也有不少真心归附的蒙古人投奔而来,朱棣便让他们混入其其格的人群中,既能检验这些人是否真心,又能使所有蒙古人意识到彼此已生嫌隙,再想搞什么小动作,先想想身边是否会有人告密。

    待此事结束,正如道衍所言,蒙古人再无同心之时,方可重用。

    然而,朱棣想起阿扎失里居然派兵助其其格,心中顿感愤怒。

    “这个阿扎失里,真是不知死活,拿了我大明的官职,还敢三心二意,真想立刻带兵灭了他的部落。”

    道衍和尚说道:“殿下并非不知幕后有凉国公的影子,何必如此生气。”

    朱棣心中怒气未消,仍愤愤不平:“纵使如此,阿扎失里亦难逃一死。

    身为大明泰宁卫指挥使,岂容蓝玉威胁左右?在他心中,朝廷律法怕是远不及蓝玉重要。”

    提及蓝玉,朱棣更是满腔怨恨。

    此人自恃功高,行事狂妄,数次对朱棣这位皇子也毫不尊重,简直目无法纪。

    难道蓝玉真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稳守大明边疆?

    道衍大师闭目不语。

    他知朱棣对蓝玉存有敌意,但此恨意他无意劝解,也不愿轻易煽风。

    事情的发展往往皆有前因后果,至于朱棣因何痛恨蓝玉又能引出何等结果,道衍大师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片刻之后,朱棣才渐渐平复情绪。

    二人继续商议事务。

    道衍大师问:“殿下如何看待也速迭儿之事?”

    也速迭儿乃阿里布哥的后裔。

    当年阿里布哥与兄长忽必烈争夺蒙古大汗之位失败,从此其一脉只能眼睁睁看着忽必烈的子孙占据汗位。

    直至今日,也速迭儿于蓝玉在捕鱼儿海击败北元后,乘势杀害天保奴父子,才得以重登蒙古皇位,号称北元第三位皇帝。

    说来有趣,也速迭儿竟是天保奴的叔父,为了皇位,这位叔父竟杀害了自己的侄子。

    但此事对朱棣有何意义,尚不清楚。

    不过此时朱棣并无异样想法。

    在他看来,也速迭儿颇具复兴之态,可惜英年早逝,仅登基一年便暴毙身亡。

    想到此处,朱棣反问:“你的意思是额勒伯克继位的事?”

    道衍大师点头说道:“辽东传来消息,额勒伯克似乎有意召集各部落会盟,阿苏特部与卫拉特部也在受邀之列。

    看来是要商议如何共同对抗大明,你看是不是该提前派人潜入探探底细,免得到时候真要我们北平出兵时却缺乏情报。”

    朱棣沉思片刻,点头道:“此事我会留心,不过目前并不紧迫。

    眼下最紧要的是派谁去古北口?”

    他已经秘密下令从遵化卫附近的几支军队中抽调万余人,悄悄前往古北口设伏。

    待其其格等人进攻古北口时,由内应配合,彻底解决北平周围几支蒙古势力可能存在的反叛隐患。

    朱棣打算先让这些人聚拢,随后一举围歼。

    朱棣在下达密令给遵化等地的守军时,并未透露具体原因,因此王府方面自然要派遣一位知情者前往协助。

    这无异于天上掉下的功劳,朱棣必定会交给自己人去做。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李武前来求见。

    朱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真是巧合得不能再巧了。

    ……

    李武从刘大爷那儿出来后,直接赶往燕王府。

    到了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让人通报,而是先找到一位熟人洗了把脸,清醒一下醉意,随后又将自己目睹的一切与刘大爷所说的话语仔细回忆了一番。

    直到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非常高,他才整理了一下衣着,让人通报。

    在李武看来,这条消息太过重要,必须立即禀告给朱棣。

    因为他与其其格之间有着深仇大恨,若有一个这样的人物藏匿在北平城内,李武怎能安心。

    更何况,其其格曾对朱玉英出手,李武不信朱棣得知此事后会无动于衷。

    然而,当他向朱棣详细讲述事情经过后,朱棣不仅毫无反应,反而眼中浮现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容。

    就连旁边的道衍大师也忍不住摇头轻笑。

    有些人运气确实太好了,好事总往自己身上凑。

    李武怔了一会儿,随即明白了过来,这里是北平城,朱棣他们肯定早已知晓此事。

    想到这里,李武松了一口气,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这时,朱棣转向道衍大师说道:“你给他解释一下吧。”

    道衍大师带着笑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朱棣希望他去古北口协助防守的意图详述了一遍,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武。

    “李百户,年纪轻轻又要升官了吧,谈谈你的感受?”

    李武苦笑着回答。

    他此刻哪还能不明白,朱棣他们早已做好周密部署,他的这次差事说穿了,就是过去确认消息不会泄露后,向遵化等地的带兵之人解释调兵的原因,表面上说是协助防守,实际上只是个传话的任务。

    偏偏这样的功劳还少不了。

    这确实让李武有些意外。

    李武愣了一会儿,思考片刻后看向道衍大师。

    “感觉嘛,大概就像出家人突然娶了个凡尘女子一样,大师应该能理解吧。”

    非我本意,但想想应该是很开心的。

    李武从燕王府归来,回家便开始整理行装。

    他此番要去古北口待至少一周,张玉清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惊讶,不明白为何突然有新任务。

    在她心中,儿子每日到军营报到,没有战事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李武安慰她说:“放心吧,这次的任务特别好,要是让护卫军知道,他们恐怕会羡慕死。”

    他又调侃道:“顺便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儿子可能又要升职了。”

    张玉清笑着骂他:“你爹辛苦半辈子才当上总旗,你才当几年兵?现在有个百户就够让我们感激涕零了,还妄想升官,你以为功劳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李武故作神秘地说:“嘿,还真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张玉清不信,但心中的忧虑减轻了不少。

    李武趁时间还充裕,分别跟弟妹们聊了几句。

    他着重嘱咐老三要照顾好家人,尽量减少外出。

    其其格出现在北平城,这让李武十分不安。

    不过朱棣的信息提到其其格是想鼓动旧部,返回草原。

    北平城防守森严,其其格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即便如此,李武仍详细叮嘱了老三一番。

    最后,他看着二贤时,不禁叹息。

    就这样嫁了吧。

    以他的想法来看,这决定有些草率。

    然而,在这个世界待久了,李武渐渐明白了这里的运作规律。

    这个时代的媒婆和包办婚姻其实有一定道理。

    那时并不流行自由恋爱,女子的思想被严格限制,必须从一而终,相夫教子。

    婚前双方连句话都说不上来的情况也很普遍,大部分都是未见过面就成婚了。

    媒婆则可以有效避免选错对象的问题。

    至少能让双方家庭条件相当,新娘到了新环境后不会因差距过大而难以适应。

    其次,这个时代很多人喜欢定娃娃亲,这种做法李武起初难以接受,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也是一种稳妥的联姻方式。

    三十几岁的时候,许多人更倾向于选择熟悉的家庭联姻,而不是陌生的。

    毕竟双方家长既然认可了这门亲事,那他们彼此应该是熟悉的,而他们的子女即便在外貌上未必相似,性格却常常受到耳濡目染的影响,与父母十分相像。

    所以很多人说娶媳妇要看丈母娘。

    在这种情况下,门第、家风、性格、外貌等方面都有所考量,娃娃亲并非随意决定的。

    除了没有顾及到子女的主观意愿,其他方面其实相当合理。

    说到古代的婚姻,大多都能和睦相处,相伴到老,那些影视剧中不幸的婚姻,只是庞大基数下的少数。

    这样的比例,并不比后世遇到渣男渣女的情况更多。

    当然,这仅限于普通百姓家庭,上层社会另当别论,哪个时代都不简单。

    ……

    与李武同行的还有燕王府的王彦,二人快马加鞭直奔古北口。

    古北口常驻一千多名守备军,表面看来和平日无异,但当李武二人进入大营仔细观察后,却发现人数增加了不少。

    等李武二人表明身份后,这里的千户才介绍道,如今大营里已有三千多人,另外五千多人埋伏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一旦这里开战,急行军保证一刻钟就能赶到。

    李武听完这个部署,点了点头,看来所有安排都已经到位,他们只需等待其其格一头扎进来即可。

    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保密。

    朱棣多次强调此事,这些被调来的将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要攻打谁。

    李武和王彦商议后,考虑到不确定其其格等人何时到来,为了避免临时慌乱,决定当晚召集领兵之人开会,将任务下达。

    当晚来了五个人。

    这五人不是千户就是指挥佥事,职位都比李武和王彦高,但没有一人敢轻视李武二人,反而非常客气。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此刻前来的必然是燕王的心腹。

    几人坐下后,李武看了眼王彦,王彦示意他主持会议,李武也不推辞,互相介绍一番后,便直接说道:

    “首先,我需要再次确认,各位接到调令率军前来时,是否走漏了消息?”

    在军营深处,一位满脸络腮胡、年长的指挥佥事未加思索便坚定地表态:“李百户尽管放心,我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调令既已表明这是秘密任务,断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如今这大营中的额外兵力皆分批悄悄潜入,远处埋伏的队伍也是夜晚行军,且有严令禁止任何士兵离队。

    甚至于我们这一卫的其他人,对此行动毫不知情,只是借休沐的机会才调集而成,如此布置,定能万无一失。”

    李武听罢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此行目标直指蒙古人。

    燕王殿下得知情报,之前归降的那些蒙古人似乎有所异动,极可能近日会借故袭击古北口,重归草原。

    我们的职责便是将这些人尽数歼灭于此地,除了燕王殿下安插的少数内应外,其他人一个不留。”

    说到这里,李武停下,随后补充道:“此事不能宣扬,因燕王殿下意欲借此机会肃清那些心怀二志者。

    一旦因我们走漏消息而影响大事,恐怕大家都会承担不起后果。”

    众人纷纷再次承诺。

    接下来气氛逐渐放松,李武的态度也随之缓和下来。

    毕竟在座的各位都是军中前辈,如何部署、如何保证不留余患,全凭他们决定,李武无意争夺指挥权。

    其他几人对李武的好感顿时加深,觉得他年轻有为却不骄纵,懂得尊重长辈,这对他们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站在一旁默默聆听的王彦,初次接触这种事务,他在暗中仔细学习。

    他总觉得李武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谈吐自如。

    与此同时。

    右护卫骑军大营里,所有士兵均已入睡,但莫比合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原是失落的私生子,幸得咬住赏识,一路提拔,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对咬住满怀感激。

    因此,当其其格悄悄来到北平城与他会面并邀请他同行时,他只迟疑片刻便答应了。

    为报知遇之恩,他愿意跟随其其格一同冒险,这也是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然而昨天,其其格竟提议在他等逃离大明时夜袭李武一家,这让莫比合感到震惊,心中也泛起一丝不满。

    在他看来,蒙古人应当敬重勇士,战场上结下的仇怨不应转化为个人恩怨。

    否则,蒙古各部落间的争斗岂非永无宁日?

    可其其格说得也有道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置之不理?

    莫比合皱眉长叹,阖目试图入眠,心中暗忖:罢了,权当未曾知晓此事。

    …………

    ---

    人生得意须尽欢。

    然而世事难料,常事与愿违,尤其饮酒过量之后。

    张武前夜不知饮了多少杯,次日仅记得最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至于如何回到床上,则全无印象。

    宿醉后的头痛犹如撞钟,嗡嗡作响,丝毫谈不上舒畅。

    无奈之下,张武只得在家休整一日,方能赴军营复命。

    白昼间,天地间似处处洋溢生机,尤其是军营,操练中的兵士更显威武雄壮。

    待到此处,张武才察觉李武仍未到营,不禁心生调侃:莫非大舅子昨日也喝高了?以致今日尚不能归队。

    此念一起,张武顿时满心得意。

    看来,这妹夫身份,在李武眼中似乎颇受认可,值得痛饮至卧床三日。

    然而,就在他得意之际,听闻谭渊言辞,李武因公请假。

    虽有几分失落,但转瞬即逝,他又开怀大笑,感慨命运眷顾。

    这般秀丽可人的女子,竟成了他的妻子。

    每每想起,心底便泛起欢喜与激动,难以平静。

    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追逐梦想终成现实。

    张武身为试百户,李武缺席,自当接管其职责,率队操练。

    众兵皆知张武已有婚约,玩笑之中增添不少乐趣,氛围顿时热闹非凡。

    如此轻松环境下,规矩难免松散。

    于是,德立索儿见状便予以责备。

    这位千户,自上次挨军棍后便低调行事,今日怎又锋芒毕露?

    德立索儿冷眼相向,张武毫不退缩,却渐渐收敛目光,毕竟对方身份不同寻常。

    张武稍作训示,整顿秩序后将德立索儿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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