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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叫顾远

    观塘,裕民坊后巷,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廉价茶餐厅,灯光昏黄,如角落里蒙尘的琥珀。

    玻璃门上红漆斑驳地写着“振兴茶餐厅”,“振兴”二字下方漆皮剥落尤其厉害,露出深色木纹,像道旧伤口。

    顾远就坐在这家茶餐厅靠窗的位置。

    年前的檬水,冰已化尽,柠檬片蔫蔫地浮着。他已在此枯坐近两小时,从午夜到凌晨。

    侍应生阿强打着哈欠,用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擦拭油腻桌面,眼角余光第n次扫过窗边的年轻人。这人长得真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是扔进明星堆里也显眼的长相。只是此刻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神情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茫然。

    阿强认得这张脸。或者说认得这张脸的原主——也叫顾远,附近街坊里有名的“靓仔”,人不错,就是没什么真本事。

    听说之前被某公司签去做演员,结果一部像样戏都没拍成,前两天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听说是被解了约,押金都没退。

    可今晚的顾远,阿强觉得好像变了个人。以前那个顾远,眼神总带点讨好的笑意,是个烂好人。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只安静坐着,背脊挺直,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带着审视与疏离。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被浓浓倦意包裹,就像一把蒙尘宝剑。

    顾远确实很累,是那种灵魂深处的疲惫。

    几小时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名利场巅峰,手握数座国际大奖的导演顾远。酒精催生灵感,也腐蚀生命。庆功宴上,音乐震耳,镁光灯晃眼,一杯接一杯的香槟……然后,意识坠入黑暗。

    再睁眼,便是这陌生环境,一个同名年轻身体,和一段不属于他的、充满挫败与卑微的记忆。更糟的是,“醒来”第一幕,就是被小作坊老板指着鼻子痛骂,以“朽木不可雕”为由撕毁苛刻合约,将“他”扫地出门。

    连同原主那点可怜行李,一同被扔在街上。

    八十年代的香江。

    一个遍地机会,也遍地陷阱的时代。一个电影黄金时代即将启幕的时代。

    顾远端起那杯失去冰镇效果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酸涩、带着水锈味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混沌。

    他低头看水杯倒影,一张年轻英俊却写满落魄的脸。这张脸,比他原来年轻至少二十岁,更符合这时代的“明星”审美。可惜,原主空有皮囊。

    不,现在内里不再空白。

    顾远闭眼,意识沉入脑海。那里有个奇异空间,像无限巨大的资料库,清晰储存着他穿越前四十年间,几乎所有他知晓的电影、剧集、歌曲、,乃至重要社会事件和科技节点……一部跨越近半世纪的“未来史”,以超乎记忆的方式烙印其中。

    这是他的凭仗,也是他在此立足的资本。

    他曾是光影魔术师,习惯立于监视器后,用镜头构建世界。如今一无所有,身无分文。

    “先生,要不要添水?”阿强犹豫着走来,小心问道。他有点担心这看似随时会垮的年轻人。

    顾远抬头,平静眼神似能穿透人心,看得阿强心里莫名一跳。

    “不用,谢谢。”顾远声音沙哑,吐字却清晰,带着与落魄外表不符的从容,“来份餐蛋面,加底,多葱。”

    “好……好的!”阿强一愣,连忙应道。餐蛋面是最便宜的主食,加底也贵不了几块。看来是真的穷。但他刚才那眼神,那语气……真不像以前那个顾远。

    阿强转身走向后厨,嘴里嘀咕:“怪事……”

    厨房很快传来锅铲碰撞和油的滋啦声。

    顾远目光重投向窗外。凌晨街道空旷寂静,唯远处偶有轮船汽笛,悠长沉闷。

    他摊开手掌,如今这双手稚嫩修长,指节匀称,无劳作痕迹,只有些微小新擦伤,大概是被赶出来时留下的。

    这双手,能做什么?

    继续当演员?凭这张脸和脑中无数经典表演范本,或许能出头。但顾远几乎立刻否决。表演是被动艺术,而他习惯掌控。要是按别人剧本指令演绎,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要做回导演。

    但这需启动资金、人脉、契机。而他现在,连下顿饭都成问题。

    顾远再闭眼,意识沉入庞大记忆空间。信息如潮涌来,无数影像、旋律、文字闪烁。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有意识筛选。

    他需要一个成本最低、见效最快、最易切入的。

    电影投资大,周期长,现阶段绝无可能。电视剧亦然。

    那么……音乐?

    八十年代香江,粤语流行歌的黄金时代。新天王天后正崛起,无数经典旋律将诞生。他脑中,存着未来几十年所有金曲,随便拿出几首,都足以在此刻引起轰动。

    写歌,卖歌。这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路。成本最低,只需纸笔,或许再加把破吉他。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仿佛打着某个节拍。目光再次扫过茶餐厅。

    眼前的一切,都像未经雕琢的画面。廉价,粗糙,却充满真实生活质感。

    顾远嘴角微牵,若有摄影机,他能立刻在此拍出一段故事感短片。

    “先生,你的餐蛋面。”阿强端着印有红双喜图案的搪瓷大碗走来,热气腾腾。金黄煎蛋卧面,几片午餐肉边缘焦脆,碧绿葱花撒在浓汤上,散发香气。

    “谢谢。”顾远道谢,拿起筷子。

    他确实饿了。穿越至今,几乎滴水未进,全凭精神硬撑。

    挑起一筷面,吸溜入口。廉价碱水面带着特有口感,汤头大约味精和猪油调出,谈不上美味,但足够热乎,足够果腹。

    顾远吃得慢,仔细,像品尝山珍海味。每一口,都在确认自己真的活在这个时代,这个身体里。

    得先活下去。

    然后,找到纸笔。

    他脑中,已有首歌的旋律歌词,清晰如打印稿。那是未来几十年后仍被传唱的经典,旋律简单动人,歌词朴实有力。最重要是,它很适合这个刚经历经济腾飞、社会心态开始微妙变化的八十年代香江。

    就从这首歌开始。

    用无人知晓的身份,投石问路。

    他不再是那个声名赫赫的大导演顾远,从此刻起,他只是个需在陌生城市挣扎求生的年轻人。

    一碗面很快见底,汤也喝尽。胃里暖和,驱散部分寒意与疲惫。

    顾远放下筷子,目光再望向窗外。天色似亮了些。黎明将至。

    他的眼神随之坚定。

    落幕,为的是新开场。

    他从口袋摸出几枚硬币,原主仅剩的家当,数了数,刚好够付面钱。

    “老板,埋单。”

    阿强走来,看到硬币,又看看顾远,欲言又止,最终只点头:“慢走。”

    顾远没再多言,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走进凌晨微凉空气里。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仿佛从未出现。

    阿强收拾碗筷,望着顾远消失的方向,摇摇头,继续擦下一张油腻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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