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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大早沈先生就到了军营举着留王铁牌直接进了他的中军,把庄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人还没走,此时就坐在中军大帐屏风后边等着他的消息。

    庄雍面前跪着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跟着沐筱风出去的亲兵,其中有两个是沐筱风从家里带来的护卫,一个挨了三刀身上绑着绷带,一个脖子几乎断了半张脸肿的好像猪头。

    “将军。”

    沐筱风没有跪,他垂首抱拳:“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两个狂妄之徒而起,他们辱骂我水师将士都是被各地战兵淘汰下来的废物,这如何能忍?”

    庄雍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谁都知道,当初皇帝陛下下旨让各地诸营挑选战兵补进水师,谁会愿意把精锐送过来?挑来挑去,都是各营把最差的挑出来送到水师,因为这事庄雍罕见的发了脾气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陛下把诸营将军挨着个的骂了一遍,然后给了庄雍在当地直接招兵的权利,但这事,始终都是庄雍的心结。

    四年多来,水师训练初见成效,可那些战兵大爷们的态度远不如从本地渔民之中招来的民勇端正,今年开始这些民勇转为战兵,让这些从各地来的战兵格外的不服气。

    庄雍一句话把沐筱风堵住了,后者想说什么,硬是说不出来。

    “沐校尉,你记住,今日我不罚你,不是因为你没错,而是因为你父亲是大学士。”

    庄雍把桌子上的一份奏折递给沐筱风:“我不罚你,就是破坏了军纪,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陛下给我降职,至于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处罚,我都没有怨言。”

    “将军!”

    沐筱风的脸色猛的一变,没有想到庄雍居然会这样做,不罚他沐筱风却请旨自罚。

    “好自为之。”

    庄雍对沐筱风摆了摆手:“你出去吧,三十日内不许离开大营,估计着三十日消息到京城也走了一个来回,大学士怎么心疼你我就不方便过问了。”

    沐筱风还想说什么,庄雍眼神一寒,沐筱风只能闭嘴,躬身抱拳退出大帐。

    “督军队何在?”

    庄雍从桌子上抽了一支令箭,督军队队正杨七宝上前:“属下在。”

    庄雍把令箭扔给杨七宝:“把这六个人叉下去军杖处置。”

    “是!”

    杨七宝抱拳得令,转身吩咐手下督军队的人把那六个人架了出去,快出大帐的时候杨七宝才想起来没问打多少,转身问:“将军,军杖多少?”

    庄雍起身往后走:“杖到死。”

    杨七宝脸色微微发白,跟着庄将军已经四年多,第一次从将军嘴里听到这样三个杀气腾腾的字,将军素有儒将之称,向来温雅,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他抱拳转身,后背一层冷汗。

    转过屏风,庄雍坐下来看了一眼沈先生:“如何?”

    沈先生叹道:“你说我不要脸,今日才知道你更不要脸。”

    庄雍笑问:“为何?”

    沈先生道:“你不罚沐筱风,是因为你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了大学士沐昭桐,你又写奏折请陛下罚你,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沐昭桐就算再无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毕竟你像是维护了他儿子,看起来你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实则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庄雍道:“不然呢?我打死沐筱风给你家那两个宝贝出气?”

    沈先生起身:“还是谢谢了,不过就算是你打死了沐筱风,其实也不足以给我那两个宝贝出气的,你不懂啊……”

    庄雍一怔:“还不够?”

    沈先生临走之前把庄雍两罐茶叶塞进怀里:“算上这都不够。”

    庄雍:“论不要脸,我还是不如你啊。”

    沈先生大笑而去,只是笑容背后却藏着几分担忧。

    南平江畔停着一艘小船,沈茶颜和沈冷就坐在船里等着先生归来,沈茶颜微微红着眼睛给沈冷敷了药,心里想着若不是自己一早突发奇想要追上沈冷去买菜,怕是沈冷就出了意外,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若没了沈冷这个白痴,她手脚都一阵阵发寒。

    沈冷活动了两下胳膊,很疼,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他捏了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再不吃真的凉了。”

    沈茶颜:“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沈冷:“活的轻松些。”

    沈茶颜:“那猪岂不是最轻松的?”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羊或许不服。”

    本来这不算是什么高级的笑话,沈茶颜想起了前些年大宁因为几只羊的事灭了南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冷看着她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一定让她每天都笑呵呵的。

    沈先生拎着一只烧鹅一些熟肉还有一壶酒上了船,坐下来之后请船夫摆浆离岸。

    “如何?”

    沈茶颜马上就问了一句。

    沈先生道:“回家之后再说。”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凝固,沈茶颜知道当着船夫的面先生有些话肯定不好明说,索性忍着,就在这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她瞥眼看到有一只手伸过去从油纸包里撕了一条鹅腿,然后开始滋滋叭叭的啃了起来。

    沈茶颜几乎气的想把他扔到船下去,而那家伙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腮帮子鼓囊囊的说:“好吃,真好吃……”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好吃就多吃些。”

    沈茶颜一想一只烧鹅两条腿,她把油纸包抢过来撕下鹅腿:“我也吃!”

    沈冷小心翼翼的伸过手来,沈茶颜以为他要抢烧鹅把油纸包往旁边拉了拉不给他,然后那只手就在她嘴边蹭了一下,给她蹭掉了一些残渣。

    沈茶颜愣了:“你干嘛?”

    沈冷低着头吃肉,嘿嘿傻笑。

    回到道观里的时候已近中午,沈先生破例允许他们两个喝酒,但每人只许一杯,还是那种不足半两的小杯子。

    沈茶颜瞥了沈先生一眼:“抠门。”

    然后把那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沈冷叹道:“就这么喝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多不庄重?”

    他用手巾擦了手,然后端坐:“谢先生酒。”

    往下一看,那杯酒被沈茶颜端过去一口干了:“??嗦……”

    沈冷愣在那:“我……我的。”

    沈茶颜:“什么你的我的?”

    沈先生笑起来,心中的担忧也被他们俩这可爱样子给扫的轻松了些。

    沈冷吃了两口菜后放下筷子,像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先生,我想提前进入水师。”

    沈先生脸色一变:“为什么?”

    沈冷道:“沐筱风看来是恨上我了,我在他脸上割了那一刀,这仇他是不会不报的,但他什么时候来报仇我们根本无法预知,纵然庄将军和你相熟也没办法控制,与其他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不如把我们俩都摆在明处,同在军营里,他能怎么样?”

    他歉然的看了一眼沈茶颜,发现沈茶颜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不答应!”

    沈茶颜猛的站起来:“不管说什么我就是不答应!”

    沈先生问:“理由呢?”

    沈茶颜尖声喊:“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讲理,我就是不答应。”

    喊完了之后就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沈先生叹道:“她是习惯了你在身边,你去了水师之后,以后怕是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两次了……”

    沈冷低着头脸色也黯然下来:“我知道,可我必须这么做。”

    沈先生嗯了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

    沈冷抬起头:“不能拖,拖着我就会心软。”

    沈先生站起来:“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去找她说。”

    沈冷坐在那没动,眼神有些发呆。

    沈先生又是一声长叹,到了沈茶颜房门外敲了敲门,沈茶颜没有说话,沈先生推门进去,看到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赌气似的用力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很用力的擦。

    沈先生取了一块手绢递过去:“他是为了你……沐筱风的报复随时会来,大学士沐昭桐也不会让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去了军营,就在沐筱风眼皮子底下,沐筱风就不会来道观里找事了,若他不去,沐筱风也好沐昭桐也好,报复的人来了,难免会伤到你……”

    沈茶颜抬头,眼睛里都是血丝:“难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凭什么要他自己去扛着?就因为他是男人?”

    沈先生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没错,这就是男人。”

    ......

    ......

    第十六章

    入营

    下午的时候沈冷一如既往的练功,一如既往的读书,似乎看不出来一丁点情绪上的变化,可是沈先生很清楚,沈冷比沈茶颜还要不好过。

    沈茶颜争论的时候说这事又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三个人马上就走,难道天南海北沐筱风的人都能找到?

    沈冷说了一句终究要从军的,沈茶颜便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其实沈冷还想说,遇到一些事就逃,那么锤炼不出来男子汉应有的性子。

    快天黑的时候沈冷开始准备晚饭,沈茶颜整个下午都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出来过,沈先生坐在院子里不时往她屋子那边看一眼,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沈先生又出去了一趟,沈冷知道他又去找了庄将军,似乎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候沈茶颜忽然从屋子里冲出来,脸上居然带着笑:“快看看,这样行不行?”

    那爱美的少女,也不知道从地上抹了多少灰尘在脸上,看起来黑乎乎的,她兴奋的掐着腰站在那期望得到认可:“像不像个男人?”

    沈先生摇头:“你不能去。”

    沈茶颜像是一下子被激怒了的斗鸡,头发似乎都炸了起来:“为什么!”

    “你是女人。”

    沈先生认真的说道:“纵然你把自己打扮的再丑,哪怕你更狠把自己脸割破了,你也是女人,在军营里女人诸多不便,你想不到的麻烦会很多很多,沈冷难不成整天都想着该如何保护你?”

    “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

    沈茶颜寸步不让。

    “那也不许去。”

    沈先生声音开始发冷:“若你执意,今日连夜我带你回怀远城,若你不去,还能在这道观里守着,水师每个月都有几天时间可以告假回家,我下午问过,和各地战兵不同,因为水师中多数是从本地渔民之中招募来的,所以有这特殊的待遇。”

    沈茶颜依然掐着腰站在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掉了泥灰看起来更不漂亮了。

    沈先生道:“你就盼着冷儿爬的快些,到了正五品将军衔就可带家眷……”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自认为是德高望重品行端正的长者……

    沈茶颜楞了一下,啐了一口,扭头跑回自己房间。

    沈冷走到沈先生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今夜就走。”

    沈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点头:“我送你。”

    沈茶颜没有吃晚饭,两个人叫了几次就放弃了,夜深之后沈先生去了一眼见沈茶颜趴在床上睡着了,两个人随即离开了道观。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沈茶颜猛的坐起来,眼泪依然在流。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不坚强,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男人,可这一刻却发现沈冷比自己心狠多了。

    半路上,背着包裹的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她其实睡不着的吧。”

    沈先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一直就没睡。”

    “她没阻拦。”

    沈冷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望,又有几分庆幸,很矛盾。

    “她懂事。”

    沈先生的回答很简单,却刺痛了沈冷的心。

    “被在乎的女人,可以不懂事,对不对先生?”

    “是。”

    沈先生停了一下,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前提条件是,你得拥有让她肆无忌惮不懂事的能力。”

    沈冷点头:“我记住了。”

    沈先生从来都没有阻拦什么,也没有干涉什么,这两个家伙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甜言蜜语,一个欺负人一个被欺负乐此不疲,可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自然而然。

    沈先生不阻止甚至默认,是因为他觉得普天之下除了冷儿谁配得上小茶?普天之下除了小茶谁又配得上冷儿?

    “回去吧先生,我怕她出事。”

    沈冷站在江边:“天亮才有渡船。”

    沈先生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若忍无可忍,杀一个血流成河也无所谓,我会带你出来,咱们远走高飞。”

    沈冷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也懂事。”

    沈先生心里一疼,不敢多停留,加快脚步离开。

    回到道观的时候发现厨房的灯亮着,沈先生快步进去,见沈茶颜已经把他的藏酒快喝光了,少女坐在地上斜靠着墙壁,看到沈先生后傻笑起来:“先生,不……爹,我心里好难受啊,嘿嘿嘿嘿……”

    天一亮沈冷就坐渡船到了南平江对岸,他们住在南平江南岸,水师大营在北岸,到了对岸还要走至少一个时辰,沈冷在半路吃了些东西,想着不能出意外,还找了个草丛蹲了会儿……

    到水师大营门外的时候,沈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打算去找守在营门外的士兵打听一下,他有些紧张,毕竟军营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但紧张不是怕。

    “沈冷?”

    他正思考着,营门里边一个身穿黑色皮甲的年轻人大步走出来,这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年纪,脸型方正,浓眉大眼,面相上就应该是个坚毅且宽厚的人,因为太强壮所以看起来稍稍有些胖,但一点也不臃肿,是那种让人看了就知道脱掉衣服就有肌肉炸裂感的壮汉。

    他走到沈冷面前:“我是水师督军队的队正杨七宝,奉将军命令来接你进去。”

    沈冷抱拳:“多谢。”

    杨七宝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军中也抱拳行礼,可是和你的姿势略有不同,你那抱拳是江湖中人的用法,回头注意下。”

    这一句话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沈冷心说自己运气真好。

    杨七宝确实是个很宽厚稳重的人,他是水师初建的时候就被招募进来的,家境贫寒,所以一直都有些自卑,如果不是水师有特招之权的话,他可能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原来他不在督军队,督军队的人最初都是庄雍的亲兵,调任水师提督的时候带过来的,后来为了压住那群各地战兵调过来眼高过顶的兵大爷,庄雍特意从这些寒门子弟之中精选六十人重组督军队。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杨七宝作战勇敢奈何当初被分配到了沐筱风手下,几次军功都被沐筱风霸占,杨七宝忍气吞声也不敢争什么,沐筱风是大学士之子而他只是普通渔夫之子,怎么去争?

    庄雍知道后怕把杨七宝这样的勇士憋出毛病来,就直接给了他一个督军队队正的职务,不入品,但也不用再看沐筱风脸色。

    大宁军制,带一百二十人的团率为武职七品,之上是校尉,武职六品,辖三个团率所部,校尉再往上就分的细致了些。

    团率之下分十人队五人队,头领皆称队正。

    “将军是个很宽容的人,也很斯文,你不用害怕,当初我刚进军营的时候就怕的不行,什么都怕,后来发现将军公正队伍也纪律严明,所以就不怕了。”

    杨七宝笑起来,更显憨厚。

    沈冷觉得他和自己在鱼鳞镇的好朋友陈冉有些相似,都是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好人,不同的是陈冉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而杨七宝看起来似乎骨子里有一种卑微感。

    到了中军大帐之后杨七宝让沈冷在外面等着,他一个人进去禀报,片刻之后随即出来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让你进去,别怕,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冷感激的笑了笑,深呼吸,大步走进军帐。

    庄雍坐在桌案后边低着头正在书写着什么,也没抬头,用毛笔指了指大帐里的凳子:“坐下说话。”

    沈冷站的笔直:“还是站着回将军话。”

    庄雍微微一笑,放下毛笔,心说这孩子懂规矩,虽然明知道自己和他那个不靠谱的先生有交情,但没有一丝的不恭敬。

    “军营里,可能比你跟着沈小松还要苦些。”

    庄雍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了,是因为沐筱风?”

    沈冷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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