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裴啸冷声道:“你若是以为本将军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的话,本将军劝你一句,活着比什么都好......绘图给我,不然后果你可能想不到会是什么样。”孟长安站起来看着裴啸的眼睛:“我先后六次深入敌境,绘制的地图若拼接完备足以改变对峙格局,甚至有可能创造出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辉煌战绩,你是知道我已经绘制的差不多,所以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了。”
“不拿?”
裴啸一声暴喝:“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下,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跪在外面风雪中反省,不敬上官,不服军令,不依军法,我看今日谁能保得住你!”
十几个亲兵如狼似虎,挤进屋子里朝着孟长安就扑了过去。
孟长安眼睛微微一抬:“先来者死。”
那十几个亲兵顿时脚步一停,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惧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紧跟着就是战马嘶鸣,片刻之后在一阵铁甲叶片的响声中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身穿重甲的年轻男人迈步从外面走进来。
“哪个是孟长安?”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我是,将军是谁?”
那人身穿将军甲胄,品级与裴啸同。
“武新宇?”
裴啸的瞳孔猛的收缩。
武新宇的驻地距离此处不下二百里,这风雪夜他怎么来了?
来的人身材修长却不文弱,哪怕穿着铁甲也能看出来倒三角的体型,面容刚毅冷硬,眼睛格外的明亮,他说不上有多英俊,相对于裴啸来说,他更具男人气概,剑眉一挑便是刀锋寒,张嘴说话便是金戈响。
“你来做什么!”
裴啸怒视着武新宇。
“孟长安,穿戴整齐随我离营。”
武新宇把手里拿着的一卷硬纸啪的一声摔在裴啸脚下:“我向大将军请调孟长安来我军中做事,用完之后自会把人给你送回来。”
裴啸眼睛死死盯着武新宇:“你调他何事?!”
武新宇看了他一眼:“你的品级还没到让我向你汇报的高度。”
他将自己大氅脱下来扔给孟长安:“披上就走,甲胄到我军中再给你一套,军务急迫,不可耽搁!”
孟长安将大氅披上,里面只是一身单衣,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来那把小猎刀攥在手里,大步走向门外风雪。
第八十章
投名状
从驻地离开之后骑马奔行十几里后队伍停了下来,武新宇让人找了些柴火升起篝火,孟长安冻的直打哆嗦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外面披了一件大氅里面只是一身单衣,大氅再厚实有什么用,这十几里身体基本上就已经冻僵了,可是他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
武新宇对几个亲兵吩咐了一声,那几个亲兵随即上马离开,消失在风雪夜里。
他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没话说?”
孟长安低着头:“谢谢将军。”
“就这样?”
武新宇气的一乐:“怪不得郭雷鸣说你是个闷葫芦,果然如此......再跑十里寒气入骨,想保命没准就得锯掉的你的手脚,你不怕?”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物。”
孟长安身体逐渐回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把被火光照亮了的小猎刀。
“你先在我那干一阵子,我想想看怎么把你扣下不还回去了。”
武新宇看着孟长安:“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着带你走?”
孟长安回答:“将军没有调令。”
“哈哈哈哈......”
武新宇稍显得意的笑起来:“裴啸那种浑身假骄傲的人,自然是不会立刻低下头把我扔在他脚下的军令捡起来,可是不代表他不会怀疑,我这么突然出现在你们营里,那张调令他还是会拿起来看看的。”
孟长安看向武新宇:“将军为什么会来?”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死。”
武新宇抬起头看向夜空,他本就是跟着大将军铁流黎一块来的,走到半路的时候铁流黎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他立刻带人回去把孟长安带出来,半路上哪里来的纸笔写调令,铁流黎身上自然有大将军调兵的虎符,可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就在附近。
“没有调令,裴啸会跟将军过不去。”
“调令?”
武新宇耸了耸肩膀:“回头补一个就是了,我就说一心急拿错了,他能怎么样。”
孟长安低下头继续看着火光:“来不及,他发现调令是假的立刻就会去大将军那告你的状,私自跨营区抢人,这是严重违反了军律的事。”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四肢已经恢复过来后转身往战马那边走。
“你去哪儿?”
武新宇问。
“回去。”
孟长安的回答简单的让人恼火。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抢出来,你这就要自己回去了?”
“是。”
孟长安上马,啪的一声打响了马鞭,那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出去,可是才跑了没两步,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战马向前疾冲的力度有多大?然而却大不过那手上的力度,战马惊的一声惨叫然后翻了出去。
砰地一声,战马摔倒在地上,孟长安之前已经离鞍跃起,手里的小猎刀往前划了一下却在半路上又收回来,刀尖距离那双眼睛只差分毫。
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让他逐渐变得清晰。
武新宇站在火堆边上笑起来:“果然是个执拗的家伙。”
他俯身抱拳:“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铁流黎走到火堆那边坐下:“滚回来。”
孟长安看了一眼那匹倒在地上的战马,心有余悸......这就是四疆大将军的战力么?单手拉住一匹奔马,身子往下压的时候是一个标准的马步,马空翻摔了出去,马步纹丝不动。
“卑职拜见大将军。”
“你回去,是不想连累武新宇?”
铁流黎侧头看了一眼孟长安。
孟长安没回答,一个字都没说。
铁流黎哼了一声:“前阵子老院长给我写了一封信,对我说孟长安这个人,是一个连表达自己的关心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人,天生是个孤独的人,你是不想让人觉得你骨子里并不冷,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傲?”
孟长安依然只是站在那,面无表情。
“说一件事。”
铁流黎指了指身边:“坐下来说,涉及你的生死,我的荣誉。”
孟长安看向铁流黎:“我不会赌自己的生死。”
铁流黎道:“军令之下呢?”
“军令若和军务事无关,不称军令。”
铁流黎知道孟长安已经听出了几分意思,心想着老院长蹦?Q,延坪岛越乱他才越好对白尚年动手。
如果让人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吓得惊掉下巴,已经杀了一位水师副提督还是大学士的独子居然还不打算停手,目标又瞄准了一位正三品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这样的行事风格确实很不典型,用黑眼的话说沈冷啊你做将军太可惜了。
沈冷为什么要在官补码头都停留一晚?是停给那三位乙子营领军将军看的,让他们看到自己,未来就多几个人证。
长途航运就是这次演练的内容之一,不出预料的走了才两天就有很多乙子营战兵开始受不了,他们对水不陌生,可是在船上飘荡的久了之后晕起来谁能控制的住。
乙子营的三位将军不愿意丢脸,使劲儿压着下面士兵们的不满情绪。
七天之后他们距离延坪岛已经很近,最多还有半日路程即到,沈冷破天荒的下令船队靠岸在最近的官补码头补给,其实以船上携带的物资来说足够坚持到延坪岛,这下可把那些战兵开心坏了,第一次觉得双脚踩在陆地上是这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中午吃过饭,他们看到沈冷站在船上招手示意,然后就响起号角声,队伍开始登船,沈冷转身进了船舱里边再没有出来。
而此时白尚年和庄雍早已经在延坪岛汇合,两个人甚至还结伴爬了一下延坪岛西南的葫芦山,延坪岛在泰湖正中往四周看风景都很好,爬爬山倒也心旷神怡。
“庄将军似乎对那个叫沈冷的年轻人很欣赏?”
白尚年与庄雍并肩而行,这上山的石阶小路也就刚好两人并肩。
“倒也不是,年轻人如果自己不够出色,我也看不到眼里去。”
“庄将军这话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安逸,难得出来一个如沈冷这样肯拼的,大宁安逸的久了,人心就变得松散。”
“还是安逸些好,一直安逸下去才好。”
庄雍若有深意的说道:“长治久安,不就是安逸的安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
白尚年想着也不多是时候该做些铺垫了,这次约庄雍爬山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更顺利,按照计划他应该该水土不服,今天和庄雍说一声自己有些不舒服,明天就能病情加重。
“庄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却见庄雍忽然捂着肚子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庄雍侧头看向白尚年:“白将军,实在抱歉,我这肚子真是不争气,常年带水师谁想到换个地方居然有些水土不服,昨夜里开始又拉又吐,吃了些药也不见好转,我得先回去了。”
白尚年都愣了,心说你他妈的是带水师的,你水土不服个屁?
可只能笑笑:“那就快回去吧,好好歇歇,这场演练可不能缺了你这主将啊。”
庄雍道:“我坚持,我一定坚持。”
......
......
第一百三十章
坑
沈冷的船队进入泰湖水域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在岸边停靠休整,能够遥遥看到延坪岛那边林立的桅杆,这一仗怎么打?站在延坪岛上放眼四周泰湖尽收眼底,偷袭?想都别想。
停靠之后三位乙子营的领军将军去找沈冷看看主将有什么打算,结果被告知沈冷不在船中,到了之后就换小船去观察延坪岛地形了,三个人有些懊恼,这位年少主将似乎我行我素,完全没打算和他们商量什么。
固然有白尚年将军的交代说一切以沈冷军令为准,可三个人级别不比沈冷低,这般不放在眼里实在让人爽不起来。
然而,提前观察战场探索敌情似乎又无可厚非,沈冷不去,难不成让他们三个人乘船去?
颠簸了这一路,马戟是个粗人说话也粗,用他的话说现在上船如上一头老母猪,别说睁着眼睛,闭着眼睛也想吐。
沈冷哪里是去勘察地形了,之前在半路停船靠岸的时候他就已经离队,此时此刻就在延坪岛上庄雍的军帐里。
庄雍与白尚年携手同游葫芦山走到半路说是身体不适就回来了,进自己军帐的时候沈冷正蹲在地上发呆,黑眼比沈冷到的早不少所以沈冷杀沐筱风的事庄雍也已经知道,看到沈冷蹲在那发呆的样子还以为他心中愧疚自责也惶恐茫然以至失魂落魄。
这样一个少年人,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要说心里毫无感触自然是虚的,在看到那沈冷那样子的一刻,庄雍心中也生出来万千感慨。
然后他就看到了沈冷脚边啃剩下的鸡骨头,啃的很干净,他那茫然完全是因为自己突然回来了,所以很尴尬。
“罢了,就当是死囚问斩之前的断头饭。”
庄雍寒着脸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沈冷把手上的油在皮甲上蹭了蹭,倒不是因为他不爱干净,皮甲这种东西越是油腻起来其实作用越大,刀子砍在上面会打滑。
已经是正五品将军按理说可穿铁甲,但沈冷这个家伙总说铁甲不利索,已经去兵器库那边蹭了两套斥候皮甲,平时也不见他穿着将军袍,跟一群士兵混在一起分都分不出来。
“将军救我。”
沈冷站在那一脸的无辜:“我上当了。”
庄雍脸色一变,心中顿时急切起来,心说难不成还有变故。
“出了什么事?”
“我......我一时没有忍住诱惑。”
沈冷可怜兮兮的说道:“本是回营去上个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发现沐筱风那独院位置那么偏僻,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进了那小院,居然看到了那沐筱风正要杀一个姑娘!”
庄雍:“够了......你真以为这是儿戏?”
沈冷叹了口气:“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和将军解释才行,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开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总觉得差了些味道,不管我怎么去解释其实都牵强了些,因为无论怎么去看我杀沐筱风也是因为私仇而非国恨,当然这也涉及不到国恨的高度......就在刚才进了将军大帐看到了桌子上摆着一盘鸡,我突然顿悟了。”
庄雍板着脸:“你顿悟了什么?!”
沈冷认真的说道:“为什么将军大帐里会摆着一盘鸡?昨夜里将军吃剩下的?显然不是,那就只能是将军特意吩咐人给我准备的,将军知道我要来,风尘仆仆饥肠辘辘,这一盘鸡吃下去当真美味,这般诱惑自然谁也抵挡不住,就好像沐筱风......他住的那个独院,那就是一张桌子,而沐筱风本人应该就是将军故意摆在那的一盘鸡吧。”
庄雍:“说话文雅些!”
沈冷想了想心说我哪里不文雅了?
庄雍:“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给你机会让你去杀沐筱风的?”
沈冷站直了身子,肃立行军礼:“启禀将军,卑职幸不辱命,已经完成了将军交给我的任务!”
说完了这句之后又往前凑了凑:“这是我唯一想到的特别合理的解释了,而且显得我很忠义。”
庄雍忽然发现自己再怎么板着脸气也生不起来,这个小王八蛋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天敌一样,克自己啊......那一本正经不要脸的样子跟沈小松如出一辙,不,比沈小松还要不要脸。
“你真的以为杀了沐筱风那样重要的一个人,在我这嬉皮笑脸几句这事就能过去?是我原谅了你就天下太平的?这件事你最终什么结果,还是看陛下的态度,看廷尉府的调查,看沐昭桐会闹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做好了准备。”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想预支几个月的军饷,做跑路用的盘缠。”
庄雍:“......”
他指了指椅子:“滚过去坐下来好好说!”
沈冷:“好嘞。”
颠颠的过去把椅子搬过来和庄雍面对面坐下,这一刻听话的好像个被先生叫上讲台的小孩子。
“说吧,你怎么想的。”
庄雍问。
沈冷道:“沐筱风的死讯还没有到延坪岛,我们都知道但是白尚年不知道,这个局如果是朝着将军你来的,那若是就这般结束了岂不便宜了他们,若他们知道了沐筱风已死后面的计划立刻就会停止,所有的安排准备都失去了意义,还不如死咬着沐筱风的死来逼着陛下处理将军处理我。”
庄雍:“主要是你。”
沈冷:“是是是......所以,提前演练。”
庄雍眼睛微微眯起来:“提前?”
“对,提前,在白尚年毫不知情的时候提前演练,让他们按照已经计划好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只有让他们露了相才能把主动扳回来,当然这不影响朝廷对沐筱风死的调查。”
沈冷嘴角勾了勾:“所以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将军面前如孩子一般任性,最终事态失控的话我只能逃,我不能死,我还有先生有茶爷,怎么能死?”
庄雍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起来,在沈冷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当年在北疆封砚台那一战的时候,一个一个倒下去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的影子都重合在沈冷身上,也包括没死却备受屈辱的黎勇。
“整件事都需要一个人来负责。”
沈冷笑着说道:“我已经准备好跑路了,所以这件事如果将军扛不住就往我身上推,无论如何水师也不能落在他们那些人手里。”
他离开座位,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宁国富民强以后也要千秋万世,岂容这种败类祸害了。”
然后转身离开。
“滚回来!”
庄雍喊了一声,沈冷脚步一停。
“你做事没有守过规矩,而我从来都不喜欢一个破坏规矩的人,可是你不一样,沈冷......陛下若是听到你最后这句话,一定很欣慰。”
沈冷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按照你说的去办,我稍后就会通知白尚年明天演练开始,你滚回来坐好,有些事你刚到还没有了解,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能打赢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