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88章

    下人们在书房外敲门敲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应声,连忙进去查看,才发现老爷和少爷都被人吊死在房梁上,书房墙壁上用血写了几个字。

    乱臣贼子。

    一个时辰之后,消息到了廷尉府。

    韩唤枝听到消息之后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似乎都在预料之内似的。

    他本在写奏折要送去北疆,笔离开奏折,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入魔。

    第八百八十五章

    我们不配

    韩唤枝对此时此刻已经消失了的云红袖评语是入魔,而作为云红袖的老朋友,除了皇帝之外最了解云红袖的人,叶流云对她的评语是......释放。

    “我宁愿她去杀人。”

    叶流云看向韩唤枝。

    韩唤枝皱眉:“为什么?”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不论国法,只论友情,她不去为陛下做些什么,她可能会更难过......可我们得讲国法。”

    韩唤枝摇头:“是啊......我们得讲国法,可她现在做的,恰是我们想做而不能做的。”

    叶流云看向韩唤枝:“有个请求。”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

    “她触犯国法,当以国法治。”

    “不用你说,只要我能找到她,就不会让她被别人杀。”

    叶流云抱拳,离开廷尉府。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一座已经废弃的道观中,云红袖打开油纸包,那是她刚刚在回来路上买的馒头,平日里她对食物要求极精细,可是现在的她对已经不在乎这些。

    这座道观是她栖身处之一,在很久以前她见叶流云的时候就曾打听过那些天字科的人是如何藏身的,得知那是一群从小就被送进道观里培养的人,所以她留心记下了几个道观的名字,廷尉府清查,这些道观已经被封,平日里不会有人来。

    她起身走到院子外边,把水桶扔进井里打上来一些水,馒头有些干,以凉水就着馒头吃下去。

    吃完之后活动了一下双臂,抬起头看着天空,有鸟飞过。

    她有些羡慕。

    云红袖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打上来的凉水洗了脸,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过,可她不想睡,在被廷尉府或是刑部的人抓到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杀,所以她知道时间不可浪费,做了选择走了第一步,就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

    洗了脸之后的云红袖脸色稍稍好了些,她取了一块手帕把脸好歹擦了擦,迈步回了道观正堂,正堂的柱子上绑着两个人,嘴巴没被封住,这是很奇怪的事,两个人甚至眼神都很平静的看着她。

    “馒头只买了一个,我自己的。”

    云红袖把她刚刚放在门口的东西捡起来,拎着东西走到其中一个人身前,那人比她要高半头还多,看起来是个很壮硕的中年汉子。

    云红袖把东西放在那个男人脚边,手腕一翻握住一把匕首,那个男人的眼神一凛,可是匕首没有刺向他,而是抹开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云红袖往后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脚边是你平时用的兵器,大宁精工打造的黑线刀。”

    那个男人脸色猛的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听陛下提起过你,原来的北疆斥候校尉,后来调入禁军,再后来才去了东宫做左卫将军,我还听陛下提起过,他选你们两个去东宫领左后卫,是因为他对你们深信不疑,他总是那样一个对自己在乎的人深信不疑的人,尤其是军人。”

    云红袖道:“我曾问他,为什么对军人如此信任,陛下说......寸土不让的军人,又怎么会保护不好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和大宁每一个百姓的孩子都一样,都是大宁的孩子。”

    东宫左卫将军吴东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抹愧疚。

    “你把刀给我,是想让我自杀?”

    吴东问。

    云红袖摇头:“陛下说,你们这些曾经在边疆为了保护大宁百姓而拼过命的人应该得到荣耀,就算是犯了错,也应该有个体面的死法,那是你的刀,你曾经用以杀敌的刀,刀没有对不起陛下,是你对不起,我不想让陛下失望,以后陛下问起来吴东怎么死的时候,我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他,是以军人的方式战死的。”

    吴东低头看着那个长长的布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一定是要死的。”

    云红袖坐在那,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

    “陛下待你如家人,你却动念想杀陛下,我不知道太子会许给你什么样的利益让你如此丧心病狂,我也不想知道,我对人为什么犯罪不感兴趣,只知道,犯罪就该受到惩罚,拿起来你的刀,让我看看你还像不像个男人,陛下所说的那种男人。”

    吴东慢慢的弯下腰将布包捡起来,一层一层打开,里边的是他的黑线刀。

    “这把刀是当时我升任校尉的时候领到的。”

    吴东抓紧了黑线刀的刀鞘,那上面有一道一道的划痕:“杀一个敌人,我就在刀鞘上刻一道痕迹。”

    他的手指抹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不管为什么犯错,错了就是错了。”

    他张开眼睛看着云红袖:“你虽然是个女子,但你比我强,刚刚被你抓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我有机会一定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决不可让你查到的事外泄出去,可现在,我只想证明这把刀。”

    他将黑线刀抽出来,刀锋指向天空。

    “多谢成全。”

    云红袖摇头:“不是成全你,我也没必要成全你,我成全的是陛下对你们的在乎。”

    吴东严重的愧色越来越浓,他低着头:“其实应该说声谢谢,这样死,死的是我自己,将来死,死的可能是我全家。”

    云红袖还是摇头:“你现在醒悟,是因为要死了。”

    吴东脸色变了变,苦笑:“厚利之前,我确实迷失了。”

    他抬头看向云红袖:“我的大宁战阵刀,其实你未必挡得住,看起来你脸色也不好,应该是许久没有休息过,我不会走,也不会偷袭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休息一会儿,我就坐在这等你。”

    云红袖起身走到院子里站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必。”

    院子里,刀影对红妆。

    一炷香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云红袖迈步走回正堂,她手扶着门框才站稳,身上有血,可不是她的血,如果她不是如此疲劳困倦的话,杀吴东应该不会拖这么久,哪怕吴东的刀法确实不可小觑,毕竟那是在战场上用命修炼出来的。

    她太累了,可她不打算停。

    扶着门框喘息了一会儿,云红袖低头看了看放在门这边的那个狭长的包裹,捡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另外一根柱子绑着的人那边,同样的把包裹放下,同样的用匕首切开绳索。

    这个男人是东宫右军将军李思成。

    “现在轮到你了。”

    云红袖慢慢走向门口:“你和吴东一样,都曾是陛下深信不疑之人,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就把你们当兄弟了,后来他成陛下,也不是不把你们当兄弟,而是有太多的不便,皇帝啊,要有个皇帝的样子,人要互相体谅,陛下能给你们一分就绝不会只给半分。”

    她扶着门回头看:“包裹里你是的黑线刀,我特意区分开,不会弄错。”

    “云姑娘。”

    李思成的声音从云红袖背后传来。

    李思成看向云红袖:“我不会和你打的,以你现在的这种情况你一定杀不了我。”

    云红袖摇头:“我一定能。”

    李思成靠着柱子坐下来,坐在那把黑线刀上的布解开:“你说,我们对不起陛下,没错,我们对不起陛下......”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做出对不起陛下的选择,昨天夜里你把我带回来之后问了我一句话,你还是大宁兵吗?好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快遗忘了,战场上没有安逸过,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大宁的兵,回到长安之后安逸了,我却忘了。”

    他靠在那,笑了笑,很苦。

    “昨夜里你出去之后,我和吴东聊了很久,你没有堵住我们的嘴,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应该不会喊,其实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也想死了。”

    李思成摸着自己的黑线刀:“人啊,困难的时候没有忘记本心,活的越来越好了反而忘了......吴东刚刚被你杀,是故意被你杀的,他的刀法没有那么差,就算最终会死,你也会被砍上两刀。”

    云红袖皱眉。

    “云姑娘。”

    李思成抽出黑线刀:“求你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见到陛下,替我和陛下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刀猛的戳进自己小腹,咬着牙把刀子横着划了一下。

    云红袖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有自己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做对选择?”

    “我也不知道。”

    还没有死去的李思成倒在地上,脸贴着地,很快身下就流出来很多很多血。

    “我真的不知道,我曾经坚信我是个正直忠义的人,当皇后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想着应该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可皇后什么都没有要求我做,只是给了我很多银子,说是奖励我曾为大宁立下的汗马功劳,那时候想着,我确实是立了一些功劳的,这是皇后赏的,拿了没关系。”

    “后来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我自己都害怕......我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一天皇后找到我说,你拿了我那么多银子,你也该为我做事了,好在皇后死了,我以为噩梦终会过去,可是沐昭桐来了。”

    他嘴里吐出来一口血,已经只剩下残存的气息。

    躺在那的李思成看着门外。

    “陛下应该是不会原谅我的......陛下也不应该原谅我,云姑娘,我其实也怕死,我怕死了,见到那些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同袍,他们问我,老李,你也是战死下来的?”

    “我不是......”

    李思成缓缓的闭上眼睛。

    “我是个罪人。”

    云红袖缓缓的坐在地上,她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尸体,又看了看屋子里将死的人。

    人啊,为什么会抵挡不住诱惑?

    “把......我们的刀,交给陛下。”

    李思成最后的声音留在这正堂里,好像在回荡,可是声音却那么轻。

    “别把刀和我们葬在一起,我们不配。”

    第八百八十六章

    我笨

    云红袖坐在院子里,很累,很困,也很难受。

    她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坑把尸体埋了,本打算不处理的,可是他们的死,让她觉得应该入土为安,她埋了尸体,沉思了一会儿后劈开木板做了个两个简陋的墓碑,用地上的血在墓碑上留下他们的名字。

    大宁军人吴东之墓。

    大宁军人李思成之墓。

    写完之后云红袖转身想回正堂里取东西然后再出门,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并没有昏迷,而是困乏疲劳到了极致。

    她这样的女人,趴在院子里睡着了,小时候孤苦有过,想不到长大了还会孤苦。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快亮,身上被蚊子叮了许多处,忽然间想到自己应该也是快死了的吧,杀人与被杀,谁知道哪个先来,总不能这样死,于是又打了水洗澡,换上回来的时候买来的新衣服,买衣服的时候想着,他说喜欢淡绿色的衣服,于是就买了,她曾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觉得绿色很自由。

    谁能自由?

    洗了澡换了衣服,云红袖低头看着自己,想到这样漂亮的衣服他却看不到真是可惜。

    天亮之前的微凉让她觉得舒服,睡了一觉后精神也好了不少。

    漂漂亮亮的出门,票漂漂亮亮的死去。

    多好。

    是为了不辜负他吗?

    并不是。

    云红袖很清楚,自己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青春啊,这东西,谁都有。

    谁也抓不住。

    不曾留下遗憾的青春,也许才不完美。

    道观已经被封了有两年,所以到处都是尘土,她居然还有心情把一间屋子收拾出来,把原本就有的被子也拆洗了,就这样过了一天,却不觉得虚度了,昨夜的时候还想着时间不多不能浪费一息,也许是李思成的死让她明白了什么,也许是自己醒悟了什么。

    又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她在等夜来。

    昼是天下人的,夜是一个人的。

    云红袖穿着长裙,出门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落小雨,屋子里寻来一把已经破旧的油纸伞,仔细擦过,虽然有裂痕,可依然美。

    擎着油纸伞的女子轻飘飘的掠墙而出,这地方附近都看过,哪里不会有人来她也知道,外面的小巷子依然清净,清净到连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都觉得是一种打扰,顺着小巷子走到外面大街,夜不会因为雨而沉寂,夜不会因为任何别的什么而沉寂,说夜沉寂的哪里知道,那本就是夜的样子,巷子里没有人,大街上行人不少,擎着伞的人披着蓑衣的人来来往往。

    远处有一家铺子烟囱里冒着热气,在雨夜热气显得那么白。

    重新精致起来的云红袖走进铺子,点了一碗馄饨,碗很大很干净,青花瓷看着让人觉得舒服,汤很清很透,星星点点的油勉强配得上这清汤,她不喜别的滋味,没放葱花没放香菜也没放虾皮紫菜,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馄饨。

    每一颗馄饨都很大很饱满,肉很鲜,咬一口会有汤汁溢出来。

    云红袖平日里食欲不好,越是食欲不好对食物的要求就越精细,越精细就越不好,这看起来有些老旧也不算太干净的路边铺子里,一碗馄饨让她找到了吃饭的感觉。

    人啊,活着活着就忘了饭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也不是用来交际的。

    对于往日的她来说,这一碗馄饨太多了,足足十八个,又大,一定吃不完,可她吃完了这一碗之后居然有冲动再要一碗,之所以忍住了,她是担心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会有影响。

    抬手从耳朵上摘下来一个耳环放在桌子上,歉然的看着铺子的老板:“出门没带银子,用这个付你馄饨钱可行?”

    年纪有五十几岁的老板走过来看了看,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精致的耳环,也许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若是把这耳环送给家里那黄脸婆,指不定她多开心,一只粗糙结实的手把耳环捏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是赞叹。

    “真好看。”

    耳环回到桌子上。

    “丫头,宁人没那么市侩。”

    老汉笑了笑:“如果遇到什么难处跟大叔说,金银财宝我没有,杀人放火我不干,乡里乡亲,一碗馄饨,有钱没钱,随时都能过来吃。”

    她最后的钱,用来买身上的长裙,没有讨价还价,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因为她觉得得对得起自己死一回,生的时候没人对得起她,死的时候得对得起自己。

    因为雨夜吃饭的人不多,老汉在云红袖对面坐下来,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丫头,家里遇到难事了?”

    “没有。”

    云红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不想回去了。”

    她说的不想回去了,不是不想回家了,而是不想回到过去了。

    “家里人会着急。”

    老汉看着云红袖的眼睛:“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来什么太漂亮的话,只是觉得,若是我女儿一个人在外边肯定不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得换过位置来想想,若是你的女儿不回家了,你会担心成什么样?”

    “大叔。”

    云红袖看着桌子上的耳环:“没有家,所以不想回去。”

    老汉的脸色变了变,叹息:“苦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云红袖因为这三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低头。

    “是啊,是有点苦。”

    老汉起身,泡了一壶茶回来:“这下着雨你也别急着走,实在不行就和我家婆娘凑合一宿,我睡这店里,你们回我家里去,姑娘嫁人了,不过她那个屋子还是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天晓得那丫头什么时候会跑回来,嫁人已经有两年,还总是觉得自己是孩子,隔三差五的回来让她娘给她包馄饨,我和她娘也做不出山珍海味,唯有这馄饨不曾对不起谁。”

    说些话的时候,老汉有些骄傲,有些得意。

    “不用,我有地方住。”

    云红袖依然低着头。

    “丫头。”

    老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云红袖:“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得对得起自己啊。”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