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太子忽然间醒悟过来,这是他的坑,不是沈冷的坑。代放舟上前一步:“金吾卫何在?”
大殿里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在!”
皇帝转身:“架出去吧。”
金吾卫随即上前将太子架了出去,没多久外边就响起来刑杖打在人身上的那种闷响,还有太子的哀嚎。
皇帝终究还是不忍杀自己的儿子,也不忍损他名声,这十棍让他代替沈冷来打,一是给他教训二是还能保全他的体面。
“沈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看向御史台的人:“你们可有本奏?”
一群御史台的大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有本!”
“说!”
皇帝大声吩咐了一声。
“臣等联名上书。”
御史台新任副都御使蔡亭上前,双手呈递上去一本奏折,代放舟过来取了递给皇帝,皇帝将奏折打开看了看,微微皱眉:“参奏你们自己?”
蔡亭垂首道:“参奏我等违背国法,聚众饮酒,有结交朝臣之嫌,身为御史却不自省己思,不自律己身,明知御史不可与朝臣文武私下结交却故犯,所以当每人罚俸一年。”
皇帝一怔:“你们何时聚众饮酒了?”
蔡亭大声道:“此时!”
皇帝又一怔。
蔡亭转身:“臣还有一罪,臣带酒上殿!”
门外,有人捧着一坛酒进来,御史台在殿上的十几位御史大步过去,每个人拿了一个酒碗倒满酒,其中一人把酒碗递给沈冷,沈冷跪在那接过来酒碗有些发懵,御史台的十几位御史大人见他跪着,也都跪下来,在他面前一排,将酒碗端起来,十几个文人却豪气干云,同时说道:“愿与安国公同饮!”
“愿与安国公同饮!”
“愿与安国公同饮!”
第九百三十四章
关门,上酒!
这是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御史台的人居然带酒上殿,并且当着陛下的面与一位朝廷重臣同饮,这酒不是酒,而是态度,是尊敬,也是认可。
连御史台的人都觉得沈冷委屈了,那可是一群铁石心肠的人啊......先帝时候有一位四品将军下朝回去的路上因为没吃早饭,路过煎饼摊子买了一个,因为实在饿的难受就一路走一路吃,正好被御史台的官员看到,一本奏到先帝那,说是有失体面,先帝直接下旨此人永不晋三品以上。
一个煎饼而已,坏了前程,当然,就算没有这个事这位将军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晋升到正三品,先帝只是借此来警醒满朝文武。
不过也可见御史台的大人们有多严苛,有多狠。
所以如果不是大家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御史台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让人震撼的事。
皇帝却想笑啊。
哎呀,有意思了。
皇帝依然很生气,可是演技终究有极限,他看着御史台的臣子与沈冷对饮,还能怎么样?继续勃然大怒?那就不好收场了,他刚才突然发难并不是针对沈冷,冷子有什么错,冷子还是委屈的呢,他要敲打的是太子,江南道的案子牵连那么大,连太子都牵扯其中,可那终究是他的儿子,他能怎么样?
敲打之后,儿子还是儿子。
陛下也不是完人。
“哼!”
太极殿上,陛下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代放舟都快忍不住笑了,连忙低着头使劲儿抿着嘴跟在皇帝身后离开,大殿里文人豪气请将军饮酒,大殿外边,太子的哀嚎声还未散去。
皇帝出了太极殿之后就一路疾行,从后边看,应该是气的够呛,步伐很大,可若是有人能从前边看到皇帝的表情,一定会感受到皇帝的辛苦,忍的辛苦。
皇帝甚至没回东暖阁,而是直接去了珍妃宫里,这似乎更能体现他的愤怒。
然而到了这会儿有人才想起来,陛下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甚至想把沈冷处死,可最终却连罚什么都没定,别说没给沈冷定,御史台那十几位大人们怎么罚也没定。
于是,众人似乎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
珍妃宫里,皇帝推门而入,然后就忍不住笑起来:“说好了的,朕发脾气,你假装得到消息之后赶去劝朕,你却好,就在这里动也不动。”
珍妃抿着嘴笑:“陛下发脾气,我可不敢去劝。”
“你就是故意不去的。”
“是啊,臣妾就是故意不去的。”
珍妃笑着说道:“臣妾真要是去了,戏就显得假了。”
皇帝哼了一声:“还是夫妻?这点默契都没有。”
珍妃笑道:“倒是真想去看看陛下发脾气的,好可惜,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也不知道陛下发脾气是什么样子,可是想想,又不是对我发脾气,看了也体会不到,所以不满足,便不去。”
皇帝张大了嘴巴:“你居然想让朕对你发脾气?”
珍妃嗯了一声:“对啊,陛下快对我也发脾气。”
皇帝一脸傲娇:“朕不!就不!”
珍妃:“唔......那就更可惜了。”
皇帝问:“为什么?”
珍妃起身,走到桌子那边打开食盒:“还想着陛下发脾气辛苦,特意做了银耳莲子羹,还多放了两颗冰糖,想着陛下发脾气火气大,喝些爱喝的甜汤总是会消消火才对,看来用不上了的。”
“用的上用的上。”
皇帝小碎步跑过去,可怜兮兮:“朕好久没吃过甜的东西了,来一碗。”
珍妃摇头:“可不行,太甜了。”
皇帝:“朕发火了啊。”
珍妃:“你来呀。”
皇帝拉起珍妃的手:“就一碗好不好?”
珍妃笑着把盛好的银耳莲子羹递给皇帝,皇帝刚要伸手接过来,可珍妃却忽然把碗又收了回去:“想了想,陛下还是不能这么喝了。”
皇帝一脸凄苦:“为什么啊。”
珍妃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因为陛下辛苦,所以我喂陛下喝。”
皇帝那满眼的小星星。
门外,代放舟听这就乐,乐的好像个傻子,以至于一不小心笑出了声,皇帝回头看了一眼:“代放舟,滚去太极殿那边宣旨,就说朕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沈冷,让他滚回家里反省!”
代放舟连忙一拜:“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珍妃笑道:“跑着去。”
代放舟笑着回了一声:“好嘞,娘娘,奴婢知道了,跑着去。”
一路小跑。
未央宫外。
沈冷出来之后看了看天空,云层有些厚雨水有些急,还没有吃饭,肚子里饿的咕咕叫,想着必须赶紧回家才行,茶爷应该也不会吃饭,必然在等他,可是才出未央宫就看到茶爷站在那,他进宫已经一个多时辰,茶爷应该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半个多时辰之前天空飘下蒙蒙细雨,虽然不大,可雨星很密,已快初冬,茶爷也没带伞,就站在小雨里看着沈冷傻笑,那个傻妞儿啊,笑的那么明媚,哪怕就算现在不是阴雨而是艳阳高照,应该也明媚不如她。
“傻不傻?”
沈冷问。
茶爷摇头:“等自己男人,不傻。”
傻冷子笑的傻里傻气的:“再说一遍。”
“我男人。”
茶爷伸手:“借你胳膊挎挎。”
沈冷嘿嘿笑:“可以是可以,但是得有酬劳。”
茶爷笑着说道:“说吧要什么,我可有钱了,我开胭脂水粉铺子的,还有成衣铺子,怕不怕?”
沈冷:“那就罚你陪我吃饭。”
“好啊。”
茶爷一边走一边认真的想着:“可是长安城里哪里的酒楼好吃呢?我想想啊......醉仙楼的饭菜稍显甜腻,五月斋的素食倒是极好,只是想吃肉,平田坊那边好吃的有很多,可是路又远了些,近处也有几家不错的酒楼,蓬莱阁里的饭菜太精致,吃着不爽快,高悦轩里边的酒好菜差些,想来想去,还是迎新楼好,毕竟不要钱。”
沈冷点头:“那是,要也不给啊。”
两个小无赖嘿嘿笑,露出牙齿犹如松鼠那般的笑。
哎呀这两个人,挽着胳膊在细雨蒙蒙中漫步,可是却一点儿都不狼狈,莫说不狼狈,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看着那么的让人羡慕,就觉得这两个人走在阳光下让阳光更明媚,走在细雨中让细雨更温柔。
傻冷子看了看茶爷被打湿了的头发,那朵小花儿还在。
“买把伞吗?”
“不买,这样好。”
茶爷侧头靠在沈冷肩膀上:“淋雨才好。”
沈冷撇嘴:“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淋了雨回家之后就一定要洗澡的,既然两个人都淋了雨那就两个人都要洗澡的,你这是借机想和我一起洗澡,羞不羞!”
茶爷笑的几乎岔了气:“你能不能要点脸。”
沈冷:“不要不要,要脸多不好玩,不要脸可以任意玩。”
茶爷脸就红了:“呸。”
迎新楼门口,黑眼举着一把伞看着远处街上,下着雨街上自然没什么人走动,视线反而好一些,他就那么看着,当他看到沈冷和茶爷肩并肩走过来的时候松了口气,嘴角上的笑意都那么轻松起来。
“噫,最近迎新楼生意不好?”
沈冷远远的就看到黑眼在那站着,笑着说道:“黑爷亲自在门口迎客了。”
黑眼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左眼就一直跳,一直跳,刚刚路过一个算命的,我问他左眼跳是不是跳财?算命先生说没错啊,左眼跳财,不过你这个不一样,他说看你这左眼跳的跟鼓点似的应该是破财.....我问算命先生为何破财?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有个不要脸的应该会来蹭饭。”
沈冷:“算命先生是你大爷吗?”
黑眼:“算命先生为什么是我大爷?”
沈冷道:“不然的话我怎么能说一句你大爷的。”
黑眼哈哈大笑:“看起来还行,应该没出什么大事,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还有心思说笑话。”
沈冷道:“就算有大事难道就不能理直气壮来蹭饭了?”
黑眼笑道:“料到了你会来,所以今日迎新楼没开门迎客,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后厨的师傅们从早晨就开始备菜,我派去的人一直都在未央宫外面等着,看到你出来之后没好打扰你们两个,所以直接跑回来报信。”
黑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兄弟,回来了就好。”
沈冷心里一暖,然后嘿嘿笑:“少来这套,煽情我也不给钱。”
黑眼呸了一声:“我以为能感动你让你最起码要脸一些,咱们好歹给些,就不算菜价,成本价如何?”
沈冷:“给你机会重新说一遍,让我还能念你好。”
黑眼:“我请。”
沈冷:“好嘞。”
黑眼在前边走,引着沈冷和茶爷进迎新楼,刚进大堂就看到齐刷刷一群白衣汉子站在那,看到沈冷进来之后,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白衣汉子整齐俯身:“迎安国公!”
沈冷一怔。
黑眼摇头:“换一句,这句不好。”
他指了指沈冷:“我大哥,比我小也是我大哥。”
白衣汉子们笑起来,抱拳,行江湖礼:“流云会,迎沈大哥!”
沈冷缓了一口气,抱拳:“谢谢兄弟们。”
黑眼一摆手:“关门,放狗......呸,关门,上酒!”
第九百三十五章
我若心狠些就好
沈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陛下罚闭门思过了,看起来严厉,然而实质上没有任何惩处,朝臣们猜测着也许陛下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安国公,众说纷纭,有人说安国公这次可能会被拿掉国公封爵,有人还说可能不久之后的册封大典会把他的名字剔除,还有人说安国公的正二品大将军位不保。
说这些话的人多半没有恶意,也不风凉,只是为沈冷担心。
被担心的那个家伙却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在迎新楼里喝的一塌糊涂,拉着茶爷划拳说输了的管赢了的叫爸爸,被茶爷一脚从椅子上蹬了下去。
比沈冷喝的还多的黑眼拉着茶爷喊爸爸别打我大哥。
酒喝多了误事,误的什么事自然不能随便说,茶爷看沈冷喝的实在有些多了,流云会的兄弟们又劝,所以沈冷当夜就留在迎新楼住下,迎新楼后边有个小院是沈冷和茶爷的,茶爷不放心孩子们,流云会的人安排车马把茶爷送回将军府,而沈冷则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茶爷上了马车离开迎新楼,千叮咛万嘱咐看好了沈冷。
等茶爷的马车离开之后没多久,本醉的一塌糊涂的沈冷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后看向黑眼,黑眼却是真的喝多了。
军中的汉子,虽然不常喝酒,尤其征战期间更不能随意饮酒,可基本上与人拼酒很少输,不是酒量真的好许多,而是不服输,也凶。
沈冷起身,交代了一句照顾好你们黑爷,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到后边洗了把脸,看了看外边小雨依然淅沥沥的下着,顺手拿了一把黑伞出门。
顺着迎新楼外的大街走着,大街上的夜灯把沈冷的影子拉拽的好长好长,雨点打在地面上,又把影子扭曲的一圈一圈。
大宁立国之初长安城有宵禁,闭门鼓敲过之后大街上不准随意走动,不然的话巡城兵马司的武侯铁定遇到一个拿下一个,那时候长安城还被分成一百零八坊,坊市之间有夯土墙隔着,东西南北数十条大街上只有巡视的人偶尔经过。
再后来,大宁日渐稳定太平富裕,宁帝便下令解除长安城宵禁,并且将一百零八坊之间的土墙拆除,长安城豁然开朗。
那时候的长安大街两侧没有门店,见不到酒楼茶楼,就连青楼都在单独的一片坊市之中,改建之后的长安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大街两侧店铺林立,就算是到了晚上依然有游人来来回回走动。
巡城兵马司的武侯也逐渐淡出百姓们的视线,到一百多年前,武侯彻底被取消,巡城兵马司的人与大宁战兵同级同律,受禁军大将军节制。
顺着大街,沈冷离开迎新楼往书院那边走,书院距离迎新楼本就没有多远,学府街是长安城里比较繁华的地方,若非阴雨绵绵,往日这时候大街上人也不会少。
可此时此刻,只有沈冷一个人。
没多久便到了书院门外不远处那个包子铺,已近初冬,所以雨夜有些微寒。
擎着一把黑伞的沈冷走到包子铺门外站住,铺子依然开着,唯一的食客在沈冷到的时候出门离开,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胡人正在那擦桌子,沈冷的脚步声很轻,可是当沈冷刚刚停下来的那一刻,那年轻胡人随即转头看向门外。
“猜到了你会来。”
大野坚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到门口看了沈冷一眼:“吃过饭了?”
沈冷点头:“吃过了。”
大野坚嗯了一声:“幸好你吃过了,不然我也没钱请你吃包子,我在这没有工钱只管饭,而我的饭又不能给你吃。”
沈冷问:“每日都吃包子会不会厌烦?”
“那是你们宁人才有的烦恼。”
大野坚沉默了片刻,有些悲凉的说道:“在我楼然,如果说穷人会因为食物而烦恼,也是因为没有食物而不是因为一直吃一模一样的东西。”
大野坚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冒着热气的蒸屉:“到大宁之前我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包子里边全都是肉,咬一口都流油,我父亲曾是楼然一名军职很低的军官,大概也就相当于你们宁人的团率,按理说应该衣食无忧才对,可即便是我父亲这样的军职,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两次肉。”
沈冷嗯了一声:“所以呢?”
大野坚:“所以我觉得,宁人活的实在太舒服。”
“所以呢?”
沈冷又问了一遍。
“所以我也想让楼然人活的舒服些。”
大野坚看着沈冷:“请问安国公,你可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