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黑眼看向二本道人,两个人又同时看向少年堂副堂主周东吴,周东吴从腰带上摘下来钱袋,抓了一些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赶路!”少年堂的人全都站起来,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完,转身跑回马那边,没多久,四十余骑踏着尘烟往前飞奔而去。
茶摊老板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怔怔出神,想着这般干脆利落的身手,像是军人。
收拾好了桌子,又点了点人家留下的碎银发现多给了不少,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起,这些银子别说茶钱,就算是给他们再准备一餐饭食也用不完,两餐也用不完。
把桌子收拾好,官道上又没了行人,掌柜的在凳子上坐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也只能劝慰自己,若那些人回来还经过此处,自己请他们喝茶就是。
正想着这些,一辆特别简陋的马车嘎吱嘎吱的过来了,掌柜的眼睛都在看到马车的那一刻睁的溜圆,这马车的配置......怎么说呢,就是挺矛盾的,马车是真特么破,轱辘转起来的时候嘎吱嘎吱的好像随时要断开似的,拉车的马也一般,就是牲口市上常见的驽马,倒是马车两边还跟着两匹看起来极高大神骏的战马,五匹马一辆破车,这配置你说不好吧说不出来,算是顶配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在茶摊不远处停下来,赶车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道人,下车还没说话脸一红,看起来是屁股疼的厉害还不好意思揉揉。
另外一个看起来健壮冷峻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上下来,第一眼看的不是茶摊,而是刚刚那些白衣汉子拴马的地方,那里蹄印犹在。
“老板,刚刚有几十个人停下来喝茶?”
“是啊。”
“是不是一身白衣?”
“是啊。”
茶摊老板立刻说道:“这位客官你和他们认识吗?”
沈冷点了点头:“认识,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过去多久了?”
“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他们打听了另外一队人,打听了之后连茶都没喝完就连忙赶路走了,还多给了我不少银子,怪不好意思的。”
“唔。”
沈冷道:“来两碗茶。”
茶摊老板连忙给沈冷和小张真人端了两碗茶过来,沈冷一口气喝了,顿时觉得舒服不少,把茶碗递给茶摊老板:“钱从他们给你的那些银子里算就行了。”
刚喝了一半的小张真人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沈冷叹道:“不要浪费,花钱买的!”
小张真人:“唔......”
沈冷问:“他们给你的银子富裕的多吗?”
茶摊老板也是一脸懵:“不......不算少。”
沈冷:“噢,那再来一碗。”
小张真人:“......”
第九百五十章
白衣
在没有和沈冷独处之前,小张真人心目中的大将军不是这个样子的沈冷,她其实一共和沈冷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她心中的那个大将军是如此完美无瑕的一个男人,可是独处之后才发现原来沈冷没有那么完美,也浑身都是瑕疵。
然而,她好像也没有觉得失望,真的不是失望,只是有些淡淡的失落,那种画中人走到眼前的满足之中带着的一点点失落。
沈冷就那么脸皮厚厚的从茶摊老板手里又接过来一碗茶,一口气喝下去,而小张真人却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喝一碗。
沈冷把钱袋打开放下来一些铜钱,小张真人又懵了一下。
她都不知道沈冷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了,不是说不给茶钱了吗?
然后她醒悟过来,自己和沈冷相比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若茶颜姑娘此时在这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使劲去想,穷尽心思,也想不到若是沈茶颜在这的话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因为她和沈冷和沈茶颜真的不是一种性格的人,又怎么可能推测出沈茶颜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如果刚刚茶爷在的话,在沈冷说出再来一碗的那一刻应该一脚就踹在沈冷屁股上了,你居然厚着脸皮再来一碗?再来一碗?脸皮都厚起来了为什么不再来两碗?
当然,如果是茶爷在的话,那么现在放下钱的就不是沈冷,而是茶爷。
老板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朋友真的给的太多了,这两碗茶算我请的。”
沈冷哈哈大笑:“我就开个玩笑而已,真能好意思不给你两碗茶钱?不过我看你的茶叶蛋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要不然送我两个?”
老板:“......”
沈冷伸手把装茶叶蛋的罐子抱起来,那哪儿是两个茶叶蛋的事,那是至少几十个茶叶蛋,这一下茶摊老板脸色都变了,之前周东吴给的钱买这些茶叶蛋当然足够,可沈冷这么不要脸的拿法他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猝不及防,可是沈冷抱着茶叶蛋罐子转身走的那一刻,一块碎银子也被沈冷摆在桌子上。
“赶路,来不及吃饭了,路上吃。”
沈冷一屁股坐上那辆顶配马车,盘腿坐在马车上剥茶叶蛋,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小张真人:“还不来赶车?”
小张真人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回来,上了马车之后一挥鞭子:“驾!”
沈冷坐在那一颗一颗的吃,小张真人想着沈冷这般体贴的人应该也会给自己剥一颗的吧,若是他真的剥一颗递过来,自己应该婉拒还是接过来?当然不是真的想婉拒,可是若不矜持些似乎又不太好,才想到这的时候沈冷已经干掉了六七个茶叶蛋,噎着了,打开酒壶灌了一口,然后拍了拍小张真人的肩膀,小张真人脸一红,没回头,把手往后伸出去:“谢谢......”
沈冷:“谢什么谢,自己到后边吃,我来赶车。”
小张真人:“......”
沈冷到了前边后把马鞭接过来,朝着驽马的屁股给了一下,驽马屁股一疼顿时加速往前跑,小张真人坐在马车上屁股被颠起来,手里的茶叶蛋也不听指挥,还没剥完就飞了出去。
沈冷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着这样的手应该也握不住剑吧。
官道看起来还算平坦,可是这么简陋的马车还飞奔起来不颠簸才怪,小张真人好不容易剥好了一颗茶叶蛋,却发现因为颠簸的太厉害而瞄不准嘴,她忍不住就想,刚才沈冷一口一个的那种吃法是怎么做到的?她又怎么会理解,莫说这样的颠簸,大军行进赶路,这种程度的颠簸算什么,为了节省时间纵马狂奔的时候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甚至该撒尿的时候撒尿。
小张真人是个精致的女孩子,无论如何她都精致,哪怕她每天早上都喜欢清淡的小米粥配上两三条咸菜,她也是精致的,她理解不了那些粗糙的汉子们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状态。
她心目中的大将军真的完美无瑕,高高大大,身材修长,面容冷峻,穿着崭新的铠甲眼神睥睨,她觉得沈冷满足了她对于英雄的一切幻想,可是她看不到这光彩夺目背后的那些东西,归根结底,沈冷是个粗糙的人,军中的人都是粗糙的人。
哪怕被人称为儒将的庄雍,和那些真正的文人墨客相比也粗糙的很。
沈冷知道一个女孩子心中的大将军应该是什么样的,心中的盖世英雄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此时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会让小张真人失望,然而这才是真正的他,看的越清楚才越好。
他当然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为小张真人这样的女孩子去剥一颗茶叶蛋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不想。
这个世界上到现在为止只有两个女人能让沈冷真正表现出温柔的一面,一个是沈茶颜,一个是小沈宁,莫说小张真人,便是林落雨也一样,沈冷是不会为她剥鸡蛋的,哪怕这根本不算什么事。
这是一个尺度,不暧昧的尺度。
傻冷子当然傻,他哪怕学会一丁点的暧昧,此生之中也不会只有茶爷一个女人,可他哪里还有时间哪里还有心情去和别的女人暧昧。
想着自己这样的表现应该让小张真人明白一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候背后被人轻轻的碰了碰,沈冷回头,小张真人红着脸递给他一壶水:“你刚才吃的太急,再喝口水吧。”
沈冷把酒壶举起来晃了晃:“不用,我有酒。”
小张真人沉默,然后问:“你又在庆祝什么?”
他说过,酒不是用来解愁的,酒是用来庆祝的,他还说过,酒是快乐,茶是慢乐,能说出这样两句话的人应该不粗糙才对,哪怕看起来再粗糙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沈冷想了想,回答:“你看这天,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难道不值得庆祝?”
小张真人一怔,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滴雨水落在她脸上。
冬雨有多寒?
沈冷也楞了一下,骂了一句贼老天,然后马鞭又挥舞了一下,马儿似乎也知道就要淋雨可不好玩,所以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小张真人一直抬着头看着天空,然后才发现,原来这样抬着头看雨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竟然有些美。
“真美。”
她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
沈冷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往后扔给小张真人:“挡一挡。”
所以小张真人这种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难免会想到,他没有为自己剥一颗茶叶蛋,却愿意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她遮挡风雨,这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在沈冷看来,这是一个男人的基本素养。
马车在雨幕之中飞奔,沈冷身上没有大氅自然更冷一些,坐在马车上的小张真人安静的像个木头人,沈冷的大氅就在她身边放着,她没有用,因为她忽然间明白过来,沈冷递给她自己的大氅并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那是沈冷的性格,如果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随随便便任何一个女人,沈冷也会这样做。
真实。
让她心痛。
真实。
让她心动。
原来,这样的大将军,才是大将军。
她不知道的是在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孩子愿意和沈冷一路走走看看,她说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跟着沈冷只是为了看这个世界看的更多些,她自己身上没有一处美好,所以就想看看沈冷的美好,看得久了,她也变成了一个很美好的女人,她叫林落雨。
小张真人对未来还没有任何把握,对未来也没有任何目标,她是一个孤儿,可她却从小被宠爱着长大,她有着别人不具的慧眼,也有着别人不具的慧智,可她只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她不是茶爷。
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完美,懦弱,忧患,阴郁,矫情,所有的这一切她自己都知道。
所以觉得自己无趣也无能,因为自知而自怜。
安安静静的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她毫无察觉,她已经在感悟人生。
她只是没有林落雨那么豁达,林落雨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她不知道。
小张真人有些木然的看向身前,那个男人的注意力都在前边路上,专注的,似乎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
与此同时,在前边的一个小镇子里,曹安青看着四周这让他恼火的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镇子不错。”
谁也没有想到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这镇子哪里不错了?看着就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村落,因为镇子不大连道路都显得有些逼仄,雨幕恼人,所以这镇子也令人不喜。
“那边。”
曹安青指了指村口,那边有一片不大的林子,在路的左边,路的右边是一个高坡。
“左右都埋伏人,准备迎接一下我们的客人。”
所有人又都怔住,客人?
“相信我,我们的客人一定就在身后,雨天有一样好,送人离开这个世界比较应景,村口两侧要有人,那边屋顶上要有人,关键是咱们的客人身后也要有人,既然是迎接就要热情些,冬雨也挡不住的那种热情。”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啐了一口。
“真他们的冷。”
所有人都分派了出去,他一个人坐在进村不远的凉亭里,凉亭没有墙挡不住风雨,他面对着村口的方向坐在那,想着一会儿进村的是一身黑衣呢还是一身红衣?
长安城里追人最厉害的,也不过是黑骑和缇骑。
然后他眼神一凛。
村口那边,一片白衣。
第九百五十一章
祥宁观所有人的剑
四十余骑白衣在镇子口停了下来,路面湿滑,马蹄子往前滑出去的时候将泥水送上半空,骑士们纷纷勒停战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村口不远处凉亭中盘膝而坐的阴柔男人身上。
“曹安青。”
坐在马背上的黑眼眉角一抬。
坐在凉亭里的曹安青往四周看了看,雨幕之下,隔开的仿佛是整个世界。
“真是快。”
曹安青弹了弹指甲:“不知道追我这么快,抓太子快不快?”
其实他本来没必要自己去见邱念之,他这般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那么草率的亲自见谁,他见邱念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刑部的人也被廷尉府的人盯着,当然还有流云会的人,可他不在乎,恰好他需要盯着他的人去传递一些消息。
正因为被盯着,才会让那些盯着他的人知道邱念之的存在,他就是故意的。
如果他不去见邱念之的话,他还能在太子身边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藏上好一阵子,刑部也好廷尉府也好,终究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不敢私自到东宫里抓人。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只是想让太子死在皇帝手里。
大学士沐昭桐用自己的死来做筹码,曹安青决定用自己的暴露来做筹码,他逃了,太子能干净?
如果皇帝之前一直都没有心思真的动太子,那么他这一逃就相当于把太子推上了风口浪尖,是推动落在太子脖子上那把屠刀的最后一分力,随着他一逃走,关于他之前为太子做的那些事也会逐渐暴露出来,压在屠刀上的分量越来越重,这些他都安排好了,太子若不死,那只能是皇帝太心软。
目前来看,他在离开大宁之前最后要做的两件事似乎都做的不错。
第一,让廷尉府或是刑部的人发现邱念之,最好是能把邱念之生擒活捉。
第二,让太子之前所谋之事全都暴露出来,最好是皇帝亲手一刀了结之。
这两件事安排妥当之后他必然是要走的,他又不会向沐昭桐那样求死。
他问了一句,村子口那些人没有人回答他,隔着还远还有雨幕,他也看到了那些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的厌恶和仇恨,无所谓,反正他又不在乎。
“抓了他。”
少年堂副堂主周东吴伸手往前指了指,几名少年堂弟子随即催马向前。
曹安青忍不住摇头:“真傻。”
“回来!”
黑眼喊了一声,冲出去的几匹马立刻停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向前冲出去的几名少年堂弟子及时勒住战马,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面前有十几支弩箭疾飞而过,若他们依然在往前冲,这些弩箭就能把他们当场射死。
黑眼将铁钎抽出来往四周看了看:“小心戒备,四周应该都有埋伏。”
周东吴脸色一变,然后才醒悟过来,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是流云会少年堂的副堂主不可能是真的酒囊饭袋,他只是恨不得现在就把曹安青的人头拧下来。
“晚咯。”
曹安青在凉亭里鼓掌:“反应还不错,可惜还是傻。”
村口左边的树林里,七八杆木枪掷了出来,速度奇快,极狠厉,黑眼挥动铁钎将一杆木枪荡开,可是身边少年堂弟子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木枪穿透了这个少年的后背,从心口刺穿。
右边,高坡上猛的站起来一排人,手里的弩箭不断的激发出来,少年堂的弟子以长刀劈砍,不少弩箭被劈落,可还是有四五名少年堂的弟子被击中。
曹安青的眼睛里都是兴奋:“看看,人啊光有武功可怎么行,还得有脑子,下人劳力,上人劳心,你们这些莽夫都是下人,下下人。”
左边树林里出来的是七个羌人,他们面无表情的把刀抽出来,朝着少年堂的弟子们大步过去,少年堂的人将连弩摘下来朝着这七个人点射,可是这七个人根本不躲不闪,弩箭那么急那么厉,可却快不过他们的刀,狠不过他们的刀。
噗的一声。
一匹战马被其中一个羌人一刀斩断,那般雄骏强壮的战马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纸片做的,刀光一闪,马便一分为二,连马背上的少年堂弟子也一样一分为二。
黑眼眼神一凛。
是那个家伙!
就是那个家伙!
在长安城的巷子里,就是这个家伙轻而易举的将他击倒,如果不是祥宁观的道人及时赶到的话,他和二皇子都已经死了,他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若是二皇子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所以在看到那个羌人的瞬间,黑眼心口里的血就好像炸开了一样。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黑眼手里的铁钎朝着那个羌人的眼睛刺了过去,在钎尖几乎就要触碰到羌人眼球的瞬间,那把厚重的羌刀转了回来,刀锋斩在铁钎上,在羌人眼前碰出来一串火星。
羌人的眼睛却连眨都没眨,依然面无表情。
他一刀劈开黑眼的铁钎,上前一步,再一刀朝着黑眼的肩膀斩落,黑眼侧身避开,铁钎朝着羌人心口刺过去,当的一声,钎尖刺在刀身上,那把羌刀恰到好处的挡在心口前。
羌人看了黑眼一眼,好像是认出来,所以微微皱眉,那张似乎从来都没有过什么
表情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波动。
“该死之人。”
他的刀从下往上撩出去:“我代天收。”
黑眼哼了一声,铁钎拦在胸前,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把羌刀上的力度居然恐怖到根本挡不住,羌刀接触到铁钎的那一瞬间,铁钎就被撩的向上荡开,不等黑眼反应,羌人左脚脚下一点到了黑眼身前,右腿膝盖重重的撞在黑眼的胸膛上,那一瞬间,黑眼错觉有一股狂流从胸口钻进来将后背炸开一个大洞后又宣泄出去。
一声闷响,黑眼向后暴退,胸口的剧痛让他握着铁钎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净七魄使者面前,当跪领死。”
羌人迈步向前:“净七魄,除邪祟,无往来生,无往来死,消于无形,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