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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谈九州伸手在杨麒麟肩膀上拍了拍:“因为我比你多一条好用的胳膊,你尚在,我如何能不在?”

    他朝着门外大步走去:“便是陛下让我走我也不会此时走。”

    第九百五十七章

    他来了

    漠甲东风,

    散乌云,

    见月生。

    高歌漫远,

    尽弓弦,

    战鼓长震槊长铮。

    西疆的月,总是显得有几分荒凉,也不知道为何,在西疆看月似乎比在长安看月要显得大一些,也显得明亮一些,站在西塞城墙上远望塞外,仿佛月下会有一道一道的孤魂从地下钻出来,飘荡在寒夜之中,依然着甲胄,依然持兵械,似乎在寻找着敌人,也在寻找着自己。

    西疆的战事,好像从来都不能和北疆比,所以大宁的百姓提起边军,多半想到的也是北疆边军,非但熟知北疆大宁的边军队伍,如铁骑,也熟知黑武人的边军,如乞烈军如大威天狼九字营。

    可是提到西疆,除了西疆重甲之外,其他的也不太清楚还有什么,因为历次和西域人开战,大宁从来都是碾压之势,每次都赢的轻松每次都赢的快速,以至于让大宁百姓们都产生一股西疆无大战的错觉。

    可是放在大宁开国初期西疆战事之惨烈远超北疆,大宁刚立国,北疆只有一个黑武不服气,西疆这边不服气的多如牛毛,大大小小的番邦哪个都没把刚刚统一中原的宁放在眼里,他们以为中原内乱是他们争夺大好河山的最好机会,群狼一般从西往东扑过来,中原江山锦绣,他们视为盘中肉。

    开国公之一唐安臣临危受命,带领唐家十三个少年将军,领六万虎,至边塞,杀群狼。

    唐家一门两个开国公,另外一个曾打下楚国近一半的疆土,而这位开国公,则将西域狠狠的扫了一遍。

    说西北唐家荣耀,正是这一门两国公打出来的荣耀。

    如今的西北被烙印上了谈九州的印记,这印记也是打出来的印记。

    边关西甲城,城中有一座很高大的雕像,是为开国公唐安臣的雕像,已经过去数百年,有些西域部族的老人依然在讲述着他们从上一辈,上一辈从上上一辈,就这样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

    那年西域初平,大将军唐安臣却不归道府城,而是常住在西甲城中,有人问他为何还不回去,大将军说:陛下让我把西域人打怕,何为怕?我坐在西甲城,他们不敢抬头看,这便是怕。

    那年刚刚打下来的西域小国还没有完全整治好,各地仍有频繁叛乱,这边几千人聚集便会杀官夺粮,那边万余人聚集便敢称帝自立。

    有人来报,大将军唐安臣便走到地图前问何处造反?报信的人连忙在地图上指一指某处说这里,于是大将军便会取炭笔在所指之地画一个圈。

    “何处人乱,何处不留人。”

    皆杀。

    之后多年,大将军坐在西甲城里,果然没有人敢往东抬头看。

    月落日升,西甲城,大将军谈九州站在开国公唐安臣的雕像下看着,他每年都会来,有时候一次有时候会有三五次,西甲城里处处都会让人想起这位为大宁平定了西北的功勋之臣,谈九州与手下人曾说过,现在的边军,所有人都是站在了唐大将军的肩膀上,所以不要以为你们看得远,那是因为有唐大将军把你们举的高。

    “我不会让西疆矮下去。”

    谈九州在雕像前洒了一杯酒。

    “绝不会。”

    他俯身一拜,然后离开。

    西甲城城墙上,大将军谈九州走到城垛处,扶着城墙往外看着,城外辽远,近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可再往远处就是一片黄沙,这似乎是一种大自然赋予的宣告,近宁者繁华,远宁者荒芜。

    “大将军。”

    将军杨麒麟快步过来俯身道:“属下又去看了看,城内番市已经十去七八,还没有走的都是我大宁的商队。”

    “派人安排他们尽快离开此地。”

    谈九州语气平淡的吩咐了一声。

    “已经派人去了,可是那些商队不肯走。”

    “不肯走?”

    谈九州看向杨麒麟:“为何不走?”

    杨麒麟脸色有些激动:“属下分派人去知会各商队离开西甲城,可是商队人都不肯走,于是属下亲自去问为何不走,他们说......他们说看得出来西域人没安好心,商队的反应已经能说明一切,西域人若不是要开战又怎么会急匆匆撤走商队,西域人走了我们却不能走,他们走了是因为怕死,我们不走是因为我们不怕,我们虽然是商人,世人皆说行商者多寡义,重利轻家国,别的地方也许是,可我大宁的商人不这样,我们留下,是因为我们也想尽一份力,我们就算不能上城御敌,也可为边军将士们搬运武器甲械,也可为边军将士们做一餐饭食,哪怕都不能,纵然只是为边军将士们烧一些热水喝,我们也觉得自己不是无用之人,我们不能指着城外的敌人尸体说那是我们杀的,可我们想说,边军将士的那口水是我们烧的。”

    谈九州长长吐出一口气:“此为宁国,世上诸敌何所惧?”

    杨麒麟道:“非但咱们的商队没有走,城中商铺也都关了生意人还在,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粮食,购买铁锅灶具,人人都想到了一处,并不曾商议过,他们已经做好了与边军共存亡的准备。”

    杨麒麟低着头,眼睛微微发红。

    “属下上城的时候穿过西甲城长街,长街两侧的百姓都会朝着我们行军礼,他们知道军礼象征着什么,属下还听到他们说,西甲城是大宁的西甲城,是每个人的西甲城,若弃城而去,连西甲城都会嫌弃他们,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再来西甲城做生意,不少远来的商队都把赚到的所有银子用于购买了粮食,临街搭建了不少简陋的木棚,他们说,若是真打起来,哪怕只是一碗热乎乎的粥也得让将士们都能喝上。”

    谈九州手扶着城墙,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那么明显起来。

    “所以大宁的边军从来不怕打仗。”

    谈九州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不是压抑,而是暖意。

    “他们不走就让他们留下,不过......若战事吃紧,东门必须打开,让他们出城。”

    “是。”

    杨麒麟俯身:“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候,一名亲兵快步跑上城墙,双手捧着一封信递给谈九州:“大将军,军驿加急从来一封信,说是水师大将军沈冷的亲笔信。”

    “安国公?”

    谈九州一怔,伸手把书信打开,杨麒麟忍不住有些疑惑:“安国公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信,莫不是敌人潜入定的奸细假作的吧。”

    谈九州打开信后看了看,嘴角一扬:“杨麒麟,你见过安国公的字吗?”

    杨麒麟摇头:“属下没见过,不过听闻......不过听闻安国公的字,别有一番风范。”

    “虚伪。”

    谈九州看了他一眼:“破就说破,他的字啊,破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把书信递给杨麒麟:“信绝对不是假的。”

    杨麒麟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将军说信不可能造假,这个字体,这个轨迹,这个错落,如果要造假的话可能造假之人得吐血三升,你把字一个一个单独拿出来模仿,也许还能模仿出三五分神韵,你把字放在一起模仿,别去想,根本就没有模仿的欲望,只想撕了它,烧了它,碾碎了它,用手抓,用牙齿咬。

    “果然......”

    杨麒麟嘴角抽搐了几下:“果然名不虚传。”

    谈九州道:“你曾问过我,安国公年纪轻轻能成为安国公,是不是因为陛下太过宠信,我当时对你说,你见过他就会知道为什么陛下如此看重如此信任,不久之后你就会见到他了。”

    杨麒麟:“啊?安国公要到西疆?”

    他又看了一遍信:“这信上的字,大将军是怎么认出来的。”

    谈九州:“蒙。”

    杨麒麟:“......”

    “安国公之所以是安国公,绝非陛下偏心,他之所以是安国公只是因为他早就已具国公之功,具国公之实,他只是根据一些进长安的羌人就判断出西域恐有大战,所以在半路上立刻写了封信来提醒我,你是根据番市冷清推测出来的,可他距离此地还有千里远呢......这样对你说,你觉得灵狐如何?”

    杨麒麟立刻说道:“公子不管学识还是武艺,天下少有。”

    “呸。”

    谈九州呸了一声:“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他虽优秀,我也努力让他优秀,可他比起沈冷来,至少还差十个谈灵狐。”

    “这一仗如果真打起来,沈冷又来了。”

    谈九州笑起来,越发轻松淡然。

    “是天意。”

    “大将军,什么天意?”

    “他所到之处,什么时候输过?”

    谈九州道:“派去西疆武库的人去了吗?”

    “已经去了。”

    “再派人去,西疆武库有新兵数万,这几万人,都给安国公了。”

    谈九州张开双臂使劲儿舒展了一下,似乎心头的担忧都减少了一多半,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沈冷这个名字就带给人自信,也带给人安慰,似乎不管多艰难的处境,多艰难的战局,沈冷这个名字出现之后就会有所改变。

    杨麒麟还是有些不解,也有些淡淡的不服气,都是军人,何来那么大差距?大将军威震西疆,可竟然对沈冷如此推崇,他真想看看那位传说之中战无不胜的安国公到底什么风采。

    风采?

    距离西甲城六百里。

    沈冷一脚踹在雀阴的腿弯处,雀阴不由自主的跪下来,他走到雀阴身后,一只手抓着雀阴的头发,黑线刀在雀阴的脖子上抹了几下,随着血如泉涌,人头被沈冷割了下来。

    沈冷把人头往后一扔,后边有流云会少年堂弟子伸手接住。

    “走,去杀下一个!”

    沈冷翻身上马。

    那羌人只是不服气,独自留下留下潜藏想暗杀沈冷,哪里挡得住那大将军的刀。

    二十几名少年,跟在沈冷身后,觉得自己可裂山开海,天下无敌。

    ......

    ......

    第九百五十八章

    道门正统天下一家

    西甲城往东六百里有一座鸣沙山,山不高大,林不深密,但极有名,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坡西侧皆是细沙,正午时分在这边等候,偶尔会有如雷鸣般声音透沙而出,世人不解,便说这山下压着雷神。

    人间流传的神话鬼怪故事,其实不少也是由地方上颇为难解的现象导致,鸣沙山上的声音不知来由,于是便有了雷神被压在此山下的传说,也许往前推上几千年,只是个放羊老汉随口胡诌的故事。

    神会不会被压在山下?先找到神再说。

    反正山上倒是有一座规模不算太大的道观,名为伏雷观,观中有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道人,因为鸣沙山这地方名气实在太大,游客众多,所以道观香火旺盛。

    此时冬雨正急,没什么游人,道观索性关了门,一群大大小小的道人聚在一起数钱。

    作为观主,最威严的师父,看起来五十来岁的道人真的有几分仙风道骨,白须一尺,长髯飘飘,就是坐在那不动也让人觉得仿佛是云中人。

    “你们这群瓜皮。”

    老道人眼睛一瞪,伸手把胡子揭下来:“今天得空我得说你们几句,咱们来鸣沙山多少年了?已经十六年了,可你们还是如初来的时候一样敷衍。”

    坐在不远处的胖道人低着头:“哪有。”

    “哪有?”

    老道人上去在胖道人脑壳上敲了一烟斗:“昨日你接待香客的时候居然打瞌睡,香客问你这伏雷观多少年了,你张嘴就说一千多年,瓜皮,之前一直说的两千多年。”

    胖道人委屈:“还不是前夜里拉肚子一夜没睡好,所以精神着实的差了些,我告假你又不准。”

    “除了你谁背过那么多故事......”

    老道人哼了一声:“我当初做生意经过此处,一眼就看到这地方能赚大钱,所以才会回乡把你们找来,我出资重新修缮了这废弃无人的道观,若非如此,哪能每年都进那么多银子?香客慷慨,那便是衣食父母,咱们虽然是骗子,可特么的要有素养好不好,人家都给你骗了,你还敷衍人家,你要不要脸?你个瓜皮。”

    胖道人不服:“那你也让别人去背,我想歇歇,每日和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说那你编纂出来的故事,说的我都厌烦,你让别人干这事,我还是想回后厨......”

    老道人抬手就要拿烟斗敲,看了看自己烟斗都已经点上了就没下得去手:“那好,你回后厨吧,别人顶你的位置,但你多拿的那份银子也要让出来。”

    胖道人想了想:“我明天应该就不拉肚子了。”

    老道人瞪了他一眼:“你个瓜皮,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明天再见你敷衍咱们的金主,我一脚把你踹回老家去。”

    旁边的瘦道人嘿嘿傻笑。

    老道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笑个屁,你也是个瓜皮,昨日的香客问你门口石像来历,你居然说不出来,十六年了让你记这点东西你都记不住!”

    “记住了。”

    瘦道人连忙解释:“那怎么能怪我呢,问题不一样啊。”

    老道人问:“怎么不一样?”

    瘦道人一脸委屈:“每次香客进门看到石像大抵上是问,这石像雕刻的是谁?何年雕刻?你编纂的故事倒也有,我就告诉香客这石像是两千年前的道门祖师石像,在此震慑入魔雷神,你看我记住没有?”

    “那昨日香客为何怀疑你?”

    “别人问石像是谁,有多少年了,他问我石像是谁雕的,我怎么回答?我回答是咱们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重金雇的我村专门给死人做石碑的那家伙雕的?”

    老道人也楞了一下:“这确实是个漏洞,我一直跟你们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要干到老学到老,你看,不弥补以后还会出漏洞,胖子,你去查查,两千年前有没有什么雕刻大师?”

    胖道人摇头:“我不去查,不好查,你编一个呗。”

    老道人一脚把他踹出去:“我特么也是瞎了眼,怎么找你们来,你个瓜皮.......编一个?编一个是对中原几千年文化历史的不尊重!”

    胖道人:“你是个骗子啊......”

    老道人一怒:“我是个有道德的骗子!”

    胖道人叹了口气:“我去查,去查还不行?”

    坐在门口晃荡着腿看着外边冬雨的小道人回头看了老道人一眼:“干爷爷,雨什么时候停?”

    老道人立刻说道:“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干爷爷,有外人的时候要叫师爷爷。”

    小道人哦了一声:“干的湿的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爷爷。”

    老道人想了想,似乎是有几分道理。

    他把烟斗里的烟丝抽完,在炕沿上敲了敲里边的烟灰:“我还是那句话啊,要有节操,要有素养,我们和那些江湖骗子不一样,咱们和他们能一样吗?他们走到一个地方骗一个地方,我们是在这一个地方可着劲儿的骗......不对不对,妈的这么说好像咱们比较无耻。”

    坐在门口的小道人也就十二三岁,继续晃荡腿,声音很小的说道:“你个瓜皮。”

    老道人没听见。

    他站起来,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

    “我们得对得起人家给的香火钱,所以故事一定要严谨,态度一定要端正,你们不能经常把骗子骗子什么的挂在嘴边,你们不能觉得自己是骗子,你们得觉得自己是做服务的,香客付出了银子,他们就要听最好的故事,你们连个故事都讲不好,还有什么大前途?还是那句话,要有职业素养,记住了没有?!”

    大大小小的道人们站起来:“记住了。”

    就在这时候道观的门被人砰砰砰的敲响,小道人吓了一跳,撑起油纸伞到了门口问:“谁?”

    “我从东边月湖县来的,是月湖县正元道观的道人,有要紧事,你先开门。”

    小道人回头看了看,看到老道人正在手忙脚乱的贴胡子。

    “等等,马上就开。”

    小道人等着老道人把胡子粘好,把木门打开,外面的道人已经浑身湿透,小道人连忙俯身一拜:“师叔,什么事这么急?”

    外面的道人往里边看了看,看到老道人后也俯身一拜:“国师真人带道剑到了我们正元道观,说西域人可能将要寇边,而西疆大军并无准备,朝廷也无准备,西域人可能联合至少十几国,其中有黑武与安息,兵力庞大,西疆危急,真人以道剑令,命我正元道观所有弟子奔赴四周各郡县联络诸道门弟子,同赴西疆。”

    老道人吓了一跳:“这个......”

    他旁边的瘦道人捅了他一下,老道人连忙咳嗽了几声后义正辞严的说道:“你放心,真人之命莫敢不从,我们立刻收拾行囊赶赴西疆,外面风大雨急,你快进来休息,换一身衣服。”

    “不用,我还要赶去大单县微湖观,请观主早做准备。”

    老道人让瘦道人去取了十两银子,冒着雨快步走到门口递给那传讯的道人:“以做盘缠。”

    传讯的道人也没客气,接过来,再次拜了拜:“道门正统,天下一家。”

    老道人也俯身:“道门正统,天下一家。”

    传讯的道人转身冒雨走了,手里还多了一把油纸伞。

    小道人淋着雨,看着那传讯道人背影:“师爷爷,我觉得你编了那么多故事,都好听,可不及那位师叔一句道门正统天下一家。”

    老道人哼了一声:“你算个屁的道人,我都是假的,他们都是假的,你当然也是假的。”

    小道人低头看了看身上道袍,手在道袍上摸了摸:“我是想做真的。”

    老道人拉着他往回走:“赶紧收拾东西,要开战了,咱们可不能去西疆送死......你们大家都赶紧去收拾东西,长真,你去镇子里买几辆大车回来,长远,你去收拾咱们的库房清点银子,长河,你去把香堂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咱们还得带着,以后用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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