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锋利的牙齿刺破薄薄的皮肉,鲜血顺着卫风的嘴角淌进了他的脖颈里,留下了几道殷红的痕渍。“松嘴。”江顾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被咬的根本不是自己。
卫风咬得更用力了,大有将他连皮带肉全吞进肚子里的架势。
江顾扣住了他的下巴,中指屈起关节往他咽喉上一抵,卫风瞬间吃痛松了口,却又被血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江顾看了一眼手腕上带血的牙印,又看了一眼卫风快要咳死的架势,深吸了口气,手掌抵在他后背上注了点灵力进去。
卫风瞬间喘上了气,警惕地瞪着他。
江顾刚杀完人,下巴上还溅着几滴血,周身暴虐的气息尚未褪去,他拿了颗辟谷丹递到了卫风嘴边,“吃了。”
这并不是个请求的语气,他直接扣住了卫风的下巴,两指夹着丹药塞进了他的喉咙,不等卫风反应过来丹药就已经化成了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江顾没能把手指抽出来,这小子跟狗咬骨头一样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指根。
江顾本来想直接卸下巴,但是忽然被一小颗夜明珠砸中了手背,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如果你听话,我就让你在外面。”
卫风迟疑地松了嘴,声音沙哑道:“真的?”
“前提是你听话。”江顾耐着性子道。
卫风回想起那漆黑狭窄的空间,识时务地放软了声音,“好,我会听话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他要让这混蛋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他心里如何发狠江顾不在意,走到旁边自己起了个结界,对卫风道:“我需要调息半个时辰,你在外面守着。”
“好。”卫风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掉了嘴唇上的血迹,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血淋淋的牙印在冷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显眼。
活该。
卫风咬了咬后槽牙,转身想离他远点,结果走了两步忽然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只见脚下是团模糊的血肉,而几步之遥是半边嶙峋的骨头架子。
月光像糖霜一样洒下来,卫风缓缓地抬头,林子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色,七零八落的尸体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他头皮发炸,僵着后背麻木地往前走,硬是没敢回头看江顾一眼。
这哪里是个正派人修,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是当他看见满地散落的储物袋时,瞬间就忘记了害怕。
满满当当,装满了丹药符咒灵石法宝的几十个储物袋!!!
卫风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江顾一眼,发现对方正阖眼打坐,被吓回去的胆子又隐隐开始复苏,他也不怕那些断臂残肢了,蹲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地收集储物袋,什么上品灵石下品金银,什么丹药瓷瓶天材地宝,全都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就挺厉害的法宝,说不定能帮他早日逃出魔爪。
江顾调息睁眼,就看见刚被自己洗干净的少年灰头土脸地在尸体堆里捡东西,捡的还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卫风正捡得开心,一道熟悉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你捡这些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抱着堆灵石坐在了地上,干笑道:“前辈你不要这些东西,咱们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对吧?反正我捡了也是你的。”
江顾冲他摊开了一只手。
“……”卫风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后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灵石递给了他。
江顾却没有收回去。
卫风气闷,抓起腰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两个储物袋放进了他手里。
江顾还是没动。
“真没了。”卫风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丹药。”江顾淡淡道。
卫风磨了磨后槽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更大的储物袋,拍进了他手里。
江顾这才收回了手,当着他的面将他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全都收入了囊中。
卫风心都在滴血,像只被霜打蔫的小茄子恹恹地跟在他身后。
江顾看不上这些东西,不然也不会扔在地上不管,但这小鬼总喜欢乱吃丹药,他怕还没来及取鳞对方就把自己给吃死了,还有——
卫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对方也老实不了多久。
卫风已经对这石碑和鲛人雕像产生阴影了,骨头缝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痒了起来,“前辈,我们又回这里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在追杀你吗?”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江顾带他进了石碑,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再说你的护心鳞在水中生长得更快。”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觉得毛骨悚然,有气无力地挣扎道:“我真的不是什么神鸢鲛,我自己都在找神鸢鲛鳞治病呢,要是我有护心鳞——”
他话没说完,走在前面的江顾忽然转身,灵力凝聚而成的匕首挑开了他的前襟,卫风前胸一凉,猛地抱起胳膊挡在了身前,紧张到磕巴,“你你你干嘛!?你不是说白送都不要吗?!”
“……”江顾瞥了他一眼,拽开了他的胳膊,“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卫风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就看到了心口处一片银蓝色的鳞片,边缘带着淡淡的红,不过看起来还有一小半埋在皮肉之下,并没有完全生长出来。
“这是什么?”卫风声音有些发抖。
“护心鳞。”江顾道:“你后腰上已经开始长鳞片了。”
卫风反手往自己后腰上一摸,果然摸到了细软的鲛鳞,他先是脸色一白,紧接着忽然一喜,“我还能长鳞,那就说明我根本没有被你炼成傀器!”
他喜形于色地一砸拳头,“我被关的地方也根本不是无方石!”
“嗯,真聪明。”江顾面无表情转身,“毕竟得等取了护心鳞再炼。”
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见他快要走远颠颠地跟了上去,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前辈您看,我这么弱炼成无方石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这样,我把护心鳞给您,您留我一命还能打个掩护,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顾伸手抵开他凑上来的脑袋,停下了脚步。
“前——”卫风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旋即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
湿软的泥沙地上,一头巨大的灵兽有气无力地趴在血泊中,四肢都被人生生碾碎,喉咙也被利刃割断,腹部破了个大血洞,显然是被人掏走了兽丹,可它还在艰难地倒抽着气,在看见江顾的时候费力地摇了摇尾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乌拓。
卫风见过它变身后的样子,一眼便认了出来,“乌拓!”
他经常听见江顾这么喊它。
乌拓哼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江顾脸上没什么表情,输送了点灵力给它。
“谢谢……主人。”乌拓虚弱的声音在水中响起,“是我无能,没有……拖住周修远。”
“做得不错了。”江顾淡淡道。
乌拓咧了咧嘴巴,好像笑了一下,“主人……求你,给乌拓个痛快吧……”
江顾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柄雪白的长剑。
卫风看看奄奄一息的乌拓,又看看拿着剑靠近的江顾,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挡在了乌拓面前,“前辈,它、它还有救!”
就算只剩一口气,江顾修为如此高救它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卫风在宗门中看过别人救治灵兽,只有魂魄都能救回来。
可江顾却要杀了自己的灵宠。
“滚开。”江顾神色冷了三分。
“小鬼,走开……”乌拓虚弱道:“我经脉尽废,兽丹被挖,活下来也只是浪费主人的灵力……能死在主人手里,我很乐意……”
“可你是为了帮他才变成这样的!”卫风伸开胳膊坚决不肯让,他有些愤怒地看着江顾,“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
江顾冷漠地看着他,“你如今自身都难保,竟还有心思去管只畜生。”
“它才不是畜生,它帮我抓过鱼,给过我辟谷丹,还分给过我避水的气泡……”卫风一件件地列举,但对上江顾的目光时又忍不住发憷,气势平白矮了三分,弱弱道:“就算你不想救它,也不用杀了它吧?”
江顾看了一眼乌拓,乌拓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它发誓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太无聊才干得这些,绝对没有想做好事的心思。
“随便你。”江顾理解不了这些蠢东西的想法,收了剑转身便走。
灵力散尽,躺在地上的庞然巨兽变回了巴掌大小,卫风跪到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小东西捧了起来抱进了怀里,分给了它一点稀薄的灵力。
“你其实不必救我。”乌拓低声道:“我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物了。”
“废物有什么不好的?”卫风疑惑道:“起码还活着。”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乌拓问。
卫风抱着它往前走,“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么,哪怕只晒晒太阳也好。”
“你不怕主人将你炼成傀器吗?”乌拓问。
“我其实认真想了一路,”卫风神情严肃地低下头,凑到它耳边小声道:“要是被炼成傀器不会被关到小黑屋子,还能不上课不修炼,就算死我这么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不是还挺好的?”
乌拓震惊地瞪圆了猫眼睛,从前被江顾灌输的思想被撼动了一瞬。
原来世上竟真有人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吗?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你主人。”卫风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脸颊,“不如你当我的灵宠吧?我可有钱了,以后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建个你真身都能打滚的洞府,给你买丹药零嘴儿小玩具,再雇上十个漂亮小姑娘天天给你按摩梳毛,怎么样?”
乌拓……乌拓可耻地心动了。
走在前面的江顾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抱着血淋淋的乌拓朝他跑了过来。
江顾垂下眼睛,这是他从记事起,第一次做了没必要的事情——留下一只已经废了的灵宠在身边。
而且是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被卫风抱在怀里的乌拓努力抬起了头,凑上来轻轻舔了舔他手腕上的伤口。
一人一兽都瞪着清澈无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顾皱了皱眉,敛起袖子不着痕迹地盖住了手腕,语气生硬道:“走了。”
朝龙秘境(十二)
“又是这些怨念!”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了江顾身后。
在他们面前,是熟悉的石屋群和眼蒙龙绡的鲛人,不过大概是江顾用了什么隐匿气息的法宝,这群怨念鲛人并没有冲上来攻击他们。
江顾抬起手掌,掌心缓缓浮现出了十六面小旗子。
“这是什么?”卫风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十分好奇。
江顾自然是不搭理他的,被他抱在怀里的乌拓道:“是阵旗,主人准备在这里设阵。”
而且十六面旗子,设置的还是个大阵法。
它不由有些担忧,江顾极少会用到阵法符咒之类的法术,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大开大合地杀人,如果他开始设大阵,要么对手极难对付,要么就是……他灵力不够了。
灵宠和主人之间是结了主仆契约的,不过这种条约并不平等,江顾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它却绝对不能伤害江顾,但像现在它受了重伤没死的情况下,所需要的灵力很大一部分都是江顾给它的。
所以修真界几乎默认灵宠如果重伤,基本就宣告了死亡。
如果不是江顾难得心善,外加上又卫风求情,它也活不到现在。
江顾的确耗费了许多灵力在乌拓身上,不过却不像乌拓猜测的那般,而是因为他方才看着卫风和乌拓,找到了能更大发挥他们价值的办法。
他用灵力凝聚起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下去。
“主人!”
“你干什么!?”
乌拓和卫风齐齐吓了一跳,连惊恐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江顾神色平静地看着蔓延出来的心头血,操控着灵力将心头血分成了两股,分别注入了乌拓和卫风的心口。
化神期修士的心头血何其珍贵,乌拓原本断裂的经脉逐渐被修补起来,空洞的内丹竟也凝聚出了识海,它感动又担忧地看向江顾,“主人,你不用这样做的,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而卫风这边,原本因为乱吃丹药被破坏的识海和丹田竟神奇地痊愈,奇经八脉是前所未有的通常,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在自己体内飞速地游走,治好了从前落下的旧疾和刚添的新伤,他警惕之余又有些别扭,“我不用你帮。”
可江顾的修为高出他们太多,心头血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他们的心口输送,以致于??江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他整个人明显的晃了晃,几乎是要将血流干的架势。
乌拓眼神逐渐惊恐,“主人,不能再流了!”
“你疯了吗!?”卫风想往后退斩断那血流,然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处。
直到江顾彻底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半跪到了地上,那两股心头血才彻底断开。
乌拓浑身的毛都在抖。
江顾给他们输送了如此多的心头血,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修为一分为二给了他们,而只给自己留下了极其稀薄的灵力,若是此时有修士追来,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杀了他。
“主人……”乌拓想凑过去蹭他的手背,却被江顾不着痕迹地躲开。
而卫风此时已经有些惊疑不定。
他想不明白江顾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明明之前那么冷酷绝情。
江顾脖子上疤痕变得前所未有的浅淡,他冷漠地抬起眼睛,对上了卫风复杂的目光。
而在他身后,十六面旗子牢牢占据了十六个方位,被叠加了匿息结界的阵法凭借着微不可察的灵力,以鲛人湾遗址为中心,飞快地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许多不明所以的修士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已经被纳入了阵法之中。
*
“……神鸢鲛鳞在江家那小子手上,这小子不好对付……”
“是个邪门的人物,心狠手辣比魔修有过之无不及,反正咱们也抢不到,不如离远点……”
几名普通的修士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鲛人湾的反方向御剑而去。
然而像他们这样自动退出的修士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摩拳擦掌往鲛人湾方向追逐而却的修士。
“单打独斗杀不了他,我就不信联手还抢不过来!”
“神鸢鲛鳞是不是在鲛人湾还不确定,我反倒觉得那个散播消息的修士有问题……”
“管他呢,去了好处肯定少不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
亓凤元看着面前列队整齐的阳华宗弟子,冷声道:“你们全部去秘境出口处等着,一旦秘境大门开启,立刻离开,不得有误!”
那些弟子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亓凤元积威甚重,没人敢质疑他的决策。
“可是卫风——”玄之衍刚开口就被亓凤元一个眼神制止。
“如果还想活命,就跟紧你们大师兄。”亓凤元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修为最高的弟子领命,带着人朝着出口的方向飞去。
亓凤元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化作了一道流光径直冲向了鲛人湾遗址。
而缀在队伍最末尾的玄之衍在给卫风发传音符好几次都无应答之后,纠结半晌,还是悄悄地落在了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朝着卫风身上定位符指使的方向飞了过去。
*
鲛人湾中。
死气沉沉满身怨气的鲛人们缓慢地放下了曲在身前的右臂,眼前的龙绡悄然滑落溶解在水中,黯淡的鳞片重新变得光亮健康,僵硬麻木的表情如同活过来一样变得灵动富有生气。
而两旁光秃秃的石头屋子开始逐渐变化,茂盛的水草爬满了墙壁,鲜艳的珊瑚垒就成错落有致的房顶,湖水变得清澈甘冽,游鱼虾蟹四处游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动听的歌声。
如同枯寂的墓地死而复生,陡然间嘈杂鲜活起来。
进入遗址的修士们纷纷一愣。
活泼好动的鲛人们凑上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是人。”
“他们在水下也能呼吸!”
“他们的腿好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