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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希衡所在的希家,感情之事向来尊崇相敬如宾,淡静如水,她和玉昭霁这样热烈的夫妻关系,的确是她生平仅见。

    因此,希衡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如果这还是在神界,希衡大约也会不扫兴,应答一句,可她现在在战场上,周围还有两具尸体,这就有点考验她了……

    所幸,玉昭霁也不是真的要希衡立刻回应什么,他看着希衡的局促,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要死了的悲伤被冲淡了,反而笑得更开怀。

    这样的笑直到田先生等人冲进来时,玉昭霁才收住。

    田先生一身利落的行军打扮,旁边还有竹唤青,还有潜龙卫从景,以及张将军等人都来了,还有许多的兵,将谢宅团团围住。

    田先生朝希衡禀报:“法师,谢家领兵之人已伏诛,谢家死士一个不留,陈郡已经全然被接管,只剩下一个谢消。”

    田先生一挥手,便有军士押着谢消上前来,此时的谢消完全没有了当时取代谢从尧时的意气风发,他的手骨活活断裂,整个臂膀却又被押解着,扭到后边去。

    田先生道:“谢家树大根深,牵扯之人良多,谢消身份乃重中之重,如何处置谢消,属下不敢擅专。”

    希衡想了想,陈郡谢家投靠鬼君,往日也将陈郡治理得如同一言堂,的确没什么好留的。

    希衡道:“杀。”

    军士领命,下意识就要将谢消带下去,谢消原本浑浊的目光在听到“杀”时猛地一亮。

    他以为他会被归化,对方会让他屈辱地臣服,来换取谢家的归顺,谢消都想好自己要怎么忍辱了,没想到,他们不需要他忍辱,只要他的命?

    谢消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只能嘶哑着喉咙,喊道:“你们岂敢!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根基深厚,你们怎敢?”

    希衡杀了许多世家之人,听这些话早都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她回答:“世家历经几朝而不衰微,就是因为无论谁是皇帝,世家都可以效力,论数典忘祖,骨头发软,无人比得过世家,我怎么不敢杀骨头软的人呢?”

    谢消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他一直以出身谢家为荣,却没想到白云法师会如此鄙夷世家。

    难怪她杀了许多世家之人。

    谢消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可法师总该想想后果,难道法师打下来的天下,便只靠着刀剑来弹压吗?”

    是,论兵力,谢家是打不过白云法师和诸葛玉,可是,若是论财力和掌控力,谢家影响深远,杀了他绝对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希衡的确听倦了这些话,这些世家总是喜欢以这样的手段来挟制掌权者,他们认为,天下就是巨大的利益,掌权者不可能独霸,所以为了更好地吞噬利益就一定不会杀死世家。

    可希衡不在这类掌权者之列,她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世家的彻底消亡。

    希衡也不必军士押解谢消下去了,杀个媚上欺下的人而已,何必这么复杂?

    她手中刚好有剑,直接掷过去,长剑若流星,直直插至谢消的喉咙。

    谢消死不瞑目倒下去。

    田先生等人已经习惯了法师面对世家之人时的作风,他们默默离谢消的死尸远一些,然后继续朝希衡报备其余事务。

    就在这时,从景发现了玉昭霁灰败的脸色。

    第552章

    成大事者

    不只是从景,其余潜龙卫也发现了。

    一瞬间,空气莫名变得凝滞起来。

    众所周知,两个本就不合的势力,因为共同的敌人而联合起来,当这个共同的敌人彻底溃败时,这两个势力会从盟友转变为什么?

    转为竞争者,敌人。

    就像这一次,别看田先生和潜龙卫等人是一起攻城、一起进来的,但实际上,双方都各自调了人马在城外,就是防备着翻脸无情呢。

    在这种情况下,玉昭霁的身体状况不好,就格外令人忧心了。

    从景朝潜龙卫中的一名道医使眼色,带着道医不着痕迹地走到玉昭霁面前。

    从景扶着玉昭霁,道医趁机伸手把脉。

    片刻后,道医低下头,从景看不到道医的脸色,一颗心就更沉了。

    如果玉昭霁没有大事,道医自然会给他一个放心的神色,如今之所以低头,不过是担心控制不好情绪,被别人发现罢了。

    从景搀扶住玉昭霁,抬头交涉:“法师,既然此事已毕,我等就先带殿下回营。”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京城的人在城外等着,就不劳法师相送了。”

    从景故意说京城的人在城外,就是告诫希衡,不要现在就过河拆桥。

    希衡倒的确没有想过河拆桥。

    虽然她和玉昭霁都想好要早点解决此事,好寻找上古神明的遗址,但是,希衡也不打算现在就杀了诸葛玉这具身体。

    如果她现在动手,看起来诸葛玉死得更快,但其实上,遗祸无穷。

    从景、潜龙卫以及诸葛玉其余旧部,都不会和她善罢甘休。

    到时候真就是死战了。

    没必要,希衡选择更好的、死更少人的解法。

    在从景、潜龙卫紧张的目光中,希衡主动侧开一步:“如今城中乱象初定,的确不适合养伤,你们去吧。田先生。”

    田先生站出来。

    希衡道:“将我们军中上好的药材包好,赠殿下一份,再将最稳妥的马匹牵来,送殿下回去。”

    田先生笑着应是,去了,过了不多会儿,田先生便回来了,带着药材和一匹漆黑健壮的马儿。

    从景的紧张却还没有消除,抿着唇:“多谢法师,药材我们就收下了,只是这马儿不必,殿下是北人,骑不惯南人的马。”

    希衡心知肚明从景是担心老马识途,跟着去做一些事情。至于药材,从景当然也担心,但是药材这个东西,他收下不用也没有人会知道。

    希衡现在有心要让从景等人离开,也答应了从景这个要求。

    从景到这时候,却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他自我估量——现在是杀殿下最好的时候,这个白云法师虽说和殿下有情,但是,在他们面前,情绝对抵不过天下。

    从景打心眼里不相信希衡会放过“诸葛玉”

    所以,哪怕希衡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景也觉得,希衡是要等他放松警惕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从景就这样怀揣着警戒,和其余人一起离开,玉昭霁自然被他们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这样紧张肃穆的气氛,直到从景等人成功出了陈郡,到了完全被玉昭霁掌控的城镇时,才陡然一松。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身后有一名白袍小将策马而来。

    从景的汗毛根根立起来,难道这才是白云法师的杀招?

    从景不想接待这白袍小将,甚至弯弓搭箭,想要一箭射到白袍小将面前,让他停步。

    关键时刻,玉昭霁出声:“从景,让他过来。”

    从景着急:“可……”

    玉昭霁坚持如此,从景只能强压下担心,允诺放行。

    玉昭霁这时感觉内脏出血了,他见从景实在担忧得不行,忍着痛楚出声:“不必担忧,白云法师并非如此短视之人,她既放行于我们,就不会在此时翻脸。”

    从景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没有这么好的气魄能沉稳下来。

    终于,那白袍小将被放行后,策马到了玉昭霁、从景面前,翻身下马,行礼道:“法师让我来为殿下带一样东西。”

    玉昭霁身体欠佳,从景代为问:“什么?”

    白袍小将:“末将不知。”

    从景困惑地接过白袍小将手中的绢帛,屏住呼吸,打开绢帛一看,神情立刻变化。

    碰见玉昭霁疑惑的目光,从景连忙回答:“这是玉州放行的文书。”

    南方多数在希衡手中,玉昭霁的势力主要以京城为中心扩散,在金麓王朝北方。

    如今,玉昭霁等人在南方,其实是吃亏的。

    但是,如果说玉昭霁等人能够成功从玉州借道离开,那么,就彻底入了北方。

    这文书对于玉昭霁等人来说,便如同救命良方,只是从景实在不敢相信这馅饼会砸在他们头上。

    这时,那个白袍小将又说:“法师还托末将带一句话。”

    玉昭霁压了压痛意,道:“你说。”

    白袍小将道:“法师说,殿下为社稷之故,力战鬼君,才招致身体欠安。她敬殿下是英雄,所以,愿与殿下来日堂堂正正决斗,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若有违者,人神共诛。”

    玉昭霁现在可是有修为有记忆的,只是装成诸葛玉的凡人样子罢了。

    他听见人神共诛这句话,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

    玉昭霁完全懂希衡是什么意思,他看着从景,此时的从景终于彻底卸下防备。

    从景长舒一口气,玉昭霁问:“你在想什么?”

    从景老实回答:“法师光明磊落,不愧是殿下的对手。”

    玉昭霁颔首,他传令下去,不必休整,全速往玉州前进。

    而另一边,陈郡。

    希衡和田先生以及另一个谋士,已经坐在了城主府之中。

    那位谋士眉宇间有些急切:“法师,虽说天下重义,可是天下人也善忘,法师今日为了一个情义,放走摄政王,不亚于放虎归山。若法师今日狠下心来,最多不过是受一些流言蜚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摄政王死,他为独王,,他死后,整个北方法师如同探囊取物。”

    希衡点头,这位谋士所言一心为她。

    但她认为,有更好的解法。

    希衡道:“子文所言,田先生觉得如何?”

    第553章

    上兵伐谋

    田先生抚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摄政王听说当初不过是为楚王供血的药人,他能一路走到今天,其心智手腕缺一不可。他的部下对他忠心耿耿,心悦诚服,如果贸然杀了他,恐怕在天下人面前落个不义之名是小,招致他的部下铁心反扑,才是大。”

    那位谋士倒也点头,认同田先生的话。

    他认同部分,又反对一部分。

    谋士道:“田先生所言是极,可是,诸葛玉为群龙之首,若他死,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又怎比得上法师光华?”

    田先生摇头:“人固有二心,怀疑、背叛、猜忌是人之主流。可是,人也会因为恨集中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恨的名头。如果今日法师当场杀死诸葛玉,消息传回京城,那就是法师过河拆桥,那么,诸葛玉剩下的那些势力、人手别管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他们都可以打着为诸葛玉报仇雪恨的名头,他们就仍然没有散。”

    “依属下之见,放任诸葛玉回北,诸葛玉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他又是独王,没有子嗣后代。那么,他们就要推选一个人,继承诸葛玉的一切。”

    田先生笑得漫然:“子承父业,无话可说,可这么多的属下,选谁继承衣钵呢?恐怕,被选上的得意洋洋,没被选上的心怀怨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着杀了对方,来得到诸葛玉的一切吧!”

    那位谋士听完,已经是心悦诚服。

    他朝田先生、希衡一拜:“法师高瞻远瞩,田先生远见卓识,的确是我疏忽了,诸葛玉的势力这样大,犹如盘龙卧虎,一时从外面杀,很难杀死,得让他们内部先慢慢斗起来。”

    这样的话,斗败的如果想活命远走,要么自立山头,要么就只能投奔法师……

    他们成了一盘散沙,的确是好对付多了。

    那位谋士道:“法师差人送去过关文书,又带上那样一番话,想必,诸葛玉的属下们定然会记得法师宅心仁厚,法师连这样一个大敌都能放走,来日,必定也会接纳他们,届时,天下之才,尽数归于法师。”

    希衡颔首。

    田先生和这位谋士的言语,完全说中了希衡的打算。

    虽然说她想要早些去上古神明的遗址,和玉昭霁走回他们生活的正轨,但是,希衡第一不想真正完全血流成河,第二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那位谋士接着又问:“诸葛玉的伤势果然这么重吗?”

    田先生回:“今日一见,便是不寿之相。”

    想必那场恶战定然极为凶险,以他的身手,居然能活活受这么重的伤。

    田先生想到这里,忽然周身一寒,他忙问:“法师可有事?”

    希衡道:“我无事,玉昭……诸葛玉他,的确年寿不永,伤及肺腑,药石难医。按照我们刚才的想法布置下去,尤其是咱们之前养的暗探间谍,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希衡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天高云淡。

    她伸出手,去接外面的空气。

    希衡想回去了。

    不是作为白云法师的身份,而是作为华湛神君的身份,回到她本来的位置。

    无论是人还是神,长时间地“成为”另一个人,都会越来越寂寞,越来越怀念。

    当然,在希衡离开之前,她一定会处理好金麓王朝的事情。田先生等等有功的贤臣,都是注定要封王拜相,留一个青史长存的结局。还有大妖鬼,以及大黑,都要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这白骨横行的乱世,人人都吃了数不清的苦。

    如果说还没有一个善终,那就太悲凉了。

    希衡是这样想的,玉昭霁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玉昭霁身为诸葛玉时,潜龙卫以及其余人,替他出生入死,替他争权夺位,如今他要假死回神界,自然,他也要妥善安排好这群人的结局。

    潜龙卫和玉昭霁其余亲信,都不会在继承人之争时投奔希衡,所以玉昭霁得安排好。

    让他们愿意改投门户,效忠希衡,这样才有活命、且荣华富贵一生的机会。

    玉昭霁和希衡就这样各自为了自己的属下,开始了谋划布置。

    他们虽各自有不同的目的,却殊途同归,都是想天下一统,这些人才能真正安享晚年。

    于是,在他们心照不宣的共同努力之下,陈郡等之前被世家大族盘踞的郡县,都彻底清除了迂腐世家的影响。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

    而希衡的大本营萧郡,文武书院越办越好,向她输送了不少的人才。

    一时间,天下虽然穷,却不困,人人物穷心不穷,个个有奔头,穷的人也想进入文武书院读书,富的人也想改变阶层。

    一切都欣欣向荣。

    而京城那边,也一改天武皇帝在位时的景象,从买官卖官也变成了论绩考核。

    更是封锁丹炉,封存道观佛寺,不再下诏让童男女进宫炼丹,也不再奢华靡费建造宫殿。这些花费钱的项目从根子上被去除了,也就不会有人在中间一层层转手盘剥,恨不得把别人身上的二两肉都给片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的势力虽然仍在交战,但是天下人的生活总体还是好了不少。

    更有人编出歌谣:龙虎斗,龙虎斗,斗得蛤蟆趴,斗得毒蛇伏,斗得暴君像蠢牛。

    歌谣意思就是,希衡和玉昭霁龙争虎斗,还比暴君天武皇帝在时的不打仗好得多。

    这场仗一打就打了三年。

    第一年年末时,希衡在一次战争中,引水淹没了金麓王朝历任皇帝的陵墓,尤其是天武皇帝的陵墓。

    值得一提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正好是诸葛清。

    诸葛清终于实现了掘皇帝坟墓,为母妃报仇的心愿。他将天武皇帝的棺材挖出来,骨头拿出来,鞭打、灼烤……方能泄心头之恨。

    做完这件事后,诸葛清仍然在希衡麾下效力,只是这时候他已经从仇恨中走了出来,开始正儿八经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第二年年初时,诸葛玉死了。

    第554章

    为帝

    诸葛玉死了。

    他的身体受不住魔力的倾轧,衰败只是时间问题。能硬生生挺过去一年,已经是强行用各种药吊命的结果。

    诸葛玉的死讯传出来时,玉昭霁正坐在希衡的营帐里,陪她下棋。

    听到诸葛玉的死讯后,玉昭霁手持黑子:“过了整整两个月,终于舍得传死讯了。”

    也幸好这是寒冬腊月,尸体保存得比较好,若这是炎炎夏日,恐怕诸葛玉的尸身已经臭到能和咸鱼比肩了。

    玉昭霁倒是看得很开,帝王将相的身后事,十个有九个是不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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