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将菜品从食盒中拿了出来,再依次摆好碗筷,见差不多了,便站在一旁低垂着头默默等候。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这间屋子,属实有太多以往的回忆。
柳枝不敢看更不敢想。
曾经那么多个日夜,她也是在这间屋子与谢瑾怀耳鬓厮磨。
只是如今换了一个人而已,她成了看客。
摆在软榻前的那面铜镜,谢瑾怀能清晰的看到柳枝的表情。
从她一进门,到布好菜,她的表情似乎从未变过,就是那一种淡淡的,不想和任何俗事沾边的感觉。
谢瑾怀表面上是将目光落在胭脂身上,可心里却完全想着旁的事。
胭脂看在眼里,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却不敢表现出来。
旁人以为她日日被谢九爷点来唱曲儿,是瞧上了她,可只有自己知道,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九爷一不碰她,二不理她,要她弹得琵琶曲,都还是往日柳枝的成名曲儿。
说起来,她也是心高气傲的。
若论美貌,她自觉与柳枝平分秋色,若论琵琶技法,也该是不分伯仲。
凭何谢九爷的眼里,就只有那柳枝?
那柳枝究竟有什么不可替代之处吗?
柳枝虽然没抬头,却能从这琵琶音里听出一丝端倪。
胭脂这心乱了,错了好几个节拍。
就在三人互相僵持之下,谢瑾怀选择了主动出击。
胭脂一曲完毕,他便勾手,让胭脂过来。
胭脂巧笑嫣然,放下手中的琵琶就朝着谢瑾怀走了过去。
谢瑾怀伸手一揽,将胭脂带入怀中。
“唱的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胭脂第一次与谢瑾怀如此之近,她被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苏木香给吸引。
她抬眸与谢瑾怀对视,明明语调轻柔暧昧,可眼底却冰冷异常,没有半点怜爱之意。
她瞬间明白了谢瑾怀的意图。
极会察言观色的她,不敢顺杆往上爬,只轻轻笑道:“爷能日日见奴家一面,便是对奴家最大的恩赏。”
谢瑾怀刮了刮胭脂的鼻子,淡笑道:“惯会说违心的话,爷说赏你,便赏你。”
“这屋子里,若有你看上的,便拿走吧!”
“爷,这可是您说的?可不许抵赖哦!”
胭脂笑盈盈的起身,朝着屋子里转了圈,目光落在书桌上。
一块玉佩晶莹剔透,只瞧了一眼,胭脂的神色便微微一变。
那玉晶莹剔透,一看就绝非凡品。
胭脂指尖轻触之际,便感受到那玉佩的丝丝凉意。
她扬起玉佩浅笑,“爷,这个行吗?”
谢瑾怀愣住了。
他倒是忘了将这东西收起了。
这是柳枝那日赔偿给他的。
好玉他从来不缺,可是那一块玉,他是打心底不想随便给出去。
毕竟是头一回,有女子敢用一块玉来买他的春宵一夜。
柳枝恰巧抬头,瞧见那块玉时,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如今她母的玉簪已经被打碎了,这块玉是最后的一件遗物了。
其实当时把这玉佩抵给谢瑾怀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了,那时候她太过慌乱,顺手一摸最值钱的就是那玉佩了。
当时想着,谢瑾怀也不差那一块玉,等她着攒够了钱,或者寻到了更好的玉,再去从谢瑾怀手中赎回来。
可如今谢瑾怀要是给了胭脂,那就再不好拿回来了。
谢瑾怀瞧见柳枝的眼神,分明是对那玉佩上心了。
纵使他不想将这玉佩送出去,却还是开了口,很是大方的表示:“喜欢便拿去吧!”
随后,他便开始欣赏柳枝的表情。
果然,柳枝是一脸失望,焦急,甚至不自觉的攥紧了手心。
谢瑾怀觉得,他这一试,已经有了结果。
他在等着柳枝后悔,心甘情愿的上来讨好他。
胭脂欢喜的将玉佩收下,然后上前亲昵的挽起了谢瑾怀的胳膊。
她娇嗔道:“九爷,奴家唱了这么久,饿了也渴了,咱们先用膳可好?”
谢瑾怀一脸宠溺道:“行,可不能让我的心肝儿饿着。”
“布菜!”
而柳枝此时脑子里却在想,如何说服胭脂,把那东西还给她?
两人落座,见柳枝站在那深情恍惚,谢瑾怀不悦的开口:“想什么呢?若连这差都当不好,你干脆去洗恭桶得了!”
柳枝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忙忙的开始布菜。
将各式菜肴都盛了一遍后,恍惚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直勾勾的盯着最后一道菜。
这是一道后厨常做的菜,三珠烩宝。
三珠是指豌豆,玉米粒,以及花生粒,伴着鲜虾剁碎的肉泥,一起清炒的。
这菜原本是送给鹿鸣居的,倒是没有问题。
可偏偏谢瑾怀对花生过敏,万万不能吃上一口。
柳枝便连忙将他盘中的花生一一挑拣了出来。
这挑菜的本领,柳枝上一世很是娴熟,闷着头很快便将谢瑾怀盘中的花生米挑了个干净。
可这时,她耳边却传来谢瑾怀冷冽如冰的质问声:“你是怎么知道爷吃不得花生的?”
第35章
扬州第一琵琶女柳枝握住筷子的手一僵,忙掩饰脸上的慌乱,“奴婢是听后厨娘子说的。”
她这才想起,谢瑾怀的忌口本是件很隐秘的事儿,一般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谢瑾怀体质特殊,小时候因为误食了花生差点丢掉小命。
也因为这事儿,安王妃来侯府闹过几次。
侯府也说不清楚,这事儿究竟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一场意外,总之自那件事儿起,谢瑾怀的栖迟院就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再也不吃后厨做的菜。
时间一长,后厨也难免疏忽忘了这一茬,况且这菜原本是送给鹿鸣居的,是谢瑾怀非要换的。
谢瑾怀显然不信,他推开胭脂慢慢起身,走到了柳枝跟前,再微微俯身,幽冷的目光一直盯着矮他一大截的柳枝。
“既然后厨知道我的忌口,又为何还要故意做这道菜呢?”
柳枝的小脸更苍白了几分,唇瓣也哆嗦了起来。
她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声音还是发颤,“爷,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忘了跟后厨说,世子的膳食与您交换了,这才……”
柳枝又连忙跪下求饶道:“九爷,奴婢只是一时疏忽,求您宽恕……”
谢瑾怀瞧柳枝那快吓哭了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镜子,也没觉得自己刚刚有多凶恶啊?
不就是起了点疑心问了下吗?
好在柳枝的话并没有太大漏洞,算是蒙混过关,谢瑾怀没再追问。
谢瑾怀看着那一盘被挑出来的花生米,心里有了别的念头。
他一脸一正言辞道:“若不罚你,怕是你不会长记性,所以吩咐后厨,每日都炒一盘三珠烩宝,你就负责来栖迟院挑菜!”
虽知道这谢瑾怀故意折腾自己,柳枝还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不敢再反驳。
午膳后,谢瑾怀下午要出门去京郊办差。
柳枝跟胭脂一同离开了栖迟院。
听鹂院和后厨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本该是分道扬镳的两人,柳枝却被胭脂叫住。
“胭脂姑娘有何吩咐。”柳枝行了个礼。
胭脂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如炬般盯着她,绕着她慢慢走了一圈。
柳枝没看明白她究竟想作甚,但不敢得罪,便垂头沉默着任由她打量。
半晌后胭脂才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去后厨?”
未等柳枝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我还在扬州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琵琶一绝,堪称翘楚。”
“我也是自幼学的琵琶,我刚崭露头角时,你已经名满扬州!”
“我曾一直视你为目标,日复一日的苦练技艺,只为了等个机会和你一较高下,可你却去了京城,这让我颇为遗憾。”
“你走后,我便成了扬州久负盛名的琵琶女。”
“本以为我超越了你,取代了你,可每每在我弹琵琶时,总有人会提及你,他们会争论,觉得你的技艺在我之上,是你离开扬州之后,我才有后来者居上的机会。”
“那个时候我很不服气,明明我们从来都没有比过,凭何是你比我强?所以我执意要来京城,就是为了和你一较高下!”
柳枝听闻很是震惊。
她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是胭脂的假想敌。
柳枝垂眸回道:“我不会再弹琵琶了,胭脂姑娘你放心,你会是整个京城弹琵琶最厉害的乐伶。”
胭脂蹙眉,很是震惊,“怎么可能!我不信你会放弃!”
当初决定放弃弹琵琶时,柳枝的内心也很复杂痛苦。
毕竟她靠着琵琶年少成名,琵琶也陪伴了她半生,可她要活着,就必须得学会舍弃。
柳枝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右手的袖口撩起,露出手腕上那狰狞的伤疤。
她淡淡一笑:“手废了,自然弹不了。”
胭脂看了一眼,表情复杂。
若是柳枝真没法跟她比试了,她就一辈子没法证明,她的记忆远在柳枝之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废人,为何九爷眼里也全是她?
胭脂又问,“你跟九爷是何关系?”
“主仆而已。”
“你可想攀附?”
“从不敢有妄念。”
见从柳枝嘴里套不出来什么话,胭脂索性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我喜欢九爷,你刚刚的话若是真的,就请你离九爷远一点。”
柳枝抿了抿唇,没有应下。
她倒是想离谢瑾怀远一点,那也得谢瑾怀肯放过她呀!
随后,柳枝的目光落在了胭脂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上。
胭脂察觉到了,冷笑道:“怎么,九爷赏的,你眼馋了?”
柳枝犹豫片刻后回道:“那块玉佩能给我吗?我可以筹银子跟你买……”
当时谢瑾怀把玉佩给胭脂的时候,她便在心里酝酿了半天,该如何跟胭脂讨要。
如今话赶话说起这事儿,柳枝便没忍住一股脑的给说了出来。
胭脂脸色微变,手紧抓着玉佩,“你还敢说你没那心思?”
柳枝解释道:“你误会了,这是我娘的遗物,当时情急之下抵给了九爷,我本想找个机会赎回来的……”
胭脂挑眉,“那是你和九爷的事儿,如今九爷给了我,便是我的。”
“你若想要,好啊,我给你个机会。”
她走到柳枝跟前,举起柳枝的右手嘲讽道:“等你什么时候能用这废掉的右手弹琵琶赢了我,这玉佩我便还给你。”
“不过我劝你歇了这心思,弹琵琶我不会输给你,九爷的心,我一样不会输给你!”
胭脂走后,柳枝轻轻握着隐隐作痛的手腕轻叹一声,随后朝着后厨走去。
她已经预感到了,胭脂对她很有敌意,怕是个难缠的了,想要回玉佩更是困难。
想想上一世,她们扬州来的乐伶做了爬床之事儿后,武德侯府自那以后再也没收过从扬州来的乐伶。
胭脂会牵扯其中,想必也是因为她改变了人生轨迹的缘故。
……
入夜后,武德侯喝了一盏凉茶后便歇下。
可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总觉得枕边空落落的。
到底是后宅没有别的女人,赵如媚不在,武德侯只觉得一个人夜里寂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悄悄去看一眼。
于是,武德侯便起身穿好衣衫,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看了还在禁足期的赵如媚。
赵如媚一见到武德侯,就开始一脸柔弱的抹眼泪,诉说几日不见的相思之苦。
这一哭,便惹得武德侯心肝疼,连将人拥入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了起来。
只是这哄着哄着便不对了味儿,两人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缠在了一起。
第36章
你在偷听什么?(修)一番云雨后,武德侯才跟赵如媚说起了自己的烦心事。
他一边搂着赵如媚,一边叹气道:“瑾怀这孩子,越长大性子越冷淡,甚至完全不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
“我本不想管他的,可奈何老太君那边盯得紧,三番五次催我想法子缓和父子关系。”
“我若不肯,老太君又拿姜氏的事情堵我,倒显得我真是个不仁不义的混蛋了!”
赵如媚听闻,浅浅一笑,“侯爷,老太君这是想让你多疼爱瑾怀!”
“旁人不懂你的心思,但妾身都明白,瑾怀是你的亲儿子,你怎可能不疼他呢!只不过是想在孩子面前做个严父罢了!”
武德侯点点头,把赵如媚搂的更紧了,“是啊!这全府上下就只有媚儿最懂我!”
“我若给那逆子一点好颜色,他不得把天给捅破咯?”
“每次一见到他,刚想跟他说点什么,他说出的话总能气得我头疼!”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如媚听了以后,状似无意的用指尖在武德侯的胸口去画着圈圈,然后轻声说道:“妾身倒是有个提议,就不知道侯爷您能不能拉下你这严父脸面,好生在孩子面前做个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