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但很显然,裴慕文在意的点,和展昭在意的完全不同,他只在意……石玉奴宁可去死,也不愿同他在一起,他甚至没注意到丁继武被黎知常带走了。因为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完全无法接受。
为什么呢?难道他不够好吗?
石玉奴正在昏迷中,并不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而另一头,白五爷老大不情愿了,他还想跟那裴慕文一较高下,把人踩在脚底下问其服不服气呢。
“你拉我做什么!你没见那裴慕文嚣张的模样,你居然还好声好气告辞,你还是不是黎知常啊?”
“那真是抱歉,小生还真就是黎知常,五爷你觉得方才那场面,打得起来吗?”
“怎么打不起来?”
黎望爬上马车,让车夫掉头回汴京,坐定后才道:“展昭在呢,你不是最近同他关系很好嘛,他为人如何,你应该是知道的。”
“可五爷我心里很不爽,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丁继武跟个小鹌鹑似地猫在车厢角落,听着两人对话,说实话方才院内那场面,可真是……太刺激了。
可他即便努力缩小存在感,心情不大好的五爷还是拿他开火:“丁继武是吧?你很能耐嘛,纵马驱赶无辜弱女子,现在知道怕了?”
“大侠大侠,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初我就是同她开个玩笑,谁知道她当了真,一失足就坠落悬崖,我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了,可是没找到啊。”
“那你怎么不报官?”
丁继武很怂地又猫紧自己,那还不是怕他爹拿藤条抽他嘛,谁知道会闹得这般大,早知如此,他宁可去报官了。
黎望没兴趣替人教孩子,进了城直接就把丁继武送去了开封府。
却没料到这会儿开封府正在上演一场三方博弈戏码,分别是包公、裴老庄主和礼部尚书丁中,起因自然是因为丁家两个仆人被杀、丁继武失踪一事。
本来三方成焦灼之势,要不说当爹不易呢,裴老庄主都封刀了还得大老远赶来开封府替儿子斡旋脱罪,而丁尚书也不得不因小儿子贪玩担惊受怕,包公作为中间人,那叫一个难办啊。
所以这会儿丁继武平安回归,可算是把包公从两难中解脱出来了。
丁尚书看到小儿子毫发无损,脸上的担忧也去了大半,倒也没再同裴老庄主争锋相对,只拉着小儿子到一旁低声问了两句,才开口道:“多谢黎世侄将我儿平安送回来。”
黎望心想你儿子皮成这样,还让包大人知道了,就算平安回来,那开封府的板子也得叫他屁股开花,不过这种摆明了得罪人的话,他也不会没眼色到直接说出来,只是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要告辞离去。
“知常且慢,你能将丁继武带回,可否见到那越狱而走的裴慕文?”
包公问话,黎望自然不敢不回,不过看这场面,他倒有些羡慕在外等候的五爷了:“见到了,不仅见到了裴少庄主,展兄亦也在,相信再过不久,展兄定能将他带回。”
随后,他也简单说了一番石玉奴的遭遇,和他为何能将丁继武带回的原因。
“那石玉奴,现在安危如何?”
“叶青士老先生出手,已经平安无虞。”
包公也很同情石玉奴的遭遇,可同情不是放过裴慕文的理由,此人仗着天下第一庄的能量,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公然挑衅律法、目无公门,若此事轻拿轻放,那他这乌纱帽当真是不戴也罢。
他必须秉公执法。
裴老庄主见包公这边门路实在走不通,听口风竟是要严判,他可就这一个儿子,当即就要进宫去求官家,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慕文的性命。
只是他到底并非官场人物,递帖子进宫明日才能入宫面圣,只是这帖子递上去后,他这心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而这股不祥的预感,在第二日就成了真。
朝中六部尚书,礼部和工部向来没其他四部有能量,但要论秩序礼法,就算是督察院都辩不过礼部的人,礼部尚书更是其中翘楚。
自己儿子闯了祸,那是自己儿子不对,但你天下第一庄肆意杀害他家仆人,又掳走他儿子,丁尚书能忍下这口气,才叫怪了。
一群武夫,仗着先祖的那点遗泽,就这般横行无忌,君不见这汴京城里头多少跟着太祖起家的勋贵,现在能威风的屈指可数。
丁尚书又从儿子丁继武口中得知那裴慕文德行有缺,当朝就参了这天下第一庄一本,一言裴家人行事作风已不堪“天下第一”的名号,二则又说裴家新任庄主耽于情爱、强逼民女,若有先祖遗泽的人家都如他这般行事,置天下律法于何地。
读书人说话,损起人来,那真是方方面面俱全,丁尚书从头论述到尾,到最后图穷见匕:“如此种种,裴家庄已不配‘天下第一’的名声,请陛下收回天下第一庄的御赐招牌。”
却原来,当初江湖盛赞裴家庄乃“天下第一庄”,太祖知道后,竟赐了一张御赐牌匾给裴家,上书“天下第一庄”。
“竟还有这种事?难怪那裴慕文有恃无恐地杀人了。”白五爷感叹完,又盯着对面低头喝药的人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黎知常,你昨日在城外山谷小木屋说的那番话,其实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利教训那裴慕文,而是说给丁继武听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白吱吱:艹,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啊!
第38章
福分
丁继武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民间有句老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丁继武能养成这般的性子,和家人的宠爱绝对分不开。
见黎知常不答,白玉堂继续说:“裴慕文杀害丁家两个仆人,又掳走丁继武,这位丁尚书绝对不会就此轻拿轻放,丁继武回家后,他必定会问其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
“那丁继武刚犯了错,自然不敢有所隐瞒,那日你在院中咄咄逼人那番话,五爷到现在都忘不了,更何况是这等纨绔子弟,必定会完完全全告知那丁尚书。”白玉堂只觉得越分析越对,语速也越来越快,“那丁尚书知道裴家庄并非如同传言一般,自然会以此攻讦裴家庄,如此,才有了今日早朝那一出,对不对?”
然而黎望正喝药呢,嘴巴里发苦得厉害,根本不想跟五爷聊天。
白玉堂见此,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蜜饯搁在桌上,没好气道:“喏,城中最时兴的蜜饯果子,压一压你那苦药汤吧。”
“这么好?”黎望捡了颗尝尝,味道还真压下去不少,便也有了说话的力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日我所说,难道不是事实吗?”
白玉堂心想也是,其身不正,难道还要怪别人不成?
“那你说,官家会收回对裴家庄的恩赐吗?”
黎望又捡了一块蜜饯,这个偏酸他不爱吃,眉头就有些皱起来:“谁知道呢,官家的事,你少议论。”
“啧,你就是不想说呗,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五爷又忍不住说实话。
“这也是实话,不是吗?”黎望喝了口温水,压下嘴里又酸又苦的味道,“裴家庄从开国开始,经营多年,田产庄子金银器皿旺铺钱庄样样涉及,说不得是富可敌国,它在武林又地位崇高,不少江湖人连带南侠展昭这般的人物都受其恩德,你说裴家庄做到这般的规模,是不是很厉害?”
白玉堂点头:“确实非常厉害,应该说无人可比。”
“不错,裴家几代人经营,才有今天这般的厉害。裴老庄主更是经营有道,且他不贪名利,处世低调,自然顺顺当当,朝廷也只会觉得他行事机敏,是个‘懂事’的人。”黎望说完这个,又道,“可裴慕文不一样,他年轻气盛,又能力出众,前段时间更是接过了裴家庄的金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换人掌舵,如果你是官家,你会不会有些担心呢?”
当然会,不仅会,还会派人时时盯着。
而现下,有了新任庄主裴慕文的最新消息,冲动杀人、为爱冲昏头脑、甚至挟恩以报、蔑视律法、肆意掳掠朝廷大员的儿子,行事更是无所顾忌,如果这样官家都无动于衷的话,那估计之后汴京城中那些武勋们都要舞起来了。
毕竟大家的先祖都跟着太祖立过功,凭什么你裴家庄能做特殊啊?
不可能的,官家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既然礼部尚书已经将这事摆到了朝堂上,那么就得是公正公办了。
所以等裴老庄主再进宫面圣时,他的诉求注定无法得到回应。
与治国理政相比,裴家庄又算得了什么呢。
展昭带着裴慕文回开封府交差时,包公正在感叹丁尚书出手如电,但等他问过展昭近两日的经历后,他脸上就忍不住惊讶了。
黎家这大儿子,当真是了不得啊。
可你若说他行事偏激,剑走偏锋,却又不然。细细一品,他说的做的,并无一点出格,言语如刀的阳谋,莫过于此了。
或许此事过后,他应该找这后生聊一聊。
“包大人,您在想什么,这般忧虑?”
包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那石玉奴现下在何处?”
“叶老先生将她带回了叶家,丁家表示愿意支付后续的诊治费用。”
“如此也好。”包公说完,又对展昭道,“展护卫,裴慕文如今种种行为,已触及本府底线,今日开堂审讯,本府不会有半丝容情。你若是不忍,本府可以放你半日假期。”
“不能宽容几分吗?”
包公摇头:“你可知,今日丁尚书上奏要撤了裴家庄‘天下第一庄’的名号吗?”
“什么?竟有此事?那官家同意了吗?”
包公看脸色焦急的展昭,忽问了个问题:“倘若裴家庄从此只是裴家庄,江湖人会有何看法?”
展昭沉默片刻,才道:“恐怕……裴家庄声势会下滑许多。”
这也很好理解,虽然江湖上的人多数并不看重朝廷给予的什么名头馈赠,但有时候又很矛盾,若裴家庄天下第一庄的名头被朝廷简简单单就剥夺了,江湖人又会觉得裴家庄不中用。虽然不会有人敢说,但……绝对有人这么觉得。
包公听罢,概叹一声:“展护卫,做好准备吧。”
什么准备?那自然是做好之后江湖,再无天下第一庄的准备。
包公很快二次开堂审理裴慕文杀人一案,这案子其实没什么好审的,因为证据都很确凿,裴慕文本人也并不否认杀人一事,故而简单的陈情过后,包公就宣判了裴慕文的死罪。
没错,包公铁面无私,抛开裴慕文的身份,他的所作所为就该一刀铡了。
“哇喔,那裴慕文被铡了吗?”
白玉堂非常可惜地翻了个白眼:“没有,不过要不说你算计深呢,裴家好歹是功勋之后,官家当然不好意思随随便便就收回人家的牌匾,可丁尚书这么一上奏,你不早就料到了嘛。”
“噢哟,五爷这是上哪了解过朝堂的行情了?”
白玉堂轻哼两声,绝不会说自己跑去跟展昭谈过心,毕竟跟对头谈心,多丢人啊,他五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少打岔,说裴慕文呢,你说他也是够坑爹的,这才上任庄主几天啊,就逼得裴老庄主拿着‘天下第一庄’的御赐牌匾,去宫里换了他一条活命的路。”
其实这事儿,黎望已经从自家老头子那里听说了,可以说因为裴老庄主的“以退为进”,裴家庄至少保住了最后的体面,裴慕文的官司也从死罪由大理寺重审,又改回了原来的十年监禁。
但一个江湖山庄继承人要蹲十年牢房,十年啊,江湖上又会起多少青年才俊,到时候裴慕文出去,想要恢复荣光,恐怕是一件相当难的事情了。
“他至少还算幸运,杀了四条人命还能从包公的铡刀下逃脱,不是吗?”
白玉堂大马金刀地坐着,闻言颇为不屑道:“你这话绝对是在阴阳怪气,不过经此一遭,倒有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起先那御猫不是说要陪那裴慕文一同坐牢吗?现在那姓展的终于想通了,五爷我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挑战他了。”白玉堂笑得一脸灿烂道。
黎望:“当真是天大的好事呢。”
“既是好事,何不烹鱼烧酒庆祝一番?”
五爷虽是这么说,却实在没报什么希望,黎知常这人活得很是自我,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人不想做菜的时候,谁也勉强不得他。
却没想到,这回还有意外之喜:“鱼是没有,不过今日小生高兴,在后院的小厨房包了不少包子,素馅的、什锦三丝馅的、还有荤馅的,端看五爷拿到什么了。”
白玉堂这人吃东西是很讲究的,像是这种男子拳头大小的包子,他嫌弃拿着麻烦,咬了流汤汁,吃上去不雅观,便不爱吃。可好歹出自于黎知常之手,他少不得得尝尝。
然后,一尝就尝了四只。
“五爷海量,小生不及五爷。”黎望惊叹地佩服道。
五爷其实也有些吃撑了,可他念念不忘第一个吃的鱼香肉丝馅,这会儿吃着消食茶还有些不死心地瞥笼屉:“你这捏包子,怎的都不做个记号,害得五爷连吃了两个素馅的,虽然也不错,但还是这鱼香肉丝馅的味道最佳。”
对于这话,刚刚下学回来的黎晴也很赞同:“对呀对呀,这素馅有什么好吃的,咱们真男子汉就该吃这纯肉馅的!”
……呵,一个个不会包还屁话乱多,黎望打包了一笼屉素馅的,拎上就去了鼓楼外的叶家拜访。
叶青士替黎望诊过脉,正在细细斟酌药浴施针的第一个方子,石玉奴就端着茶水进来了。
因为施针到位,她的眼睛已经能够视物,石玉奴不愿歇着,便在叶家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公子请喝茶。”
“多谢。”
石玉奴闻言一愣,这声音……是那位给她送汤的公子啊,她忍不住抬头,却见这位公子生得当真是仪表堂堂,裴公子已是人中龙凤,可这位却如同那谪仙公子一般,只是其面色苍白,一看便知是久病之人。
她想都未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黎望便知这姑娘是认出他的声音了:“无妨,不过就是一盅汤药罢了,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啊?”石玉奴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再好再灵的汤药,也救不活一个想死的人,当日我听姑娘所述,便明白姑娘是个心性坚韧之人,哪怕流言如刀,能撑到如今,已是极为厉害的一桩事情。我的药膳汤药能救姑娘,该是它的福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吱吱:黎知常,你不对劲,你居然没毒人!
第39章
从善
福分?石玉奴一愣,这还是头一遭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她。
可她,真的配吗?
“公子说笑了,玉奴不过……”
黎望却很认真地摇头,这姑娘被生活PUA太久,已经习惯性地自我贬低,甚至练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粗鄙不堪:“我没有说笑,汤药再好,不过是死物,能帮到姑娘,它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旁边正在斟酌方子的叶青士闻言也捋着胡须点头道:“不错不错,黎家小子这话说得在理,石姑娘放宽心好好养病就行。”
石玉奴却觉得局促极了,长久生活在黑暗之中摸黑生存的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的善意,可与裴公子的强势不同,叶大夫和这位黎公子温煦亲切,似乎并不需要她作任何的反馈。
黎望见她如此情状,哪里不懂,便道:“那丁继武害你坠落悬崖受伤,这药钱自是他给,至于姑娘方才那句道谢,我就收下了。我身体不好,就不扶姑娘起来了,地上寒凉,姑娘也不想叶大夫的汤药白白浪费吧。”
石玉奴却觉得不够,可看黎公子形容苍白,登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实丁公子也不是坏人,他已经同我道过歉,我已经原谅他了。”大概是鬼使神差,石玉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叶大夫一听,却很不赞同道:“这丁家小子顽劣不堪,拿人命当好笑,就算知道错了,也该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不错,这次他犯下此等大错,差点闹出人命,姑娘若是这般轻易就原谅了他,保不准他会以为人命轻贱,很容易得到原谅,下次再犯亦有可能。”
石玉奴当即着急起来:“还会如此吗?”
“当然,人之初,性本善,恶人也不是一日练成的,姑娘你想,一个人第一次欺负别人,心里也会忐忑自己会不会遭受报复,如果这个被欺负的人狠狠报复了回去,那么这个人就会引以为戒,说不定从此不再欺负别人。”黎望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道,“但如果这个受害者忍气吞声,那么就会给恶人变坏的空间,他会觉得行恶不会有任何的代价,姑娘你说是不是?”
石玉奴很明白,自己就是这种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她觉得忍一忍就好了,只要生活过下去,她苦点没有关系的。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这种行为,是在纵容恶人行恶。
她一下就想到了被裴公子杀害的大哥大嫂。平心而论,大哥大嫂在外都算是体面人,可一回家面对她,就是各种挑剔、动辄打骂,狠起来还会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吃饭,说她浪费粮食,不吃也饿不死。
而她明知这种欺负不合理,却依然忍受着,觉得只要她忍着,家里就能平静度日。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种纵容,才会让哥嫂觉得随便处置她都没有关系,所以……才会将她卖入青楼,心安理得地拿着她的卖身钱去赌?
石玉奴的情绪有些崩溃,一个人坚持许久的东西被人彻底推倒,她只觉得荒谬又难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理所当然!”
叶青士停下了写方子的手,他有心想说两句宽慰这苦命的姑娘,可他看了一眼黎家小子,却又按捺住了,他倒要听听这小子能讲出个什么大道理来。
“人性本就是善与恶之间的一个推拉力,姑娘与人为善,善良的人自然会给以同样的态度,可本心不纯之人,出于利益关系,自然会选择于他们有力的东西,善良,不是没有底线地退步,应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才能持身以正。”黎望状似说了番读书的大道理,又察觉到场合不对,忙改口道,“抱歉,小生说了些胡话,还望姑娘不要在意。”
石玉奴当即摇头:“不不不,公子你说得……”
“不过姑娘既是信佛,又求来世喜乐,性子太软和总归容易受欺负,我娘常说行善积德,也须得自己过得好才能让帮助的人信服自己,姑娘摔落山崖,九死一生,鬼门关都走了一回,连死都不怕,既是如此,何妨认真再活一次呢?”
石玉奴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哭了,太难看了,怎么可以在恩公面前又哭起来呢。她连忙擦了擦眼泪,但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流。
其实她何尝不委屈啊,她在被卖入满翠楼鞭打得遍体鳞伤时,无时无刻不想回去问问哥嫂,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难道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可她回去之后,裴公子却拔剑立刻杀了哥嫂,她又惊又怕,满腹的诘问永远都留在了心中,越积越多,她只觉得负疚,配不上裴公子对她的好。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活着,若是死了,就一了百了,裴公子也不会再对她好,裴老庄主夫妇也不会左右为难,一切皆大欢喜。
可现在,却有人对她说,何妨认真再活一次,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擦擦吧,你也是个苦命的姑娘,若无去处,老夫看你通晓文字,于辨识草药也有几分天赋,不妨留在药庐学点医术。”
石玉奴拿着帕子,眼泪越哭越汹涌,仿佛要把前头二十多年的苦楚都哭出来。
“放心,不白教你。实不相瞒,老夫有个孙子名叫叶绍裘,从小患有痴症,你若是可以留下,就替老夫照顾下这孩子。”
石玉奴拿着帕子,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玉奴多谢老先生。”
“既是如此,姑娘若不换个名字?”
石玉奴,冠夫姓,又以玉奴为名,这个名字带着从前生活沉沉的苦痛烙印,是她十二岁到石家时,石樵替她改的名字。
“我原姓乐,单名一个玉字。”
石玉奴,哦不,现在应称乐玉娘,她终于擦干了眼泪,却发现黎公子早已不在堂中。
叶青士一瞧,终于舒展眉头:“这小子惯会看场面,把你惹哭了,早早就溜了。”
“没有,黎公子……他是个好人。”
“性子确实是好性子,就怕过慧易折。”见乐玉娘脸上不解,叶老先生低头边写方子边道,“你看他通身的气派,想来也猜出他出身名门吧?”
见乐玉娘边点头边擦眼泪,叶青士到了一杯水递过去:“出身名门,却不骄不躁,更难得的还有一身本事,只可惜这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身毛病,难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