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黎望闻言,伸手摇了摇手指:“不,他不会的。”“唔?你这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举子没中进士前,会以为只要金榜题名,就是鲤鱼跃龙门,但朝廷每三年就有数百名进士入朝,大宋朝廷本就有冗官的弊政,大部分官职都集在中段靠后,寒门进士想要晋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倘若他一上来就直接开罪我爹,那他起码得有包公能力和决断。”
很显然,假周勤若真有这般能力,也不会做冒名顶替之事了。
白玉堂老早就觉得官场黑暗,现在一听,更是厌恶:“要我说,你也别当官了,本就身体不好,还天天斗来斗去,不妨跟五爷一道游历江湖,有五爷在,准保你丢不了小命。”
“……哎,我何尝不想呢。”这不是生活所迫嘛。
五爷却听出了朋友的言不由衷:“得了吧,你这人很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苗头,不过以你的才能,官场再黑暗,也能让个你闯出个晴天来。”
“我觉得五爷你对官场有很大的误解。”见朋友不赞同,黎望只道,“大宋朝对官员的福利是很不错的,至少比前朝的休沐日要多很多,节假日还有各种小福利,而且因为官员多,所以本职工作要比前朝少一半以上,如果是闲差,只要不犯事,钱多事少不说,还能有基本的致仕保障,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读书人都想金榜题名?”
“……你说得,真是好现实。”五爷讷讷道。
“确实有人是为了权柄,有人想要踏上高楼,但真正走到庙堂最高处的,也就只有几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五爷或者戏文里描述的那样喜欢弄权作势,也有人是真正拿当官当事业在做的。”黎望从前对官场也没那么多了解,只是最近长辈们都来问他要不要入仕,他就忍不住多了解了一些。
国子监蒙荫进来的,家里多有人在做官,有在礼部当了三十多年司礼的侍郎,也有在工部造了许多年皇陵、大桥、驿路的技术人员,他们大多数在一个官职停留了十年以上,甚至还有二十多年没有晋升的,黎望旁敲侧击地问过,大部分都很脚踏实地地在工作。
“五爷你可能只看到包公一个青天大老爷,但其实朝廷作为一个大的运作机构,除了办案为民伸冤,其实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多的官员默默无闻,他们才是撑起大宋不断运转的中坚力量。”
白玉堂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带着微微的震颤,这番话他确实从未听过,但听在耳边,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他开口道:“黎知常,你确实合该是个好官。”
“……难得跟你说正经的话题,你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
黎望原本还想说包公包青天这般的存在,是树立大宋一个清明官员的典型,地方上若有贪政,也能到开封府伸冤,这便是朝廷公信力的表现,所以从前有人刺杀包公,他才会说包公是肱股之臣这样的话,但被五爷这么一打岔,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哎,当官确实好,但上朝要人命啊,如果能像国子监一样允许他请假早退,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当一当的。
“没有,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白玉堂有些可惜地开口,哎,展昭也就罢了,难得交到一个合心意的朋友,竟也不是浪荡江湖的同伴。
两人正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桃林的尽头,刚要折返下山,竟见一小丫头来请黎望说话,乃是王小姐身边的人。
“既是佳人有约,你便去呗。”
黎望:……交友不慎啊。
王小姐来请黎望,当然不是对他一见钟情,黎大郎的品貌确实出众,可无奈身体羸弱,女子嫁人若无后嗣,晚年难免艰难,她出身优渥,并非没的选择,虽然欣赏这位谪仙公子的样貌,但她邀约显然另有原因。
“传言黎御史年轻时,曾有‘如玉公子’的称号,今日一见公子,便知传言不虚。”
啥?他老爹还有这种中二杰克苏称号,了不得啊,黎望心里暗暗记下,准备等哪日老爹准备了新藤条抽他,他就用这个称号压制老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素闻黎家以诗书传家,必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一人,那周勤是否得罪过黎公子?”王小姐只是有些不太明白,虽然已经打消了结亲的念头,但看在周勤还算殷勤的份上,也不是不能替二人解开这份怨仇。
“他没有得罪过我,事实上,我与周公子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王小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是为何?”
“抱歉,暂时还不能说,不过若姑娘当真想知道,不妨回家问问王丞相。”黎望并不愿多谈,便退后一步道,“小生还有事,便告退了。”
问她爹?难道真像外头传的那样,是周勤得罪了她爹?
王小姐带着疑惑,一路回家等到爹爹回来,她立刻就去前院求见。王丞相前两日不想见女儿,乃是因为心中愧疚,竟差点将女儿许配给豺狼,现在听随从说女儿今日去烧香竟偶遇了周勤,当即就迎了出来。
王小姐几番追问,王丞相终于将事实告知。
“什么?竟有这等事情?如此荒唐歹毒,我竟半点都看不出来?”王小姐忽然有些怀疑人生,那周勤生得好人模样,怎的这般……心狠手辣!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为父起先也不信,后来包拯带为父去见了那真正参加会试的周勤,又见了那几个证人,如此才不得不信。”王丞相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是为父托大了,以为寒门进士更懂感恩,现下看来,倒不如与你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是知根知底。”
王小姐也是后怕不已,今日幸好有黎大郎打岔,不然真跟那周勤独处,还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来。
“这般一说,今日真多亏了黎家侄儿,往日里包拯总在老夫面前夸赞他,听你这么一提,果真是个进退有度、才智双全的好男儿。”倘若没有顽疾,倒是女儿的良配。
王丞相夸完人,很快就命人排查府邸,将周勤买通的下人连同卖身契一同送去了开封府,这等背主的仆人,他家可用不起。
而此时此刻的开封府,包公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
经过今日的修养,周勤虽然还不能下床走路,但至少左手拿笔叙述已经没问题了。而作为原告,他只需要一纸讼状和当堂对峙就行了。
至于证据链,开封府运转起来,已经根据周勤的叙述,找到了借宿的樵夫家,果然因为行凶仓促,地处偏僻,假周勤虽然做过处理,但仍然有迹可循。
下毒的毒药哑药来源,樵夫的尸身埋葬之地,还有会试前夜,樵夫冒雨下山请的大夫姜云清姜老大夫,开封府办案,向来效率甚高,如此再加上城门口的通关记录和晏崇让的口供,即便假周勤以字迹自证,也完全难逃罪责。
如今再加上王丞相送来的仆人,还能定他一个私窥高官府邸的罪名,这罪虽说轻得很,但已经足矣说明王丞相与假周勤相交并不深厚。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包公当即就命展昭和王朝马汉去逮捕假周勤归案。
假周勤原本正在家中疯狂诅咒黎望,没办法,就像黎望说的那样,他不敢真参黎家一本,毕竟得罪一个书香世家的后果太糟糕了,以他如今的条件,根本承受不住。
可若是就此咽下,他又实在愤恨,于是他只能骂两声出出气,却没想到才刚起了个头,开封府的衙差居然上门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无权抓我!”
展昭抱剑站在门口,难得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本官乃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抓你,绰绰有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展喵喵:哈!抓的就是你!
第94章
运气
开封府终于要开堂审理真假周勤一案,黎望自然不会错过旁听的机会,他将施针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时辰,刚好赶上展昭把假周勤提到了公堂之上。
假周勤显然不知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他自忖读书人的身份,即便见了包大人,也没有下跪,只恼恨展昭对他的粗暴对待,若非他此刻并无官职在身,说不定还会当堂诘问包公为何如此对他。
“大胆周勤,见到本府,为何不跪!”
包公一声质问,假周勤却义正辞严地开口:“周勤拜见包大人,但请恕在下恕难从命。在下虽未选官,却也是天子门生,依照大宋律例,可以不跪。”
包公见过多少嘴硬的罪犯,假周勤这般的,只能说是常态,闻言便一拍案,喝道:“大宋律例确实对身有功名的读书人有此优待,但若作奸犯科、枉顾律法,本府也可剥夺你功名,周勤,本府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假周勤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是更加气愤起来:“包大人,晚生敬你是青天好官,故此才压下心火好言相答,却没想到您竟这般咄咄逼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包公心道也罢,随即一拍惊叹木,道:“来人,带原告上堂。”
竟还有原告?
假周勤心下有些惴惴不安,而等看到开封府衙差抬着一个人进来后,他眼里的恐惧几乎快化为了实质。
怎么可能!不可能!那么高那么陡峭的山崖,必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这肯定是假的!
假周勤脸色难以控制地惨白起来,但他已然强撑着,作出一副淡定坦然的模样。
可坐在担架上的周勤,却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若不是他现在手脚不能动,恐怕此刻已经冲上去打人了。
“周勤,你可认得他是谁?”
假周勤控制自己不去看旁边的人,声音也努力镇定自若,但落在包公眼里,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回大人的话,晚生并不认得此人。”
“可他却认得你!”包公一拍案,诘问一连串地输出,“大胆周勤,竟敢冒名顶替、窃取他人考试名次,你可认罪?”
“樵夫与周生于你有相救之恩,你却恩将仇报,致人一死一伤,你可认罪?”
“皇恩浩荡,特许天下男儿得以考科举入仕,你却欺君罔上、罔顾皇恩,你可认罪?”
三连问罪下来,配上包公的严肃黑脸,谁能顶得住啊,反正假周勤脸色惨白,可若是当真认罪,他就是有十条命都走不出这开封府。
不,他为了功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不,晚生没有罪。”假周勤此刻也颇生了几分急智,当即反口道,“此人是谁,大人当真查证过吗?晚生再如何,也是天子门生,若随便来一人都能指认晚生,晚生这进士,当真是不当也罢!”
说着,假周勤就要转身离开。
包公见此,当即道:“王朝马汉,押住他。”
假周勤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读书人,他能趁机砍伤周勤和樵夫,那是因为下了药,他想挣脱王朝马汉的束缚,却是做不到的。
“包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有功名在身!”
包公当即指派张龙,命其剥去假周勤的外衣,速速带上镣铐。
假周勤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他是抢了周勤的会试名次,那又如何!他是凭真本事考的殿试,他有才学,不该受此薄待!
可他再努力挣脱,也挣脱不得这杀人的罪名。
随着证人的轮番上堂,从他购买毒药的药贩子、为他治急病的王庙镇姜云清老大夫,再到晏公之子晏崇让,当他听到晏崇让说他曾与周勤于贡院外结识时,假周勤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暴露了。
竟是如此!
周勤口口声声叫他大哥,居然对他隐瞒这么重要的事!结识了晏公之子啊,居然半点口风都不透露!
反正已经到了这番田地,假周勤也破罐子破摔起来:“你以为你对我有多好吗!还说什么同姓兄弟,如果你真拿我当兄弟,就不该去参加会试!你不仅去了,还考了前三!你很得意是不是!还有那樵夫,对你忙前忙后,还不是想拍你马屁!”
周勤气得恨不得从担架上跳起来,唯一能动的左手指着对方,只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救过此人!
“我问过你那么多关于会试的事情,你居然半点儿不透露认识了晏崇让的事,你也不过就是个小人!与你相比,我不过就是差了点运气!若我能参加会试,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你那点儿名次吗!”
你看,自私的人,永远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受损,即便死到临头,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错处。
包公办案无数,却也很少见这等自私自利又冥顽不灵之人。
晏崇让就站在旁边作证,听到这番阴间发言,当即义愤填膺道:“是我没有向周兄坦露身份,况且君子之交,看的并不是身份地位,似你这般偏颇认知,不出仕为官,实乃大宋之福。”
假周勤听了,确实嗤笑一声:“晏探花说得当真好笑,你是拥有这些地位名声,才敢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论才学品貌,我哪里比你差!”
也就是公堂不能动粗,否则晏崇让真想卷起袖管打人了。
“硬了,五爷的拳头硬了,黎知常你快弄他!不然我可要大闹公堂了。”就这渣滓发言,阴沟里的臭虫都比他香甜,白玉堂这暴脾气,听了只想拔刀。
能在开封府当差,骨子里都有几分热血,假周勤这一番阴间发言,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的仇恨拉得死死的,黎望眼神好,都看到旁边公孙先生紧紧攥笔的手了。
瞧瞧,泥人都能气出三分火气来,更何况都是性情中人了。
“小生黎知常,拜见包大人。”黎望终于半推半就被五爷哄了出来,“启禀大人,实在是这周勤出言荒唐,他如此普通却这般自信,行凶他人却毫无悔改之心,小生也为读书人,想与之对峙公堂。”
这要是其他人,包公当然不会同意,但……他看了看公孙先生疯狂冲他点头的模样,又看了看展护卫默默摸剑的态度,迅速就同意了黎望的请求。
假周勤正说到自己心坎里自我高潮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堪称居高临下又饱含蔑视的眼睛,他脆弱的自尊心,一下就承受不住了。
于是他张口就道:“又是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过就是仗着家世好,有个好爹,才敢如此行事妄为!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若是出身寒门,也配站在这里!你们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哇喔,口气很大嘛。
假周勤显然是死到临头准备说个痛快,抱的便是即便他死也要别人不痛快的心思。
只是黎望此人邪得很,他竟不敢长时间与之对视,总觉得看得多了,他心里竟莫名的气短。
“运气?”黎望见对方不看自己的眼睛,他立刻转了个角度,非要对上假周勤的眼睛,“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运道不济,连会试前都能得急症,便是老天爷觉得你不够格,不堪为官。”
“你胡说!”
“你看你,失败了总在别人身上找借口,别人碍着你什么事了?是抢你普通的才华,还是抢你低劣的人品了?别把自己想得太好,这位周相公会试能考第三,若是没你插手,不说一甲,传胪总该是有的。”
“而你呢,冒名顶替拿着第三的名次进去,却只得了个二甲第七,若不是前十不能黜落出去,说不得得落到同进士里头,这般成绩,你竟也好意思张口就自夸?王婆卖瓜的时候,都没你这般不要脸。”
艹,舒爽了,果然要嘴人,还得是黎知常啊。
“还有,别老把别人当傻子看待,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满口质问,道理不会因为你喊得响就站在你这边,这位周相公与你结拜兄弟,说得直白些,他完全就是扶贫式交友,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现在还在这里倒打一把,小生倒是觉得,这位周相公若真有错处,便该只有一点。”
“他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了挚友。”
假周勤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不顾锁铐加身直接冲向黎望,眼里带着满满的恶意,心里想的便是自己已经无路可退,那么死之前也要带走这个可恶的病弱子!
不过是个久病缠身的病患,也敢这么指责他!
他拼着所有力气撞过去,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他竟然已经被此人踩在了脚下:“啊——”
假周勤痛得哀嚎出声,然而所有人都觉得他自作自受,黎望踩着人的时候,稍稍用了点内力,帮人稍稍加大了一下痛苦程度。
见人没了反抗的力气,黎望见好就收,施施然站到旁边,完全没有上一秒动过粗的样子,只道:“抱歉,小生运气好,颇有些习武天分,让你失望了。”
假周勤听完,气得直接眼一翻,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吱吱:不愧是你这四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第95章
绝佳
假周勤不是第一个在开封府公堂上被黎望气晕过去的罪犯,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此案人证物证确凿,假周勤即便晕了过去,也不妨碍包公判了铡刑。只不过因为他所犯之罪特殊,故此没有当堂铡了,而是等走完结案过程,将之禀告官家,再择日行刑。
毕竟出了陈世美的案子后,官方的态度就是严抓严打,假周勤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一来欺君罔上,二来还蔑视朝廷公威,这还是个寒门书生,若不严惩,岂非还有人心存侥幸、妄图借此鲤鱼跃龙门?这可不行。
所以为了科举考试的透明公正,中书省的几位大佬开了个碰头会,大家一致觉得让开封府私下铡了假周勤太轻了,这种可恶的读书人,拉去斩首示众都是不为过的。不过最后的讨论,还是没有直接斩首,而是朝廷直接张贴了假周勤的犯罪通告,并且直接下达到各州府,命地方上严控科举考试的公正性,并着重强调应试考生身份的真实性。
原本的笔迹辨认存在漏洞,朝廷借此又完善了这条规定,表示考生进场前需要写下规定暗号内容,等考试成绩出来,需要凭字迹和暗号内容才能领取考试成绩。
如此推广下去,后期地方上还真抓出了几个妄图替考蒙混的读书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假周勤被行刑当日,宫里面对周勤的安排也传到了开封府。
作为能在三年一场的会试中夺得前三的人,周勤的才华自然无可厚非,若没有假周勤的阴险算计,此刻他恐怕已经锦衣还乡了。
官家可惜周勤的遭遇,除赐下金银安抚外,还特地给了周勤一个法外之恩。
“真的假的?官家当真说可以保留他的贡生身份,三年后直接参加殿试?”
展昭冲五爷点了点头,心中也是郁气尽散:“恩,其中叶老先生出力不少,若非老先生一力保证周勤除开右手外,其他并不会落下残疾,估计官家也不会下此旨意。”
宋朝士大夫虽然对颜值要求并不高,但至少得四肢健全,没有明显的残疾,像是身带痼疾,其实也是没办法参与科举考试的。不过这里的痼疾,是那种下不来床还可能传染他人的,像是黎望这种先天不良,其实不算在内,毕竟这会儿的考试条件并不好,身体羸弱的,允许进去考试也会被抬着出来。
当初黎望考秀才,就是被抬着出来的。
“那不错哎,我问过叶老先生,周勤的右手养得还算可以,虽然以后拿不了重物也写不了字,但这不是还有左手嘛,而且他喉咙恢复得不错,估计不怎么影响说话。”白玉堂有些高兴地说着,“不过保留他的贡生身份,不会对三年之后的举子不公平吗?”
这就完全是外行人说的话了,见两人都看向他,黎望不紧不慢地开口:“五爷你多虑了,如果你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每年贡院张贴的贡生名单,并不全部会选择直接参加殿试,有些名次靠后的贡生,因不想落入同进士的三甲行列,会主动提出延缓殿试,这就跟有些举子火候没到,便不参加会试一个道理。”
官家之所以特意下了这道旨意,为的是周勤被废的右手。
对于这点,晏崇让和周勤本人都很明白。其实原本周勤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大概是因为在佛庙长大,身无家族,他对功名利禄更多的态度是淡薄的,来京参加会试,更多的也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才学。
但经此一事,他忽然有了做官的动力,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替天下像他这样遭受不幸的人伸张正义。
“晏兄,我的案子真是多亏有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此意志消沉的。三年后,我会去官场找你。”周勤在笔下写道,他的嗓子还在恢复期,现在虽然能发声,但为了之后恢复得更好,所以还是以纸笔交流。
有些朋友,即便是结成了同姓兄弟,也会在利益纠葛之处背刺于你,而有些朋友,只见过一面,却能于危难中伸手,前者伤透了他的心,但后者又让他明白,人间不缺正义与好人。
周勤从前钟情于山水,但现在他想真正凭借自己的才学去做一些对大宋、百姓有益的事情。
“那我可就等着了,周兄你好好养伤,叶老先生医术高明,他的话你可一定要听。”不要像某位黎姓朋友一样,天天早到晚到,他最近过来,已经听老先生唠叨过不止一次了。
周勤显然也很有些耳闻,事实上当日在朝堂之上,黎望那一番堪称辛辣直白的发言,谁听了不得鼓掌叫好啊,他自问有些才学,但论识人,却比不得这人半分。
他这般想着,左手也下意识在纸上写了出来。
晏崇让凑过去一看,立刻就道:“周兄你可不要跟他学,他家家学渊源,你等熟了就知道了,他家啊连个十来岁的小鬼头都精得很,不过知常他为人没的说,连我爹都夸过他胸中有丘壑。”
这语气听着可酸溜溜了,晏崇让就差将好羡慕这三个字说出口。
周勤笑着点头,心里却很羡慕这般的挚友感情,脸上难免也有几分失落,不过这几分失落很快就滑了过去,毕竟他还活着,可以做许多事情,虽然以后可能做不到全无顾忌地交友,但他至少还有努力生活的勇气。
“哦对了,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巽羽楼吃鸡,知常这人,厨艺那是顶尖的,满汴京城就没几个人比他做得好吃的。”晏崇让见周勤情绪低落,忙岔开话题道。
然而很显然,他这话题岔得太大了,直接把人惊着了。
周勤满脑袋疑惑,吃鸡?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清贵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不该是阳春白雪的作诗画画吗,怎么扬名的是……厨艺?!
就在周勤震惊于书香世家贵公子竟精通厨艺的时候,黎某人正在兑现对五爷的承诺。
什么承诺?那当然是做鱼的承诺。
毕竟五爷平日里没啥大爱好,唯独吃鱼一事,估计得写进墓志铭里。
“好了没啊,你这香味也实在香得太霸道了,五爷的口水都要把这酒盅填满了!”这可不是夸张说法,今日为了五爷独得一桌鱼味,黎望特意请人到巽羽楼三楼,用三楼自带的小厨房给人做的菜。
只是小厨房密封性差,这沸腾鱼的香味又着实霸道,这会儿在二楼用餐的客人,那是吃着碗里的鸡,想着楼上的鱼,小二都被问过无数回了,为难得差点儿表演当场辞职。
当然了,没当场辞,还是因为巽羽楼给的工钱太多了。
“这么猴急做什么,鱼已经是最容易熟的肉食了,再催你难不成想吃鱼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