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不是你的目的。”江兰佩:“你知道什么?天上的人会来接我……”刀刃紧紧地压着谢清呈的皮肤,已经有血淌了出来。
她踮起脚,轻声对谢清呈耳语:“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谢清呈在谢雪安全之后,整个人就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头脑很清醒,自己的命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他对江兰佩冷道:“既然是这样,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反正按你说的,最后都得死。”
“你――!”
“不敢杀吗?”
“……”
“你在等什么,天上的人?天上哪儿有人,雾霾那么重,星星都没有。”
江兰佩幽幽地:“反正你们等着,就是了。”
她说着,这会儿大概也觉得体力跟不上了,她毕竟是个五十左右的女性,一直踮着脚绷着身子胁迫谢清呈,还要分出精力来提防其他人,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余光在水塔周围扫了一圈,找到一根别人施工检修时用的麻绳,她一边用脚把麻绳钩过来,一边还是紧抵着谢清呈的咽喉。
然后她开始绑他,结结实实地把他捆在了水塔上,打了好几个结。
谢清呈冷笑:“业务挺熟练。这二十年在疯人院就尽练这个了?”
女人似乎被他触了痛处,“啪”地一记响亮地耳光,抽在他脸上,啐道:“闭嘴。”
她把他捆结实了,往后推开几步,总算松了口气。
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你们这些男人都是畜生东西。”
他们身后,那几个保安忍不住在小声私语,没去救谢雪的问三个去救了谢雪的:“江兰佩房间真的有密室?”
那三个保安的面色可比其他人难看太多了,有两个完全回不过神来,盯着江兰佩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只有一个勉强还能接话:“有。”
“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什么?
那三个保安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江兰佩听见了,她慢慢回过头来,手中握着那柄尖刀。
她笑笑:“是什么?”
笑容里的仇恨逐渐就像烈火烧上来,烟熏火燎的气息仿佛在这一刻实化――
“里面是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是爱!是特别特别亲密的疼爱……!对不对?”江兰佩扭曲着脸,她确实是个疯子。
三个保安中那个唯一还能说话的以手抱头,他年纪挺大了,有女儿,因此很痛苦地开口:“梁季成奸辱她。”
“!!!”
“已经十多年了……每晚上都这样做,不管她身体怎么样……每晚梁季成都在那暗室里留张照片,进去之后,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哪儿止呢。”江兰佩轻悠悠地笑,“看到角落里那具骷髅了吧?”
“……”
“那是梁季成带来的‘小点心‘。”她用说悄悄话的姿态对他们说,但声音却放的很响,嘶哑的,像是乌鸦在嘲哳叫哀,“他在外面吃,怕掉点心屑,怕香味把猫惹来!他就带到疯人院,我的房间从一开始就有暗室,只有他和他哥知道,他们吃那个点心……小姑娘受不了屈辱,撞墙死了!”
她每多说一句,听闻者脸上的骇然就多一分。
只有贺予的脸始终是平静的。
而谢清呈是恨怒更多。
“点心自己撞死了,不能被倒在垃圾桶里,难处理,就一直丢在暗室,拿硫酸浸,肉很快就没了,骨头也不剩太多……但他们还留了点,给我看,吓我。让我别寻死,死了也是同样的下场。”江兰佩回忆这些事情时,脑子因为受到刺激太厉害,又有些浑噩,讲话开始断续,但脸上的疯狂一点没少。
“我装作很怕,我每天都迎合他们……后来他死了……就只有一个弟弟……呸!那个弟弟比他还恶心,彻头彻尾的色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报警啊!!!”
小护士听不下去了,满眼是泪:“你报警我们可以帮你!”
“我的话有谁会信!我是个疯子!疯子!!他们让你们别和我说话!离我越远越好!你们就天天给我吃药!吃药!敷衍我!有谁听过我说话吗?有谁信过我吗??!”江兰佩怒喝道,“我是精神病!所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洪水猛兽!不需要认真聆听,不需要真心关切,我敢告诉你们什么?我告诉了你们,梁季成回头就能杀了我!”
B3006像是一口生锈的熔炉,里面浮沉着近二十年的欲望与罪恶。
因为有病,在正常人眼里总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判断,疯女人和疯人院的主任,谁都只会相信后者。慢慢的,女人床下的暗室,就成了一个青天白日所照不到的蜘蛛巢穴,女人的血肉在蛛网上腐烂。
“我恶心你们。”
“我恨你们所有人!!”
江兰佩说到这里,眼里的光变得更恐怖了,声音慢慢地轻下去,抱着头。
“没人可以帮我……我早就……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了……我只能……我只能回天上去。”
她猛抬头看着他们。
“你们都得陪我。”
话音落,她忽然发觉其中一个保安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似乎透露着某种不该有的紧张,她愣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倏地回过头去――
与此同时,她感到一阵劲风袭面!她勉强避开了,但随即被对方的长腿狠狠踹着压倒在天台粗粝的水泥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阴云夜幕背景下,那个赤裸着上身,肩膀劲瘦,神情凌厉的男人。
“那个结,你……你怎么可能……”
“忘了告诉你。”谢清呈冰冷道,“我父母都是警察。你这个结,我他妈从小玩到大。”
第12章
凶手化作了火光
江兰佩被摁在地上,双眸充血,呼哧气喘,嘴角却挤出一丝癫狂的笑:“哈哈哈哈……警察……警察有什么用,警察都是垃圾!这些年有哪怕一个警察发现我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吗?没有!都是脓包!”
她神志浑噩,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就会钻到里面去半天出不来。
骂骂咧咧间,她散乱的头发被风吹到了嘴里,她把发丝啐出来,眼神更为凶恶――
“现在怎么样,你要杀了我是不是?警察?你要杀了我掩盖你的失职是不是?”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艳漠的笑,受制于人,眼神竟还是嘲讽的。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废物!什么用也没有,就会把你们的无能宣泄在女人身上!我被人当了二十年的牲口……你知道我靠什么记得时间吗?我靠那个死东西挂在墙上的照片!我每天看着那些恶心的东西,最早一张我才二十九岁!二十九!!!”
“我今年五十啦……咦?或许是五十二?五十一?又或者五十不到?”她又迷迷瞪瞪的,丹唇上浸着的笑诡艳像是一盏兑在酒里的鹤顶红,“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来了。”
“你知道我怎么出来的吗?”
“我花了那么多年,我哄他,我捧他,我是个疯子痴女,他看不上我却要搞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找回他那些可怜的男性自尊……哈哈哈哈……我捧得他昏了头,这些年他对我越来越没戒备,有一次他脱裤子时居然把我房门的钥匙都落在了暗室里。”
她仿佛说悄悄话,又捺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但我没拿。”
“我那天晚上把那个钥匙交给他,问他这是什么。他看到钥匙就变了脸色,可又见我是傻的,就放了心。他确定我是真的病得太厉害……连钥匙都不认识了,哈!”眼神忽然变得很尖锐,嗓音也是,“哪个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二十年不发疯!”
“他就拿那个钥匙调侃我,好像觉得我是个得了逃生门窍也不知道用的死狗!他不知道他眼神里那种得意我全看见了,我恶心得想吐!但我能装啊――谁说神经病不会伪装?我装的太好,完完全全地骗过了他,后来他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无所谓,只要他把钥匙落下,我就偷偷出去…我把整个疯人院的砖都摸遍了!但我不走!我要让这些男人都下地狱!”
“终于我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就在昨天……我趁着他又把钥匙落下,我拿着它,等到夜里,我出去……悄悄地偷来了一把刀。”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刀子,血色已经在银亮的刀刃上干涸了,凝固成一种丑陋的熟褐色。
谢清呈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力,这个女人就会重新暴起,把刀子往他胸口刺进去。
她脸上的兽性和攻击性太强了。
看天看地,都是憎恨的。
二十年让她从一个单纯的病人,变成了一头磨牙吮血的困兽。
“我把刀子藏在床下面,他又来了,用他那油腻腻的嘴往我身上蹭,我迎合他,手往褥子下面伸,然后……”
她瞳孔里好像喷溅出当时仇杀梁季成时的鲜血,还有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热的血啊……”
“你说,这么心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热的血?不应该啊……!”
“后来,我把他拖去办公室…想要把他分尸,但是我听到门外有动静,从门缝里看到是个陌生的女孩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当然不会让她破坏我的计划!我等了那么多年!所以我把尸体藏进柜子里,别上他的名牌,我走出去……去和你妹妹说话……”
她扭曲着脸,像是在和谢清呈叙述,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女孩长得好看,竟然还有点像当时被带回来的那个撞墙死了的‘小点心’。我猜……嘻嘻,是小点心转世啦……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了,不过就是和她差不多的岁数,我觉得这真是宿命,我把她骗去办公室,趁着她不注意,给她喝了迷药……我当然知道哪个是迷药,看不起精神病是你们这些正常人最可笑的地方,我太认得那种特制的迷药了,我不听话的时候姓梁的就给我整杯地往下灌!”
“她昏过去了,我把她拖到暗室去,我想等我报了仇,她的亲人来找她的时候…一定…一定会把这儿翻个底朝天!不像我……不像我……我……”
她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下去,神情竟似有些孤寂。
谢清呈锋利的目光盯着她:“所以你原本是希望事情结束之后,有人在找她的时候也找到那间暗室?”
“……”女人没有回答,僵硬扭曲地笑了一下,“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把你妹妹关到暗室去之后,我又把梁季成从衣柜里拖了出来――我要在那里,在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和他同归于尽!就我和他,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别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要亲自,要一点点地把他分尸挫骨――”
她一顿,盯着谢清呈的眼神里多了些刻骨的仇恨。
“可你们来了。”
“你们打扰我,让我不能在那个地方给他最后的报复!”
“你们打扰我……你是警察是不是?你是警察。你们警察都是向着恶人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迟早也会向你索命――!”
仇恨、决绝、狰狞、疯笑。
几乎都要从她那张面孔穿出来,变成长长的獠牙,刺穿眼前这个男人。
但谢清呈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警察,我也没打算杀你。”
女人一抖,意料之外的。她龇着牙,突着眼:
“那你想干什么?”
“他想带你去报警。”贺予把谢雪交给旁边一个护士姑娘安顿,走到谢清呈旁边,夜色里很难瞧清他的表情。
“让你把这一切都告诉警方。”
“我不去!”江兰佩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不去!没人会信我!!我不去!骗子……你们全是骗子!”
但贺予慢慢走近她。
谢清呈回头,厉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贺予说:“谢清呈,你不理解她。”
“你和她谈了那么久,除了被她骂,她理你没有?”
男生走到他们身边,拉开谢清呈,把江兰佩扶起来,江兰佩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猛地拿刀要捅向贺予!
但贺予不错眼珠地和她说了一句话,她的手瞬间僵住了。
他说:“江兰佩,我也是个精神病。”
少年与她的眼睛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杏眼映着疯女人的眼。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最近的谢清呈之外,谁也听不到,他慢慢地把手抬起来,一边盯着江兰佩的眼,一边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攥住那把冰冷的刃。
只要这时候江兰佩回神抽刀,他一定会受伤,但贺予看上去太平淡了,他浑身紧绷但面色瞧上去一点波澜也没有,就像在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母亲、正常人对话。
“你知道吗?我也是个精神病。”
刀,被悄然无声地换到他手里。
江兰佩直到失去利刃才猛地意识到危险,她面色惨白地盯住贺予:“你――”
但他没有任何要伤害她的意思。
他屈起指节,缓缓将女人散乱的额发掠开,捋到耳后,他盯着她的眼:“我是孤例症,你看我的眼睛,你是个疯子,你看不看得出同类?”
江兰佩还是满脸戒备,但她确实在盯着贺予仔细地看,甚至,是在闻。
贺予没有任何表情的,非常平静地由着她像动物一样,以最原始的方式在他身上确认,或许每一类人都有他们自己确认安全的办法,或许疯子的兽性和第六感就是要比普通人要强。
江兰佩最后低声地:“你是。”
“我是。”
“谁害了你?”
“天生的。”
贺予淡淡地:“我连复仇的目标都没有。”
江兰佩:“……”
“不过,我虽然是个病人,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相信。”
“为什么?”
贺予笑了,云翳散开,惨白的月色下,他的眼底好像被渡上了一层霜雪似的亮银,露出来的侧牙显得很森冷,很锋利。
他贴过去,如同在和病友分享什么战胜病魔的妙法,温柔地低声耳语:“因为,我和你一样,会装。”
“你装愚钝,我装正常人。”
他盈着眸底那池冰冷的霜,微笑:“装了十九年了,没几个人发现我有病。我们都需要点保护色,是不是?”
江兰佩神情有一瞬恍惚,但她很快又清醒过来。
“不……我已经杀人了,我的伪装结束了――”
“你信不过他们,或许能信我。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兰佩睁大眼睛听着。
贺予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上:“很快,警察就要来了。”
“!!”江兰佩瞳孔猛地一缩,“这算什么?他们报了警?!他们还是报了警!他们狡诈――”
“是我报的。”贺予神情很冷静。
“你为什么要……我们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你应该……你应该……”女人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贺予说。
“但你不想要梁季成死了之后依旧身败名裂吗?二十年时间,你就这样白白让他死了,死了还成了个受害者,没准还能被当做个优秀企业家追思,墓碑前摆满鲜花,一个个不明所以的病患家属前来哀悼他,而你成了个杀人犯,臭名昭著,报纸头版印着你最丑的一张照片,所有人都在说你是个不知恩图报的畜生,你受的罪没人知道,死了之后还要低他一等被人唾骂。――你算一算,你值不值得。”
“……”
“把一切都告诉警察,你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梁季成的死后名都算完了,你可以让他的人和他的名死两次。”贺予侧着头,轻声地在她耳边说,仿佛是一种蛊惑,“多划算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这样去做?”
江兰佩一瞬间似乎被他说的有些心动。
也就是在这时,警笛的声音像遥远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这个耸立在黑夜里的精神病院奔袭而来。
“下车!”
“都下车!!”
江兰佩目光一动,挣扎着起身,那些保安见此情景纷纷露出了要制住她的打算,但贺予很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
“我陪你去看。”
“你去看一看,前面那个……或许还有光亮的出路。”
江兰佩如同被蛊惑,颤抖着往前走,走到天台的扶栏边,猛地用手攥住冰冷生锈的铁栏杆,抻长脖子往下张望。
她模糊的视野里映出了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亮作一片,乍一眼看去,竟是她多年以来在“囹圄”之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好像她承受的所有冤屈,耻辱,苦难,都能被照亮,那个昏幽二十载的暗室,也能被这光明曝于青天白日之下。
她看着看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她慢慢地回过头,夜风里,她红色的长裙――那件梁季成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假借关爱无主病人的名义,替她买来给她穿上,却又常常淫狎地从她身上扒下的裙子,在夜色里吹得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