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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每每遇到这些事情,贺予都一个头两个大。

    他承认他是要比高几个年纪的卫冬恒来得虚伪,同样是炙手可热的好模样男生,卫冬恒就会翻着白眼地拒绝别人,把“我很贵,女人不配”写在脸上。

    而他只能把面子工程做得很体贴。

    谁让他是学霸,是最让师长省心的优秀楷模。

    而卫冬恒只是长得帅而已,是个人都知道姓卫的就一垃圾学渣。

    贺予于是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拒绝,拒绝完了还得给学姐学妹们附赠安抚工作,他感到不耐烦,尤其他左等右等,等来了无数女生的示好,却迟迟等不到谢雪给他的情书――

    是的,贺予在青春期伊始,就确定了自己对谢雪的心意。

    他会格外地关注谢雪,瞧上去不动声色,但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谢雪的一举一动,耐着性子听谢雪大谈她喜欢的各色男明星,试图找出她喜欢的人的共性。

    最后贺予以秒解奥数题的智商,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的结论――

    谢雪是个兄控,她认可的男人,多少都有某些地方,会像谢清呈。

    那些演员啊,歌手啊,人设或是不羁,或是傲慢,或是沉冷,或是不屈,身上总有些属于谢清呈的气质。

    这倒是不说谢雪有恋兄情结,想和她哥谈恋爱,那当然没有。只是说谢雪似乎认为她哥虽然直男癌一个,臭毛病很多,但她从心底里是敬佩谢清呈的,她的择偶观在当时无疑也受到了谢清呈的影响,觉得和她哥哥类似的男人最靠得住。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甚至谢雪自己都没有察觉。

    但谢雪下意识地就会说――

    “啊呀,这演员好暖,他做饭的样子好像我哥。”

    “啊呀,这演员好帅,我哥也是这样打球的。”

    或者就是:“啊呀,这演员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啊……我哥说男生就该有男生的样子,应该阳刚点啦……”

    贺予这人自负,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品味也不错,不明白谢清呈那种被时代砸在沙滩上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的,因此一开始也并不愿意妥协,而是想把谢雪的审美给纠过来。

    可无论他是温良恭谦,还是骄奢淫逸,只要谢雪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类似于谢清呈的气质,谢雪就会对他毫无兴趣。

    “你衬衫扣子不要松开,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

    “最好是穿春秋款长裤,学校发的运动短裤太休闲了,不适合你。”

    后来谢雪想了想,居然还翻出了一张她哥读中学时的旧合照,一本正经地指着最角落的那个高个子男生,说:“你看,这样就会比较好看”。

    上面的谢清呈很年轻很英俊,但在贺予眼里堪称过时至极。哪儿有人这么刻板地穿着全套校服,还清洗得这么干净,好像下一秒就要进ICU所以浑身都消了毒似的,连老照片也掩盖不住T恤的洁白。

    还有那双腿,白瞎了这么长的腿,全给盖在长裤下面,一张合照周围所有人都是夏装短裤,就谢清呈裹着春秋款,一脸心静自然凉的冷漠样。

    这不有病吗?

    这哪里好看了?

    但谢雪说:“就是好看啊!还有他当时理的这发型,穿的这衣服,哎呀,虽然脸不像,但这沉稳的气质就很像无间道里吴镇宇演的那个倪家当家大哥,好帅好强好优雅,比你们现在这些男生帅很多!……没说你啊,你还行,不过你气质上像无间道里的那个少年刘警官,反派,有时候笑起来有点痞。”

    谢雪那阵子喜爱看无间道,一部电影翻来覆去地看,脱口而出的都是里面人物的名字,然后感慨:“哎,我们家的基因真是太优秀了。我哥真的太帅了。”

    贺予看了照片上清俊正气的少年几眼,冷着脸把相框倒扣:“哪里帅了。”

    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又把相框翻回来,再看几眼,冷道:“丑。”

    这回没机会倒扣了,谢雪把相片从他手中夺回了,愤愤地:“呸!你就是嫉妒我漂亮!嫉妒我哥英俊!”

    “……”

    和这婆娘没什么好说的,嫉妒谢清呈英俊也就算了,嫉妒她漂亮是什么鬼……不对,嫉妒谢清呈英俊也不可能。

    他那么好看,全校的女孩子一半都给他塞过巧克力或情书,他为什么要去嫉妒一个无聊的过时老男人?

    他才不在意谢清呈是什么模样。

    但那天,把谢雪送出自己家之后,备受打击的贺予坐在书桌前把玩着手机,不停地把屏幕摁亮又熄灭。明暗在他眼里一闪一闪地交错着,明的时候他眼里只有手机的光,暗的时候,屏幕上却映出了少年已经显出英气骨相的脸。

    贺予盯着屏幕倒影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声,然后又一次解锁屏幕,委委屈屈地输入了――

    “无间道吴镇宇”六个字。

    按下了搜索引擎。

    那个溽暑的午后,少年就坐在书桌前,书桌下是学生运动短裤,还有一双晃着的白皙紧实的长腿。他淡漠地盯着屏幕里那一堆无间道的剧照,看着那位冷峻的黑道大哥,一边盯着一边沉着脸,好像人演员欠了他一个亿似的:“一板一眼,这气质哪里好了……”

    “好吗?帅吗?”

    “……一点也不帅。”

    然而第二天一早,有事暂住在贺家的谢清呈从客房里打着哈欠走出来时,差点撞到了贺予的鼻子。

    谢清呈怔了一下,起床气未消地瞥过去:“小鬼,你干什么?”

    说实话,当时谢清呈叫贺予小鬼,就已经不太合适了。

    贺予青春期到了之后身段窜太猛,谢清呈总习惯了低头俯视他,但在这眨眼功夫间,他就得习惯于平视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男孩子,而且对方还越长越高,也许再不过多久,他就得学会仰视他――大概正是因为如此,谢清呈那阵子对贺予的态度一直很不友善。

    而且还会下意识在贺予叫他时,低头往下看。

    结果不是看到贺予的校服短裤和大长腿,就是看到贺予穿着42码运动鞋的脚。

    但那天有些例外。

    那天谢清呈一眼睨去,瞧见的不是贺予的校服短裤,而是熨烫妥帖的春秋款正装长裤。

    他愣了一下,视线再往上移。

    好家伙,贺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换了一件特别干净,简直白的发亮的T恤,领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就连头发也换了款式,少年的脸原本有刘海遮着的,现在换成了更清爽的露出额头眉毛的发型。

    看上去还挺眼熟。

    可谢清呈没想起来究竟像谁。

    “……你换造型了?”

    贺予撇了下嘴,板着面孔,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憋了好一会儿,才和毒气攻心似的铁青着脸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谢清呈莫名其妙地,但还是仔细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行,比之前顺眼。”

    “……哼。”

    “但就是好像在哪里见过。”

    “……哼!”

    贺予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讳莫如深地走了,留下谢清呈还不太清醒地抹了把脸,喃喃:“小鬼发什么神经……”

    贺予那天的装束,自然是获得了谢雪的大力赞扬。

    “哇!帅哥你好帅啊!”

    “你今天特别好看!”

    贺予一边在心中痛快,一边装作对她的夸奖浑不在意,淡淡的:“我怎么没觉得,只是头发长了点,我让托尼随便剪了几刀。”

    “真的超帅!”

    贺予心中愉悦,但脸上的表情更加深邃冷淡。

    于是打那天起,男孩就开始刻意研究谢清呈这个老男人的穿着打扮,气质细节,然后一边啧啧感到嫌弃,一边勉强向之靠拢。

    结果有一天,贺予在谢清呈卷起袖子洗手时,忽然留意到了谢清呈左手手腕偏上的位置,那一道字迹非常小,纤细倾斜,宛若手链的英文文身。

    当时贺予想,谢清呈有文身好像挺奇怪的,难道他少年时也曾轻狂不羁的叛逆过?

    作者有话要说:  贺予,你真是……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小剧场:

    贺予:谢清呈最难看了!他品味最差了!

    几小时后――

    贺予:咳,让我看看谢清呈今天穿了什么……

    第57章

    只是文个身

    “看什么。”谢清呈洗完了手,抽了两张面纸擦拭干净,淡淡瞥了贺予一眼。

    少年贺予就问:“谢医生,你手腕上……”

    谢清呈眼神一暗,低头注意到自己的衣袖卷得太高了,露出了手腕偏上的部位,于是立刻就想把袖子放下来。

    但贺予后半截话已经问出来了:“文的是什么?”

    “……”谢清呈顿了几秒,板着脸把袖扣松开,袖口扯平了,眉眼漠然,“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为什么文这个?你喜欢坟墓?”

    谢清呈翻了他一个白眼,抬着手腕重新把袖扣扣端正:“我喜欢济慈。”

    贺予那时候和谢清呈顶嘴还不多,虽然心里想的是“你喜欢济慈也不需要把他的墓志铭文胳膊上”,但见谢清呈面有不虞之色,显然懒得与他多废话,于是也就没再多问了。

    大概谢雪就喜欢他哥这种身上携带墓志铭的诡异品味。

    少年这样想着,当天晚上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纹身店。

    笑容可掬的店主迎上来,抱着几大本厚厚的图册给他看,他低着头在满页神佛飞天,魍魉浮屠中寻了一会儿,打断了店主口若悬河的推荐。

    “有墓志铭吗?”

    “最受欢迎的是这个飞龙文身,您看这指爪,这――啊?墓志铭?”

    如此诡异的东西,纹身店当然没有样本,但店主见多了五湖四海的牛鬼蛇神,来文身的客人们提出过千奇百怪的要求,因此只在短暂的吃惊后,就热情地推荐他:“墓志铭没有,小帅哥如果喜欢酷一点的文字的话,六字箴言挺火的。”

    贺予很斯文地笑笑:“那我自己找找吧。”

    他最后给了店主三行诗――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这么长可能会疼很久,而且还要多文几行呢,要不然找个短一点的?”

    贺予说:“没事,就要这个。”

    其实诗人的墓上还有更短的拉丁墓志铭,但他想要的是和谢清呈一模一样的,犹如手链般镇在腕上的长句,所以他选择了这一段墓碑上斫刻的诗歌。

    他的一切都不曾消失,

    只是沉没在了变幻莫测的汪洋里,

    化作了繁灿的珍奇。

    店主卷起贺予的衣袖,吃了一惊:“啊呀,你这儿好多疤呀!怎么弄的呀帅哥,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好像还都是刀疤?”

    贺予皱起眉:“有刀疤不能文吗?”

    “可以,当然可以,要不我给你文这条最明显的疤痕上,还可以盖住……”

    “不用盖住,我要文在手腕偏上面一点的地方。”贺予示意了一下,“就是这里,麻烦你了。”

    诗句文好了,在少年的手腕上火辣辣地烧灼着,被细细撕裂的皮肉泛着红,微倾的文字由特制的药水渗入皮肤。

    贺予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付了钱离开了小店。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对纹身的药水过敏。

    一觉醒来,昏昏沉沉,不但手腕上的字迹红肿模糊地看不太清,就连头都因为过敏反应而烧痛起来。

    偏偏那一天还是他那位倒霉弟弟的入学庆典日,贺继威和吕芝书都在燕州陪着次子,这也就算了,吕芝书还打了七八个电话要贺予记得开电脑和弟弟视频――

    “你一个当哥哥的,又一直是大家的榜样,总要祝弟弟学业顺利,对不对?”

    贺予的性格孤僻,很有尊严,什么软话弱话都是不愿意说的,再加上他本身对父母的态度就很疏远,自然不可能告诉吕芝书他病了。于是撑着身子起来抱了台笔记本,蜷在沙发上,在约定的时间打开摄像头,遮上完美无瑕的假面,非常得体地给视频对面的人送去祝贺,然后……

    “啪”地一声。

    通讯画面还没结束,一只骨相秀长的手就从他身后探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他膝头搁着的笔记本合上了。

    贺予吃了一惊,扭头仰脸,看到沙发后面站着的谢清呈。

    谢清呈宽肩长腿扑克脸,垂着桃花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病了就好好休息。”

    贺予:“我刚和他们说到一半。”

    谢清呈站在沙发后面,伸手摸了一下在沙发上扭头望他的贺予的额头。

    他的手微凉,触在贺予滚烫的皮肤上说不出的清爽,贺予本能地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眯着眼睛就往前贴,脑袋去轻轻拱着蹭谢清呈的手,舒服得一时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小鬼,你发烧了。”

    谢清呈摸完他额头,俯身从盘坐在沙发上的贺予膝头拿起了那薄薄的笔记本。

    贺予蹭了一半回过神来:“我的电脑……”

    谢清呈没打算把电脑还给他,而是说:“这只是一个入学庆典而已,倒是你自己,怎么突然发了这么高的烧,都没有和别人讲一句。”

    “没关系,这点小事,您不用管那么多。”贺予又想去够谢清呈手里的笔记本。

    谢清呈把手上的东西拿的更高了:“你是我的病人,我不管你,还能指望谁管你。”

    “……”

    贺予隔着沙发靠背,攥着谢清呈的胳膊,瞪着他,几次想开口反驳什么,却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他伸手拽着他,他回头看着他。黄昏的风吹拂着雪白纱帘,油画似的厚重光芒从微敞的窗沿里流照进来。

    也许是那个时候,生病又孤独的男孩子太可怜了,谢清呈一向冷冽无情的眼神,竟多少有了几分柔软的错觉。

    “贺予。”他说,“你活得太紧绷了,你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完美。”

    贺予:“谢医生,您只是个医生,这些事不用替我考虑,您把笔记本还给我吧,我得把事情做完。”

    两人对峙着,最后谢清呈还是抬起笔记本电脑,轻轻敲了一下贺予的额角:“遵医嘱。”

    接着谢清呈的眼睛就一垂,无意间扫到了他袖角下隐约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

    他皱眉:“你手怎么回事?”

    贺予触电似的,立刻撤了拉着谢清呈的手,想把自己的袖子扯好。

    但谢清呈已经先他一步反手攥住了贺予的胳膊,然后撩开了贺予的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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