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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有所不为

    有所不为

    耿煊没有动手,而是问:“师兄,你疼吗?”

    “不疼……没感觉。”彭馆主微眯着眼,嘴巴轻轻的一张一合。

    “那,等一会儿也是可以的吧?”耿煊也把声音放得很轻。

    彭馆主闻言,再度睁开了眼睛,看向耿煊,似乎有些惊讶。

    “为……何?”

    “想和师兄说说话。”耿煊道。

    “……为何?”彭馆主又问。

    “咱们已是师兄弟,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正经说上两句呢。”

    彭馆主一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咧了咧,似乎想做个笑脸,但现在的他神色的变化很淡很轻,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彭馆主眨了眨眼睛,喃喃道:“随便说啊?”

    他忽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定定的看着隧洞顶处的黑暗,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

    “知道我全名吗?”

    “不知。”

    彭馆主嘴唇一张一合,如呓语说了起来。

    “我叫彭顺,名字是我爷爷取的,当时他已在康乐集站稳了脚,却也遇到了很多危险,付出了很多代价。

    给我取名彭顺,就是希望我能顺顺利利过完一生。

    我也没辜负这个名字,在我爹去世之前,过得都挺顺利。

    ……在他去世之后,其实也挺顺利的,顺理成章的成为坐馆,具体的事情,不管是武馆的,还是康乐集的,都有人替我劳心,轻松得很。

    师姐却说我,到死都只是个没吃过苦、没吃过亏的富家公子,没有一个真正人修行人该有的心性的。

    她说这话,我其实挺不开心的。”

    说到这里,彭顺停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道:

    “这次,我把一辈子该吃的苦和亏都吃了,总该补足了吧……呼呼呼”

    说了句自认为有趣的玩笑话,彭顺似乎想要笑一笑,结果却变成了张嘴往外呼呼吹气。

    “这次说要与姓樊的碰一碰,其实最开始我并没有这心思。

    我甚至压根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姓樊的做的许多事都是有预谋的,他说要把周边里坊的人拖下水对抗无忧宫,做就是了。

    说起来我和周边里坊的关系也不差,这些年来武馆修炼的里坊子弟可不少!

    可我怎么又起了这心思呢?

    ……我想想,我想想啊……”

    “想起来了,是姓荆的,和姓顾的这两个老货撺掇的!

    他们找上我,说樊綦的野心,想要用咱们康乐集的人命做台阶,咱们康乐集的老人不能坐以待毙……

    我一开始,其实是无所谓的,这世上谁没点野心呢,可架不住他们三天两头的念叨,我也就答应了。

    我还张罗着提供场地,把从我爷爷开始就在集里笼络的一些人脉也都用了起来……”

    “师姐没说错,我就是个蠢货啊!

    我爷爷,我爹辛辛苦苦拼出来的家业,就这么被我败光了!

    ~~~呜呜呜——”

    说到最后,彭顺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呜声,似乎想要在哭泣。

    但现在的已经无法流泪,只是因为炼髓有成,脑髓又没有遭到重创,其中残留的生命元气还没有散干净。

    这才让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没有散尽,还能勉强说话和思考。

    也因为这个原因,面对炼髓境的强者,即便是将之枭首,身首分离,也无法令其立刻死亡。

    不过,要为其画上句号,方法也非常简单,只需要在枭首断头的一击中顺带着将劲力灌入其大脑即可。

    无论是这股外来劲力与内生劲力在大脑中来一场碰撞,还是不受任何阻拦的在大脑深处来个爆破,都能令其大脑瞬间变成一团浆糊,彻底死亡。

    耿煊为了能够

    有所不为

    即便再缺红运,他也不会随便逮着一群人就开宰。

    若只从收获红运的角度去思考,他其实大可不必如现在这般筹谋思虑,除了还没有被这世道“污染”的孩童,几乎人人头顶红名,只是浓淡的不同。

    便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也是能为他提供红运的,即便单人提供的量会少一些,但只要杀得够多,收入的红运依然刷刷往上涨。

    比现在省心省力多了。

    杀一千个普通人,闹出的动静都不会有死掉一个段天鹏一半那么大。

    还更加容易,收获的红运也更多。

    而只要他将猎杀的范围扩大,不局限于康乐集这一隅之地,分散到整个元州范围内,一路边走边杀,甚至都不会溅起丁点波澜。

    也绝不会有人来替这些普通人给自己降下“劫数反噬”。

    柿子挑软的捏,捡最容易的目标下手,这才是正确的红运获取方式。

    现在这种强啃硬骨头的方式,反而是走了“歧路”。

    可在耿煊这里,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他很自然的就走了“歧路”,舍“正确方式”于不顾。

    他打心底里认为,掌握着如此逆天能力的自己,有着让这个世道越变越好的责任跟义务。

    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因为这样的本心,耿煊理所当然的觉得,并不是所有被捕获的“余气”,自己都只有吃掉这一种选择。

    偶尔,我也有选择不吃的权利。

    关键在于“我想”或者“不想”。

    现在,耿煊第一次动用说“不”的权利。

    在他看来,这件事的意义,甚至超越了舍掉这团红气本身。

    ……

    女子将彭顺的尸体提在手中,对耿煊道:“这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说着,她便要迈步往来时的那条隧洞走去。

    见她要走,耿煊赶紧唤道:

    “师姐!”

    女子身形僵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应下这个称呼,在她看来,彭顺这段时间所做之事都太过儿戏,当然也包括代父收徒这件事。

    不过,她想到了“苏瑞良”今日的表现,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耿煊,问:

    “还有事?”

    “还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徐娇。”

    “听刚才您与彭师兄的谈话,咱们还有个师兄?”耿煊又问。

    徐娇皱了皱眉,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耿煊坦诚道: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师兄师姐都有哪些。

    ……我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这次我把樊綦算是得罪狠了。

    康乐集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以前的那些关系,也都毁了……”

    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徐娇却大约理解了这位“苏师弟”的心理。

    说得功利一点,现在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很可能就是“武馆亲传”这个身份了。

    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更详细的了解一下。

    看透了“苏瑞良”这层心思的徐娇并不反感,反而面前这位主动凑上来的“师弟”更顺眼了一些。

    她也就不介意多说两句。

    “咱们师父,也就是彭顺的父亲收了不少弟子,但真正被彭顺认可的,也就我这个师姐,和另一位师兄……现在应该还要算上你这个师弟。

    那位师兄名叫韩建,十几年前就离开了康乐集,去了元京……”

    徐娇走了。

    耿煊脑海中还在想着她讲述的一些师门情况。

    从她的讲述中,耿煊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师父”,也就是彭顺那已经死了十几年的父亲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那是一个狠人。

    心狠手辣的那个“狠”。

    他收了不少弟子,但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收这许多弟子,而是要收一批有天赋,有能力,关系又足够亲近的“工具人”。

    他收这些么多“工具人”的目的,既不是培养更多高端武力,也不是为了更好的管理武馆。

    而是另一个原因,试炼功法。

    在外人看不见的角落,在彭顺的父亲担任馆主的时候,他肩负着一项外人不知道的重要使命。

    那就是将最核心的炼髓功法、从彭顺爷爷那里传下来的“焚燃劲”改换成新淘来的“万钧劲”。

    对于彭顺的爷爷和父亲而言,基业草创时期,能够更快入门,更快强大起来的“焚燃劲”是最合适的。

    短命,透支潜力,都不能算是缺点,只能说是“更快入门、更快强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到了彭顺这一代,这缺点就变得致命起来。

    他们已经不想要这代价了。

    于是想尽办法,终于让他们搞到一门“万钧劲”。

    可这门功法,同样存在缺点。

    其中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入门极难,若是失败,很大可能危及生命,或者对修炼者造成根本性的损伤。

    最安全的做法,是需要一位已经凭借万钧劲踏入炼髓境的领路人在旁引导带路。

    可问题来了。

    当时的武馆,还不存在这样一位“引路人”,只有一本讲述“万钧劲”应该如何修炼的书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彭顺的父亲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招收许多弟子,然后将隐去“风险提示”的“万钧劲”赐给他们,让他们用生命去尝试。

    于是,这些弟子稀里糊涂成了“探路先锋”。

    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

    而数学原理已经说明,只要样本足够多,再低的成功率,最终都必然有人会成功。

    当死掉、残掉,废掉的弟子足够多,也终于有人成功走到了“对岸”。

    这人便是徐娇与彭顺口中的“师兄”韩建。

    成功走到“对岸”的韩建很快又做了两件事,一是引导徐娇掌握万钧劲的入门。

    二是在完成对徐娇的引导后,又完成了对彭顺的引导入门。

    自此,计划完成。

    做完这些,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名义上的师兄,实际上在徐娇、彭顺二人的修炼路上,扮演着师父角色的韩建离开了康乐集。

    具体原因,徐娇没说,她也确实不知道,只能猜测这是韩建与彭顺父亲之间达成了某个协议。

    而就在韩建离开康乐集后没几年,彭顺父亲去世,彭顺接掌武馆。

    徐娇将“师门”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却是一点都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在她口中,她的师父,彭顺的父亲,简直就是个坏到骨头都在流脓的大坏蛋。

    她直言不讳,彭顺的死亡她虽然也有些遗憾难过,但其实也有种解脱的感觉。

    耿煊心中回想着这些“师门”故事,一边走入一条昏暗的隧洞之内。

    康乐集地下的隧洞网络错综复杂,若是第一次进入的陌生区域,很容易就能让人迷失方向。

    但对耿煊来说,不需要刻意而为,他就知道接近常平坊应该选择哪个方向,哪条隧洞。

    不知不觉间,沿途已经遭遇了多条岔道,来到一段此前没有到过的陌生区域。

    就在这时,耿煊瞥见远处一团团红气攒动。

    见此情景,耿煊就想退避。

    在这昏暗的地下隧洞,他目力上的优势本来就极大,那顶在每人头顶的红名,更是有着指路灯塔一般的效果。

    远远见到这一幕的耿煊,避到了后方一个岔路口的隐蔽处藏了起来。

    虽然这群人大概率不会对他带来威胁,但此刻耿煊却只想少生事。

    就在他藏在暗处,准备默默等待这群人经过并离开之时,远远瞥见这些人相貌的耿煊却愣住了。

    ——这些人没有举火把,也没有交流,但在耿煊眼中,却把从数十步外经过的他们看得颇为清楚。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曾出现在武馆石室之内,接受过彭顺以及另外两位坐馆召见的修炼者们。

    罗青,梁骏,王襞,徐粦四人没有一个落下,全都在这里。

    耿煊和当时记忆中的人数和人脸对照了一下,惊奇的发现,人数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人脸上也没有一个出错。

    在这么个鬼地方看见这么一群熟人,耿煊第一感觉就非常奇妙。

    他心中念头飞转,隐约已经意识到了原因。

    就在这群人即将经过,消失在隧洞另一端之时,藏匿在另一条隧洞内的耿煊轻声开口。

    “罗青。”

    这声音虽轻,可在死寂的地下隧洞,却如同一颗炸雷般,同时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响起。

    原本还勉强有序的人群,瞬间就变得骚动混乱至极。

    有人胡乱奔跑,似乎想要寻找掩体。

    有人则如被恶鬼缠身一般,四处乱转,四处乱看,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的喊话。

    “谁?”

    “是谁?”

    “谁在那里说话?”

    “……”

    见这群人乱糟糟惊慌失措的模样,为了避免把这些人吓出毛病来,耿煊的声音刻意收敛了许多。

    冲着距离最近的“老熟人”喊道:

    “罗青,是我。”

    这一次,明显可见罗青愣了一下,便呵斥道:“安静,不要吵!”

    等其他人全部闭嘴,他这才大步朝着耿煊藏身的隧洞走来。

    很快,他就已来到耿煊身前不远处,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形轮廓,低声道:“苏瑞良?”

    “是我。”耿煊道。

    “你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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