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平十九年冬。</p>京城的辰王府中，宁穗倚靠在窗前榻上坐着，她阖着双眼，听丫鬟的回禀。</p>
“……王妃，”荔儿虽然不忍，但还是告诉了她，“王爷回来了，不过……他还带着一名女子。”</p>
宁穗的眼眸轻轻颤抖，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株快要枯死的花，连说话都死气沉沉的。</p>
“是什么人？”</p>
荔儿迟疑，小声道：“听说是王爷领兵北上，抗击敌军时，劫来的一个女俘。”</p>
“她必定生得很漂亮吧？”</p>
宁穗这样问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p>
自己这副模样，辰王必定是不想看见的。</p>
难怪……难怪他虽然七日前就已经回京了，却不肯回王府来，见自己哪怕一面。</p>
荔儿看了心中苦涩：“王妃别伤心，只要您把身子调理好，王爷心里您一定是最重要的！”</p>
最重要的……</p>
宁穗唇角勾起一抹苦笑。</p>
重不重要不知道，可必定是最让他恨之入骨的。</p>
因为她会嫁给辰王，在他看来，全是自己的精心设计！</p>
三年前，她在跟妹妹一起去楚国公府赴宴时，突然失足落入水中。</p>
若是单她一个落水也就罢了，偏偏她落水时，把旁边的辰王也带下了水中。</p>
她呛水晕厥，后来是被熟悉水性的辰王给抱上岸来，据说当时她双手还紧紧地抱着辰王的脖子不肯松开。</p>
一众女眷都看见了，这种情形下，她也无法再嫁其他人，只好跟许鹤霜定了亲。</p>
当时一定亲时，宁穗无疑是欢喜至极的。</p>
辰王殿下许鹤霜，陛下第三子，矜贵冷清，尊贵无双。</p>
是京城中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p>
她自然也不例外。</p>
能嫁给他，宁穗简直觉得失足落水也不是坏事，而是上天给她和许鹤霜安排的姻缘了。</p>
可惜许鹤霜不这么以为。</p>
等她欢欢喜喜地嫁进辰王府，大婚当日，许鹤霜甚至都没有露面。</p>
辰王的母妃妍贵妃也没有出面。</p>
让她一个孤零零的新娘子站在满堂宾客中，承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和讥讽。</p>
“很明显，辰王压根没打算娶她，这个宁穗真是不要脸！就这样还要硬贴上来？”</p>
“谁不知道人家辰王有心上人婉淑郡主？轮到谁也轮不着她一个五品官家女啊，还不是使了些下作手段！”</p>
“看着吧！她往后有的是苦头吃呢！”</p>
众人发出嘻笑声。</p>
宁穗独自一人强撑着拜完堂，坐在新房中流了一整晚的眼泪。</p>
孤零零的新婚之后，许鹤霜少有回王府，就算回来，也只在前院书房歇息。</p>
把她当作完全的透明人。</p>
怀春少女，哪个希望跟夫君这么疏远呢？</p>
宁穗心有不甘，回娘家找一直待她如亲女的宋姨娘想办法。</p>
宋姨娘闻言一笑，眼眸狡黠：“这有何难？他既然答应娶你，心中自然是有你的，羞于开口罢了！你只要多缠着他，实在不行给他用些手段……”</p>
宋姨娘把一只小药瓶塞进了她手里：“只要做了真正的夫妻，还怕他不喜欢你？”</p>
宁穗知道那药是什么，稍露迟疑。</p>
“怕什么？姨娘还会害你不成？”</p>
她于是想，姨娘怎么会害自己呢？</p>
她的生母嫡妻沈氏早早病逝，她是被宋姨娘一手养大的，姨娘待她格外细致体贴，比对亲女儿还好。</p>
于是她相信了宋姨娘的话，时常去痴缠许鹤霜。</p>
晚上他若迟迟不回，她便打着灯笼站在府邸门口，等他回来立刻迎上去，送上羹汤夜宵。</p>
结果这样做了几回后，许鹤霜看着她的眼神却是越发不耐烦：“宁穗，你我不相干，往后别出现在我面前！”</p>
宁穗被他眼中的寒冽刺痛，被他抬手一推，就跌坐在地上。</p>
那一碗被她亲自下厨熬了三个时辰的鸡汤也被无情地打翻在地。</p>
宁穗走投无路之下，握紧了手中的小药瓶。</p>
她设计让二人有了夫妻之实，原本以为这样过后，许鹤霜待她多少有几分夫妻情意。</p>
可谁知道，他醒来时却掐住了她的脖子，语气寒凛至极。</p>
“你当真下作！当初你我一同落水，是你推了我一把吧？好一个心机深沉！”</p>
宁穗却是不明所以。</p>
她推了许鹤霜？</p>
当时一团混乱，但她记得自己径直落水，根本没有伸手推别人的时间。</p>
她想向许鹤霜解释，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故意设计嫁给他的，但事实并非如此。</p>
可惜他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回来。</p>
过了一个多月，宁穗才听荔儿打听到，许鹤霜已经向陛下请命，领兵出征了。</p>
他此后两年都没有回来一趟。</p>
宁穗想把当初落水的真相告诉他，可惜她也没了机会。</p>
这两年之中，因为许鹤霜的突然离京北上，被婆母妍贵妃认为她不是良妇，而是灾星。</p>
于是时常召她进宫，挑一点刺就让她在庭院中跪上三四个时辰，再起身时双腿都没了知觉。</p>
她原本有四个陪嫁丫鬟的，其中有两个都因看不下去贵妃对她的摧残，磕头求饶。</p>
妍贵妃直接让人把两个丫鬟打死了。</p>
宁穗亲眼看着陪她一起长大，视如姐妹的丫鬟惨死眼前，直接吐血晕了过去。</p>
再醒来时，她的身子骨便变得很差，心力交瘁，膝盖不好，走几步路便钻心的疼。</p>
宁穗一直以为，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她要过到老了。</p>
谁知道有一日，许鹤霜打赢了北国，从边关班师回朝了。</p>
不过他身边已有佳人相伴，自己还是要枯死在这空旷寂寥的辰王府中。</p>
宁穗这样想着，垂下眼睫，有一滴泪缓缓落下。</p>
“王妃！”</p>
这时，另一个丫鬟兰儿急忙跑进屋里，朝她欣喜道，“王爷说要见您！”</p>
宁穗感觉自己长久枯败的心又跳动了起来，忍不住道：“真的？”</p>
“王爷方才把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跟奴婢说了这一句，让您傍晚时去城外的长留亭中，他有话跟您说呢！”</p>
有话跟她说……</p>
宁穗攥住裙角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但不论是好是坏，她都要走一趟。</p>
让磋磨了她半生的这段爱情有个圆满的结尾。</p>
宁穗特意梳妆，穿上一套她珍藏许久的桃粉色罗裙，乘马车来到长留亭中。</p>
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见亭中已经有一抹身影了。</p>
一身黑袍，像是他。</p>
她的心狂跳起来。</p>
下了马车，她朝他走过去：“许鹤霜——”</p>
一语未了，她才走到他背后，就感觉心口传来一股剧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