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妈把饭菜热好，一道道摆上桌，敲了敲楼梯栏杆的扶手，温声喊道：“先生、太太，吃饭了。”</p>

    迟砚棠从衣帽间出来时，已换上一套浅米色家居裙，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慢慢下楼，在餐桌前落座。</p>

    几分钟后，岑御琛也下来了，身上的西装已换成了居家的衬衣长裤，脸色仍然沉着。他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p>

    饭桌上气氛沉闷得像凝固的空气。</p>

    筷子碰到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陈妈端了汤过来，看了看两人，又识趣地退回厨房。</p>

    岑御琛夹了几口菜，胃里却没滋没味。他忽然觉得陌生——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餐桌，对面也坐着他最熟悉的人，可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整条街的距离。</p>

    他记得他们刚从大学毕业那年，自己顶着家里所有的压力，把她娶进家门。那时她穿着婚纱走向他，脸上是他最心动的笑容。他说“砚棠”，她就轻轻应一声，软软的像要化进他骨血里。</p>

    可现在的她，像是包裹着一层薄冰的壳，话少，笑少，看他的眼神也少了光。</p>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

    她开始对他查岗，对宋之意表现出几乎偏执的敏感。她的爱变得沉重，控制，甚至质疑一切。他以为这只是短暂的不安，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温柔软糯的小姑娘，再没回来过。</p>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p>

    筷子在半空停顿了片刻，终究落下。他低声道：“喝点汤。”</p>

    迟砚棠微微一愣，没抬头，只轻声说：“不用了。”</p>

    饭吃得很快，像一场必须完成的任务。吃完后，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p>

    岑御琛点了点头，想说“我送你”，但终究没出口。</p>

    迟砚棠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p>

    门被风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p>

    迟砚棠拎着一袋新鲜的水果回到娘家，迟母听到动静忙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哭过后未干的泪痕，见到她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立刻又掉下来。</p>

    “棠棠啊，你哥……他又惹事了。”</p>

    迟砚棠放下水果，额角跳了一下：“怎么了？”</p>

    “他……欠了债。”母亲一边说一边哽咽，“这回赌得大，说是被人带去了赌场，输了个底儿朝天，人都被追债的堵上门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让人搬走了……连你外婆那套玉镯子都没了……”</p>

    “他人呢？”</p>

    “跑出去躲着呢，我也联系不上。”母亲捏着手帕，一脸的焦急与委屈，</p>

    “棠棠，你看看……家里现在这样，我哪还有办法。他那边要50万，说下周就得还，不然他们说要砍手砍脚的……”</p>

    迟砚棠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心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p>

    她喉咙干得厉害，声音发涩：“所以你来找我？你觉得我能有这么多钱？”</p>

    “我知道你手上也难，”母亲一把抓住她的手，“但你不是……嫁得好嘛，你让御琛帮帮忙，五十万，对他来说不多。”</p>

    迟砚棠猛地抽回了手，眼里像压了千斤风暴：“妈，你觉得我嫁给他，是为了替这个家擦屁股的吗？”</p>

    “我没那个意思！”母亲脸上一阵尴尬，“可你哥是你亲哥啊，他要是真出了事，我怎么活啊？你就求求御琛，就说是你朋友出了点急事，他不一定会多问的……”</p>

    迟砚棠一时说不出话来，胸腔胀得生疼。</p>

    她一直以为，哪怕这个家从未真正给过她温暖，起码母亲是关心她的。</p>

    可如今，她不过就是这个家被押注出去的一张牌——只要还能开口借钱，她就还算是“有用”的女儿。</p>

    “你知道吗，妈，”她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从来没把我当成家人。你们只是把我当工具。”</p>

    她转身往外走，身后母亲的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棠棠，妈也没办法啊！你哥要真出事了，妈可怎么活……”</p>

    迟砚棠没有回头，脚步却在门外越走越快。</p>

    傍晚天色将暗，迟砚棠站在钟乔乔家的门口。门一打开，钟乔乔穿着居家服，一眼看见她憔悴的模样，立刻把人拽了进来。</p>

    “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p>

    “没。”迟砚棠轻声否认，换了鞋坐到沙发上，低头喝了一口水，嗓子依旧涩得难受。</p>

    钟乔乔皱着眉看她：“你又瘦了。你这婚是结来过苦行僧生活的吗？”</p>

    迟砚棠轻笑了一下，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乔乔，我哥……又欠了赌债，这次五十万。我妈让我去找岑御琛借钱。”</p>

    钟乔乔听完，沉默了一秒，随即忍不住骂道：“他又来？你家就是觉得你嫁得好，就该永远当提款机是吧？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原生家庭？”</p>

    迟砚棠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帘，指尖扣着杯沿，像在权衡什么，又像根本没得选。</p>

    钟乔乔叹气，坐到她身边：“你说句实话，你现在到底想怎么办？”</p>

    “我不知道。”她苦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开口……可不帮吧，万一他真出事了，我妈以后会一辈子拿这个骂我。”</p>

    “那你现在有多少钱？”</p>

    “我账户上能动的也就十几万。剩下是婚前存款，没多少，我也不想动。况且……我也不知道岑御琛会不会肯帮我。”</p>

    钟乔乔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棠棠，听我一句吧，这种事，躲不掉的。你要真想帮，就得去找岑御琛说说。你们最近关系不是也挺紧张的吗？你态度好点，服个软，他要真有点良心，也不会袖手旁观。”</p>

    “可是……”</p>

    “没有可是。”钟乔乔打断她，“你不靠他还能靠谁？现在他该出力的时候了，你不去说，他也不会主动掏。”</p>

    迟砚棠抿着唇，半晌才点了点头，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我明天再看看吧。”</p>

    钟乔乔也不再劝，只起身去厨房做饭：“先吃点东西，别把自己饿出病来。你都快瘦得不像样了。”</p>

    迟砚棠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心里翻涌着无处安放的委屈和挣扎。</p>

    她不是没想过开口，但她太清楚岑御琛现在看她的眼神——冷、烦、厌，像她一开口求助，就坐实了自己“攀高枝”的身份。</p>

    可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