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哪怕是绚烂夺目的朝阳,都要逊色三分,暂避锋芒。没有战事的日子里,或是与下属们杯酒言欢,或是高谈阔论,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融不进去了,也不想了,
十七岁的祁云衍铁血丹心,恨不得将自己骨血都扬在这方辽阔的疆域上,不让狄戎人的铁蹄踏入燕国的每一寸国土。
可是他热爱的燕国、尽忠的女皇并没有厚待他,
她们亲手让明亮夺目,不可直视的骄阳陨落。
而二十二岁的祁云衍再次出现在这里,
不是为了燕国,不是为了君主,
他为他们付出已经足够了。
这一回,他想自私一点,只为了心里的那个小姑娘。
祁云衍想换一个身份,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
他也想带她看大漠河的月、听戈壁滩的风,赏济洲城的水还有凉川月的花……
所有他曾见过的风景,或是未曾见过的,他都想带着她,都去一遍。
日近黄昏,他眼前的沙漠呈现一派金色,破碎的光影沿着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上明灭闪烁,
如凝固的波涛,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海浪,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无边无际。
可是奈奈会喜欢这里吗?
她自幼被娇宠着长大,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祁云衍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向了广袤无垠的大地,
他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眸,
夜已经深了,副将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祁云衍背对着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向黑黝黝的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夜凄冷,他一动不动地立着,背影寂寥。
将军他……是在思念着什么人吗?
像他这般丰神俊朗的天之骄子,也会有求而不得的女子吗?
身边的好友突然撞了撞她,手里忽然被强行地塞入了一件披风,
副将看过去,只见朝她挤眉弄眼地努了努嘴,
看那口型的意思,是把握好机会。
女皇不在了,凭借丞相府的地位,祁云衍完全可以不必被这个身份拘束,
假死换个身份就好了。
这些她们做下属的门儿清,副将这么多年来对君后痴心一片,为了他守身如玉,
这些她们也看在眼里,
若是君后跟了副将,凭借副将的深情,一定能够好好地待他。
光有一腔单向的喜欢是不够的,得是两厢情愿。
副将何尝不知道她们想要撮合自己和将军的心思,
只是……
女人苦笑了一声,
想到将军曾经在生死一线徘徊,无意识念出来的那个名字,
得是有多爱,就连痛到意识不清唤着那个名字时,都充满了小心翼翼地温柔。
她就像是将军的信仰,支撑着他无数次从鬼门关中走出。
她爱将军,所以她希望将军能够快乐。
将军的快乐,从来不是她能够给予的。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努力地踏平狄戎,让将军完完整整地,平平安安地回去见她。
副将知道她们地好意,只是她注定如不了她们的愿,
她将披风还给了好友,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温柔,也很坚定。
她绝不会妄想去摘下月亮,可是她也绝不会让月亮被那乌云蒙蔽。
有些人,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了。
副将无视好友的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上前一步,冲那道背影轻声道:
“将军,夜深了,该回去休息了。”
女人的言语克制,看不出分毫多余的情感,就像是体贴的下属,对着上将,恰到好处的关心。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这样,默默地陪伴着,默默地关怀着,从不逾矩。
祁云衍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冲她微微颔首,
“知道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依稀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稀疏平常的夜晚,
那少年将军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越过了她,
没有一句告别,独身走向了皇宫那条不归路,
自此,十七岁的祁云衍死在了深宫庭院里。
女人心里被扎了一下,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余光中忽然闯入了一片白色的衣袂,
是她们为他准备却未曾派上用场的披风。
那些情绪皆数凝在了胸腔,她滑稽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不到她们眼眸里几乎要溢出的关切,看不到身旁下属的欲言又止,
更看不到她们搭在手肘处的,那一件明显的男式披风。
也许并不是看不到,只是不在意而已。
已经见过了更美的风景,又怎么为一方并不起眼的角落,回首驻足。
女人一动不动地,目送着那道身影离去。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地意识到,
这些年,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的身影。
有的时候,她真想见见,那个被将军爱上的女子,会是一个,
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对将军也好,才会谪仙般的将军动了凡心。
女人笑了起来,眼中虽然伤感,却充满了明亮的释然,
对将军好,就够了。
【第
444
章
祁云衍番外二】
第
444
章
祁云衍番外二
燕历三年,春。
在祁云衍的指挥下,燕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不仅收回了所有失地,
生擒了狄戎主将,逼迫狄戎连夜送上了投降书,自愿割地赔偿,签订永不再犯条约。
自此,燕军大胜,一雪前耻。
祁云衍这个名字,再次响彻整个京城。
京城中,在所有百姓都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迎接祁云衍等人归京的时候。
突然传来了噩耗,祁云衍因伤势过重,在回京途中撒手人寰。
这个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入了宫中,
搁在桌面滚烫的茶水被无意间撞翻,悉数泼洒到了衣裙上,
宫人吓得赶紧冲了过来,查看起情况,
“小殿下有没有烫到哪里?赶紧上”
可少女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呆愣愣地望,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宫人的胳膊,
睫毛扑簌抖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雾气,
“你刚才说什么,君后他…他不在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用的力气太大,宫人没忍住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可是看到自家小殿下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依稀想起了曾经小殿下是很黏君后的。
心下不忍,宫人移开了目光,轻声道: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燕奈奈的身体一僵,
当初明明说好了,她还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他要好好的回来,同她道歉的。
可是……
这个大骗子,她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注意到眼前宫人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模糊,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她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在脸上上一抹,可是眼泪却和存心和她作对一般,无论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所有隐忍情绪在那一刻爆发,少女水光荡漾的眼瞳里有隐约的绝望,
她像个已经明明都已经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却要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确认着有没有误判的可能性。
天女殿的宫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一一退下了,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了抱着膝盖,抽抽噎噎的,像是个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般的少女。
殿内寂静,忽然不知道从何,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声,
那声音虽然轻微,却令少女浑身上下血液都凝滞住了,
燕奈奈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无比酸涩,僵硬地几乎不敢回头去望来者是谁。
来人见她这般模样,清冷的眉眼骤然温软了下来,
“你瞧瞧你,我一不在,就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
明月高悬,夜色微凉,轩窗边高大的梨花树飘落着霜雪般温柔的白色花瓣,悄悄地落在了青年的肩侧,
他仍然和离去时的那样,白袍似雪,眉眼如琢如磨,端的是明月皎皎,不染尘埃。
直到那个人完完整整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声音真切地在耳边响起,
隐忍良久的情绪齐齐涌上,找到了个缺口,就排山倒海般的从那处宣泄而出。
在那张熟悉的面孔撞进眼里时,少女眼睛传来了涩意,泪珠一滴滴往下掉:
“祁云衍。”
她终于念出了那个令她又哭又恨的名字,
冷月当空,一束寒凉的月光彻底照亮青年的面容,
他弯着唇,笑起来时眼睛向上微微扬起,看上去非常漂亮。
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时,令人想到山间初雪融化后,蜿蜒而下,汩汩的雪水,清冽又干净。
“你看,我回来了,没有食言。”
青年浓密眼睫垂落下来,那双透亮清澈黑眸注视着少女,
“对不起。”
他身上还带着傍晚微微潮湿的寒气,声音明明又轻又柔,却把少女惹得眼眶湿润。
时隔三年后,他终于再次说出了这句迟来的道歉。
鼻尖一酸,少女再也忍受不住,重重地扑向了他的怀里,
祁云衍独有的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十分好闻。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少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地哭腔,
“你再这样吓我,就真的不要原谅你了。”
蓦地,耳边传来一声不甚明显的轻笑,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祁云衍笑得坦荡,仿佛爱意合该如此自由明快,如轩窗外落了月色的梨花一般明亮温柔。
“从此以后,我不做君后了,”
祁云衍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毛茸茸的发顶,
卸下了过往经年里的风霜雨雪,他阖着双眸将唇鼻都埋入她散发着馨香的黑发中,
像是漂泊无依,风尘仆仆了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遮风挡雨的港湾。
少女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地
“不做君后了,那你以后做什么?”
方才情绪消耗太大,思绪一时间跟不上,骤然听到了祁云衍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还有些转不过弯。
“做回祁云衍。”
白衣墨发的青年眉梢一扬,眼角眉梢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写意。
十七岁的祁云衍回不来了,他也不想再回去了。
他要做二十二岁的祁云衍,那个拥有燕奈奈的祁云衍。
“女皇已经应允了我带你走,你想先去哪里?大漠城怎么样?我记得那里的风景很好,百姓热情好客,
济阳城的也行,那里的吃食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你应该会很喜欢。”
燕奈奈被他揽在了怀里,因此能够听到青年格外有力的心跳,鲜活、自由。
她仍然记挂着之前他害自己哭鼻子的仇,如今见他这么笃定自己会跟他走的模样,
于是生出了一些报复的心思,故意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