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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你,是真心想要杀我吗?”“正邪殊途,道魔不容,自此刻起,我不再是你师尊。”
……
青墨发,玉金衣,他手持乾坤弓立云端俯瞰,居高视下,那张无法用以言辞描绘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古井无波的冷淡。
让神愆坠入九幽的是这一幕,支撑他从九幽出来的依然是这一幕。
这个人是他的逆鳞。他死,在他。他生,亦在他。
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
一千年循环往复的梦魇魔障,一千年朝思暮想的执念痛楚。他不顾一切的从九幽炼狱爬了出来,终于将这个日思夜想梦萦魂牵的人牢牢攥在掌中。
修为被封,四肢被束,一只折断羽翼的凤凰,不论是否甘愿,都只能栖息在他编织的牢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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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笼中鸟,他一个人的,独属于他的笼中鸟。
这得偿所愿的结局定论,这令灵魂为之战栗的生死愉悦,神愆单只是想想,身体里平缓流淌的血液立刻开始窜逃、沸腾,张牙舞爪的咆哮翻覆,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桎梏妄作胡为。
离得越近,所思所欲越是澎湃,难以限度。心境不再稳定,神魔一念之间,或善或恶,或喜或悲等种种表情俱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如同千万张带着诡美殊丽的画皮瞬时迸裂,追光逐电的改换更迭,让向来游刃有余的自制力紧绷成欲裂的弓弦,俨然是到了濒临决堤之境。
这里没有白昼,也不存在黑夜,引就的圣池寒水似一面巨大的澄镜,完整倒映出上方的沉沉墨色,以及满缀的、用以充做星辰的噬魂冥虫。一眼看去,似天水一色,万千星罗。
凤休,便囚于此。
在这片镜湖的中央,一顷明透莲叶,一张水墨莲台,周遭施以七十二道金色封咒。这禁印层叠轮转环绕,裹挟着莲台,亦镇压着凤休。他倚在莲瓣上,青丝泄落,鞋袜不着,手腕,脚踝皆被一条从禁咒中延伸出的同色细链浮悬的扣住。
神愆此般行事,是毫无疑问的的折辱之态。
对此,凤休本人心境平和,形神散漫,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自个的红衣一角浮游水中,与紧随垂下的墨发氤氲缠绕。
红与黑,若丹砂曜石缱绻晕染,在视觉上形成极致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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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休也不知就这样等待了多久,直到神愆进入这片空间时,他才微眯着眼,懒洋洋的看去。
要不怎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事当真无常,想他堂堂剑圣,一代风流人物,而今呢?惨变徒弟阶下囚,修为一禁,就是半聋半瞎的病秧子一个,细阖着一双五十来步开外便人畜不分的昏花老眼,费了好些力气才把景致看清。
一缕细线浅光划破空间,随即,白茫破开暗色,一道雪色的人影如从古画之中展卷而出。
他脚踩黑暗,踏一池迷醉星湖,身在光明,揽一夜冷月朗照,一袭隐绣银莲的白衣无风猎动,袍袖翻飞,足迹所过,影照惊鸿,飘若游云,矫如惊龙,似一缕漆夜昙烟,似一丛牡丹轻云,宛然花盛极致时一瞬凝结的芳华刹那,风骨清傲,仙姿辉丽。
而这本应‘白玉无瑕’的光华之美,在凤休眼中所印刻出的却是广阔无垠的血海杀戮、白骨累叠。
……触目,惊心!
这个不疾不徐踱步而来的人,仿佛一个表象圣灵神智混沌的疯子,一头亟待进食的野兽,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令他不安的危险气息。
目下所见的这般情形,饶是凤休早已预料,仍旧不免生出忧虑。
小可怜这状况,除去一张道骨仙风的皮囊,内里无一处是身为正道荣光的端方持正,瞧着实在是……太病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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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他?”
神愆的这具身躯在九幽最深处,经历过无数次的啃食撕裂,无数次的血肉重铸,本音不复当年朗然清冽,变得阴怖沙哑,如若游走在指上的一柄霜刃,偏锋冷冽,卷积着使人不寒而栗的攻击性,与其皓质堆琼的容貌格格不入。在他说话间,那双沉落九天星宿的翠翡春瞳一错不错的绞在凤休身上,凝着唇边朝露般的清和软笑,竟是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言喻、堪称悚然的惊魂动魄。
他高不可攀的师尊,天道云榜的第一剑,如今被困囚笼,身锁金链,最让他顺畅的是,师尊的身边再没有那些碍眼的东西。师尊的身边只有他,师尊的眼里只能看到他。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世间安平,在这一刻,在师尊心中都不会比他更重要了。
他一直是师尊的,师尊也只能永远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目光自凤休身上束踝扣腕的四条锁链一一扫过,醒目的耀金色,衬得他肤胜冰雪,骨韵伶仃。
“师尊呐!”
神愆笑意依然,心中满足的一声喟叹,眼中碧瞳渐转沉墨,深不见底。他走到凤休面前,只是站在那里,投下一片诡谲森冷、压迫感十足的窒息阴霾。
凤休迎上他的目光,抬眼的当时,桃花照水穿堂引风,千星朗月为之黯然,在神愆那双趋于永夜的眼瞳中映出一室无与伦比的璀璨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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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休,凤休,百花杀凤休!
我花开后百花杀,当真是,一眼,一命。
凤休不显声色,睁着双半瞎的眼,看着神愆弯下身躯,撷花弄影般的将他入水的一截衣袂、一鸿发丝捞起,以术法驱除水露后,方万般珍重的放回莲台。
他这一番言行简短,仿似风掠海棠,嗅云见香,优雅,且矜贵。倘在过往,凤休少不得赞上一句身姿雅意,流风回雪,观之赏心悦目。现今嘛,凤休亏吃多了,也就不为外物所欺,很容易就从神愆身上品出了一股子‘衣冠禽兽兼斯文败类’的妖邪瑰丽来。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纵然是他凤休,面对自个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念着昔时音容,也禁不住生出一丝‘千帆过尽,今已非昨’的无尽怅惘来,暗叹:“世道凉薄,人情冷恶,一则喜,一则忧!”
“师尊,弟子的问题。”他看着凤休,浅笑轻颦,重复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他?”
凤休一怔,片刻之后,反问道:“有什么不同?”
神愆肃然道:“自然不同。”
凤休气定神闲,笑吟吟的道:“请您,赐个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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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我犹与昨日之我存有差别,何况本就残缺的灵魂,更是不能相提并论,他是他,我是我,神愆只有一个,师尊还是分清为好。”神愆的表情似笑非笑,语调莫名的执拗。
凤休∶“……”
这话不好接,内里涉及到的要素过多,凤休只道:“那我袖手旁观?任您……任他自生自灭,若死了,我再给卷席收尸埋冢立碑,也算死个巧妙。”
神愆照旧不乐意,满是深意的道:“师尊可以试试的。”
凤休:“……”
啧!救了不乐意,不救要撒泼?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混账白眼狼,亭亭修竹节节藏黑,年纪越大心思越多,此等‘试试就逝世’,表里不一的嘴脸,他老人家都要退位让贤,归于乌合之众。总之是,说句道貌岸然都嫌委屈这小兔崽子王八蛋了。凤休略略一默,不欲与之纠缠,索性转了话题,道:“所以,费尽心思将为师抓来,有何贵干?总不能是想叙旧!”
凤休神态镇定,说的漫不经心,全然没有半点身陷囹圄的自觉。
也是,他的师尊生来尊崇,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不服输,不低头,哪里会生出惧意。
思及此,神愆莞尔,舌头不自主的抵在齿尖,百转千思,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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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神愆平息下来,凛霜目色转向以咒术汇集成的金色锁链。这目色似恍惚,似伤怀,又似缅想沉抑,偶尔一闪而逝的金茫,鸿蒙混沌,吞噬一切。
“师尊不明白吗?”他抬起右臂,指腹从锁链扫过,言语轻述。
突然,神愆身形微屈,左手猛地握住凤休的脚踝,在凤休不明所以的状况中,欺身向前,单膝抵在凤休双腿之间。几乎同一时刻,神愆那只抚着锁链的右手亦顺势扣住凤休的下颚,不容拒绝的迫使凤休直视他的眼。
晃动的锁链发出涔涔叮铃,冰凉的手指触在肌肤上,这对曾经的师徒,无声对峙。
四目相对,二人,距在咫尺。
凤休乃石胎,天地灵气所化,无心,不生情。三生石上无他姻缘,月老红线系之即断。当初的神愆有多暗幸,现在的神愆就有多愤怒。
不生情,不生情,他的师尊怎能对他无情。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举动,师尊的眼中竟然是自然而然的理所当然。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惧怕,没有疑虑,没有仇恨,甚至没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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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师尊,将这一切视为平常,甚至,还在思考。
思考什么?是怎样杀他,是如何逃离?还是,那群以朽为净,无可救药的众生!
神愆惶然不安。
——为什么,在付出一切之后,他还是一无所有。
“太近了。”眉微蹙,凤休说的轻描淡写。
“这样就让师尊觉得近了吗?”他轻笑了一声,扣住凤休下颚的手指缓缓游移至他的面容,“待会儿,徒儿还要与师尊肌肤相贴,那样的密不可分,师尊又将如何描述。”
最淡然的口吻,说着最露骨的话。
神愆承认,他是贪婪的。对于凤休给予的温暖,他心怀的感恩从来不纯粹,午夜梦回的,是难以启齿的罪恶,得寸进尺的独占。
话落,神愆的手指贴在凤休唇侧,注视着凤休震惊的眼神,与他双唇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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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交织为一处。
瞳孔顿然间紧缩,潜在的本能让凤休往后退去。这一退,凤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在何时被卸去了力气,绵软如水,别说后退,连简单的眨眼都无法做到。
他张口欲言,那只覆在唇边的手倏然后移,燥热的手掌盖住一截雪白后颈,张开的五指托起凤休后脑勺,趁此机会唇舌侵入,一瞬间,暗沉的阴影将凤休整个人笼罩,将他的话语悉数吞没。
被迫的唇舌交缠,被迫的津液交融、互换、吞咽。
急切,狂躁,这饥犬啃食之态根本不能视作吻,若非神愆及时将他放开,凤休险些在亲吻中溺亡。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事情又太超乎常理认知,一本升级流龙傲天爽文,猝不及防就改头换面,毫无征兆的完成了某点到某江的重大跨越,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在玄而又玄的道路上如脱缰野马撒丫子狂奔。
唇上,又痛!又麻!
剧情,人设,全!崩!了!
凤休终于慌张了起来。
这超出常态发展,于凤休而言,远比啖肉喋血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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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你清醒一点!不管怎么说,老子四舍五入也算是你亲‘爹’。不求‘父慈子孝’,烦请珍爱生命,保持距离。
对了,你还有后宫三千,你还要老婆不要?
然而,凤休的千言万语在神愆眉挑颈偏的恶劣笑容下胎死腹中。他开不了口,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胆大包天的逆徒犯上作乱胡作非为,任由那双浓墨一般的瞳眸细致周密的审视着他,从冷霜雾濛邪肆外露的酒瞳,再到唇上晕染的,不知属于彼此谁的血迹……
眸光愈沉,不过半个呼吸的间隔,神愆不由分说的压了上来,无知觉的唇舌再度被强势的掠夺,侵占。
蛮横,生涩,好似要将凤休整个人连皮带骨的吞下。
这……
这就特么的离谱!
讲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是不错,但是,你爹我就是生得再好看,也不是你脑抽的理由。
良久,神愆的身体忽的僵住,两扇睫羽一振,双眼中的墨色似拨云见日般褪为缀星的琉璃水蓝。这样的一双眼,像水乡烟雨涳濛,有些凄迷,有些冷寂,不沾尘埃,不涉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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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色转换的过程神愆是木然的,待双眼能够视物,神愆的目光由触及凤休的喜悦顿时转为凝滞,就着唇舌紧贴的姿势,喃喃的砸出一声细语:“哥哥……”
紧接着,他恋恋不舍的移开,乖顺的与凤休拉开一段距离,其后便是惊惶无措的诧异和欲语还休的委屈。
“哥哥……我,哥哥,我不知的。”像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躯体,戴上一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面具,他变得和煦温驯,连声音也随之改变,质若玉碎,又畏又惧,“对不起,哥哥,我控制不住他。他,不是我……”
越说,他的底气越弱,声音越小,头也垂越低,寥寥的几字就含糊得听不清了。
这方凤休终得喘息,眼前晦暗,呼吸急促,灵魂都好似在前一刻唇齿相依的紧迫中枯竭衰萎、了无依托。骤然听得神愆语气变化,凤休心下松懈,脖颈无力的往后轻折,意态舒雅的延展,拉出一道优美的弧长。
“哥哥?”没等来凤休的回应,神愆抬眸去偷偷的看。
他的目光流露出依恋,怯怯的定格在凤休唇上。那微启的唇,抹着血做的胭脂,宛若一枝凝露艳绝的蔷薇,凄绝诡艳,引人……蹂躏。
霎时,各种颜色自眼瞳中争先恐后的变换,尚不足一个眨眼的时间,神愆纯稚的眸光陡然碎裂,黑色重新成为主导。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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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愆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狂躁,使得凤休刚安定下的心脏跟着神愆凶横说出的这两个字猛的一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弟子回来了。”暴戾之态迅速抑制下去,神愆双手捧起那张脸,再一次将凤休钳制在手中。逡巡着这张脸,神愆对凤休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显得愉悦且迷恋,一派的儒雅随和。
稍缓,他含笑道:“适才看见那个蠢货,师尊的心里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还真是奇怪,他和我分明是同一个躯壳,师尊对弟子提防戒备,对他却是信任依赖。这般的差别对待,还真是令人……”
言语就此戛然而止,唇边的笑意亦一同被扼断,短暂的沉默后,神愆豁然道:“这也无妨。”
说罢,他乌沉一片的目光从凤休的五官移向脖颈,看向在两人相贴的更深处。
“师尊感受到了吗?”他的嗓音渴得发哑,听都听得出一股子情火难耐。而与其刻不能缓的喑哑音色相悖的是,他带着一脸突如其来的羞涩,好似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正深情款款的让刚确认关系的心上人更靠近自己。复抬眸,转而却是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他凝视着凤休,如泣如诉,诘问道:“师尊你,明白了吗?”
凤休:“……”
且不说从神愆身骨里散发出的用于诱捕魅惑的醉人芬芳,就说那羞耻的触感,你爹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尽坑爹的孽障!麻烦念着过往‘父子情’,记微末孝心,快些收了你的神通吧!老子是你仇敌,狗逼玩意儿色胆包天,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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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还没等凤休适应这个模样的神愆,他又换上一副从容面孔,口述道:“其实不管是师叔还是师伯,他们说的没错,弟子生于泥淖,命格凶煞孤寡,兼之天生反骨,性情凉薄,非是偏安一隅之人。是以,不管是不得不如此的长袖善舞,亦或装模作样的风轻云淡,都不过是为了此后恣意妄为罢了。”
他口吻中尽是直白的‘理应如此’,一面说着,一面为凤休解开金色的锁链,慢条斯理的将人禁锢在怀中,动作轻柔、僵缓的让自己的面容深深匿藏在凤休的脖颈之间,隐忍着,蓄势待发般的蛰伏着。
但显然的是,神愆对二人相贴的姿态的并不满足,少焉,他开始细细的游移、舔舐。
——温软的唇瓣若有若无的扫过肌肤,尖利的齿牙时有时无的摩擦掠过,他的动作慢慢悠悠,像极了野兽捕捉到猎物后看似懵懂天真的亵玩,将栖未栖,使危机暂藏,待猎物身心疲惫,奄奄一息之际,在最不经意的一刻祭出利爪尖牙猛扑上来,将掌心的猎物不留余地的撕个粉碎,拆吃入腹。
凤休自诩是流氓中的君子,身边莺莺燕燕如流水不绝,至多不过言语暧昧,说出来大抵是无人会信,像他这样一眼轻顾能整出千百朵烂桃花的人,实则还从来没有与人这样亲近过。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露出记忆中那个人从来不曾表现过的占有欲。这无孔不入的贪婪偏执……以及更多难以置信又显露无疑的东西,每一样都震得凤休头皮发麻,什么都不及多想,只恨不得徒手掀了这孽徒的天灵盖,辣手杀徒。
更令凤休无所适从的是,这逆徒一边摩挲,一边还在自顾自的说话,“我敬您,重您,视您为遥不可及的明月,不能亵渎的神灵。情思初开时,弟子每看您一眼,就越是厌恶自己,唾弃自己。那些不可言语的,弟子自知不对,但弟子……控制不住。我总是想着您,念着您,我每一刻都在觊觎,都在妄想。”
“我想将师尊揽在怀里,就如这样。”
“我们不分彼此,不分你我。师尊你的身心,从内到外,所有的感知来源于我,所有的情绪因我而生。”
“我想袖中养月,”神愆抬起头,瞳眸的黑色已深不见底,“我想……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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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唤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是啊!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认清了感情反而不能靠近?要当作秘密,当作禁忌。我想要得到,又害怕失去,我不能说,不能想,我得不到,放不下,忘不了,我,师尊我……我真的,很痛苦。”
“为什么?师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他自问着,脸上万千变化的神色渐渐的开始扭曲,变得无比的狰狞可怖,“就因为我们是师徒,所以就是大逆不道,要被口诛笔伐?这是我和师尊两个人的事情,和他们有何干系?”
“师尊你告诉我,真的是我错了吗?”他道,“世道不容我,世人欲杀我,既是如此,凭什么冠冕堂皇的要我守这世间规矩。要我……不能爱你。”
“天衍星卦上说,弟子本没有今生,纵然蒙蔽天机降生,亦不能长久。是的,我本该死了,可那时我在坟冢里听到了师尊的声音。我……不知怎么的,我想看看你,就醒了。”
“师尊,是你将我唤醒,让我活了下来,弟子既为师尊而生,那么弟子的喜怒哀乐,别离悲欢,一生所系注定是师尊一人。师尊你对弟子负有责任,我不准师尊抛弃弟子,不准,不准……”像失去安全感的孩子,身躯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抓紧凤休的手臂,凶狠的抬头,嘶吼出声,“师尊你,怎能抛弃我!”
“你从没问过我,这是不是我需要的,是不是我想要的,你让我在一无所知的窃喜中付出了此生最为昂贵的代价。师尊……”颤着声,他道:“你看着我,我有心跳,我还活着,我不是一具腐朽溃烂的尸体,我有感情,会被伤害,刀入胸膛的那一刻我也会痛的。”
昆仑云顶的一句‘……我不再是你的师尊’,每当念及,便是一遭鲜血淋漓,夜不能寐。
不再是了……
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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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正邪殊途,什么道魔不容,呵……说的正义凛然罢了。这世间谁能代表正义,谁又能代表善恶?是天道吗?不,”话音不易明察的停滞,随后便是掷地有声的一句:“是我!”
“我才是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人物,天地因我存在,准则随我心意,我之所向即是正,我之所言即是道。我说的这些,师尊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凭什么师尊你说殊途就殊途,你说不容就不容。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你云淡风轻偏要毁灭,还想让我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凤语佛。”音调乍然拔高,神愆叫出了这个名字,“我不服!凤语佛你听着,我不服!明明是你自己选择的我,靠近的我,你我本就是这世上最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你不能,你不能抛弃我,不能,不能!”
“为什么……”他似哭似笑,亦仙亦邪的面容透出露垂梨花般的凋残凄凉,强调道,“唯独抛弃我!”
话甫落,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神愆一愣,神智一瞬清明,唯恐自己的言辞、力道伤害到凤休,他战战兢兢的抱着人,连声歉语,“对不起,对不起,师尊对不起,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这样对师尊说话,师尊原谅我,原谅我!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会改,会改的,师尊……你别不要我……”
尾字已有了哭音,片刻之后,娓娓又道,“师尊你往昔对弟子有多好,那一箭穿心时弟子就有多痛。所以,为什么,师尊你要对弟子这样的残忍,给了弟子希望,又让弟子绝望。师尊说天下苍生……”他话一顿,眼中瞳色莫测不定,升腾一股狠厉决绝的煞气,咬牙切齿的质问道:“苍生?那我呢?为了他们,一群愚昧的苍生,师尊你……”
“师尊……你……”他许久难言,抚心沉吟,一字一伤:“不要我,要杀我。”
“可弟子也是苍生啊!”神愆声声凄怆,控诉道,“在师尊面前,弟子……弟子明明和苍生同样的,为什么师尊不能一视同仁,为什么只有我一钱不值,你能见他们麻木冷漠,为何不见我赤足淌血。你口中的苍生令你身陷囹圄,寸步难行。师尊,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师尊,你看看我啊!师尊,师尊!……师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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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语错乱,神情反复,说到情深之处几欲落泪,那饱含苦楚辛酸又小心翼翼的情态,让凤休恍然觉得他就要恢复正常,回到千年前初遇时那个让他忍不住心生爱怜的孩子。
到底是自个当亲儿子费心思养大的,凤休听他这一言一语,心中万千感慨。
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剧情脱离正轨怪谁,罪魁祸首是谁?实不相瞒,正是凤休本人,万恶之源本源。
他与神愆,一场无解的孽缘,归根结底,他就不该在中二时期写那本名为《天机》的中二。
不写,他就不会穿书,不会失去记忆,不会改变剧情,更不会发生这些糟心事情。
事到如今,听了神愆这肝肠寸断的陈词,纵是凤休心性薄凉,也生出些许不忍,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告诉神愆,他们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为了那一箭的挫骨焚心,那一刻的摒弃决裂。
此问无解,凤休对神愆的冒犯也因其态度的软化一并抛去了脑后。只是这样的错觉极其短暂,正常是暂时的,神愆又忽而暴起,攀上凤休的颈项……
心中生根万年的魔障让他难以自制只想索取,自我累月常年的习惯又让他对凤休视若珍宝。半晌,神愆猝然将凤休按倒,一手遮住凤休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神愆低吼道,“我不是要你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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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拿开时,凤休的眼上已被一段玄绫掩覆。
视线归于一片黑暗,五感被无限放大,尤其是贴近的……实在过于放肆,凤休如何也忽视不了。在这种时候什么疼惜怜爱都在羞愤中烟消云散。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神愆的每一个呼吸尽数灌在凤休这半废的耳朵边上,低沉、灼热、避无可避,扰得凤休思绪混乱,恨不能当即就失了触感,聋了耳朵。
暗色中,神愆的额侧,丹砂色的曼珠沙华魔纹沿着发丝由浅而深的朝眼角处悄然晕染。
神愆似无所察,好整以暇的为凤休梳理铺散的青丝,目光温情细腻的描摹着凤休的面容,平静的告诉他:“师尊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在昆仑云顶直接杀死我。”
凤休:“……”得嘞,合着没把您老人家弄死还成我的错了?就不能要点脸。既然如此,请务必再给你爹我一次机会,保管让您老人家当场凉透,也好重新做人,多学点尊师重道。
“说起来,弟子该感谢师尊的。那一剑,斩断了你我的纲纪伦常,师徒尊卑。师尊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执起凤休的手放在唇边,吻蹭着,轻嗅着,沉溺着,强硬的与他十指相扣。他道:“这意味着,弟子能无所顾忌的拥师尊入怀,能彻底的拥有师尊。师尊,弟子想让你知道,是你的那一剑,造就了你眼前这头面目可憎的怪物。”
“师尊看不到弟子,弟子就让师尊只看到弟子。师尊为苍生奔走,弟子便戮尽苍生,师尊所喜即为我所之恨。师尊不爱我,那么,恨,弟子也是甘之如饴的。”
“师尊,我心若朽木,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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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呐……”
耳语呢喃,沉入夜色,碎向风中。
越说,越是卑微。
少顷,神愆浓黑的眼瞳逐渐恢复空灵的翠凝,只这脆弱的表像甫一回归,又在瞬息之间破裂,翡玉做的瞳眸溢彩流光,他环抱着凤休,交颈相绕,仿若缠枝的枯藤。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似乎彻底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乖巧柔顺,如玉温润。
凤休心叹了一口气,喜忧不明。
而在凤休看不见的角度,神愆的视线浅然一顾,定在凤休纤白的后颈上。
——他微笑着,碧眸涔涔,如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