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江小白，一个网络写手。现在是凌晨三点，我他妈快疯了。屏幕上，编辑刚发来的消息像催命符一样闪着红光：小白，读者群炸了！都说你最近的更新太平淡，脑洞不够大！隔壁老王都写到主角用肠子当跳绳了，你能不能来点真正‘炸裂’的再这样下去，下个月推荐位就没了！
脑洞不够大……我对着屏幕喃喃自语，感觉后槽牙都在打颤。我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圆润、连根毛都快掉光的头顶。我的脑洞在哪妈的，它能有多大
我写网文这行，就像在泥潭里跳舞。一开始写点小清新，读者说没劲；改写奇幻，读者说套路；加了悬疑，读者说节奏慢；最后逼得我往里面掺惊悚、血腥、变态……活像一锅黑暗料理，越煮越臭，可读者就爱这口！
叮咚！读者群又跳出新消息，一个顶着脑洞爱好者ID的家伙，还是我的榜一大哥，说话特冲：小白大大，能不能行啊我充了钱不是来看白开水的！今天《无限脑洞》那个更新看了没主角长出三个脑袋，互相啃！这才叫脑洞！你的呢主角还在磨磨唧唧谈恋爱
三个脑袋互相啃我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上周读者还只是满足于主角断肢重生，这周就进化到自体繁殖加内斗了这他妈不是脑洞，是生化危机！读者的胃口，比我出租屋里的蟑螂还难喂饱！
我猛地站起来，在这不到十平米、堆满泡面盒和烟头的空间里转圈，像头困兽。书架上唯一一本落了灰的实体书《温柔时光》，是我刚出道时写的，现在看来像个笑话。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签，全是读者和编辑的金玉良言：
刺激点！再刺激点！
逻辑不重要，爽就行！
要反转！要颠覆！要让读者卧槽！
脑洞！脑洞！我们要更大的脑洞！！！
脑洞……脑洞……我的视线被这些字眼刺得生疼，脚步踉跄，撞到了墙角一个破旧的工具箱。哐当一声，一把手电钻掉了出来，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地板上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我僵住了。
眼睛死死盯着那把电钻。
一个疯狂到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贫瘠的大脑里瞬间生根发芽，然后轰地一下炸开。
如果……如果我真的把‘脑洞’……给他们变大呢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电钻。握住它，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激起一阵战栗。镜子里，我看到一张苍白憔悴、布满血丝的脸，眼神狂热得像个疯子。
对，你们要脑洞，老子就给你们一个真家伙！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打开了直播软件。找了个能拍清楚我头顶的角度，固定好手机。直播间标题，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去，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现场开脑洞！满足你们所有对‘大’的想象！
刚开播，只有零星几个夜猫子进来。弹幕懒洋洋地飘过：
主播标题党
又来个哗众取宠的
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
我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大家好……我是那个你们嫌脑洞不够大的写手，江小白。今天，我不写了。我给你们来点……实在的。
说着，我举起那把手电钻，对准了自己的头顶。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几秒钟后，弹幕像被点燃的鞭炮一样炸开：
卧槽真的假的！
主播你冷静点！！
这是要干嘛行为艺术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要自残！
在这些快速滚动的惊呼和质疑中，我闭上眼睛，狠狠按下了开关。
滋——！！！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硬生生往我天灵盖里钻！钻头旋转的嗡鸣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还有我自己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哼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地狱的交响曲。
鲜血，温热的、粘稠的鲜血，立刻就涌了出来，顺着我的额头、脸颊往下淌，糊住了我的眼睛。世界在我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
但我却笑了。
因为我看到，直播间的人数，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飙！一百、五百、一千、五千……打赏的提示音开始叮叮当当地响，一开始是小礼物，很快就变成了飞机、火箭！
卧槽！卧槽！真钻啊！主播是个狠人！
疯了！彻底疯了！
我日！这画面太刺激了！
打赏！必须打赏！这才是真正的脑洞大开！
够劲！比那些狗屁带感多了！
弹幕前所未有地汹涌，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我感觉不到疼了，或者说，那种被万众瞩目的兴奋感压倒了剧痛。我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把还在旋转的电钻从头顶那个血淋淋的洞里拔了出来。
对着镜头，我举起电钻，钻头上沾满了我的血和一些白色混浊的玩意儿。我咧开嘴，血沫子从嘴角溢出：看……看看！我的脑洞……现在……够不够大！
我的头发被血黏在一起，脸上血肉模糊，像个刚从屠宰场爬出来的恶鬼。但这幅尊容，却点燃了观众们病态的狂热。
大！太大了！哥，你是我亲哥！
够硬核！关注了！
再来一下！再深一点！
感觉还不够啊，才钻了个小坑！
这时，我的榜一大哥，脑洞爱好者，甩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超级火箭，金光闪闪的特效在屏幕上炸开，他的留言也置顶了，特别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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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大大牛逼！但这电钻太小了！不够看！五金店有卖更大功率的！我再刷十个火箭，你去换个大的！钻个碗口那么大的！！
十个火箭！那可是我好几个月的稿费！
大……更大的我舔了舔嘴唇上咸腥的血，脑袋因为失血嗡嗡作响，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句换个大的。观众想要更大的，榜一大哥发话了，打赏在燃烧！
好……好！我……我现在就去……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每走一步，血就从头顶的洞里滴落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我胡乱抓起钱包和钥匙，甚至忘了擦脸上的血，就这么顶着一个血流不止的真·脑洞，冲出了家门。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街上偶尔有早起的人。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尖叫着躲开，有人吓得瘫坐在地上，更多的人，则是掏出了手机，对着我拍照、录像。
我不在乎。我只盯着手机屏幕。直播间的人数还在飙升！五万、十万、二十万……平台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流量，一个推荐位直接给了我！打赏像潮水一样涌来，后台的余额数字不断跳动。
大家看……我现在……去五金店……我举着手机，一边走一边直播，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带着喘息，给你们……买个更大的……电钻……
弹幕里依然混杂着一些微弱的担忧：
主播别去了！你会失血过多死掉的！
快打120吧！看着好吓人！
为了流量不至于这样吧……
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更狂热的声浪淹没：
死个屁！追求艺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是要这种刺激！老子就爱看这个！
快点！我已经等不及看你用大电钻开脑洞了！
脑洞爱好者大哥威武！跟着大哥有肉吃！
十个火箭已到位！主播搞快点！磨磨唧唧的！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鲜血在人行道上留下蜿蜒的痕迹。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拖着血尾巴的怪物。
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五金店。老板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胖子，看到我这副尊容，吓得差点当场报警。但当他看到我手机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弹幕和打赏特效，眼神立刻就变了，从惊恐变成了……兴奋
哎呀！你就是那个直播开脑洞的网红吧我看过！牛逼！太牛逼了！他非但没报警，反而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搓着手给我推荐起来，兄弟，你那手电钻不行，劲太小！要开大洞，得用这个！
他从货架最里面，吭哧吭哧地拖出来一个大家伙，一个黄黑相间的工业级冲击钻，看起来像个小型手提炮。
看！德国进口的！马力强劲！钻墙、钻钢板都不在话下！保证能给你开个漂漂亮亮的大脑洞！老板唾沫横飞地介绍着，眼睛里闪烁着发现商机的光芒。
多……多少钱我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看你这么有诚意，又是搞艺术创作，给你打个折！五千！用你直播挣的钱买，小意思啦！老板拍着胸脯，仿佛卖给我的不是电钻，而是通往成功的门票。
我头晕目眩，也懒得讨价还价。直接用手机扫码支付，几乎花光了刚才收到的所有打赏。这把工业钻沉得要命，我用尽全力才把它抱起来，手臂因为失血和它的重量而剧烈颤抖。
谢谢……老板……我含糊不清地说。
不谢不谢！用得好下次再来啊！我们这还有更大号的！老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主动帮我把门推开。
我抱着这沉重的新玩具，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回到家，往椅子上一瘫，差点断气。手机直播没关，屏幕上的观众人数已经突破了五十万！弹幕比刚才更加疯狂，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回来了！回来了！买到大家伙了！
卧槽！这钻头！看着就给力！
快开始！快开始！等不及了！
就现在！钻！钻穿它！
我举起那把工业钻，镜头特意给了它一个特写。金属的冰冷光泽在灯光下闪耀，钻头又粗又长，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大家看……这个……够不够大我的声音更加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还行吧……但好像也没多大
我看到隔壁直播间有人用角磨机磨头皮了！那个才刺激！
不够！感觉还是不够！我们想要更大的冲击力！
有人说建筑工地的冲击钻才叫带劲！主播能搞到吗
要不试试医院开颅用的电锯那个专业！
干脆直接上炸药得了！一步到位！绝对震撼！
炸药！
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有几千只苍蝇在飞。观众的要求，已经突破了人类能想象的极限。他们不满足于电钻了，他们想要更暴力、更血腥、更接近死亡的表演！
而我……我还能满足他们吗
身体的本能在尖叫着停止，大脑因为缺氧和失血几乎无法思考。但我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滑过那些催促、怂恿、甚至带着恶毒诅咒的弹幕。那些不断跳动的打赏数字，那些飞速上涨的观看人数，像毒品一样，麻痹了我的恐惧和痛楚，只剩下一种被万众期待、被推上神坛的虚幻快感。
更大……还要……更大的……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站起来，拖着那把几乎跟我上半身一样重的工业钻，又一次向门外走去。
这一次，我没走多远。刚下楼，就发现小区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不只是看热闹的邻居，还有很多拿着手机、自拍杆，一看就是闻讯赶来的主播和拍客。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就是他！那个开脑洞的！
快拍！占个好位置！
脑洞哥！看这边！给我们说两句！
哥们儿，你这钻不行啊！前面工地有大家伙！
有人直接上来拉扯我，要把我往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拖。警笛声由远及近，但很快就被人群的喧嚣和起哄声盖过。
我恍惚地被人群簇拥着，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荒诞的游行。手机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彻底失控，各种耸人听闻的建议层出不穷，打赏特效几乎没有停过。平台官方甚至给我打了个电话，客服小姐用甜美又冰冷的声音提醒我注意直播规范，但言语间却暗示只要热度够高，一切都好商量。
建筑工地的大门敞开着，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本来想拦，但在看到这盛况和几个塞过来的红包后，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有个像是工头的人，还主动热情地把我带到了一台机器旁边。
那是一台需要两个人扶着操作的大型冲击钻，就是那种用来钻开坚硬岩石或者混凝土的巨型机器，钻头比我的胳膊还粗！
这……这个……我抬头看着这台狰狞的庞然大物，感觉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血已经把我的衣服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够……够大吗
我的直播间彻底沸腾了！观看人数瞬间突破了一百万！平台直接给了全站最显眼的横幅推荐！弹幕像暴风雪一样淹没了屏幕，全是各种惊叹、催促、和等着看好戏的狂欢！打赏金额累计到了一个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就这个！这个才配得上‘脑洞大开’四个字！
卧槽！史诗级场面！主播真要用这个钻！
快！快！快！我已经录屏了！这绝对是年度最牛逼直播！
钻下去！钻下去！见证历史！
我赌主播能挺过三秒！
我赌一秒！
在几个热心工人和围观者的帮助下，我被半扶半抬地弄到了机器的操作位。我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启动按钮都按了好几次才按下去。
呜——嗡——！！！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炸响！震耳欲聋！整个地面都在颤抖！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捂住了耳朵，但眼睛却瞪得更大了，手机镜头死死地对准我。
机器的震动通过手臂传遍我的全身，我感觉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头顶那个被手电钻和工业钻蹂躏过的洞，此刻正汩汩地冒着血泡，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我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笑容了，空洞、麻木，却又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
为了……我的嘴唇蠕动着，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但直播间的口型识别插件精准地翻译了出来，为了……你们想要的……更大的……脑洞……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颤抖的手臂，将那根比我脑袋还粗的、高速旋转的巨大合金钻头，对准了我头顶中央——那个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脑洞。
然后，往下——
剧痛
不，这一次，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
我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间贯穿了我的头颅，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力量撕裂、粉碎！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极其耀眼的白光，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手机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卧槽，和那依旧在疯狂跳动的打赏数字。
……
直播间的画面在我倒下的瞬间，定格在了那台沾满鲜血和脑浆的巨大冲击钻上。持续了大概三秒钟的死寂。
然后，弹幕海啸般地爆发了：
卧槽！！！！！！！！！！！！！！！！真死了
我日啊！这特效也太逼真了吧！满分！
直播效果拉满了！这打赏花得值！
录屏了吗！录屏的私我！高价收！
是不是剧本啊这年头网红为了火什么都敢演！
快打120啊！还有呼吸吗
打个屁120！这就是行为艺术的终极！致敬！
下一个谁来用挖掘机吗
平台赶紧把视频保存好啊！这可是绝版！
救护车最终还是来了，在一片混乱和闪光灯中。急救医生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就摇了摇头，宣布我当场死亡。死因：颅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严重挫裂伤，失血过多导致的多器官衰竭……简单说，就是脑袋被钻烂了。
第二天，我的死成了各大平台的热搜头条。标题五花八门：
《震惊！网红作家为博眼球直播开脑洞自残身亡！》
《流量至死：谁杀死了脑洞哥江小白》
《疯狂的网络直播，何时才能休止》
《深度解析：江小白之死背后的病态狂欢》
我的直播间被永久封禁。但那段记录了我最后时刻的、打满了马赛克的视频（以及更多未经处理的版本），却像病毒一样在各种地下渠道疯狂传播，据说在暗网上被炒到了天价。
我签约的直播平台第一时间发表了一份情深意切的声明，对我不幸的意外表示沉痛哀悼，并呼吁大家理性观看直播，珍惜生命，然后转身就悄悄把开脑洞、钻头、自残等设为了敏感词，同时，把我死亡直播带来的巨大流量，无缝引导到了他们新推出的极限挑战分区。
一周后，一个ID叫脑洞仙子的新主播横空出世。她在直播间里表演用激光在自己光滑的额头上灼刻各种图案，号称灵魂刻印。画面同样血腥诡异，同样吸引了无数猎奇的目光。开播第一天，观众人数就突破了五十万，弹幕里一片赞扬她有创意、够勇敢、是江小白精神的继承者。
没人再提起江小白。
就好像，我只是互联网短暂燃放过的一颗血色烟花，炸得惊天动地，然后，迅速熄灭，连灰烬都没留下。
……
在我曾经的出租屋里，电脑屏幕还亮着。桌面上，一个名为内容推荐算法
V3.0
（内部测试版）的程序窗口闪烁着微光。窗口后台数据显示，脑洞哥江小白的死亡直播，相关视频片段点击率、用户讨论度、付费转化率均创下平台历史新高。算法根据这些数据，自动将高风险、自残倾向、突破性内容等标签的权重调到了最高。
与此同时，江小白的责编，那个曾经天天催促他脑洞再大点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老板椅上，审阅着一份新的投稿。
的标题是：
《关于我转生成冲击钻，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各种奇葩生物开脑洞这件事》
编辑看着后台同步过来的读者期待值和付费意愿数据，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文档上批注：
脑洞很大，创意新颖，符合市场需求，重点跟进。
窗外，夜色深沉。
而那台杀死了江小白的巨型冲击钻，被工地老板擦拭干净后，挂上了一个网红同款，开过脑洞，动力强劲的牌子，成为了工地上一个诡异的新景点，吸引着一波又一波前来打卡拍照的人。
所谓的脑洞，从未像现在这样，空洞而巨大。
只是里面，早已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