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儿,砸在脸上,冰凉刺骨。我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次抬脚都像是从烂泥里拔萝卜,黏腻又沉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花大碗,碗里盛着粘稠如血的液体,村里人叫它血泪,据说是供奉窑神爷,换取小镇安宁和瓷窑兴旺的唯一圣物。
碗是冷的,血泪也是冷的,但透过冰凉的碗壁,我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躁动,仿佛碗里的东西……或者说,碗本身,并不安分。这是我的天赋,或者说诅咒——【瓷感】。我能隐约感受到瓷器相关的情绪和状态,就像现在,我能感觉到押送我的两个汉子身上散发出的麻木和恐惧,还有路边围观的村民们眼中复杂的光——有同情,有畏惧,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甚至带着点隐秘贪婪的期待。
他们期待着我的奉献,能给这个世代靠着瓷窑和血祭生存的小镇带来好运。真是讽刺,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换取虚无缥缈的庇佑,而他们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地方瑟瑟发抖。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恐惧。娘说过,就算是祭品,也要站得直,死得有尊严。可尊严这东西,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轻飘飘得像窑里烧坏的次品。
心跳得像擂鼓,每一下都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慌。我能感觉到怀里的青花碗似乎在微微震动,不是因为我的手在抖,而是它自身的不安。这只碗,据说传了很多代,每一代都盛放过祭品的血泪,也见证了无数和我一样的女孩走向死亡。
终于,到了。
祭台设在镇子中心的老窑神庙前,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窑口改造的平台,粗糙的青石板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污渍,也不知道是陈年的血迹还是泥土。
一个肥胖的身影挡住了前方的路,像一堵油腻的墙。是赵德柱,镇上的首富,也是这次祭祀的主持者。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绸缎长衫,也掩盖不住浑身滚圆的肥肉。他那双小眼睛眯缝着,油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我怀里的青花碗上。他肥腻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绿得几乎滴出水来,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
咳咳!赵德柱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虚伪的庄重,乡亲们!又到了咱们敬奉窑神爷的大日子!近来天灾人祸不断,窑口生意也大不如前,皆因我等心意不诚,供奉不足啊!今日,阿瓷这孩子,深明大义,自愿……
自愿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差点笑出声来。自愿谁会自愿去死不过是被选中,无力反抗罢了。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肥胖而显得更加虚伪的脸。
他的话还在继续,冠冕堂皇,句句不离为了全镇福祉,字字都在把我往祭品的位置上钉死。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件即将被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这种物化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比冰冷的泥水更让我感到寒冷。
……用她纯净之血,敬告窑神,求得我镇风调雨顺,窑火兴旺!赵德柱的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附和声,那些麻木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狂热。
我的目光扫过人群,在角落里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叔。他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以前娘还在的时候,他时常会送些自己种的菜过来。此刻,他低着头,避开了我的视线,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他的眼神复杂,有不忍,有无奈,最终还是归于麻木。指望他算了吧,在这吃人的小镇,谁又能独善其身
远处,更深的阴影里,似乎还站着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像冰锥一样,落在我和我怀里的青花碗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观察和审视,反而更让我心底发毛。
祭祀开始了。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有粗暴的流程。赵德柱肥腻的手伸了过来,目标是我抱着碗的手指。他要取我的指尖血,滴入血泪之中,完成最后的步骤。
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我了,带着一股劣质香料和油脂混合的难闻气味。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瓷感】突然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青花碗靠近碗口内侧的地方,有一道几乎与釉彩融为一体的、极其隐蔽的旧裂纹!这裂纹很细,很古老,若非【瓷感】带来的特殊触觉,根本无法发现。我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会不会是……当年娘亲反抗时留下的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赵德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脚下仿佛不小心一滑,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同时,我暗中调动了一丝微弱的【瓷引】——这不是什么强大的力量,只是我和瓷器之间一种微弱的共鸣和影响。我感觉到血液似乎与碗中的血泪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排斥,或者说,是碗本身对我即将流出的血产生了一种抗拒。
就是这极其微弱的影响,加上我失足的角度,让那只沉重的青花大碗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碗口那道隐秘的裂纹,精准地磕在了祭台坚硬的石角上!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响起,在寂静的雨中格外刺耳。
青花碗并没有完全碎裂,但那道旧裂纹却猛地扩大,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撕裂了碗身。碗里的血泪随之溅出,粘稠的液体泼洒在祭台上,更有几滴,不偏不倚地溅在了赵德柱那只肥手上,落点正是他那枚价值不菲的翡翠扳指!
滋啦——!
一阵轻微但清晰的腐蚀声响起,伴随着一缕极淡的白烟。
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德柱更是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猛地缩回手。只见那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白斑!那名贵的翡翠,竟然被几滴血泪给腐蚀了!
我的扳指!赵德柱心疼得脸都扭曲了,随即是滔天的愤怒,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我,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贱丫头!你!你竟敢故意毁坏圣物!你是故意的!
天空仿佛也在呼应他的愤怒,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乌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隆!
雨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李叔猛地抬起头,眼神从之前的麻木和复杂,变成了全然的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远处阴影里的那个神秘人,身体似乎微微前倾了一下,那道锐利的目光更加专注了。
抓住她!把这个胆敢亵渎窑神爷的贱丫头给我抓起来!赵德柱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咆哮,关起来!给我关到地窖里去!严加看管!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冲了上来,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
不是我……我试图争辩,但声音在雷声和赵德柱的怒吼中显得微不足道。
我被他们架着,或者说拖着,离开了祭台。冰冷的雨水和泥浆再次包裹了我,手臂被抓得生疼,脚底也被粗糙的石子划破了,留下一个个血印。
我没有被关进柴房,而是被拖进了赵府后院,推开一扇沉重朽烂的木门,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是赵府的地下储藏地窖,里面堆满了废弃的、破碎的瓷片,各种年代,各种样式,层层叠叠,像一座瓷器的坟墓。
砰!
沉重的木门在我身后关上,插销落下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地窖里阴冷刺骨,空气几乎凝滞。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无数冰冷的瓷器碎片,它们棱角分明,散落在黑暗中,仿佛潜伏的野兽。奇怪的是,身处这片瓷器坟场,我反而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安全感。这大概是【瓷护】的作用,一种源于血脉,对同源之物产生的亲近和保护感,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毁了祭祀,赵德柱绝对不会放过我。等待我的,恐怕是比成为祭品更凄惨的下场。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光滑的碎瓷片。手背上被家丁抓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一丝微量的血液沾染到了指尖,又随着我的触摸,印在了那枚古老的碎瓷片上。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发生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瓷感】与【瓷引】在那一刻似乎发生了奇妙的结合,通过血液这个媒介,与这枚古老的瓷片产生了共鸣。
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不是真正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意念,或者说,是封存在这瓷片里的记忆碎片。
……不……放开我……
……疼……
……三号废窑……那里……
……龙纹砖……下面……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哀伤、恐惧,还有一丝……不甘的反抗。
我愣住了,浑身汗毛倒竖。这不是幻觉!这是……【瓷语】传说中,我们这一脉的先祖,不仅能感知瓷器,甚至能听到瓷器记录下的过往!
这枚碎瓷片,竟然记录了一个久远之前的、和我一样被当作祭品的女孩的最后时刻!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们的血脉,不仅仅是被动牺牲的诅咒,它也记录着反抗的记忆!
而那段模糊的信息——三号废窑、龙纹砖下……这是什么是那个女孩留下的线索吗
地窖的黑暗依旧浓稠,但我心中的绝望,却被这一点突如其来的发现,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或许,我还有机会。
我不再只是一个等待被宰割的祭品。
我是一个携带着秘密和过往反抗记忆的……求生者。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沾染了我血液的碎瓷片,紧紧攥在手心。它冰冷,坚硬,却仿佛成了我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和武器。
赵德柱,还有这个吃人的小镇,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这才刚刚开始。
地窖里,冷得像冰窟。空气是凝固的,带着一股子陈年老霉混合着尘土的呛人味道,吸进去都觉得肺叶子要粘在一起。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四周是数不清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在黑暗中闪着不易察觉的寒光,像是无数张开的、沉默的嘴。
这鬼地方,按理说该是绝望的尽头,可偏偏,【瓷护】那点微弱的血脉感应,让我在这瓷器的坟场里,找到了一丝扭曲的安全感。就像掉进狼窝的哈士奇,虽然害怕,但好歹周围都是同类呸,什么破比喻。
绝望还是主力部队,安全感只是心理安慰。赵德柱那张扭曲的肥脸在我脑子里反复横跳,他绝对不会放过我。毁了祭祀圣物,还是当着全镇人的面,这梁子结大了。等待我的,恐怕比直接丢进窑里当燃料还惨。
我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手指在地上胡乱划拉着,又摸到了那片沾了我血的碎瓷。手背上被家丁拧出来的青紫还在火辣辣地疼,伤口渗出的血丝早就干涸,紧紧贴在皮肤上。
那奇异的感觉再次袭来。不是错觉。
我闭上眼睛,学着记忆中娘亲偶尔提及的法门,尝试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指尖,沉入那枚冰冷的瓷片。血液,似乎成了连接我和它的桥梁。
【瓷感】与【瓷引】,像两条细微的电流,通过血液交汇在那枚瓷片上。
……不……放开……
……好疼……我的腿……
……三号……废窑……砖……龙纹的……
……下面……有……
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但信息量大了不少!是一个女孩临死前的执念,被这瓷片记录了下来。
【瓷语】!这竟然是真的!我们这一脉,真的能听懂瓷器!
这发现让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但随即,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传来,迅速向上蔓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但指尖似乎……失去了一些血色,皮肤隐隐透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的光泽,像是……上了釉
卧槽!【瓷化】!这么快就开始了!
我听老人说过,身负【瓷】之血脉的人,如果力量失控或者生命力衰竭,身体会逐渐转化为瓷质,最终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瓷偶!这诅咒,原来不是说说而已!
我真的要变成瓷娃娃了这下芭比Q了……
我欲哭无泪,求生压力瞬间拉满。
就在这时,地窖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铁插销被拉动的刺耳声响。是赵德柱!
贱丫头!还没死呢
他油腻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讽。你以为毁了那只血泪碗,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呵呵,太天真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告诉你,我最近翻阅古籍,发现就算没有血泪碗做引,直接抽取你的‘瓷魂精血’,一样可以完成仪式!虽然效果会差一点,但足够让窑神爷息怒了!到时候,你的下场只会更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瓷魂精血直接抽取我听得头皮发麻,这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
哦对了,
赵德柱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别指望你那个老相好,李瘸子,来救你。我已经派人盯紧他了,他要是敢乱动,哼哼,赵家镇可不缺垫窑底的废料!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他的威胁在阴冷的地窖里回荡。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但我攥着瓷片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瓷化】已经开始,赵德柱又找到了新的法子,时间不多了!
我开始更迫切地回忆那段【瓷语】信息:三号废窑……龙纹砖下……
那里到底有什么那个女孩想告诉我什么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地窖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轻了许多,还伴随着几声刻意的咳嗽。
咳咳……地窖也该清理清理了,这么多废瓷片,万一有什么值钱的呢……
是李叔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听到他在门外走动,似乎在检查堆放的杂物,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赵老爷收藏眼光独到之类的话,大概是为了应付可能存在的守卫。
突然,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我看到那是一块边缘异常锋利的窑变瓷碎片,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紧接着,李叔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门缝传来:三号废窑,龙纹砖下,藏有前人遗物,或可抑制瓷化。万事小心!
声音消失了,脚步声也很快远去。
我捡起那块窑变瓷碎片,入手沉甸甸的,比我之前那块感觉蕴含着更强的力量。李叔!他果然没有放弃我!他冒着风险送来了工具和信息!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些许寒意。李叔眼神里的愧疚和决心,我懂了。他不是敌人,他是可以争取的盟友!
有了工具,有了目标,我的求生意志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瓷化】带来的麻木和僵硬感越来越明显,指尖像是戴了厚重的石膏手套,每一次弯曲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我不能再等了!
我握紧李叔给的窑变瓷碎片,它的锋利程度远超普通瓷片。我将目光投向那扇朽烂的木门,尤其是门锁的位置——一个老旧的铜锁,看起来饱经风霜。
我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集中在手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上。想象着它漂浮起来,移动。
一开始毫无反应。
给我飞!起飞啊喂!
我在心里呐喊,急得满头大汗。
试了几次,那小瓷片终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晃晃悠悠地……向上抬起了一丢丢,大概……一根头发丝的高度然后啪嗒掉了下来。
【瓷御】!这就是【瓷御】!虽然弱得可怜,但它真的存在!
我心中狂喜!虽然这力量现在弱得像个战五渣,但有总比没有强!
我开始行动。夜深人静,外面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用李叔给的硬瓷片,对准门锁上看起来最薄弱、锈蚀最严重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刮擦。声音很小,但在死寂的地窖里依然清晰。
同时,我分出一部分心神,尝试用那弱得可怜的【瓷御】,去推动锁芯里那些细小的、可能已经松动的金属部件。这简直是用意念给蚂蚁挠痒痒,效果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指尖的【瓷化】越来越严重,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僵硬感。我不敢怠慢,赶紧划破另一根手指(反正债多不愁),将新鲜的血液涂抹在僵硬的指尖上,同时集中意念,感受那股温和的修复力量——【瓷愈】。虽然不能完全阻止【瓷化】,但确实能减缓它的速度,缓解那种石化的痛苦。
刮擦、意念驱动、治疗……我像个笨拙的学徒,在黑暗中摸索着,与时间和死亡赛跑。
期间,看守地窖的家丁阿贵来送过一次饭。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脸上总带着一种麻木和畏缩。他放下食盒的时候,似乎无意中瞥了我一眼,我当时正对着一块碎瓷片碎碎念,试图加强【瓷御】的练习。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什么就走了。
后来又有一次,我练习【瓷御】稍微有了点进步,让一块小瓷片悬浮了那么一两秒,恰好被送水的阿贵透过门缝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我清楚地看到他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水桶扔了。
联想到镇上关于血祭的恐怖传闻,我这个祭品的可怜模样,还有赵德柱平日的残暴……阿贵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动摇。
又过了一天,阿贵来送饭时,脚步有些踉跄,哎呀一声,水桶里的水洒了不少,正好浇在了门锁附近。他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就跑了。
我看着地上那摊水渍,又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铜锁,心里一动。这哥们儿……有点意思啊。水能加速金属锈蚀,他这是……在帮我
那天晚上,我刮擦门锁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大了一些,但外面巡逻的阿贵,却像是聋了一样,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远去,完全没有过来查看的意思。
希望的火苗,在我心中越烧越旺。
终于,在一个雨停的深夜,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那把饱经沧桑的老铜锁,内部的某个关键部件,被我用瓷片和微弱的【瓷御】力量,彻底破坏了!
门,松动了!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探头向外看去,夜色深沉,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远处摇曳。
成了!我成功逃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开始利用【瓷语】倾听赵府的动静。我将意念沉入周围的砖瓦、石块,感受它们传递来的细微震动和声音。
……老爷,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李瘸子那边,有我的人盯着,他翻不起什么浪花……
……嗯,那个贱丫头呢关好了吗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地窖的门锁牢固得很,她绝对逃不出来。我已经警告过阿贵了,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
是赵德柱和管家的声音,听起来他们正在书房里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家丁,向书房的方向摸去。我想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也好提前做准备。
然而,当我靠近书房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阴冷的声音,那声音不属于赵德柱,也不属于管家,而是……那个神秘人!
……赵老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实情吗你费尽心思抓来这个女孩,真的仅仅是为了安抚窑神
……先生说笑了,我还能有什么瞒着您的我赵德柱对窑神爷的敬畏之心,天地可鉴啊!
赵德柱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
……哼,最好如此。
神秘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只要仪式成功,提炼出‘瓷魂核心’,我自然会助你彻底掌控窑灵之力。到时候,那件‘镇窑之宝’,自会归我。
瓷魂核心窑灵之力镇窑之宝!
我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我一直以为这个神秘人只是个看客,没想到他竟然和赵德柱勾结在一起,而且图谋更大!他们的目标,根本不仅仅是安抚窑神,而是……想要掌控整个赵家镇的窑灵之力,甚至觊觎那件传说中的镇窑之宝!
我瞬间明白,我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加危险!如果让赵德柱和那个神秘人得逞,整个赵家镇,甚至整个瓷器行业,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行,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必须尽快赶往老窑区,找到李叔所说的龙纹砖,或许那里藏着能够阻止他们的关键!
我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恐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附近,向赵府后门的方向摸去。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将这个消息告诉李叔,并找到阻止赵德柱和那个神秘人的方法!
赵德柱,还有这个吃人的小镇,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我,阿瓷,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赵府后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身后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抓刺客!快!往那边追!别让她跑了!
该死!还是被发现了!
我将【瓷语】的感知催动到极致,冰冷的砖石、温热的瓦片都在向我传递着信息——杂乱的脚步声、家丁们粗重的喘息、还有……管家气急败坏的尖叫:阿贵!你个废物!看到人往哪跑了
一个略显憨厚,此刻却带着几分异样镇定的声音响起:管家老爷!我……我看到个黑影往东边花园去了!跑得贼快!
东边我明明是往西边后门来的!
阿贵那个守地窖的家丁他……在帮我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驱使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后门插销,一头扎进了赵家镇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夜色里。
夜风裹挟着湿冷的土腥味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些许恐惧。我不敢停歇,凭着记忆中李叔描述的路线,跌跌撞撞地向着镇子边缘的老窑区狂奔。那里是赵家镇的禁地,废弃已久,据说夜晚常有怪事发生,等闲没人敢靠近。
越是靠近老窑区,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就越是躁动不安。那股源自我血脉深处的力量,那被李叔称为【瓷魂血脉】的东西,像是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唤醒。皮肤底下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针扎似的刺痛,我知道,那是【瓷化】在加速。但与此同时,我和周围环境的联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路边的碎瓦片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追兵的距离;墙角的青苔石,传递着夜露的冰凉;甚至连脚下被踩实的泥土,都仿佛有了生命,它们的震动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整个世界都在和我对话,但我没时间享受这种万物有灵的体验,身后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了!
妈呀,跑个路都跑出玄幻感了,这破血脉能不能先暂停一下,等我安全了再给我加buff啊喂!我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咬牙提速,肺部火辣辣地疼。
终于,一片破败、阴森的轮廓出现在夜幕尽头。一座座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废弃窑炉,在昏暗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这就是老窑区!
我按照李叔的指点,在一座坍塌过半的窑炉废墟前停下。顾不上喘息,我焦急地在散落的窑砖里翻找着。龙纹……龙纹砖……
找到了!一块边缘残破,但依稀可见精美龙形浮雕的青砖!李叔说,这下面可能藏着什么……
嘿嘿嘿……小丫头,跑得挺快嘛。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如同毒蛇吐信。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火把的光亮下,赵德柱那张平日里还算儒雅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他身旁,站着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神秘人,斗篷下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们身后,是十几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家丁。
完了,还是被堵住了。
赵德柱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眼神贪婪而疯狂:还想跑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告诉你吧,整个赵家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像是炫耀般张开双臂,对着空旷的窑区,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你们这些愚蠢的镇民!真以为每年的祭祀是祈求窑神保佑哈哈哈!那是用你们这些贱民,还有像她这样的祭品的血肉精华,来喂养这窑心之灵!换取我赵家世代的权势,还有……长生!
他的目光猛地刺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特别是你!你这身血脉,纯净得就像最上等的瓷土!是喂养窑灵最好的养料!只要把你献祭了,我就能彻底掌控窑灵,到时候……
住口!一声怒喝打断了赵德柱的狂言。
李叔!
只见李叔带着十几个年轻人冲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刀剑,而是烧火棍、铁钳、甚至是拉坯用的木拍子——那是窑工最熟悉的工具。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被欺骗后的愤怒和决绝。人群中,我甚至看到了阿贵那张略显紧张却异常坚定的脸。
赵德柱!你的谎言该结束了!李叔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窑心之灵,本是守护这方窑火的古老存在!是你们赵家先祖贪婪成性,扭曲了古老的契约,将守护变成了吞噬!用镇民的血肉来满足一己私欲!这血祭再不止,整个赵家镇,迟早要被这被污染的窑灵反噬!
李叔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沉痛,却又有着一丝希望:阿瓷,赵家镇的诅咒,或许只有你能解开!古籍记载,唯有最纯净的瓷魂血脉,自愿引导,才能净化被扭曲的窑灵,重新订立守护的契约!
真相,如同惊雷般在众人头顶炸响。那些追随赵德柱的家丁,脸上也露出了茫然和动摇。
胡说八道!李瘸子,我看你是活腻了!赵德柱彻底撕下了伪装,面目狰狞,给我上!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神秘人却突然动了!他的目标不是李叔,而是我!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阵阴风,一只干枯的手爪直取我的咽喉!
她的‘瓷魂核心’和‘镇窑之宝’,归我了!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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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赵德柱又惊又怒,显然也没料到神秘人会突然发难。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赵德柱的家丁扑向李叔和那些窑工,工具与棍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而我,则同时面对着赵德柱和那个神秘人的夹击!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积压了千年的火山,猛地从我心底喷发!
欺人太甚!我尖叫出声,不再压抑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
【瓷魂共鸣】!
嗡——!
整个老窑区仿佛活了过来!废弃的窑炉、残破的瓷器、散落的砖瓦,甚至是深埋地下的陶片,都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属于瓷的愤怒!
我感觉自己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瓷连接在了一起,它们的力量如同百川归海,涌入我的身体!
给我……滚开!
我双手猛地向前一挥,【瓷控】之力发动!
哗啦啦——!
无数的瓷片、碎砖,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道致命的流星,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铺天盖地地射向赵德柱和那些家丁!
啊!小心!惨叫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
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我心念一动,引动附近一座废弃龙窑内残存的地火余温。呼——一股灼热的气浪凭空出现,在我面前形成一道扭曲的屏障,暂时阻挡了敌人的脚步。
就在这时,那个神秘人突破了瓷片风暴,鬼魅般出现在我侧面,枯爪带着一股死寂的气息抓向我的心脏!
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体内的【瓷化】本能地爆发!
咔嚓!
我的右臂瞬间被一层坚硬、光滑的青釉覆盖,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瓷化伪装】!
铛!
一声脆响!神秘人的爪子抓在我的青釉手臂上,竟然如同抓在最坚硬的瓷器上,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我手臂发麻,但我挡住了!
咦神秘人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
赵德柱!你的末日到了!李叔趁机大吼,带着人奋力反击。阿贵更是勇猛,一根烧火棍舞得虎虎生风,直接撂倒了两个家丁,嘴里还喊着:为了镇子!为了不再被当猪狗!
赵德柱看着眼前的景象,特别是看到我手臂上的变化,眼神更加疯狂:反了!都反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窑灵的力量岂是你们能抗衡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血红色的玉佩,似乎想要催动什么。
不能让他得逞!
李叔说过,净化窑灵,重订契约!
我的目光投向那座最高大、最古老的窑炉核心——窑心!那里,布满了古老而晦涩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既有古老的神圣,又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和怨气。
靠近它!必须靠近它!
我不再犹豫,顶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运转【瓷语】感知着混乱战场中的空隙,同时调动【瓷控】之力,控制着脚下的碎石和砖块,磕磕绊绊地向着窑心冲去!
神秘人如影随形,他的目标显然也是窑心附近的区域,或许那镇窑之宝就在那里!赵德柱也红着眼追来,想要阻止我,也想阻止神秘人。
三方混战,尘土飞扬,瓷片与火星共舞!
我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飞速流逝,【瓷化】的手臂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催动【瓷控】,都像是在抽取我的生命力。
终于,我踉跄着冲到了窑心面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石质核心,古老的符文在黑暗中断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一股庞大的、混乱的精神力量扑面而来,充满了贪婪、痛苦和无尽的饥饿。
是摧毁它,连同赵家百年的罪恶一起埋葬还是……尝试李叔所说的净化
毁灭的念头一闪而过,但看着身后还在浴血奋战的李叔、阿贵,看着那些脸上带着恐惧却依旧不肯退缩的镇民……
不!我不能选择毁灭!赵家镇需要的是新生,而不是彻底的湮灭!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伸出那只覆盖着青釉的手臂,缓缓按在了冰冷而震动的窑心之上。然后,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意念,将那源自血脉深处、最纯净的【瓷魂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通过【瓷控】的引导,主动注入了进去!
不是压制,不是对抗,而是……沟通,是引导,是净化!
嗡——!!!
窑心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一种非人非兽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解脱的悲鸣!那些闪烁的红色符文瞬间变得极其明亮,然后……寸寸碎裂!
一道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白色光芒,猛地从窑心深处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老窑区!
光芒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怨气如同冰雪般消融,那些狂暴飞舞的瓷片也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我的力量!我的长生!赵德柱发出绝望的惨嚎。他身上的某种无形支撑仿佛被抽走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皮肤变得干瘪,头发瞬间花白,最后被一道从窑心裂缝中窜出的失控窑火瞬间吞噬,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那个神秘人见状,脸色(如果他有脸的话)剧变。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窑心,似乎极其不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撤退。
哼,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一个阴冷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血脉的诅咒,可没那么容易解除……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融入了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白光渐渐散去,老窑区恢复了寂静,只有窑心还在散发着温和的余晖。
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向后倒去。
倒下的瞬间,我感觉到手臂上的青釉如同潮水般退去,【瓷化】的迹象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活下来了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李叔和镇民们的惊呼,感觉到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扶住了我。
赵家镇持续了百年的血祭,终于在我手中终结。赵德柱和他背后的罪恶,也付出了代价。
但是……小镇失去了持续百年的依靠,未来会怎样那个神秘人留下的警告是什么意思我的血脉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太累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活下来了,打破了作为祭品的宿命。
无论未来有多少挑战,我,阿瓷,会和这个伤痕累累的小镇一起,走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