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妃死后第七个年头。从陵墓徐徐走出来一个女人,连眼尾的痣都与生前的王妃别无二般。
小雨淅沥,打在王爷风神俊秀的脸上。
他抱住我,语气欣喜几近癫狂,阿月,多亏了你,你是整个郢国最厉害的巫女!
我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
就在我收拾行囊打算离开之时,死而复生的王妃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
医治她的大夫说,要用我的血做药引。
我知道,药引是幌子。
她想要的,是我的命。
1、
王妃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王府东院最大的那棵桃花树砍了。
正值四月,桃花开得馥郁芬芳。
她一声令下,整个桃树轰然倒塌。
十年前国公府的桃花盛宴,王爷王妃在这棵树下一见钟情。
王爷迎娶王妃那日,遣人奉上万两黄金,从国公府将此桃花树辗转运来,悉心栽种在庭院。
王妃曾经最爱在这棵树下荡秋千。
如今王妃以闻不得桃花香味为由,一脸嫌弃地差人将其砍下。
连同树下的秋千架,被她命人一同扔进了柴火房。
王爷对失而复得的爱妻百般宠溺,比之七年前更甚。
王妃想做的事,王爷竭力帮她完成;王妃想要的东西,王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得到。
所以当王妃被诊断出患有罕见的病症,需要我的血作为药引时,王爷没有丝毫犹豫,亲自前来取血。
我听闻王爷的来意,心下掠过一阵悲凉,正在收拾行李的手蓦然停下。
我皱眉询问王妃所得是什么病。
王爷说不出所以然,只说,阿月,这七年我可待你不薄。
七年前王妃死后没多久,王爷听说郢国极寒之地有一处村落,村落里的人均会巫法,其中一名叫阿月的女子更是习得起死回生之术。
于是王爷找到我,请我为座上宾,每年赏赐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为的就是让心爱之人死而复生。
闪烁着世上最动人光泽的珠宝在房间角落里堆成小山,我并没有打算带走它们。
王爷察觉到我的抗拒,眉宇一沉,又道,阿月,是你让嫣儿活过来的,你救人救到底,嫣儿没了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说的真切,我望进眼前人红了的眸子,心脏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紧缩着疼痛异常。
最后我答应了取血。
但我有一个条件,取了血以后,让我离开王府。
不行,王爷一改方才的柔情,斩钉截铁道,嫣儿没有痊愈以前,你不能离开王府。
随着王爷一声令下,我被软禁了。
几乎每日王妃都要派人前来取血。
我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曾亲眼看见王妃将满满一碗血倒进泥土里,转脸她又对王爷说,阿月是不是不乐意给我供血,只是我实在头疼的厉害……
王爷冷哼一声,命人将我摁住,拿刀一划,我细薄的手腕又开始流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血珠越来越小,我的呼吸也渐渐微弱……
混沌之中,我不免想起了一些事。
桃花宴上那个羞红了脸的少年;温柔牵过我的手,推着我荡秋千的夫君;说好了无论何时何地相遇,无论我是否变了面容,都不会错过我的他……
最后,还是认不出我了。
2、
我从床榻上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王爷韩沣把补品放到桌子上,眉眼冷淡,只要你乖乖配合嫣儿治病,我不会亏待你的。
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亏不亏待
我下床时脚步虚浮,差点跌倒,韩沣见状下意识地扶住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恼羞着脸甩下胳膊。
我不想抬头看他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只一味吃着补品。
先活下去,才能逃出去。
没想到韩沣给我送补品的一幕被王妃看到,她又来找我茬。
她让身边的丫鬟掌我嘴,骂我是勾引王爷的贱种。
我想起与她的初次相遇,她着一身绣着蛇纹的黑衣,银制首饰叮叮作响,迈着轻巧的步子,仿佛从几千年以前走过来的神灵。
是不是世间女子皆会在遇到心爱的男子之时,变成另一张善妒的脸
直到我的脸肿的没一处好地,她才喊停,让丫鬟去门外待着。
被自己的丫鬟掌嘴的滋味如何
我没搭话,她用手中的扇子挑起我的下巴,啧啧啧了数声,毁了容还一脸傲气,你真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啊
没错,我才是韩沣的结发妻子冯嫣。
七年前韩沣得了一场重病,药石无医,那个远在郢国边陲的极寒之地,是我先去的。
村落里最有名的巫女阿月说,她可以救活王爷,不要荣华富贵,唯一的条件是和我互换身份。
我答应了。
她拿柴火棍在我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等血痕结了疤张牙舞爪,我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但她要换成我的脸,需要我按照她的指示,用她们巫女祖传的咒术每年做法一次,直至第七年。
王妃之位,我本就不在乎,曾经我在乎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为了一个男人,远赴边陲之地,即使知道自己会毁容也在所不惜……
多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啊,是你让我对这个男人,对世上的情爱产生了诸多好奇,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倒成了我的错了
脸颊还火辣辣的疼,她轻轻抚上来,时至今日,你还是没后悔吗
对上我淡然无畏的眼睛,她怒火更盛,不过很快她笑起来。
拨弄着头发,打了自己一巴掌,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她淅淅沥沥的哭着,配上那张脸,直叫人感叹貌可倾城。
她柔弱无骨地倒在韩沣怀里,诉说着我对她的恶行。
韩沣无视我脸上红肿的疤痕,恼怒地让人把我押进王府地牢。
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手指,被夹的血肉模糊。
泪水混着汗水滴落,泥泞不堪。
高贵的华服扫过地面,韩沣走到我面前,眼神有一刻的犹疑,不过半晌他便捏着我的下巴,阿月,我不想这么对你的,你为什么不听话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心脏骤痛,下一秒,一口污浊的血从我嘴里喷出。
3、
我在地牢里因为疼痛而时常昏过去。
梦里梦见了我和韩沣的初次见面,桃花树下,我被他出口成章的才情吸引。
他用深情的眼眸凝望我,将天下最珍奇的宝贝赠予我,满心满眼只有我……
而后画面一转,变成他和阿月在床上颠龙倒凤,他深情款款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女人,柔软轻薄的唇,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我猛然惊醒,面前站着阿月和韩沣。
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阿月身上披着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披风。
这件披风是韩沣集齐郢国顶级工匠为我打造的生辰贺礼。
在他病重之时,我孤身前往那个冰天雪地的村落,路途艰险,雨雪摧残,是这件披风护着我,让我能坚持下去。
见我愣神的看着,阿月挑了挑眉,解开披风扔给我,像是在丢一件垃圾。
喜欢啊赏你了。她转头对韩沣说,夫君,这个都旧了,上面的划痕好生恶心,我想要件新的,可行
当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被弃如敝履的披风凌乱躺在肮脏的地面,和我的状况同样凄凉。
韩沣道地牢阴冷潮湿,将阿月送了回去。
他粗粝地手指覆上我的手腕,那里盘错着细密的疤痕,温柔地眸光细碎闪过,仿佛下一秒我就能听见他喊出那句久违的卿卿。
可他只是拿出随身的匕首,手起刀落,异常坚定。
新伤裹着旧痕,血就像我怎么也流不干的眼泪,我在地牢的草垛里缩成一团,只觉得浑身发寒。
韩沣似乎不满我的表现,嫣儿她是我的命,我这七年每时每刻都在渴望她活过来,她真的活过来了,阿月,你不为我感到开心吗
这七年间,他无数次在我耳边诉说对那个死去的我的情意。
我每次听到,心里都像吃了蜜饯一样甜。
可是这段时间,他对我极尽苛责刁难,也让我从深情的迷雾中清醒,想起了一件往事。
韩沣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皇帝韩覃痴迷巫蛊之术,坚信此术法可以令人长生不老。
皇宫里常有他花大量钱财供养的奇人异士。
直到韩覃心爱的贵妃因病去世,他召集大家出谋划策,只为爱妃起死回生。
最后没有得逞,反而自己因为常年让人在自己身上种蛊而早早离世。
韩沣因此痛恨那些邪门法术,一气之下把皇宫里的异士赶尽杀绝。
他也时常在我面前痛斥那些人,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可是我意外离世后,他还是选择去那个村落寻找巫师。
在看见我的第一眼,便毫不怀疑的请我回京城。
我不禁产生了一丝疑虑,韩沣,你真的相信世间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4、
一觉醒来,我躺在房间的榻上。
听下人们说,我躺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韩沣请来御医用最珍稀的药材为我续命,亲手为我喂下补品。
下人说这话时隐隐有邀功之意。
韩沣的心思,我无意再去猜。
不过有一事我觉得奇怪,阿月这些天居然没来折腾我
我旁敲侧击的打听,得知她近些日子被娘家,也就是我父母一家邀请回去小住。
毕竟我消失了七年……他们一定很挂念我。
七年前,我的尸体从边陲运来京城,母亲在我坟前哭了三天三夜,哭的我肝肠寸断;
我一向傲气凌人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在我出嫁时说如果我过得不好,一定会帮我出气的二哥,失魂落魄请命去了边关作战……
我对不起他们。
可眼下我没有时间再伤春悲秋,阿月不在王府,韩沣今夜有要事进宫。
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衣袖一拂,药碗摔在地上碎裂成几块,里面浓郁黝黑的药汁飞溅四处。
门外的下人慌张进屋,问我,阿月姑娘,发生了何事
下人们以为韩沣对我有意,恭敬了不少。
我也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说药太苦了,不想喝。
他们为我端来全府的蜜饯,我说我只想吃清芳斋的。
京城的清芳斋有三家,分散在城西、城东和城南,而且已经是这个时辰,即使赶到可能也关门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我蹙紧眉吼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是要王爷亲自和你们说吗!
他们生怕王爷怪罪,只留下两个贴身丫鬟,其余人兵分三路动身去了清芳斋。
我喊两个丫鬟为我更衣,点香迷晕了她们。
这还是从阿月那里学来的。
不敢点灯,借着昏暗的月光,我一路摸进了厨房。
王府门外有重兵把守,所以下人们放松了警惕,但整个王府除了我没人知道,厨房里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城北山坡的河边。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出来时灰头土脸。
戴着斗笠来到马市,我挑选了一匹快马,拿钱喂足了粮草后,直奔城门。
我手持王府的令牌,很顺利的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心跳如擂鼓阵阵,我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心境是解脱还是茫然,然而就在我决定朝着北面继续走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月,这是要去哪
给予过我最深刻的欢愉,也让我彻底心死的男人——韩沣。
他站在护城墙上,一身华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的眼神蔑视而挑衅,似乎在说,看吧,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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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韩沣越过我的身体牵着缰绳,好似把我圈在怀里。
马蹄颠簸,他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打在我的脖颈,我抗拒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他察觉后,粗暴地拦腰将我扯回。
语气很是不痛快,和我骑一匹马委屈你了
阿月不敢。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他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敢得很,若不是我及时赶来,倒真能让你跑了!
我们抵达王府时,真正的阿月顶着我的脸,在夜幕下愤恨异常。
她扶过下马的韩沣,千娇百媚的笑,王爷,妾身这些日子在娘家好生无聊,想你想得紧!
韩沣揉捏着她细嫩的手,斜睨了我一眼,随后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两人在一众下人面前唇齿交融,毫不避讳。
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三年的婚姻好似一场幻境,那个尊我重我的夫君,竟像是我臆想出来的。
阿月在亲吻中提起,王爷,妾身好久没有用药了……
韩沣命人把我抓去取血,下令不准我出房门半步。
他们的房间就在我隔壁,高亢激昂的声音此起彼伏,纵使我已经虚脱到极致,也难以入眠。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有人进入我的房间。
我警醒地起身,下一秒,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我的脖子。
借着从窗外飘进来的零星光亮,我看到了阿月狰狞凶狠的脸。
匕首一寸一寸贴紧肌肤,她喃喃道,共骑一匹马,就会共上一张床,你啊你,就别怪我心狠,谁让你非要给我找不痛快
抵得更深了,血珠渗了出来,一瞬间,我也觉得这辈子没有什么盼头了。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我连偷偷回去看阿爹阿娘和二哥的机会都没了……
我忍住发抖的身体,试图唤醒她的理智,阿月,韩沣现在爱的只有你,你放过我,我发誓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可她似乎听不进我说话,爱笨死了!男人的爱哪会长久我这还是从你身上学到的道理……
完了,她挥起匕首,虚弱的我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就在我决定听天由命时,阿月的后脑勺被人砸出血,整个人晕倒在地。
我在劫后余生中回神,呆呆的望向来人,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二哥……
我抱住风尘仆仆的二哥,哭的几乎断气。
二哥心疼的回抱我,乖嫣儿,哥哥在,哥哥带你走。
6、
二哥接我回了家,我们一家人抱着哭了好久。
母亲说阿月刚来家里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虽然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行为礼数都相差甚远,饮食习惯也是天差地别。
可她想,至少那是我的脸,即便是一个空壳子,也给了她活下去的念想。
所以她集尽所能对我好。
可是有一天,我也就是阿月洗澡时,母亲为她送去花瓣,看到了她身上不属于我的胎记。
她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真正的女儿还在哪个地方受苦……
母亲立马飞鸽传书给二哥,让他去我意外死亡的地方调查,被村落里的人告知,巫女阿月的肩上有天生胎记。
这个女人是巫女阿月,那王府里满面疤痕的阿月会是谁
母亲拖住真正的阿月,只为给二哥留出时间赶回京城。
二哥今日在王府观察了我一天,确信我就是他的妹妹冯嫣,原本想在我出城时便接应我,却被韩沣打断了计划。
韩沣那个兔崽子居然敢这么对你,他背信弃义!还有那个女人,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知道二哥对我的事一向上心,但眼下他是边关将领,贸然回京已是渎职,若再得罪王爷恐怕不好收场。
我劝他先回边关,其他事以后再说。
母亲摸着我身上的衣服,眼泪又刷刷的往下流,嫣儿,我的好嫣儿,这七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阿娘,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父亲也在一旁隐忍的落泪。
偷偷送走二哥,母亲亲自下厨为我煮了一桌好菜,都是我爱吃的。
被褥里有熟悉的香味,晚上母亲陪着我入睡,是我这七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接连几日,韩沣派足了人马大街小巷搜寻巫女阿月的踪迹,在街上大发雷霆拿平民出气。
我正在家中养花,对此置若罔闻。
一定是王妃需要做药引的血不够用了。
父亲为我寻来最好的金疮药敷脸,盘踞了七年的疤痕竟也淡化了不少。
又过了一周,父亲对外宣布收养了一个义女,取名为冯嫣。
此举既有向王府挑衅之嫌,又彻底断了我和韩沣的联系。
不过我担心如此一来,会引得圣上对冯家的不满。
可是父亲义正言辞,我唐唐护国公冯云德的女儿,就是要用我取得名字,活得光明正大!我如果不能护你周全,枉为人父!
韩沣得知此事,赶来冯府时被拦在门外,冯府上下没人待见他。
他在门口跪了一整天,引来路人的围观,我不得已去见他。
阿月……不,你是嫣儿,你才是我的嫣儿,对吗
我甩开被他拽着的袖子,眉目冷情,我是冯家刚收养的义女冯嫣,不是你口中的任何人。
韩沣俊秀的面孔有刹那的扭曲,不对,你是我的嫣儿,你就是!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了……
惊觉自己漏了陷,他慌忙闭嘴。
难怪他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深信我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要带我回京。
原本我还只是猜测,直到母亲告诉我阿月身上的胎记,与阿月夜夜欢好的韩沣如何能不知晓
母亲凭借着这个胎记发现端倪,二哥只一天时间就认出了我。
纵然我想骗自己,都骗不下去……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在第一面就认出了我。
是因为满脸疤痕的我太恐怖,才迟迟没有相认吗
所以韩沣,你爱的不是我,只是那张脸对吗
认知到这个事实的我,竟然收获了一丝解脱,韩沣,既然你那么爱那张脸,那我就祝你和她百年好合。
7、
韩沣握上我的手臂,上面还遍布着细密的伤痕。
大多数都是他亲自拿匕首割开的。
韩沣猛然一颤,似是不敢相信那些是他对我做过的罪行,不过他并不死心,继续道,嫣儿,你想想我们之前的过往,我们那么相爱,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韩沣,我回去,你会让阿月走吗
她……毕竟已是我的妻子,我可以让她做妾,你还是我的正妃!
还是在想着齐人之福啊
无法割舍我那张脸,又想拥有我这个人。
阿月说的没错,男人的爱哪会长久。
是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在病床上痛苦的快要死掉,才毅然决然去了那个遥远的村落;
失去了面容,不敢与家人相认,还想着他能好起来真好。
没想到换得的,是这个下场。
曾经在桃花树下约定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个经不起时间推敲的笑话。
我也是彻底认清了这个男人。
我和他说,你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我的脸变了,他的心也变了。
韩沣还想上前,被我父亲拦下,王爷,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我义女,我一定会向圣上禀明,求圣上做主!
王府这些日的家宅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传言中有说他起死回生的王妃是假,也有说他强抢民女为妾,更有说他以血为药锻造邪术,重蹈先帝旧辙。
圣上对他已经颇有微词。
韩沣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颓唐的坐在地上,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来,阿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怒瞪我一眼,扶着韩沣上了车。
我没什么情绪的回了房间,母亲旁敲侧击问我对韩沣是否还有意。
说没有是假的,毕竟我爱了他十年,这十年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割舍的。
可我也清楚明白,现在的他,已经不配拥有我的爱了。
我会试着放下,去过没有他的人生。
我知道以母亲的手段,若我真的说有,她一定会让那个冯嫣消失。
我想了想,回答道,阿娘,当初和阿月的交易,是我心甘情愿的。现在……我只想多陪陪你们,什么都不想。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以后有娘疼你,嫣儿什么都不用怕了。
8、
韩沣回到王府,回忆起和冯嫣在家里的点点滴滴。
新婚夜,一袭红装的她娇红着脸,在自己面前紧张的发抖;
庭院里的桃花开得愈加繁盛,他们树下对酒当歌,品尝京城新出的糕点;
他在书房里练字,嫣儿就在一旁念诗;
他在外喝多了,嫣儿会煮好喝的梨茶给他喝;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好几个四季轮转,曾以为那就是一辈子……
而现在,家里一切关于她的痕迹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张脸。
至少还有那张脸。
韩沣嘴里念着嫣儿,将阿月揽入怀中情深意浓的亲吻,两人滚到床上翻云覆雨。
可这根本不是他的嫣儿,嫣儿在床事上没有这么主动,嫣儿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桃花香,他的嫣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嫣儿……
韩沣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然推开阿月,说有要事需要外出,逃离了王府。
等韩沣平复好心情再次回来时,他发现家里有些不一样了。
家里的丫鬟都不见了,他养了两年的鹦鹉也消失了。
问下人,大家支吾着不敢出声。
他只好去问他的假王妃,阿月。
阿月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丫鬟啊,都被我遣散了,你那只雌鹦鹉也被我送人了。
韩沣不解,嫣儿,你这是何意
阿月听到他固执的称呼,有一瞬的来气,索性不装了,像你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她们待你身边我怎么能放心
韩沣气结,你个疯女人!你和嫣儿根本没法比!
哦,她端庄有礼,性情温和,为了你毁容也愿意,我确实不如她。阿月思考了良久,笑道,所以呢,把她找回来看着她那张脸,你亲的下去吗
韩沣一气之下拂袖离去,连着几天几夜不回家。
阿月寻到他时,他正在青楼流连忘返,左拥右抱。
阿月给了那两个青楼女子一人一巴掌,让她们滚。
现在大家都知道冯家的那个冯嫣才是真的,你一个假的,在这横什么呀
端起个王妃的架子,王爷真是心善,这都没把你赶走!
阿月听罢怒火中烧,扔下喝得烂醉的韩沣,将那两名女子擒住,在她俩的尖叫声中,用钗子把两张娇嫩的脸划得惊悚骇人。
韩沣说她简直不可理喻,是世上最恶毒的毒妇。
阿月毫不示弱,那也比你强,你是世上最脏的男人,你以为冯嫣还会要你做梦吧!
韩沣将阿月推倒在地,你滚开!我要去找嫣儿,她才是我的妻子!
一阵晕眩后,阿月强撑着站起身,踉跄地跟在韩沣身后。
10、
我正打算上街买点胭脂水粉,打开门,看见阿月倒在我家门前。
我连忙唤来丫鬟把她扶进屋,请来大夫为她诊断。
大夫眉头紧蹙,说她年纪轻轻,真可惜,没几天活头了。
我不理解的询问大夫,她得了什么病。
大夫说,她在自己身上种了一种蛊,可以改变容貌,但是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蛊成需要七年,一旦养成,只有七个月可活。
阿月没和我提过蛊虫一事……
我想起做出换身份这个交易时,她说,只要七年间韩沣能认出我来,这个约定就作废。
看来她不止是在给我机会,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可惜……
她曾问过我后悔吗现在我也很想问她一句,值不值得
不过她从醒来后就一直不说话。
下人来报,说王爷上门求见,阿月的眸子亮了一瞬,不过又很快黯淡下来。
嫣儿,你的脸韩沣吃惊的看着我。
如今在我日日悉心养护下,丑陋的凸起渐渐平复,愈加能看清我原先的面容。
再面对这个男人,我已经心如止水,不知王爷来我家所为何事
嫣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和你相认……卿卿,我的好卿卿,我又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来年一定会开的很漂亮!
你不是最喜欢在下面荡秋千吗我给你造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仿佛真的醒悟,我是……一时迷了心窍,她和你有同样的脸,你知道的,我只爱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不会爱上别人!
他的爱太廉价了。
想起在床上躺着只剩下十几天寿命的阿月,我说,她快要死了。
她韩沣冷嗤一声,那个女人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冷漠决绝的眼睛,和每次割我手腕为她治病时没有任何不同。
阿月听到了,她还是没忍住出来看了一眼,听到了这个男人薄情寡义的话。
我扶住快要倒下的阿月,让韩沣赶快离开,韩沣,没有人逼迫你,是你在七年前主动放弃了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别让我更看不起你了!
咫尺之遥,是你亲手葬送了我们关于幸福的可能。
韩沣失魂落魄的离开,我的心底莫名渗出一股直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经此一事,阿月每日更加虚弱,活着的意志愈加稀薄。
我问她想不想回家,我可以送她回去。
她摇摇头,说不想父母看到自己这般不争气的样子。
我知道他们村落的族人深信如果不好好安葬,就不能转世投胎,我为她寻了一处地方,山清水秀,莺飞草长。
她虚弱的笑,问我为什么要对她好。
我很难过,说到底,是因为我你才来的。
这世间事一环锁住一环,老天爷好像谁也没放过。
11、
韩沣死了,死在家中的桃树下。
他死前的一段时间,有人看到他疯疯癫癫的,念叨着自己错了,说什么起死回生都是骗人的,说自己作孽,他就该老老实实和嫣儿相认……
人们都道他和先皇帝一样被巫蛊之术害了。
这不果然,没多长时间,他就死了,尸体周围还散布着法器蛊虫。
过了几天,镇守边关的将军回城了,二哥被拥簇着上朝接受圣上嘉奖。
吃饭时,我问二哥,是你吗
二哥不置可否,他伤害我最爱的妹妹,这是他罪有应得!何况,他说他早就想死了,我只是成全他。
没曾想有一天我面对他的死亡,居然已经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
我只担心二哥有事,圣上会查到吗
查到也无妨,他只是个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我,是镇守边关的将领,你以为我七年前为什么会去边关打仗
二哥为了我,谋划至此,边关的风霜雪雨,刀光剑影,他身上数不清的累累伤痕……
最爱我的,果然只有家人。
对了,那天,我问他有什么遗言,他说希望能听到你最后唤他一声子宁。
……
子宁,这桃花酒埋在树下,明年肯定更香醇!
他温柔的用手指拂过我脸上的脏污,卿卿这么爱喝酒,库房里的好酒都被你喝光了。
怎么,难道你计较这点酒好啊子宁,没想到你这么抠门!
我叉腰,做出一副哄不好了的神情。
他抱紧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卿卿,我逗你呢,你别错怪我了。
我回抱住他,偷偷的笑,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只是想看他着急哄我的样子罢了。
那是最初,桃花灼灼盛开,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相爱。
阿月番外
我叫阿月,从小生长在郢国北地一个极寒的村落。
我们整个村子都会些巫蛊之术,尤其是我的家族,在村子里有些声望。
我是家里唯一的子嗣,从小我的父母就把我继承人培养。
我没有出过村子,从小到大的职责就是学会父母教的法术,给村子里的人看病。
先皇帝韩覃钟爱巫蛊之术,全天下搜寻奇人异士进宫,我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想去看看。
可是父母不准,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果不其然,村子里进了宫的人都死了。
我听从父母的意愿,在村子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我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向往从未有一刻停止。
它只是躲在了角落,随便一阵风就把它吹起来了。
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而来,无论如何也希望我能救她丈夫的命。
我的父母每天除了练术法,只有吃睡会互相搭理,爱我从未在他们嘴里听到过这个字。
我很好奇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我恶劣的说要和女人互换身份,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更让我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男人,能让这个女人不惜失去她灿若桃花的面容。
我不顾父母反对,头也不回的去往京城。
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七年,我偷偷见过他。
他叫韩沣,当今圣上的弟弟。
他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男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会有星星在闪。
他的热烈让我颤抖,我沉浸在他的爱里无法自拔,渐渐的,我变得不是我了。
我嫉妒他给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声安慰。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女人要走时,他想留下她。
于是我说,我需要用血来做药引治头痛。
那么爱我的他,对我说出口的话言听计从。
我很满足,可是满足之后一种莫大的空虚又向我袭来。
这真的是我向往的世间情爱吗
我折磨着她,心里也并没有好过多少。
我以为我经历了炙热的爱,可是他很轻易的就不爱我了。
他说我是个疯女人,他要找回自己的妻子。
他的炙热来的快去的也快。
原来他和我们村子里的那些男人没有不同。
原来我向往的,是那个女人给他的爱。
冯嫣问我值得吗
我不问值不值得,我只知道体会过了,我就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