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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腊月二十八,风跟疯狗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周凤兰觉得自己快冻成一块冰坨子了。78岁,蜷在乡下老屋冰冷的土炕上,身上那床破棉被硬得像铁板。窗户破了个大洞,雪沫子混着冷风灌进来,落在她干裂发紫的嘴唇上,瞬间化成水,又迅速结冰。

    宝柱……钱宝柱……她喊,气若游丝,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三天了。她那个被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独子钱宝柱,把她扔在这拆迁前的空屋里,人影都没再见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村里人都搬新楼了,就她,被一句老屋拆迁款下来才能走留在了这活棺材里等死。

    墙上挂着张老照片,三十年前,她抱着五岁的钱宝柱,笑得一脸褶子。照片里的小崽子穿着崭新的海军衫,肥嘟嘟的脸上写满得意。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畜生……浑浊的老泪滚下来,冻在皱纹里,像两条冰棱。

    守寡三十年,一针一线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卖了陪嫁金镯子给他娶媳妇……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他不耐烦地把她推搡进这间破屋的背影上。

    钱宝柱……我咒你……不得……好死……

    最后一口气咽下,眼睛死死瞪着屋顶漏风的破洞。雪,越下越大,悄无声息地掩埋了老屋,也掩埋了一个母亲最后的绝望。

    ***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抬手去挡。

    入眼的是一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她的手

    钱小花!死丫头片子又偷懒!豆角摘完了没!

    一声熟悉的、年轻了三十岁的暴喝在她耳边炸响。

    周凤兰猛抬头,看到了那个让她恨到骨子里的男人——钱宝柱,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她低头,自己穿着褪色的花布小褂,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是一盆没摘完的豆角。

    爸……稚嫩的童声从自己嘴里冒出来,她吓得捂住嘴。

    赶紧干活!耽误你妈做饭,看我不抽死你!钱宝柱骂骂咧咧进了屋。

    周凤兰环顾四周。钱家老宅,没错,但比她记忆里新得多。墙角的柿子树还矮矮小小,她亲手砌的鸡窝还在。

    1995年。

    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那个不孝子钱宝柱的女儿,钱小花身上。这个孙女,前世十岁就发高烧没钱治死了,她还偷偷掉了不少眼泪。

    老天爷,你这是跟我开什么玩笑

    小花,妈妈回来了。一个温婉疲惫的声音传来。

    周凤兰抬头,看见了年轻的儿媳李红梅,扛着锄头,裤腿沾满泥,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个前世被钱宝柱打跑的好媳妇。

    周凤兰鼻子一酸,前世的委屈、恨意和此刻身份错位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

    老天爷,既然让我回来,我就不能白活这一回!她看着李红梅,又瞥了一眼屋里钱宝柱的身影,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钱宝柱,我亲爱的‘好儿子’,等着吧。这一世,我这个‘恶婆婆’变成你的亲闺女,咱们好好算算总账!

    李红梅放下锄头,蹲下来擦掉女儿脸上的灰:怎么了宝贝是不是爸爸又凶你了

    周凤兰看着这个善良却懦弱的女人,前世她受的苦,这辈子不能再让她受了。她扑进李红梅怀里,用最甜糯的童音说:妈妈,我爱你。

    李红梅愣了愣,随即眼圈红了,紧紧抱住怀里小小的身体:妈妈也爱你,我的小花。

    在李红梅温暖的怀抱里,周凤兰透过门缝,看到钱宝柱不耐烦地站在屋门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们母女。

    她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等着吧,钱宝柱。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2.

    一个月过去,周凤兰顶着钱小花的皮囊,逐渐摸清了1995年这个家的底细。钱宝柱还是那个德行,好吃懒做,脾气暴躁。李红梅则像头老黄牛,默默承受着一切。

    这天,李红梅在灶台忙活,周凤兰蹲在旁边,小手指灵活地剥着蒜瓣。她抬起头,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问:妈妈,爸爸昨天晚上是不是又从你枕头底下拿钱了

    李红梅手一抖,油差点泼出来,脸色瞬间白了:小花……你……你看见了

    嗯!周凤兰重重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爸爸拿了好多钱,还小声说,不能让你知道,不然就打你屁股!她模仿着钱宝柱的语气,惟妙惟肖。

    李红梅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前世就是这样,钱宝柱偷家里的钱去赌,去喝酒,被发现就动手。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了。

    妈妈不怕,周凤兰小大人似的拍拍李红梅的手,小花保护你!

    李红梅蹲下身,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周凤兰肩头的花布衫。

    晚饭桌上,钱宝柱刚坐下就嚷嚷:红梅,给我拿五十块钱,晚上老王他们喊我去‘斗地主’。

    李红梅攥着衣角,破天荒地小声反驳:上个月给你的生活费……不是还有剩吗

    啪!钱宝柱把筷子摔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反了你了老子挣钱(虽然他根本没正经挣过多少)老子花,轮得到你管!

    眼看李红梅又要缩回去,周凤兰立刻用尖细的童音喊道:爸爸羞羞!我知道你的钱藏在哪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钱宝柱一愣:你知道

    嗯!周凤兰跳下板凳,蹬蹬蹬跑到卧室,踮起脚尖,从钱宝柱挂在墙上那件破夹克的内兜里,掏出一小卷皱巴巴的钞票——这是她昨天趁钱宝柱醉酒睡死过去时发现并确认的。爸爸把钱藏在这里!还不止五十块呢!她高高举起钱,像献宝一样。

    钱宝柱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李红梅也惊呆了,那卷钱少说也有一百多!

    小兔崽子!找打!钱宝柱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扇过来。

    周凤兰反应极快,扯开嗓子就嚎:哇——爸爸打人啦!爸爸偷藏私房钱被发现要打死我啦——!

    她的哭声尖利,穿透力极强,瞬间引来了隔壁正在院里洗菜的张婶。

    宝柱!你干啥呢!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张婶探头进来嚷道。

    钱宝柱被撞破,面子上挂不住,悻悻地放下手,嘴里骂骂咧咧:小逼崽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那晚,周凤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清楚地听见主卧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和李红梅低低的啜泣。

    她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钱宝柱,这才只是个开胃小菜。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3.

    听说了吗上面要修条大公路,好像要从咱们村东头过!村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家家户户。

    周凤兰正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她在偷偷教自己认字,顺便练习这双小手。听到公路的消息,她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前世,就是因为这条公路的征地补偿款,钱宝柱彻底栽进了赌博的深渊,败光了家产,最后连这老宅都抵了债。

    小花,妈去后山割点猪草,你在家乖乖的。李红梅背起竹筐准备出门。

    妈妈,我也要去!周凤兰立刻丢下树枝跟了上去。她得行动起来了。

    后山坡上,李红梅埋头割草,周凤兰假装在旁边扑蝴蝶,眼睛却四处搜寻。凭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这附近应该长着一种不起眼却值钱的草药。

    哎呀!她故意惊叫一声,蹲下身。

    怎么了小花被虫子咬了李红梅紧张地跑过来。

    妈妈你看!这个草长得好奇怪!周凤兰指着几株叶片像小伞一样撑开的植物,根部隐约可见紫红色的块茎。上次镇上张大夫来村里,我好像见他篮子里有这个!她歪着脑袋,努力装出回忆的样子。

    李红梅看了看:这……像野草啊。李红梅端详半天,也没认出来。

    不是野草!是好东西!周凤兰跺着小脚丫,急切地说,张大夫上次来,就说这个叫什么……七叶一枝花!对!说城里药铺收呢!能卖不少钱!她把前世自己摸索来的草药知识,一股脑安在了那位偶尔来村里义诊的老中医张大夫头上。反正死无对证。

    李红梅半信半疑,但看着女儿笃定的小脸,又想到家里捉襟见肘的日子,咬咬牙,小心地挖了几株,用草绳捆好带回了家。

    在周凤兰的童言怂恿下——妈妈快去镇上问问嘛!要是真能卖钱,我们就能偷偷攒起来,给妈妈买花布做新衣裳!——李红梅把草药仔细晒干,揣着忐忑的心,第二天一早就搭牛车去了镇上。

    傍晚,李红梅回来时,脚步都带着飘。她一把拉过周凤兰,激动得声音都在抖:小花!我的乖女儿!你真是妈妈的福星!那药铺掌柜真收了!给了十五块钱!十五块啊!这相当于她辛辛苦苦干半个月农活的收入了!

    李红梅做贼似的左右看看,把那几张带着药草味的毛票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袋里,眼睛亮晶晶地叮嘱:小花,这钱咱们谁也不能告诉,特别是不能让你爸知道,听见没这是我们娘俩的秘密!

    嗯!周凤兰用力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第一步,成了。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李红梅就有了反抗的底气和退路。

    从那天起,周凤兰便经常偶然在山坡、田埂发现各种张大夫说过的能卖钱的草,指挥着李红梅采挖。李红梅对这个聪明得有点邪乎的女儿越发信赖,她们的小金库也像滚雪球一样,悄悄鼓了起来。

    李红梅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她眉宇间的愁苦少了些,腰杆似乎也挺直了点,偶尔还会哼着小曲。

    这一切,自然没逃过钱宝柱的眼睛。

    我说你最近咋回事捡到钱了这天吃饭,钱宝柱斜眼看着李红梅,语气不善,还有这死丫头,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以前闷得像个葫芦,现在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李红梅心里一紧,低下头扒饭,不敢接话。

    周凤兰却不怕,她夹起一块土豆,甜甜地说:爸爸,因为妈妈说要攒钱给我买新书包上学呀!老师说爱学习的孩子才聪明!

    钱宝柱被噎了一下,找不到由头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读读读,读个屁用!丫头片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家嫁了!

    周凤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冰冷。嫁人这辈子,她要让李红梅彻底摆脱你这个火坑,活出自己的人生!

    与此同时,村里关于修公路征地的风声越来越紧。周凤兰敏锐地察觉到,钱宝柱最近出门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股酒气,有时还鬼鬼祟祟地接着一些她听不清内容的电话。

    更让她警惕的是,她两次看到钱宝柱在村口偷偷摸摸地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陌生男人说话。那男人的三角眼和嘴角的黑痣,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王大富!

    前世骗走她家土地,让她和钱宝柱背上巨债的奸商!他果然又出现了!

    周凤兰的小手攥得死紧。该来的,终究要来了。钱宝柱,王大富,你们这对狗男女(哦不,狗男男),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们得逞!

    她必须加快脚步,在骗局发生前,彻底搅黄它!

    4.

    一亩地给一千五王老板,这……是不是太少了点钱宝柱搓着手,谄媚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带着几分犹豫和贪婪。

    周凤兰正在井边帮李红梅洗衣服,听到这声音,手里的棒槌差点掉进水桶。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墙根,透过砖缝往外看。

    果然是钱宝柱和那个油头粉面的王大富!两人就站在自家那块最好的水田田埂上,比比划划。

    王大富啪地一声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三角眼眯缝着:宝柱兄弟,不是我压价。现在公路的消息还没正式公布,我这是担着风险提前收。等文件下来,是这个价还是那个价,可就不好说了。再说了,村里想卖地给我的人多着呢!他拍了拍钱宝柱的肩膀,一千五,现金交易,明天就签合同。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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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我卖!钱宝柱被现金交易四个字冲昏了头,连声答应,明天!明天就签!

    周凤兰的心沉到了谷底。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套路!利用信息差,低价收购,等政策明朗再高价转手或等着拿巨额补偿。前世钱宝柱就是这样被骗走了家里唯一的指望,知道真相后差点没气死,可那时地已经到了王大富手里,哭都没地方哭去!

    看着王大富得意洋洋地离开,钱宝柱则哼着小调往家走,仿佛已经看到大把钞票在向他招手。周凤兰迅速跑回井边,继续捶打衣服,脑子飞速运转。

    必须阻止!而且要让钱宝柱偷鸡不成蚀把米!

    晚上,趁钱宝柱又出去鬼混,周凤兰拉着李红梅的手,一脸焦急地说:妈妈!我刚才在外面玩,听到爸爸跟那个坏人叔叔说,要把我们家的田卖掉!卖好多好多钱!她比划着,那个坏人叔叔长得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李红梅正在灯下缝补衣服,闻言手里的针猛地扎进了指头,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什么卖田她脸色煞白,那可是我们吃饭的根本啊!

    爸爸说卖了钱买摩托车!周凤兰继续添油加醋,把白天钱宝柱的醉话也搬了出来,他还说……说不告诉你!

    李红梅的嘴唇颤抖着,愤怒、恐惧和一丝绝望在她眼中交织。她懦弱了大半辈子,但这次,涉及到活命的根本,她不能再退缩了。

    小花,你听清楚了他们说明天就签合同李红梅抓住周凤兰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

    嗯!周凤兰用力点头,那个坏人叔叔说明天带钱来!

    不行!绝对不行!李红梅猛地站起来,在屋里焦躁地踱步。她想起前几次女儿提醒带来的好结果,看着眼前虽然年幼却眼神异常镇定的女儿,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花,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周凤兰等的就是这句话!妈妈,我们去找村长!还有上次那个懂法律的张爷爷!她拉住李红梅的手,他们肯定有办法!

    这一次,李红梅没有犹豫。当晚,母女俩趁着夜色,偷偷敲开了村东头退休老法官张大夫的家门……

    第二天下午,钱宝柱兴高采烈地带着王大富和两个所谓的见证人来到田边,准备签合同拿钱。却没想到,地头早就站着几个人——李红梅、村主任,还有拄着拐杖、一脸严肃的张大夫。

    钱宝柱,你要卖地村主任皱着眉头先开口了,这地是你和你媳妇共有的吧她同意了吗

    钱宝柱一愣,随即蛮横地说: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红梅,赶紧过来签字按手印!

    李红梅却往后退了一步,鼓起勇气说:我不卖!

    你反了天了!钱宝柱脸涨得通红,就要上前动手。

    住手!张大夫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和《婚姻法》相关规定,农村承包土地经营权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转让必须经夫妻双方同意签字。单方面转让,合同无效!

    王大富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软弱可欺的农妇居然还懂法。

    不仅如此,张大夫推了推老花镜,看向王大富,根据法律,共有人李红梅女士在同等条件下,享有优先购买权。现在,李红梅女士已经向村委会提出,愿意以同样的价格,即一千五百元,购买钱宝柱所占份额的土地经营权,并当场支付定金五百元!说着,李红梅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颤抖着数出五百块钱递给村主任。

    这五百块,正是她们母女俩这段时间偷偷攒下的卖草药钱!

    钱宝柱彻底傻眼了。王大富见势不妙,知道今天这地是买不成了,狠狠瞪了钱宝柱一眼,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红梅!你个败家娘们!老子打死你!煮熟的鸭子飞了,钱宝柱气急败坏,抄起田埂上一根准备用来标记界限的木棍就朝李红梅冲去。

    就在这时,周凤兰算准时机,哇地一声从旁边冲了出来,一把抱住钱宝柱的大腿:爸爸!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

    钱宝柱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用力一甩,想把这碍事的女儿甩开。周凤兰啊地一声尖叫,顺势就朝着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摔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周凤兰的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立刻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花!李红梅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起女儿。

    天杀的钱宝柱!你连自己亲闺女都打啊!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简直是畜生!

    快!快送卫生所!

    刚才还只是远远围观的村民们这下全炸了锅,纷纷冲上来指责钱宝柱。村主任和张大夫也脸色铁青。

    钱宝柱看着女儿满脸是血的样子,也吓懵了,举着木棍僵在原地,百口莫辩: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没人信他。他打老婆是出了名的,现在连五岁的女儿都下这么狠的手,简直丧尽天良!

    那天,周凤兰被送到了村卫生所包扎,头上缝了三针。钱宝柱则被愤怒的村民和村干部狠狠教育了一顿,名声彻底在村里臭了。

    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周凤兰摸着额头上的纱布,感受着那阵阵刺痛。这点痛,比起前世冻饿而死的绝望,算得了什么

    她闭上眼,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快意。

    钱宝柱,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你的报应,才刚刚拉开序幕!我不仅要让你身败名裂,还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只是……看着旁边李红梅担忧又自责的眼神,周凤兰的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是

    钱小花的本能还是……她自己潜藏了七十多年的,对一丝家庭温暖的渴望

    她迅速掐灭了那丝动摇。不,她不能心软。对钱宝柱这种人渣仁慈,就是对她自己和李红梅的残忍!

    5.

    头上的伤疤还没完全褪去,关于公路征地的正式文件就下来了。村委会的大喇叭连着广播了好几天,家家户户都在讨论补偿标准。

    钱宝柱因为上次打女事件和卖地不成,在村里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最近又开始活跃起来,天天往镇上跑,打听补偿款的事宜。周凤兰知道,他贼心不死,肯定还在盘算着怎么独吞那笔钱。

    而李红梅,经历了上次的胜利,胆子大了不少,也更信任周凤兰了。在周凤兰的建议下,她开始偷偷跟着村里识字的老会计学认字、学算账。

    妈妈,以后我们自己开店,不会算账可不行。周凤兰趴在桌边,看着李红梅用铅笔头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脸认真地说。

    开店李红梅停下笔,眼神里有向往,也有胆怯,我们……行吗

    怎么不行!周凤兰握紧小拳头,等拿到补偿款,我们就去镇上!离开这里!离开爸爸!

    离开……你爸爸李红梅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还没下定这个决心。

    周凤兰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她换了种方式:妈妈你看,你现在会认字了,还会偷偷攒钱了,多厉害!爸爸只会喝酒打牌,根本配不上你!

    李红梅被女儿夸得脸颊微红,心里却也认同。是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如果不是为了小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周凤兰的眼睛。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问:妈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红梅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小花,妈妈……可能又要有小宝宝了。

    轰!周凤兰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怀孕了!李红梅又怀孕了!

    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红梅怀了二胎,却因为钱宝柱的家暴而流产!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成了李红梅心里永远的痛,也成了她们婆媳间难以言说的隔阂。

    这一世,历史难道还要重演吗

    不!绝不!

    周凤兰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征地补偿款这件事,彻底把钱宝柱打入谷底,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可现在,李红梅怀孕了!如果钱宝柱知道,会不会像前世一样……

    不行!她必须保护好李红梅和这个孩子!计划需要调整!

    妈妈,这是好事呀!周凤兰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翻涌的记忆,挤出笑容,我们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不过,她压低声音,神情严肃,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李红梅不解。

    爸爸不喜欢小孩,上次还说养我一个都嫌烦呢!周凤兰搬出钱宝柱的原话,要是让他知道你又怀孕了,肯定会生气的!说不定……说不定又会打你!

    李红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想起上次被打的情景,又想起女儿头上的伤疤,恐惧攫住了她。

    那……那怎么办李红梅慌了神。

    别怕,妈妈,周凤兰握住她的手,眼神异常坚定,补偿款很快就下来了。我们拿到钱,就立刻走!去镇上,找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把小宝宝生下来!

    离开彻底离开钱宝柱这个念头在李红梅脑海里盘旋,越来越清晰。为了自己,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小花,她必须走!

    好!小花,妈妈听你的!李红梅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母女俩更加小心翼翼。李红梅一边努力学习认字算账,一边在周凤兰的指导下,悄悄了解镇上的情况,物色着将来可能落脚的地方。周凤兰则暗中观察着钱宝柱的动向,收集着他酗酒、赌博甚至可能与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证据。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压抑。周凤兰知道,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既要拿到补偿款,全身而退,又要让钱宝柱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感受到身边李红梅均匀的呼吸,想到她腹中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周凤兰的心里,复仇的火焰和一种莫名的守护欲在交织拉扯。

    她真的是在报复吗还是在以报复之名,弥补前世的遗憾,守护这份迟来的亲情

    她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不管怎样,钱宝柱必须受到惩罚!李红梅和孩子必须得到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

    6.

    征地补偿款发放的日子终于到了。

    村委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轮到钱家时,钱宝柱抢先一步就要去签字领钱。

    等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李红梅在周凤兰的示意下,勇敢地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手写的、盖着村委会公章的证明:根据我们之前协商的结果和张大夫的法律意见,这三亩地的经营权在我名下占三分之二,我女儿钱小花名下占三分之一。钱宝柱先生只拥有房屋的所有权补偿部分。所以,土地补偿款应该打到我的账户!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负责发放的工作人员核对了文件和之前的记录,点了点头:没错,李红梅同志,请在这里签字确认,这是您的个人存折,钱款稍后会直接打入。

    钱宝柱当场就炸了:放屁!地是老子的!钱就该给老子!他想冲上去抢存折,被旁边维持秩序的村干部拦住了。

    钱宝柱!你想干什么!这是按政策办事!村主任厉声喝道。

    钱宝柱看着李红梅拿着那个写着巨额数字的存折,眼睛都红了。他恨恨地瞪着李红梅和旁边一脸镇定的小女儿,咬牙切齿地低吼:行!李红梅,你给我等着!

    周凤兰知道,今晚绝对不会平静。

    回家的路上,钱宝柱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凤兰紧紧牵着李红梅的手,手心全是汗。

    晚饭,钱宝柱破天荒地没喝酒,只是闷头吃饭,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母女俩。吃完饭,他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

    夜渐渐深了。李红梅抱着周凤兰,两人都不敢睡。外面传来钱宝柱粗重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钱呢存折呢快给老子交出来!房门被一脚踹开,钱宝柱手里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满眼血红地冲了进来,酒气熏天——他到底还是偷偷喝了酒!

    钱……钱是我的!是国家的补偿款!李红梅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护住了肚子。

    放你娘的屁!老子的地换的钱就是老子的!钱宝柱根本不听,抡起木棍就朝李红梅砸去!

    妈妈快跑!周凤兰尖叫一声,猛地推开李红梅。木棍哐地一声砸在床沿上,木屑纷飞!

    按照事先演练好的计划,李红梅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向着后门跑去——那里停着白天联系好的拖拉机,张大夫和几个信得过的村民正在接应!

    想跑!钱宝柱转身就要追。

    爸爸!别打妈妈!钱在这里!周凤兰抱着一个枕头,尖声喊道,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枕头朝钱宝柱扔了过去。

    钱宝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周凤兰抓起炕边早就准备好的一盆洗脚水——里面掺了她白天偷偷攒下的豆油和肥皂沫——狠狠地泼在了钱宝柱脚下的地面上!

    钱宝柱刚接住枕头,正要迈步去追,脚下一滑!

    哎哟——!他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门槛上!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

    钱宝柱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后脑勺汩汩地冒出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倒下。

    周凤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钱宝柱,心脏狂跳,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走上前,蹲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钱宝柱,还记得寒冬腊月被你扔在老屋等死的娘吗我回来了。你欠我的,欠红梅的,欠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的,从今天起,一点一点地还吧。

    钱宝柱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露出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然后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周凤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是她儿子,如今却如同仇寇的男人,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跑出了屋子。

    后门外,拖拉机已经发动。李红梅在张大夫的搀扶下上了车,焦急地等着她。

    小花!快!

    周凤兰跳上拖拉机,紧紧依偎在李红梅怀里。拖拉机突突地驶离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小院,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身后,是钱宝柱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和这个她生活了两辈子、充满了爱恨情仇的村庄。

    再见了,周家村。再见了,钱宝柱。

    新的生活,在前方等着她们。

    7.

    镇子不大,但比周家村热闹多了。

    李红梅用补偿款的一部分,在镇农贸市场附近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一家红梅面馆。张大夫帮忙办了手续,还介绍了几个老实可靠的远房亲戚来店里帮忙。

    周凤兰,也就是钱小花,也背上了崭新的小书包,成了镇中心小学一年级的新生。

    日子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面馆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李红梅做的面条劲道,给的浇头实在,价格也公道,很快就赢得了口碑。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舒展和自信。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而是能独当一面的红梅老板娘。

    周凤兰在学校里更是大放异彩。顶着五岁的外壳,装着七十八岁老太太加一辈子生活智慧的灵魂,她学什么都快得惊人。认字、算术对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老师讲一遍她就能举一反三,甚至还能指出老师偶尔的口误。很快,她就成了老师眼中的神童,同学眼中的小怪物。

    当然,她没忘记自己重生的使命。她利用课余时间,悄悄打听钱宝柱的消息。听说他被人发现后送去镇医院,抢救过来了,但摔得不轻,脑震荡加左腿骨折,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而且因为欠了医药费,医院催得紧。村里人虽然唾弃他打老婆孩子,但看他那么惨,也凑了点钱,勉强够他出院回家躺着。

    活该!周凤兰听到消息时,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但她知道,钱宝柱绝不会善罢甘休。以他的无赖性格,等稍微好点,肯定会找上门来。

    果然,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面馆生意正忙,一个拄着拐杖、跛着脚、脸色蜡黄却眼神凶狠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是钱宝柱!

    他比周凤兰记忆中前世晚年那个干瘦潦倒的样子还要落魄几分,但眼里的怨毒却如出一辙。

    店里的伙计立刻警惕起来。李红梅看到他,脸色刷地白了,下意识地把正在帮忙端碗的周凤兰拉到身后。

    李红梅!你个贱人!还有你个小畜生!敢害老子!钱宝柱一开口就是污言秽语,唾沫横飞,把钱还给我!不然老子砸了你这破店!

    钱宝柱!你还敢来!没等李红梅说话,旁边一个正在吃面的壮汉猛地站起来,他是市场里的猪肉贩子,平时跟李红梅处得不错,上次打老婆孩子不够,还想来店里撒野信不信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几个正在吃饭的熟客也纷纷站起来,怒视着钱宝柱。

    钱宝柱没想到李红梅在镇上居然有了这么多帮手,色厉内荏地往后缩了缩,但嘴里还不干不净: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们屁事!

    家事周凤兰从李红梅身后站出来,声音清脆却冰冷,你把妈妈打得半死,把我头打破缝针的时候,怎么不说家事你拿着家里的钱去赌博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说家事你现在瘸了一条腿,是自己喝醉了摔的,咎由自取!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戳得钱宝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食客听了更是议论纷纷,对着钱宝柱指指点点。

    我……我那是……钱宝柱想狡辩,却被周凤兰打断。

    钱宝柱,周凤兰仰着小脸,眼神却锐利如鹰,我们已经向法院起诉离婚了。张爷爷帮我们请了律师,你家暴的证据确凿,法院很快就会判决。按照法律,你这种行为属于重大过错方,不仅分不到财产,孩子的抚养权也归妈妈!你如果再敢来骚扰我们,我们就报警抓你!

    她的话掷地有声,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来的。钱宝柱被她眼中的冷冽和话语里的法律条文震慑住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猪肉贩子吼了一声。

    钱宝柱看着周围愤怒的人群,又看了看那个眼神可怕的女儿,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狼狈地、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红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周凤兰赶紧扶住她:妈妈,别怕,他以后不敢再来了。

    李红梅却突然捂住肚子,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

    妈妈!你怎么了周凤兰大惊。

    肚子……肚子疼……李红梅痛苦地呻吟起来。

    快!快送医院!旁边的食客七手八脚地帮忙。

    ***

    医院产房外,周凤兰焦急地踱步。

    李红梅被钱宝柱一吓,动了胎气,早产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凤兰的心揪成一团。前世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这一世……一定要平安啊!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终于从产房里传了出来!

    周凤兰悬着的心猛地落下,眼泪差点涌出来。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笑着说: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婴,六斤八两!

    周凤兰凑过去看。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的,但呼吸均匀有力。

    这就是……她未曾谋面的孙子不,按辈分,现在是她的弟弟

    看着这个鲜活的小生命,周凤兰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复仇带来的快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守护这两个无辜的生命,看着他们平安幸福,或许才是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的真正意义。

    李红梅醒来后,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泪流满面。她给孩子取名叫钱望安,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周凤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容。

    钱宝柱,你的报应还在继续。而我们,将迎来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

    8.

    法院的离婚判决很快下来了。

    正如周凤兰所料,钱宝柱因家暴和赌博被认定为过错方,不仅没分到任何财产(土地补偿款本就在李红梅名下),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也都判给了李红梅。钱宝柱不服上诉,但有张大夫请来的厉害律师在,加上他自己劣迹斑斑,二审维持原判。

    自此,钱宝柱彻底从她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听说他腿伤好了之后,不愿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一个人去了南方打工,从此杳无音讯。周凤兰知道,以他的德性,在外地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晚景凄凉几乎是注定的结局。对此,她内心毫无波澜,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日子在忙碌和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红梅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李红梅又盘下了隔壁的铺面,扩大了经营。她变得越来越开朗自信,眉眼间都是被生活善待后的温柔光泽。在张大夫和他老伴的热心撮合下,她认识了镇上中学的语文老师陈建国。陈老师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妻子早年病逝,独自带着一个女儿。两人接触下来,彼此都很有好感。

    周凤兰乐见其成。前世,她就觉得李红梅值得更好的男人。陈老师人品端正,有稳定工作,对小望安也视如己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她以钱小花的身份,继续着她的神童之路。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跳级,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她的聪慧和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让老师和同学都惊叹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灵魂,在重新体验早已走过的人生路罢了。

    小望安也在一天天长大,虎头虎脑,活泼可爱,是全家的开心果。他黏姐姐黏得不行,最喜欢听姐姐讲故事——那些周凤兰结合前世经历和今生见闻编出来的、充满人生哲理的小故事。

    岁月静好,仿佛前世的苦难和仇恨都已是遥远的梦境。

    但周凤兰知道,有些事情,终究需要一个了结。

    十年后。

    十七岁的周凤兰(钱小花)以全省状元的优异成绩,考入了首都最好的大学法律系。

    李红梅和陈建国也早已组建了幸福的家庭,陈老师的女儿和望安相处融洽,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红梅面馆已经发展成了镇上小有名气的连锁餐饮品牌。

    在周凤兰即将离家去上大学的前一晚,李红梅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小花,这些年……多亏了你。她早已察觉到女儿异于常人的成熟和智慧,只是从未点破。

    周凤兰看着眼前这个被岁月温柔以待、眼角有了细纹却依旧美丽的女人,这个她曾经的儿媳、如今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说出那个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

    妈,她握紧李红梅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我不是真正的钱小花。

    李红梅愣住了。

    真正的钱小花,在你怀着望安那年,因为我……因为钱宝柱的缘故,没能留住。我是……我是你那个被钱宝柱冻死在老屋里的婆婆,周凤兰。

    她一字一句,艰难却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李红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曾经让她疑惑不解的瞬间——女儿超乎寻常的聪慧、对钱宝柱毫不留情的恨意、以及那些总能在关键时刻帮她化险为夷的主意……

    原来……竟然是这样!

    巨大的震惊过后,李红梅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无尽的心疼和释然。她一把将周凤兰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原来是你……原来一直是你……我的苦命婆婆……你受苦了……

    两世的恩怨、隔阂、遗憾、亲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母女(或婆媳)二人相拥而泣的泪水。

    妈,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周凤兰也哭了,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彻底地释放情绪。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李红梅擦干眼泪,捧着她的脸,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回来,谢谢你救了我,救了望安,给了我们现在的生活。无论你是谁,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是我最骄傲的小花。

    周凤兰看着李红梅眼中真挚的爱意和接纳,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她终于彻底放下了前世的仇恨,与这个世界,也与自己和解了。

    9.

    大学四年,周凤兰(钱小花)依旧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她不仅专业成绩优异,还积极参与各种法律援助活动,帮助那些和曾经的李红梅一样,在婚姻和生活中遭受不公待遇的弱势女性。

    毕业后,她毅然放弃了进入顶尖律所的机会,选择回到家乡所在的省城,创办了一家专门为妇女儿童提供法律援助的公益机构。

    她把个人的复仇,升华为了一项社会使命。用法律的武器,去保护更多像她和李红梅一样,曾经在黑暗中挣扎的女性,让她们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和底气。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天,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头找上门来,怯生生地说要找钱小花。

    周凤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男人,正是多年未见的钱宝柱。他比她记忆中前世死前的样子还要苍老落魄,浑身散发着穷困潦倒的气息。

    原来,他在南方混得极差,干不动重活后,只能靠捡垃圾为生。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听说女儿成了大律师,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了回来。

    看着这个带给她两世伤痛的男人如今的惨状,周凤兰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更谈不上快意。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钱宝柱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悔恨和哀求:小花……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奶奶……你就……帮帮我吧……给我口饭吃……他老泪纵横。

    周凤兰沉默了很久。她可以轻易地把他赶走,让他自生自灭,就像前世他对待她那样。但最终,她还是心软了。

    不是原谅,而是放下。

    她给了钱宝柱一笔钱,不多,足够他在老家租个小屋,维持基本生计。然后,她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清闲工作,前提是:不许再去打扰李红梅一家的生活,不许再赌博酗酒。

    钱宝柱千恩万谢地走了。周凤兰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了。孤独终老,在无尽的悔恨中了却残生。

    而她,周凤兰,曾经那个充满怨恨、一心复仇的老太太,如今顶着钱小花的名字,活成了一束光。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照亮了自己的人生,也温暖了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夕阳下,周凤兰站在公益机构的窗前,看着远处万家灯火。李红梅和陈老师带着已经上大学的望安来看她,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想起了前世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个孤独死去的自己。又想起了这一世的种种经历,那些恨,那些爱,那些挣扎,那些救赎。

    最终,她释然一笑。

    重生一世,她报了仇,也救了人。她失去了儿子,却得到了更好的母亲和弟弟。她放下了仇恨,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人生价值。

    或许,这才是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的真正目的吧。

    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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