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雨夜惊梦
暴雨如注,仿佛天空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将积攒了整个夏季的阴郁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林远就站在这片模糊的雨幕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他不算厚实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顾不上这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迟钝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面前,是那扇曾经无比熟悉的公寓门。但现在,门上的密码锁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隔绝开来。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研究所里,沉浸在最新实验数据带来的短暂兴奋中。一个困扰团队数月的技术瓶颈终于有了突破的迹象,他几乎能预见到项目成功后随之而来的荣誉和晋升。直到助手小陈提醒他:林哥,苏晴姐今天好像……搬走了。
搬走了
林远的第一反应是荒谬。苏晴怎么会搬走她去哪里他们甚至没有吵架——至少,在他看来,近期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她搬走的大事。
她留了封信,在您桌上。小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那封信很短,字迹一如既往的清秀,却带着一种林远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决绝。
林远:我们到此为止吧。钥匙我放在门垫下了,房子里的东西,我的已经带走,剩下的随你处置。祝你前程似锦。苏晴。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告别。只有冰冷的通知。
他冲出研究所,甚至忘了带伞,一路驱车疾驰,将交通规则抛在脑后。可越是接近这个他与苏晴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心就越往下沉。他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钥匙——空的。那串他几乎从不离身的钥匙,不知何时被苏晴悄无声息地取走了。
门垫下确实有一把孤零零的钥匙。不是他常用的那把,而是备用钥匙。这个细节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他用那把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整洁得过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氛,那是苏晴惯用的牌子。但属于她的东西,那些带着她鲜明个人印记的色彩和温度,全都消失了。衣柜空了一半,梳妆台上空空如也,书架上少了她喜欢的文学杂志和,连阳台上那几盆她精心侍弄的多肉植物也不见了踪影。
这里不再是家,只是一个空旷的、回荡着他自己脚步声的空间。
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攫住了他。他开始疯狂地拨打苏晴的电话,一次,两次,十次……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雨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背景音。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是苏晴在他通宵实验后,端来的温热的粥;是苏晴在他项目受挫时,默默陪伴的眼神;是苏晴在他生病发烧时,整夜不眠不休的照顾;是苏晴在他为研究成果欣喜若狂时,在一旁温柔的微笑……
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苏晴就像空气和水,永远在那里,默默支持着他追逐他的星辰大海。他习惯了她的付出,习惯了她的等待,甚至习惯了……她的被忽略。
他记得,上次她重感冒,烧得迷迷糊糊,他正好在实验的关键节点,只是打了个电话让她自己买药多喝水,然后就挂了电话,继续埋首于数据之中。他甚至忘了问她,一个人能不能行。
他记得,她的生日,他答应了陪她看电影,却因为一个临时的学术会议而失约,只在深夜带回一个毫无新意的蛋糕,她当时笑了笑,说没关系,工作重要。他当时还觉得她懂事。
他记得,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想和他一起去旅行,去看看她一直向往的海边小镇。他随口应着等忙完这段时间,然后这段时间就无限期地延长,直到她再也不提。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被他视为懂事的隐忍,被他用忙做借口搪塞过去的失落,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不是没有争吵,只是他从未听见她无声的哭泣。
原来,不是没有失望,只是他从未看见她眼底熄灭的光。
原来,爱意是在一次次的忽略和失望中,被他亲手消磨殆尽的。
苏晴……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悔恨像毒藤,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猛地站起身,一个念头疯狂地滋长——他要找到她,他要当面告诉她,他错了,求她回来。
他冲出公寓,再次回到雨中。他不知道苏晴去了哪里,但他潜意识里觉得,她或许会回来看看,或许……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他必须等在这里。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他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固执地守在楼下,任凭狂风暴雨侵袭。
二、咫尺天涯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而漫长。林远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唯有那颗被悔恨噬咬的心脏,还在顽强地提醒他此刻的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车灯刺破雨幕,由远及近。那熟悉的车牌号码让林远几乎停滞的心跳猛地加速——是苏晴的车!
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想要拦住那辆车。
然而,车子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停在他面前,而是径直驶向了地下车库的入口。车窗紧闭,深色的玻璃隔绝了他的视线,他甚至无法确定开车的人是不是苏晴。
林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但他没有放弃,转身追向车库入口。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他刚跑到车库入口,就看到苏晴从驾驶座上下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外面套了件米色的风衣,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她看起来……很好。没有了他,她似乎更加容光焕发,那种独立、自信的气场,是他过去从未在她身上仔细留意过的。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副驾驶座上也下来一个人——一个穿着合体西装、气质温文尔雅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大伞,体贴地撑在苏晴头顶,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苏晴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一幕,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了林远的胸口。
那个男人他认识,是苏晴公司的合作伙伴,叫周明。以前苏晴偶尔提起过,语气里是纯粹的工作关系和对专业能力的欣赏。可现在……
林远僵在原地,雨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他想冲上去质问,想把苏晴拉回来,但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周明绅士地护着苏晴走向电梯厅,苏晴微微侧头,似乎说了句感谢。两人之间的距离,礼貌而疏离,但落在林远眼中,却无比刺眼。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林远才像是找回了呼吸的能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搬走的。
原来,她不是无处可去。
原来,她的世界,早已不再需要他。
这个认知比冰冷的雨水更让他遍体生寒。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脸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周围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默剧,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名为过去的牢笼里,痛苦不堪。
电梯指示灯缓缓上升,最终停留在了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楼层。
林远的心彻底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雨幕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的。他像个游魂一样,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柠檬香氛依旧萦绕在鼻尖,却不再带来任何温馨的感觉,反而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愚蠢和迟钝。
他猛地坐起身,冲进卧室,拉开衣柜。属于他的那一半依旧挂着他常穿的衬衫和外套,大多是单调的黑白灰,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像一个巨大的伤口。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柔软织物——是一条浅蓝色的围巾,苏晴亲手织的。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总说研究所的空调不给力,苏晴便熬了几个晚上给他织了这条围巾。他当时收下了,随口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塞进了柜子深处,几乎再没拿出来过,因为他觉得戴围巾不够专业、有点麻烦。
现在,这条被他嫌弃的围巾,却成了这个屋子里唯一还残留着苏晴温度的物件。
他将围巾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围巾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苏晴的馨香,混合着羊毛的柔软触感,让林远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
他抱着围巾,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压抑许久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溢出喉咙,最终变成了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
他哭自己亲手弄丢了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他哭自己后知后觉的悔恨是多么苍白无力。
他哭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那个再也不会对他微笑的苏晴。
雨,还在下。而林远的心,早已被这场名为失去的滂沱大雨,彻底淋透。
三
、冰冷的回应
哭泣耗尽了林远最后一丝力气。他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睡去,又在冰冷的晨光中惊醒。宿醉般的头痛和全身骨骼的酸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狼狈。
雨停了,阳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这丝毫无法温暖林远冰冷的心。
他挣扎着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屏幕依旧黑暗,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信息。苏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退出了他的世界。
不能这样下去。
一个强烈的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要去研究所。苏晴虽然搬走了,但工作还在那里,他总能找到她的。他要跟她谈谈,哪怕只是让她听完他的道歉。
他胡乱地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和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科研精英形象判若两人。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换上一件还算整洁的衬衫,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研究所里一如既往的忙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行色匆匆,仪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林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恢复平时的状态,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焦虑还是让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苏晴。她正站在一台精密仪器前,微微蹙眉,和旁边的同事低声讨论着什么。她穿着合身的白大褂,神情专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林远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她工作的样子了他总是忙着自己的项目,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晴的工作清闲简单,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苏晴。他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还要沙哑。
苏晴闻声转过头,看到是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就被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取代。她点了点头,语气公式化得像对待一个普通同事:林研究员,有事吗
林研究员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林远心口一窒。他们在一起五年,她总是叫他林远,或者更亲昵一些的称呼。这个刻意保持距离的称谓,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
他艰难地开口:我……我们能谈谈吗
苏晴旁边的同事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晴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波澜,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她只是淡淡地说: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信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不,不清楚!林远急切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失控,苏晴,我知道我以前……
林远。苏晴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然后当作没发生过的。我已经决定了,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远处,我很忙,如果你没有其他公事,我先失陪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林远一眼,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那身白大褂的衣角扬起一个冷硬的弧度,像是在宣告他们之间关系的彻底终结。
林远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空气。他僵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周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探究和八卦。林远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难堪和无助。他曾经是研究所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年轻有为,还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而现在,他成了别人眼中被抛弃的可怜虫。
巨大的落差和苏晴冰冷的态度,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想不通,苏晴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放下难道那五年的感情,对她来说,真的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还是说,她的心,早就被他伤得千疮百孔,离开,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那个叫周明的男人再次浮现在他脑海。昨晚雨夜中的那一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反复回放。他们并肩而立的画面,苏晴嘴角那抹他从未在她与自己相处时见过的轻松笑意……
嫉妒和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是不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连一个解释、一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甘心。
强烈的悔恨和不甘心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偏执的动力。林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血红。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要弄清楚,苏晴为什么这么决绝。他要让她知道,他真的知道错了,他愿意改,愿意付出一切去挽回。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群。阳光正好,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的火葬场,似乎才刚刚开始。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他在雨中等待的那一夜,更加难熬。
四、卑微的靠近与无声的墙
接下来的日子,对林远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开始像个蹩脚的跟踪者,刻意制造各种偶遇。茶水间、食堂、走廊……只要是苏晴可能出现的地方,他都会恰好在那里。
他尝试用过去习惯的方式去接近她。
苏晴,这个数据你看一下,是不是有点问题他拿着一份报告,走到她工位旁,语气尽量显得自然。
苏晴接过报告,视线快速扫过,指出其中一个疑点,语气专业而疏离:这里的参数设定可能需要调整,你再核对一下原始记录。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多余的交谈。
食堂新出了你喜欢的糖醋小排,要不要一起去午餐时间,他偶遇正准备离开的苏晴。
苏晴脚步未停,头也没回:谢谢,我约了人了。
下班……要不要我送你他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起的小雨,鼓起勇气问。
苏晴拿起桌上的伞,淡淡道:不用麻烦了,有人来接我。
每一次的尝试,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苏晴在他面前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坚硬而冰冷。她不争吵,不指责,甚至不表现出任何厌恶,只是用一种极致的平静和疏离,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这种无视,比激烈的争吵更让林远感到挫败和痛苦。他宁愿苏晴对他大吼大叫,发泄她的不满和怨恨,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那个曾经骄傲、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科研精英,如今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晴的脸色,揣摩着她的心思,试图从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或动作中,找到一丝或许还存在的可能性。
他开始关注她的一切。她换了新的香水,是一种清冷的木质香调,取代了过去甜美的花果香;她剪短了头发,显得更加利落;她开始戴一副细边眼镜,看电脑屏幕时会微微蹙眉……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像是在宣告,她正在变成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
而那个叫周明的男人,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有时是开车送苏晴上班,有时是两人一起出现在食堂,低声谈笑,有时则是在研究所门口,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每一次看到他们同框,林远的心都会被嫉妒的火焰灼烧。他忍不住去比较,周明成熟稳重,体贴周到,似乎总能在苏晴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他自己呢过去五年,他给了苏晴什么除了无尽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开始怀疑,苏晴的离开,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忽略,是否……周明才是那个真正的原因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想冲上去质问,想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但他没有立场,更没有勇气。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会将他彻底推入深渊。
一天傍晚,林远加班到很晚,离开研究所时,意外地看到苏晴也刚从大楼里走出来。她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林远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晴,这么晚还没走
苏晴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嗯,有点事耽搁了。
我送你回去吧。林远立刻说,语气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苏晴沉默了几秒,就在林远以为她又要拒绝时,她却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林远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惊喜几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小跑着去停车场取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请苏晴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林远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道歉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显得苍白无力;解释过去的忽略,更像是无力的辩驳。
最终,还是苏晴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林远,你没必要这样。
林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什么
你最近做的这些……我都看到了。苏晴侧过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灯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我知道你想挽回,但是,真的没必要了。
为什么林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苏晴,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过去有多混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改,我真的会改!
苏晴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总是盛满爱意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一汪寒潭,映不出他的丝毫身影。
林远,你知道吗心死了,是救不活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远心上,我用五年的时间去等待,去期待,去一次次失望,最后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不是你现在说改,就能抹掉过去所有的伤害。
我累了,林远。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疲惫,我不想再过那种围着你转,永远在等待,永远在自我安慰的生活了。我现在很好,工作顺利,生活平静,这就够了。
那周明呢林远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嫉妒,你是因为他吗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林远,你还是没明白。我离开你,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们之间,早就走到了尽头。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清晰而坚定:我和周明,只是普通同事和朋友。就算没有他,我也一样会离开你。请你不要把自己的问题,推到别人身上。
这番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残忍地剖开了林远最后一层自我欺骗的保护壳,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不是因为情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只是因为他自己,亲手将这段感情推向了灭亡。
车子缓缓停在苏晴新住处的楼下。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安静舒适的小区。
苏晴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下车。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词句。
林远,她最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劝诫,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说完,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道。
林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放过她往前看
他做不到。
那扇紧闭的楼道门,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宣告了他的彻底失败。
车窗外,夜色深沉。林远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无声地耸动着。这一次,他没有哭出声,但那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绝望和痛楚,比任何一次嚎啕大哭都要来得更加猛烈。
他知道,苏晴说的是对的。心死了,是救不活的。
可是,他不甘心。
那微弱的、近乎偏执的念头再次升起:或许……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呢只要他坚持,只要他做得足够好,是不是有一天,那颗已经冰封的心,也会有融化的可能
这个念头,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缕微光。尽管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五、冰山一角与遥遥前路
车内的沉默像浓稠的墨汁,几乎要将林远吞噬。苏晴下车时那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如同最终的判词,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不知道自己在楼下枯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是研究所导师的来电。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起电话,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汇报了工作。挂断电话,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将个人情绪严重带入到了工作中——这是他过去最不耻的行为。
他发动车子,没有回家,而是开向了研究所。他需要工作,需要用疯狂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来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林远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刻意去偶遇苏晴,不再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去解释和道歉。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拼命。他加班到深夜,甚至直接睡在休息室,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消耗着自己。
同事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有人猜测他是因为项目压力,有人则隐约知道他和苏晴之间出了问题,但没人敢多问。林远周身散发出的低沉压抑的气场,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放弃了,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尝试靠近那座冰山。
他开始默默关注苏晴的工作。她的项目似乎遇到了瓶颈,好几次他都看到她在仪器前紧锁眉头,或者和同事激烈地讨论。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她和同事抱怨一个关键试剂的纯度不够,影响了实验结果。
林远几乎是下意识地记在了心里。他动用了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辗转联系了好几家供应商,终于找到了一批纯度更高的同类试剂。他没有直接交给苏晴,而是匿名寄到了研究所,收件人写的是实验三组(苏晴负责项目)。
几天后,他看到苏晴脸上的愁容似乎散去了一些,和同事交流时,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他的功劳,但林远的心底,却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这感觉很奇怪,带着点卑微,却又真实。
还有一次,一个合作单位发来的数据格式混乱,导致苏晴团队的数据处理工作量骤增。林远知道苏晴她们组人手紧张,便利用自己编程的特长,熬了一个通宵,写了一个小程序,可以将混乱的数据自动整理归类。他将程序匿名发到了苏晴的工作邮箱,邮件主题写的是一个可能有用的小工具。
他不知道苏晴有没有用那个程序,但他看到第二天苏晴眼下的乌青淡了些,这就够了。
他做的这些,都小心翼翼,不留痕迹。他不敢让她知道,害怕这会引起她的反感,害怕这会被视为另一种形式的骚扰。他只是想,用这种沉默的方式,为她分担一点点,弥补一点点过去的亏欠。
他像一个潜行的影子,默默守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这种感觉很痛苦,因为他渴望被看见,渴望得到回应。但同时,每一次微小的成功——看到她的眉头舒展,看到她的项目推进——都能给他带来一丝隐秘的慰藉。
这天,研究所组织聚餐,庆祝一个重大项目的阶段性成功。林远作为核心成员,自然在邀请之列。苏晴也去了。
席间,气氛热烈。大家都在互相敬酒,谈笑风生。林远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杯中的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晴的身影。
她和几个女同事坐在一起,聊得很开心,脸上带着轻松自然的笑容。周明也在场,他没有刻意坐在苏晴身边,但偶尔会和她隔着几个人说上几句话,举杯示意,一切都显得自然得体。
林远的心情很复杂。看到苏晴融入集体,看到她开心的样子,他应该为她高兴。但心底深处那份失落和不甘,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曾几何时,那个位置是属于他的。她曾经只对他展露那样的笑容,她的目光曾经只追随他一个人。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游戏。苏晴被同事推到了前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地参与了。她运气不太好,输了几轮,被罚喝酒。
林远看到她端起酒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记得,苏晴其实不太能喝酒,以前聚餐,都是他帮她挡酒的。
就在苏晴准备喝酒的时候,周明恰好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对起哄的人说:女士优先,这杯我替苏晴喝吧。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周明从容地替苏晴喝了那杯酒,苏晴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
林远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知道周明做得滴水不漏,绅士风度十足。他也知道,这或许只是同事间的互相照顾。但这一幕,还是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个曾经理所当然由他来扮演的角色,现在被另一个人自然地取代了。而他,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聚餐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林远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他看到苏晴和几个女同事一起往外走,周明跟在她们后面不远处。
林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看到周明追上她们,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那几个女同事笑着和苏晴道别,各自离开了。只剩下苏晴和周明站在路边,像是在等车。
林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意地聊着天。苏晴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很快,一辆网约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苏晴对周明点了点头,说了句再见,然后便拉开车门上了车。
周明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离开,然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林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一个偷窥者终于完成了任务。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茫然。
他做了这么多,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苏晴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她的生活依旧在没有他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周明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提醒,告诉他,他不是不可替代的。
他靠在树干上,夜风吹来,带着酒精的燥热和一丝凉意。他看着苏晴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挽回苏晴,这条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也更加艰难。那座冰山,只是偶尔因为外力掉落几块碎屑,核心依然坚冰深藏。
但他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场名为救赎与惩罚的拉锯战,注定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而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