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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青荷和林沉舟成亲的第三年,他出征边关,身死沙场。

    那日,天色微明,洛府门前一阵骚动。林府的管家领着几名身着素服的家丁,怀抱一个檀木匣子,神色哀戚,缓步而来。

    匣中是一枚染血的玉腰牌,上书林沉舟三字。林沉舟的兄长林沉澜捧着匣子,声音沙哑地对她说:青荷,沉舟他……回不来了。

    洛青荷如遭雷击,面色苍白,缓缓跪倒在地。直到傍晚,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睁开了哭得红肿的双眼。不,这不可能。沉舟他答应过我,定要活着回来的……她的声音颤抖,似是要说服自己。

    府中婢女丫鬟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且保重身子。

    洛青荷却猛地推开众人,踉踉跄跄跑到后院,跪在祠堂前,对着林家先祖的牌位痛哭失声:沉舟,你为何食言你答应过要平安归来的,你答应过的……

    洛府上下哭声一片,家丁下人无不垂泪。侍女青桐搀扶着洛青荷回房时,她已是浑身无力,面色如纸。

    那日起,洛青荷便开始了半疯半傻的生活。一日日绝食,一夜夜长啼,整日呆坐在窗前,望着远方出神,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林夫人,您已三日未进食了,求您吃一口吧。青桐泪眼婆娑地跪在她面前。

    洛青荷置若罔闻,眼眸空洞,仿佛灵魂已随林沉舟远去。她手中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玉牌,日日擦拭,夜夜抱睡。

    一月后,林老夫人亲自登门,见到洛青荷时,不禁心如刀绞。

    青荷啊,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沉舟若是在天有灵,怎能安心你这般,岂不是让他更加痛苦林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声劝慰。

    洛青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黯淡下去:母亲,我梦见他了……他说他没死,他说他一定会回来……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丫鬟上前扶着洛青荷躺下:你且好好休息。沉舟已故,我林家不会亏待你。日后你便安心在林府住下,沉澜会照顾你。

    沉澜洛青荷微微蹙眉,似是想起什么,却又随即忘却。林沉澜是林沉舟的孪生兄长,两人虽是同胞,性情却截然不同。沉舟温润如玉,沉澜却冷硬如铁。

    是啊,沉澜和雨晴已搬回主宅,他们会照顾你的。林老夫人轻抚她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林沉舟死后,洛青荷曾三次寻死,三次皆被救回。吞食安神丸,割腕,跳入莲池……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随沉舟而去。

    林将军与洛小姐情深意重啊……府中下人无不摇头叹息。

    是啊,情深意重。重到死了三个月,她才发现——死的根本不是他。

    那一日,洛青荷脸色苍白地来到林府,想寻一些林沉舟的遗物以慰相思,却听到内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沉舟,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青荷都为你自尽三回了!

    她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沉舟老夫人为何对着大公子林沉澜叫沉舟

    母亲,再等等。这个声音明明是林沉澜的声音,可语气却像极了林沉舟哄她时的温柔。

    大哥临死前托我照顾大嫂,可大嫂身娇体弱,听到大哥死去的噩耗定然不能活,我只能先顶着大哥的身份,给大嫂一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做寄托,大嫂才能继续活下去。

    洛青荷的血液瞬间凝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所以,死的是林沉澜,不是林沉舟。她的丈夫还活着,却顶着兄长的身份,每天睡在隔壁——和萧雨晴一起!

    可青荷呢林老夫人的声音更急了,你天天睡在雨晴房里,就没想过青荷的感受

    她比大嫂坚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心窝,她踉跄着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门边的花瓶。

    屋里骤然安静。

    她却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跑着跑着,她忽然感觉手中刺痛,打开掌心一看,才发现手中的玉牌由于攥得过紧,已经划破掌心,鲜血流淌。这三个月,她日夜抱着这枚玉牌入睡,在梦里哭醒无数次。可现在,它突然变得那么可笑。

    原来她的丈夫没死。他只是为了体恤大嫂,所以选择让她以为他死了!

    五年前,她和林沉舟初识在洛府的赏花宴上。他是边关猛将,她是将军之女。那日,庭院梅花盛开,他站在树下,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弹完一曲《霓裳羽衣》,然后缓步走到她面前,亲手为她披上一件锦缎披风。

    他说:洛小姐,风大,莫要着凉。

    她披着他的披风,羞得红了脸,柔声回道:多谢林将军。

    后来,他开始前来求亲,每次出征前,都会绕路来洛府看她。父亲答应将她许配给他那日,他欣喜若狂,执着她的手在园中漫步,说:青荷,我林沉舟此生只认你一人。

    成亲后,所有人更是说,林将军疼爱夫人,疼到骨子里。

    她也曾经以为,他爱她如命。

    可现在呢他为了照顾大嫂,冒充他兄的身份,和大嫂同床共枕,甚至准备让她怀孕。

    而她,像个傻子一样,为他哭,为他死,为他痛不欲生。

    他有没有想过,她也会疼

    浑浑噩噩回到家时,媒婆李嬷嬷又来了。

    青荷啊,郑大人半月后就要调任江南了,这是他第七次托我来问……他说,要是你还不同意,这辈子就不回京了。

    郑泽源,朝中侍郎,林沉舟的旧友。从她被宣布成寡妇那天起,就一次次上门求亲。前六次,她都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她这辈子,只会爱林沉舟一个人。

    可现在……

    她抬头,平静地说:好,我嫁。

    李嬷嬷愣住了:你、你说真的

    真的。她笑了笑,麻烦您告诉郑大人,半月后,我嫁给他,跟他一起去江南。

    门帘突然被掀开,林沉舟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弟妹,你要嫁给谁

    洛青荷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

    大哥,她轻声说,这是我的事。

    他话是对媒婆说的,却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弟妹有我照顾,不需要改嫁,而且弟妹那么爱沉舟,也不可能改嫁,李嬷嬷,你以后不要来了,否则莫怪我赶客!

    李嬷嬷一脸诧异,可青荷已经答应……

    她的话刚说一半,洛青荷连忙拽住她的袖子:嬷嬷,您不是说要去集市吗,快些去吧,晚点就散了。

    李嬷嬷也确实被打了岔,连忙应是,匆匆离开。

    看到李嬷嬷走了,林沉舟才松了口气,他往前迈了半步,喉结滚动:弟妹,虽然沉舟去世了,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以后这种媒婆上门,你直接打发走便是……

    这一刻,洛青荷只觉可笑。他瞒着她整日睡在大嫂房中,却还怕她跑,怕她改嫁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她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反正半月后她就改嫁他人,永远离开这了,他也管不了她了。

    第二章:昨日心

    夜里,洛青荷正在收拾行囊,隔壁突然传来木床吱呀的声响。

    以前听到这种声音,她只当是大哥和嫂子感情好。可现在,每一声喘息都像钝刀割肉。那分明是林沉舟动情时的闷哼,是他曾经在她耳边才会发出的声音。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她冲出去时,正看见林沉舟抱着衣衫不整的萧雨晴往外跑,月光下,她雪白的衣裙上洇开刺目的红。

    府中顿时炸开了锅,隔壁王妈妈探出头。

    哎哟,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云雨之时太过激烈,出血了……

    啧啧,沉澜平时看着严肃,没想到这么疼媳妇……

    洛青荷站在人群里,觉得浑身发冷。她转身想走,却被王妈妈一把拉住:青荷,你是弟妹,得跟着去看看啊!

    怕落人口舌,她只能披上斗篷往养心堂赶。

    养心堂内,草药的气味刺得洛青荷眼睛发酸。林沉舟焦急地踱步,看见她时明显一愣。

    你怎么来了

    洛青荷扯了扯嘴角:作为弟妹,我该来看看。

    医馆的门突然打开,大夫走出来。

    大人放心,你夫人没事,就是有孕了,房事要节制……

    洛青荷站在廊下,耳边嗡嗡作响。大夫那句有孕了像一记闷棍敲在她头上。她下意识看向林沉舟,却见他先是一怔,继而眼底迸发出狂喜,低声喃喃:太好了……一切都要回到正轨了。

    她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萧雨晴怀孕了,他终于可以卸下林沉澜的身份,回到她身边了。

    可她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病人有些贫血,需要喝些补血汤药。大夫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沉舟立刻转向洛青荷:青荷,你大嫂怀孕了,这个孩子……我们期盼已久。他顿了顿,你回府帮我准备些补血的药膳好吗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补偿你。

    补偿洛青荷在心里冷笑。他所谓的补偿,就是施舍般回到她身边吗

    药膳我可以准备,补偿就不必了。她平静地说,转身离去。

    路过药房时,她望着大夫配置的红褐色药汁,忽然想起新婚那年她染风寒,林沉舟连夜背着她去寻医。那天也是这样的药碗,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说:别怕,娘子,我在这儿。

    如今,她准备的药却要被另一个女人饮下,滋养他们的孩子。

    接下来几天,洛青荷在府中修养。她透过窗户,看见林沉舟连军营都不去了,每天拎着食盒在府和养心堂之间往返。今天煲雪梨汤,明天炖燕窝……曾几何时,她感风寒,他也是这样守在厨房前,变着花样给她补身子。

    萧雨晴出养心堂那天,整个将军府都飘着桂花糕的香。林沉舟抱着糕点篮子挨家挨户分发,向来冷峻的眉眼染着掩不住的笑意:雨晴怀孕了,尝块喜糕。

    恭喜恭喜啊!

    这下可算盼来世子了!

    他笑着应和,眼角眉梢都是将为人父的喜悦。

    最后才走到洛青荷面前,递糕的手有些迟疑:弟妹……

    恭喜大哥。她接过糕点,笑得恰到好处,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林沉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样的祝福太过得体,得体到让他心里发慌。自从林沉舟战死后,洛青荷不是哭就是闹,何时这么平静过

    可不等他多想,萧雨晴就走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娇声道:沉澜,不是说好请青荷吃酒吗

    为了感谢洛青荷准备药膳,萧雨晴非要请她赴宴。她再三拒绝,却还是被拉上了马车。

    酒楼里,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三位里边请!

    他目光在林沉舟和萧雨晴之间转了转,笑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又看向洛青荷:这是令妹吧生得真是清秀。

    林沉舟一怔,还没说话,却听洛青荷已经温声答道:对,我是他妹妹。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他心里。可看着萧雨晴微微隆起的小腹,他终究没有纠正。

    点菜时,他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不要放葱姜,少油少盐,酸甜口的……全是萧雨晴的喜好。直到小二问姑娘想吃什么,他才恍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青荷。

    我都可以。她低头饮茶,热气氤氲了眉眼。

    菜上齐后,洛青荷机械地一粒粒扒着米饭。直到喉咙突然发紧,她才惊觉碗里的汤圆是芝麻馅的——她对芝麻过敏!

    曾经林沉舟记得她所有忌口,连府中下厨都会特意叮嘱不要放芝麻。现在他却点了整盘芝麻馅汤圆。

    青荷萧雨晴注意到她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林沉舟这才抬头,看清她泛红的脸颊后猛地站起来:你吃芝麻了!

    呼吸越来越困难,洛青荷眼前发黑。恍惚间,她看见林沉舟朝她冲来,却在半路被萧雨晴的痛呼拦住:啊……我肚子好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看着林沉舟僵在原地,目光在她和萧雨晴之间挣扎。最后,他抱起萧雨晴,临走前对小二匆匆交代:麻烦送我妹妹去养心堂。

    姑娘姑娘!小二惊慌的呼喊越来越远。而她也模糊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草药的气味刺得洛青荷眼睛发疼。她睁开眼,看见丫鬟正在换药碗。

    姑娘你醒啦丫鬟松了口气,幸亏酒楼小二送你来得及时,过敏性痼疾可是会要命的。

    洛青荷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林沉舟毫不犹豫抱着萧雨晴离开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她闭上眼睛,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养心堂的三天里,洛青荷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过敏引起的红疹让她浑身发痒,喉咙肿得连水都咽不下。最难受的时候,她听见门外丫鬟小声议论:八号房那个孕妇就是动了胎气,她夫君急得跟什么似的。

    哪像这间七号的姑娘,过敏这么严重,家人都没来看一眼,就像死了一样……

    洛青荷把脸埋进枕头里。是啊,她的丈夫早就死了。死在那场边关之战里,死在三个月前,死在……他选择成为别人丈夫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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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养心堂那天,阳光正好。洛青荷刚走到大门口,突然看见那辆熟悉的镶金马车。下一秒,萧雨晴就从养心堂另一侧走出来。

    车门砰地打开,林沉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慢点,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当年哄她时一模一样。

    洛青荷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尘土飞扬在她苍白的脸上。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洛青荷推开家门,远远地,她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家门口。林沉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脚边还堆着几个木箱,里面装着人参、雪莲和枸杞。

    青荷。他快步走过来,你过敏好点没有

    多么讽刺。白天对她视而不见,没人的时候却又来装深情。

    谢谢大哥关心,我好多了。她绕过他要去开门。

    林沉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些你拿着补身子……

    不用——

    沉澜!出事了!萧雨晴突然冲进院子,脸上挂着泪痕,我、我贩卖假冒朝廷御药的事被举报了!

    洛青荷明显感觉到林沉舟的手僵住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萧雨晴哭得梨花带雨:我就是想多挣点银两让孩子他日能过得好些……现在大理寺要来抓我了……

    林沉舟额头青筋暴起:我每月俸禄全交给你,你还要去干这种事!

    我……萧雨晴拽着他的袖子直跺脚,现在怎么办啊!我怀了孕,不能坐牢啊。

    院门突然被踹开。三个戴大理寺腰牌的官差闯进来:萧雨晴,有人举报你贩卖假冒朝廷御药,请跟我们走一趟。

    空气瞬间凝固。林沉舟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不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沉舟身上。空气凝固了几秒,他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雨晴做的,是……洛青荷。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你说什么洛青荷声音发抖,你再说一遍,是谁

    他避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是洛青荷!

    洛青荷声音发抖,还要说什么,官差已经扭住她的胳膊:有证人指认,请你配合调查!

    被押上囚车时,洛青荷死死盯着林沉舟。他站在萧雨晴身前,衣袍飘扬,却再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会在刀剑前用命护她的男人了。

    牢房里,洛青荷的辩解无人理会。

    林将军亲自指认的还能有假狱卒把饭盆重重放在她面前,老实交代!

    三天水米未进后,洛青荷被押去皇家药园劳役。药园阴冷潮湿,她背着沉重的药筐,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突然,药园假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塌了!快跑!

    洛青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坍塌的石块埋住了下半身。剧痛中,她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她的名字。

    青荷!坚持住!

    是幻觉吗那个抛弃她的男人,此刻正疯了一样徒手扒开石块,十指鲜血淋漓。

    对不起……对不起……林沉舟把她抱出来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雨晴怀孕了不能受这种苦……我只能推到你身上,青荷,我身不由己,你疼我比你更疼,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接你回家……你醒醒……求你醒醒,我不能没有你……

    洛青荷想笑。他永远这样,给一鞭子再喂颗糖。昏迷前最后的感觉,是林沉舟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上。

    再醒来时,病房里静悄悄的。林沉舟趴在床边睡着,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洛青荷刚一动,他立刻惊醒:青荷!

    他猛地抱住她,红着眼忘情地吻向她的唇:太好了,你醒了,太好了……

    大哥。洛青荷用尽全力推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三章:烟水茫茫

    林沉舟猛地松开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像是被烫到一般。

    抱歉,我……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雨晴这几天胎动住了院,我走错房门,认错了人。

    他转身就走,背影仓皇得像在逃。

    洛青荷抬手擦掉唇上残留的温度,只觉得讽刺至极。他连撒谎都不会。如今是白昼,他走错门,怎会连人都认不清

    洛青荷在养心堂住了几天,就办了出院手续。出院这日,正好是京城元宵节。

    洛青荷刚走出养心堂,就被几个热情的妇人团团围住。

    青荷啊,沉舟去世也有一段日子了,你一个人多孤单,也该走出来了,婶子给你介绍个好的!

    就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翰林院侍读,一表人才……

    洛青荷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已经答应郑泽源的求亲,就被推到一个穿锦袍的青年面前。

    快看看,这位周公子在天文院任职,家财万贯,年轻有为呢!

    青年拱了拱手,正要说话,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啊!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洛青荷抬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林沉舟衣襟大敞,胸口剧烈起伏:众位的好意心领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冰,我弟妹有我照顾,不劳各位费心。

    说完拽起洛青荷的手就往外走。

    直到被拉得走出很远,洛青荷才猛地甩开他:林沉澜!

    她故意咬重这个名字,真正多管闲事的是你。她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袖,我跟谁相亲,嫁给谁,都是我的自由。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林沉舟一拳砸在树干上,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洛青荷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幽深的夜色中,洛青荷被一阵窸窣声惊醒。还没等她点灯,一个滚烫的身体就压了上来。浓烈的酒气混着熟悉的檀木香扑面而来,林沉舟的唇狠狠碾上她的。

    唔……他显然已经醉得不清醒了,吻又凶又急,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洛青荷拼命推他,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别走……林沉舟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眼泪砸在她脸上,别和别人相亲……求你了……

    洛青荷浑身发抖,不知是气还是羞:林沉舟!你现在是萧雨晴的丈夫!

    我不是……他痛苦地抵着她额头,再等等,很快……

    滚开!洛青荷猛地抬膝,林沉舟闷哼一声摔下榻。动静惊动了隔壁,萧雨晴推门而入:怎么了

    灯光大亮,洛青荷侧过脸,长发遮住被咬破的唇。

    大哥喝醉走错房间了,大嫂带他回去吧。

    萧雨晴的目光落在洛青荷渗血的唇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柔柔弱弱地扶起林沉舟:沉澜,我们回房。

    林沉舟踉跄着被拉走,却在门口回头看了洛青荷一眼。那眼神像是濒死的野兽。

    洛青荷关上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唇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更疼的是心口那个早就千疮百孔的地方。

    次日天明,洛青荷提着一只衣篮站在李嬷嬷门前。李嬷嬷惊喜地将她迎进屋里:青荷,你可算来了!郑大人后日就启程赴任江南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备嫁了。

    洛青荷的眼睛有一瞬的黯淡,随即肯定道:我会的。只是,李嬷嬷,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李嬷嬷满脸堆笑。

    请帮我把这个消息遮掩几日,待我启程后再告知林府。

    李嬷嬷凝神看她片刻,叹了口气:你是怕林大人阻拦

    洛青荷低头不语,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篮上的细密裂纹。

    你看你,李嬷嬷心疼地拍拍她的手,夜里被铁钩子耙过似的,明明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还顾虑这顾虑那。放心,老婆子我办事,你就等着拜堂的好消息吧!

    待李嬷嬷出门后,洛青荷取出一支玉簪,在阳光下轻轻转动。簪身雕刻着一朵青莲,正是林沉舟送她的定情信物。

    夫君,洛青荷喃喃自语,你早已不是青荷的夫君了。

    玉簪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恰如她心中那段早已支离破碎的爱情。

    江南水乡,白墙黛瓦,一幅烟雨江南的美景。洛青荷站在小桥上,望着桥下清澈的溪水,恍若隔世。

    青荷。

    身后的声音让她微微一颤。转头看去,郑泽源穿着一身素色锦袍,手持折扇,站在桥头,笑容温和。

    郑大人。洛青荷微微颔首。

    到了这里,不必如此见外。他走近几步,既是我夫人,叫我泽源便是。

    夫人二字让洛青荷面颊微红。昨日刚到江南,二人便是草草拜了堂,还未有半分夫妻之实。

    此处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有山水之美。郑泽源望着远处的山色,轻声道,你看那山,像不像一幅淡墨山水

    洛青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山峦确如水墨画般层叠,云雾缭绕间,宛若仙境。

    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清冷。洛青荷轻叹。

    郑泽源目光微动:我知你心中难过,不必强颜欢笑。时日久了,自会好转。

    洛青荷默然。风吹起她的衣袖,扬起一片烟水茫茫。

    第四章:花开时节

    林府乱成一团。洛青荷不告而别的消息终于传开,林沉舟暴怒之下掀翻了半个书房。

    查!给我查清楚她去了哪里!他声色俱厉,额上青筋暴突。

    就在这时,林老夫人颤巍巍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笺:沉舟,别找了。青荷已经嫁给郑泽源,随他去了江南。

    林沉舟如遭雷击,面如死灰: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的……

    这是她留下的和离书,字迹不会有错。林老夫人将信递给他,沉舟,是你辜负了她。

    林沉舟接过信笺,手不住地颤抖。这确是洛青荷的笔迹,清秀中透着决绝,一如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不,我不能让她嫁给别人。林沉舟猛地站起,我这就去江南找她!

    林老夫人急道:你疯了你现在顶着沉澜的身份,大着肚子的雨晴怎么办

    军务需要,我暂时离京......林沉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至于雨晴,有府中上下照看,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雨晴摇摇欲坠地闯进来:夫君,你要去哪里我听说青荷嫁人了

    林沉舟只觉一阵头痛欲裂,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我有军务在身,需暂离京城,你自己保重。

    萧雨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泪如雨下: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你心里只有她,是不是

    林沉舟猛地甩开她的手:你别闹了!

    话刚出口,萧雨晴便双目一翻,软软倒了下去,腹部有血迹渗出。

    雨晴!林老夫人惊呼一声,连忙唤人将她送往养心堂。

    林沉舟站在原地,眉间紧锁,似在与内心激烈挣扎。最终,他长叹一声,随着抬轿的人一同离去。

    江南的春日比京城要暖和许多,杏花开得正盛,点缀着郑府的庭院,美不胜收。

    洛青荷独自坐在后院的小亭中,手中执着一本诗集,却始终未翻过一页。自从到了江南,她总是独自一人,郑泽源也从未勉强她。

    夫人在看什么书郑泽源端着一壶茶走来,坐在她对面。

    洛青荷合上书,淡笑道:《诗经·关雎》。

    《关雎》好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如夫人。郑泽源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尝尝,刚采的明前龙井。

    洛青荷轻抿一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好茶。

    山中采的,山阴一带的茶最好。郑泽源眉目含笑,待春暖花开时,我带你去山中走走可好

    洛青荷微微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惘然。她知郑泽源待她极好,可心中那道坎,却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跨过的。

    倒是有一事想问夫人。郑泽源忽然正色道,你离京前,林大人可曾找过你

    洛青荷面色微变:为何这么问

    昨日有人来报,说见到一个酷似林沉澜的人在城外徘徊。郑泽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怕他找来为难你。

    洛青荷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茶水溅出,洒在裙上。她强作镇定道:不必担心,我与林家早已划清界限。即便他寻来,也与我无关。

    郑泽源轻叹一声:青荷,你我虽是夫妻,但我从未勉强你什么。若你心中有所顾虑,不妨直言。

    洛青荷抬头看他,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郑大人待我如此,却未得我真心相待,委实令我愧疚。

    不必愧疚。郑泽源温声道,我知你心中有伤,愿意等你痊愈。无论要多久,我都愿意等。

    他的真诚让洛青荷无言以对。正欲开口,却听府外一阵喧哗,门房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大人,外面有个自称林大人的人要见夫人!

    洛青荷面色骤变,身形微晃。

    郑泽源扶住她,声音沉稳:我去应付,你先回内室歇息。

    不......洛青荷咬了咬唇,我随你去见他。

    她起身整了整衣裙,挺直腰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郑泽源看她如此,心中不免一痛,却也只能随她走出亭子。

    门厅处,林沉舟一身风尘仆仆站着,眉目间尽是焦灼。见到洛青荷,他的眼睛骤然亮起,大步迎上前来:青荷!

    洛青荷脚步微顿,随即站定,目光凌厉:林大人此来何意

    林沉舟被她冰冷的语气刺痛,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青荷,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洛青荷冷笑一声,林大人莫非忘了,我已是郑家的人了

    林沉舟面色一白,目光如火地盯着站在一旁的郑泽源:你......

    林大人,郑泽源不卑不亢地拱手,青荷已是我郑家之人,望林大人自重。

    第五章:尘缘未了

    郑泽源,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情。林沉舟咬牙切齿,你怎能娶她

    郑泽源面色不改:正因交情,我才更不忍见她受辱。林大人,你还是请回吧。

    青荷,林沉舟不管不顾,直直望向她,跟我走,好吗我已安排妥当,我们重新开始......

    够了!洛青荷突然提高声音,目光如刀,林大人,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不是我的妻子林沉舟突然嗤笑一声,那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洛青荷心下一惊,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

    林沉舟环顾四周,大声宣布:在座诸位听好了,我不是林沉澜,我是林沉舟!当年死的是我兄长,不是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府中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这怎么可能

    林将军不是早就战死了吗

    难道是诈尸不成

    洛青荷面色惨白,如遭雷击。他竟在此时自爆身份,难道是想...

    林沉舟已死,郑泽源镇定自若,声音清晰地盖过众人议论,林大人这是在胡言乱语。来人,送客!

    几个家丁应声而出,却被林沉舟一把推开。他疯了般冲到洛青荷面前,声音低沉而急切:青荷,信我一次,我可以解释一切。跟我走,好吗

    洛青荷退后一步,眼中只有冰冷:若你真是林沉舟,那便更该羞愧。你可知这半年来我如何度日你可知我已经在心里把林沉舟的牌位供了三年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整个人却冷静得可怕:林沉舟已经死了。无论你是谁,请你离开。

    林沉舟如遭雷击,面如死灰。他颓然后退几步,声音嘶哑:青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离开!郑泽源声色俱厉,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林沉舟凄然一笑,挥袖而去。门外,突然传来萧雨晴尖锐的声音:沉舟,你竟真的来找她了!

    洛青荷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只见萧雨晴一身素服站在院门外,腹部高高隆起,面色苍白如纸。

    雨晴林沉舟明显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一路追寻而来。萧雨晴泣不成声,你心里只有她,连我这个怀着你骨肉的人都不管不顾......

    林沉舟面露愧色,却不知如何作答。

    进来吧。洛青荷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天色已晚,雨晴身子不便,留宿一晚再走。

    郑泽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反对。

    夜深人静,洛青荷独坐窗前,月光如水洒在她清秀的面容上。今日的变故,搅乱了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

    还不休息郑泽源轻步走来,手中端着一盏热茶。

    洛青荷接过,轻叹一声:今日之事,多谢郑大人体谅。

    不必言谢。郑泽源在她对面坐下,我知你心难安,想必有很多疑问。

    洛青荷望着窗外朦胧月色,轻声道:他到底为何这样做

    世人皆有难言之隐,郑泽源沉吟片刻,或许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这苦衷值得他欺骗我,伤害我吗洛青荷眼中泛起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郑泽源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坚定: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回答。但无论如何,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洛青荷望着他真诚的眼眸,心中微动,轻轻回握了一下:谢谢。

    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府中就传来一阵嘈杂。洛青荷匆匆起身,循声而去,只见前院里人声鼎沸,郑泽源正站在人群中央,面色凝重。

    发生何事了洛青荷问道。

    郑泽源转头看她,神色复杂:林大人与萧夫人不辞而别了。

    洛青荷一愣,随即心中五味杂陈。他终究是走了,带着她,回到他们的生活。这样也好,从此山水相隔,再无瓜葛。

    夫人,这是他们留下的信。小厮捧着一封信笺递上来。

    洛青荷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寥寥数语:

    青荷,我已知你心意已决,不再纠缠。愿你此后平安喜乐,若有来世,再续前缘。沉舟。

    简短的文字,却如刀般割在她心上。洛青荷默然合上信笺,递给郑泽源:烧了吧。

    郑泽源接过,却没有立即烧毁,而是轻声道:青荷,无论过去如何,这都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或许现在不想面对,但终有一天,你会释然。

    洛青荷望着远处的晨曦,轻轻点头。也许,是该放下了。

    京城。林府宅院一片混乱。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我家少爷!林老夫人站在厅中,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沉舟,满面怒容。

    林沉舟面色苍白,眼中却坚定如铁:母亲,我没有冒充。我就是沉舟,您的儿子。当年死的是大哥沉澜,不是我。

    胡说八道!林老夫人厉声喝道,我亲眼见到沉舟的尸首,亲手为他料理后事,你这是在侮辱死者!

    不是的,母亲。林沉舟跪下,声音哽咽,当年边关一战,确有一死,但死的是大哥,不是我。大哥临终前求我照顾大嫂,说她体弱多病,承受不了丧夫之痛......

    所以你就冒充沉澜,与雨晴......林老夫人面色骤变,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知错了,母亲。林沉舟痛苦地低头,但我只想让青荷知道真相,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你已经伤害她了。林老夫人悲痛欲绝,你以为你这样做是为谁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罢了!现在好了,青荷离你而去,雨晴也被你害惨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雨晴扶着腰匆匆走来,面色煞白。

    母亲,夫君!她一把抓住林沉舟的衣袖,泪如雨下,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是要拿你问罪!

    第六章:春风十里

    江南的暮春时节,绵绵细雨洗去了一冬的尘埃,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

    洛青荷站在后院的梅树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自从与郑泽源真正结为夫妻后,她的心结渐渐解开,如今又有了身孕,更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夫人。郑泽源从外面归来,见她独立院中,连忙撑伞走过来,雨大了,进屋去吧。

    洛青荷笑着点头,挽住他的手臂:今日衙门如何

    一切顺利。郑泽源柔声道,不过收到了一封京城来的信。

    洛青荷脚步微顿:是谁的信

    郑泽源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是我京中旧友的,说起了些京城的传闻。

    他犹豫片刻,还是缓缓道:林沉舟自爆身份后,被大理寺以欺君之罪拘押。萧雨晴因此大受打击,失去了腹中胎儿。林家一日之内,风雨飘摇。

    洛青荷默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曾经恩爱的情缘,如今只剩苦涩。她不由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心中一阵感慨万千。

    别想太多。郑泽源轻声道,无论他们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了。

    洛青荷点点头,强自镇定:你说得对。我们有我们的生活。

    入夜,一场更大的雨浇透了整个江南。雨声淅沥,洛青荷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间,突然感到一阵腹痛。

    泽源!她惊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郑泽源一跃而起,见她痛苦的模样,顿时慌了神:青荷!你怎么了

    腹痛...好疼......洛青荷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住被褥。

    快,传大夫!郑泽源大声呼喊,一边急切地抱起她,坚持住,别怕......

    养心堂内,大夫把了半天脉,终于长出一口气:虚惊一场,胎儿无碍,只是夫人忧思过度,气血不畅,需好生调养。

    郑泽源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多谢大夫指点。我一定会督促夫人好好休息。

    待大夫离去,洛青荷愧疚地看着郑泽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别这么说,郑泽源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青荷,你一定要放下过去,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为了你自己。

    洛青荷眼中含泪,缓缓点头:我会的。

    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初冬时节。江南虽不似北方冰天雪地,却也寒意瑟瑟。

    洛青荷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整个人却越发明艳动人。郑府上下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忙得不可开交,郑泽源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生怕她有半点不适。

    夫君,今天衙门不去了洛青荷见他一大早还在院子里转悠,忍不住笑问。

    郑泽源笑着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大人说了,让我在家好好照顾你。再说,眼看就要临盆了,我哪里放心得下

    洛青荷心中一暖,正要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剧痛,随即便觉得两腿间一股温热流下。

    夫君!好像...好像要生了!她惊慌地抓住郑泽源的手。

    郑泽源面色一变,立刻抱起她往内室奔去:别怕,我立刻去请产婆!

    啊——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混合着婴儿的啼哭声。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千金!产婆满面笑容地抱出一个包着红布的小包袱。

    郑泽源激动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一角,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蛋。他眼中涌出泪水,轻声道:像极了她娘亲,真好。

    待一切安顿妥当,郑泽源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只见洛青荷疲惫地躺着,面色苍白却带着满足的微笑。

    我们的女儿,郑泽源小心地将孩子放在她身边,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洛青荷望着熟睡中的女儿,轻声道:就叫诗烟吧,愿她如烟花般绚烂,又如诗词般美好。

    诗烟,好名字。郑泽源轻抚女儿的小脸,青荷,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幸福。

    洛青荷莞尔一笑,疲惫中透着幸福:是你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郑泽源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好好休息吧,我守着你们娘俩。

    不知过了多久,洛青荷从昏睡中醒来,只见窗外已是细雨蒙蒙,郑泽源抱着女儿坐在窗前,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一幕温馨祥和,宛如一幅最美的画卷,洛青荷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过往的痛苦,终将随风而逝;新的幸福,正在缓缓生长。

    第七章:月落长门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四年已过。

    郑府内,洛青荷正在教导四岁的女儿诗烟认字。小姑娘聪慧伶俐,学什么像什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娘亲,诗烟忽然抬头问道,你说的那个林伯伯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大坏人

    洛青荷瞬间一愣,放下手中的绣帘,轻抚女儿的发丝。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早已如烟云般变得飘渺。她略微沉吟,柔声道:诗烟,娘亲从未说过林伯伯是坏人。

    诗烟撅起小嘴:可上次董婶婶说,林伯伯做了很多坏事,还骗了娘亲。

    洛青荷面色微凝,心底生出一丝不悦。府中下人议论纷纷,竟连孩子都听到了这些陈年旧事。她轻叹一声,将女儿揽入怀中:林伯伯只是做了一些错事,但他并非全然是坏人。每个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能否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诗烟歪着小脑袋,一双灵动的眼眸中满是困惑:那林伯伯现在在哪里呀

    正当洛青荷不知如何作答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郑泽源推门而入,满面春风:青荷,诗烟,爹爹回来了。

    爹爹!诗烟欢呼一声,丢下书卷扑进郑泽源怀中。

    郑泽源将女儿高高举起,笑得眉眼如月:我的小诗烟又长高了。

    洛青荷见状,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这四年来,她与郑泽源和睦相处,情愫渐深,诗烟的出生更让这个家庭充满了欢声笑语。

    待诗烟被丫鬟带去用晚膳,郑泽源递给洛青荷一封信笺:京城来信,是李嬷嬷写的。

    洛青荷接过信,拆开一看,不由得面色微变。林家的事郑泽源轻声问道。

    洛青荷点点头,缓缓放下信笺:林沉舟......被贬至塞外,永不得回京。萧雨晴在失去孩子后,心神恍惚,终日疯疯癫癫。

    郑泽源默然片刻,轻叹一声:世事无常,人各有命。

    是啊。洛青荷望向窗外的落日,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谁能料到当年恩爱的夫妻,会落得如此下场。

    郑泽源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青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洛青荷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知道。只是听闻此事,难免感慨。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般洒落庭院。洛青荷独自站在梅树下,手中握着那封信笺。信中还提到,林沉舟临行前曾托人送来一封信,却被李嬷嬷扣下了。

    夫人。身后传来郑泽源的声音,外面风大,回屋去吧。

    洛青荷转身,见他手中捧着一盏热茶,眼中满是关切。她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泽源,若是有一天,林沉舟来寻我,你会如何

    郑泽源怔了怔,随即微笑道:青荷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诗烟是我的掌上明珠。若他来,我自会以礼相待,但决不容他打扰我们的生活。

    洛青荷凝视着他坚定的双眸,心中一片澄明。她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应当珍惜现在的幸福。

    数年后,江南初春,料峭寒风中透着一丝暖意。

    郑府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者倚在墙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府门。他面容枯槁,双目浑浊,唯有那一双手仍保持着几分昔日的风骨。

    老伯,这是夫人赏你的。府中小厮递过一包食物和几枚铜钱。

    乞者接过,声音嘶哑:谢谢......他顿了顿,可否...可否容我一见夫人

    小厮面露难色:这......

    秋儿,何事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洛青荷携女踱步而出,诗烟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与当年的洛青荷越发相像。

    小厮忙道:夫人,这老者想见您一面。

    洛青荷抬眼看去,只见那乞者已颤巍巍跪下,额头抵地:青荷......

    这声音,虽嘶哑不堪,却依稀透着几分熟悉。洛青荷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

    娘亲,这位老伯是谁诗烟好奇地问道。

    洛青荷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如水:是一位故人。秋儿,带诗烟回去。

    待母女离去,洛青荷缓步上前,扶起那乞者:林将军,何故至此

    乞者——林沉舟苦笑一声: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只是一个游魂,想在死前见你一面。

    洛青荷神色复杂:你不该来。

    我知道,林沉舟声音颤抖,但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这世间。青荷,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曾恨过我

    洛青荷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曾与自己山盟海誓,后又将她抛弃的男子,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形容枯槁。那些曾经的怨恨,早已随岁月流逝,化为一声轻叹。

    恨过,也不恨了。她轻声道,若非当初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幸福。

    林沉舟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那就好......那就好......

    他从怀中颤巍巍地取出一物:这是当年我送你的玉簪,一直不敢丢弃。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洛青荷没有接过:留着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愿你此后余生,平安喜乐。

    林沉舟默然,痴痴望着她片刻,终于转身离去,背影萧索而孤寂。

    那是谁郑泽源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处,看着林沉舟远去的背影。

    洛青荷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一个过客,一段往事。

    郑泽源温柔地看着她:不必放在心上。

    洛青荷点头,望着林沉舟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心中一片澄澈。他已离去,而她已获新生。

    月光如水,洒落在这座温馨的宅院里。

    洛青荷倚在窗前,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听着书房中传来的郑泽源研墨声。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她思绪万千,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

    月落长门,花自飘零。往事如烟,唯爱永恒。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过去的痛苦与眼泪,都已随风而逝。唯有眼前的幸福,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圆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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