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月刃凝霜
哐当——
沈清欢手中的青瓷茶盏摔得粉碎。
前厅传来父亲颤抖的声音:臣......领旨谢恩。明黄卷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条盘踞的毒蛇,正吐出猩红的信子。
贴身侍女春桃慌忙蹲下身收拾碎瓷,却见自家小姐素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檀木桌角。雕着并蒂莲的桌角刺破掌心,血珠顺着木纹蜿蜒,在烛光下凝成点点红梅。
不可能......沈清欢盯着掌心血迹呢喃。三日前那场荒诞的相遇突然在眼前浮现。
那夜子时,她正在后园药圃采夜昙花。忽闻墙头瓦片轻响,抬头便见玄色身影翻墙而入。月光掠过那人腰间银牌,隐约可见镇北二字。
顾寒舟她心头猛跳。北疆大捷的捷报昨日才到京城,这位少年将军竟已星夜回朝
未及细想,寒光乍现。三支淬毒袖箭破空而来,直取黑衣人后心。沈清欢下意识抛出药锄,叮地击落暗器。黑衣人旋身挥剑,剑气扫过她鬓边,斩落一缕青丝。
同党冰冷剑锋抵住咽喉时,她看清了兜帽下的脸。
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镇北将军,竟生着双桃花眼。只是此刻那眼底凝着寒霜,比剑锋更冷三分。
将军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她梗着脖子冷笑,药锄柄上还沾着夜昙的清香。
顾寒舟眯起眼睛。月光下少女披着素白斗篷,发间别着朵将谢的夜昙。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偏要昂着下巴与他对视,像只炸毛的猫儿。
墙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他突然揽住她的腰跃上梅树,粗粝掌心捂住她即将出口的惊呼。梅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这才发现他玄色劲装下渗出暗色。
别动。温热呼吸拂过耳畔。
透过梅枝缝隙,她看见五个黑衣人翻墙而入,为首之人手持弯刀,刀柄镶嵌的孔雀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是南诏死士。
沈清欢瞳孔骤缩。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涌入脑海——泥泞官道上,阿娘将她塞进马车时脖颈溅出的血,也是这样泛着孔雀石般的冷光。
腰间手臂突然收紧。顾寒舟带着她悄无声息掠过屋脊,身后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直到跃进沈府祠堂,他才松开手,肩头箭伤崩裂,在祖宗牌位前晕开大片暗红。
你......沈清欢刚要开口,却见他从怀中摸出块玉佩。羊脂白玉雕着缠枝莲,正是她半月前在护国寺丢失的那块。
三年前,清水关。他因失血而沙哑的声音像把重锤,沈姑娘还要装多久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年她随母亲省亲遇袭,蒙面人从天而降。混战中她只记得那人腰间玉佩,缠枝莲纹在血雨中泛着温润的光。
祠堂烛火摇曳,将两人影子投在列祖列宗牌位上。沈清欢突然伸手扯开他衣襟,狰狞箭伤旁果然有道月牙状疤痕——正是当年她情急之下咬的。
你早就知道是我她指尖发颤。
顾寒舟突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沈清欢这才发现他后背插着半截断箭,黑血正顺着箭杆往下淌。
喂!你别死啊!她手忙脚乱去翻药箱,没看见地上的人唇角微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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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色合卺
寅时三刻,沈府绣楼已燃起百盏红烛。
春桃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微微发抖,盘中凤冠缀着的东珠正映着窗棂外未褪的夜色。
小姐当真要自己绾发她看着铜镜中执起犀角梳的沈清欢,烛火在那双杏眸里投下摇曳的暗影。
母亲当年,便是自己绾的同心髻。玉梳齿卡在打结的青丝间,沈清欢突然用力一扯,生生拽下几根发丝。缠枝铜镜映出她骤然泛红的眼尾,却不见半点水光。
前院隐约传来哭嚎。沈清欢指尖抚过妆奁底层暗格,那里藏着半截孔雀石碎片——三日前从刺客弯刀上撬下的,断口处双燕扣的纹路清晰如沈府工匠的私印。
二小姐悬梁了!快取剪刀来!
廊下骤然炸开的喧哗惊飞梁上喜鹊。春桃手中托盘险些翻倒,却被沈清欢稳稳托住。
东珠碰撞声里,她捻起描眉的螺子黛,在宣纸上快速勾勒:正是那孔雀石断口的纹样。
把这图样送去玲珑阁。她将宣纸折成方胜塞进春桃袖袋,问问林掌柜,去年中元节沈府订过多少套双燕扣刀柄。
卯时正,迎亲唢呐撕破晨雾。
沈清欢自己盖上盖头时,听见管家在门外急得跺脚:姑爷他...西郊大营突发暴乱...怕是...腥甜漫过舌尖,她才惊觉咬破了嘴唇。手中却稳稳握住那柄缠着红绸的匕首——本该由新郎解下的吉器。
开正门。盖头下的声音清冷如霜,我自己走。
沈府中门轰然洞开,三十六级汉白玉阶染着朝露。沈清欢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听见两侧百姓的窃窃私语逐渐化作惊涛:
新娘子自己抱灵牌出嫁
听说顾将军在青楼喝花酒呢...
沈阁老的脸面.......
她在第三步石阶上踉跄,盖头缝隙里突然闪过玄色衣角。有人隔着红绸往她掌心塞入冰凉的玉珏,熟悉的缠枝莲纹抵住命门。
夫人好狠的心。顾寒舟的声音混着血腥气,连催妆诗都不等
沈清欢反手将匕首抵在他喉间,红绸随着动作滑落半幅。晨光中看清他玄甲未卸,肩头插着半支孔雀翎箭,箭尾沈氏家徽沾着泥污。
将军的聘礼倒是别致。她冷笑着剜去箭簇,黑血溅在龙纹靴面,不知是哪个乱葬岗拾的
顾寒舟突然扣住她手腕,箭伤崩裂的血染红嫁衣袖口:昨夜丑时三刻,刑部大狱十七名南诏死士暴毙。他贴近的呼吸里带着铁锈味,每人舌底都藏着沈府令牌。
喜乐声骤然拔高,盖过他最后几个字。沈清欢瞥见街角闪过孔雀石冷光,忽然嫣然一笑,染血的指尖抚上顾寒舟侧脸:
夫君既来迟了...突然扯落霞帔金线,缠住他脖颈拉向自己,总该赔我个像样的洞房花烛。
在百姓惊呼声中,她借转身之势将玉珏塞回他怀中。指尖触到温热瓷瓶——正是三日前她留在祠堂的解药,此刻瓶身却多出道裂痕。
正午的日头照得喜堂明晃晃的。沈清欢盯着青玉地砖上两人的影子,听着礼官颤抖的唱词:
一拜天地——
顾寒舟的影子忽然踉跄。她瞥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正不断滴血,在青砖上汇成细流,蜿蜒至门外那对鎏金貔貅脚下。
二拜高堂——
沈阁老的位置空着。有侍女惊慌来报,说老爷在祠堂突发癔症,正抱着先夫人牌位嚎哭。沈清欢面朝虚空下拜,凤冠垂珠扫过顾寒舟染血的护甲。
夫妻对拜——
她突然掀了盖头。满堂宾客倒吸冷气——本该柔美的花钿竟是朱砂绘就的符咒,在她眉心如血滴子般妖异。顾寒舟的瞳孔猛地收缩,那符咒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南诏巫典记载的噬心咒解法。
礼成!司仪几乎破了音。
合卺酒端上时,沈清欢嗅到熟悉的离魂散味道。她看着顾寒舟喉结滚动,忽然按住他手腕:将军可知,这酒里...
有夫人亲手调的胭脂醉。他仰头饮尽,空杯倒扣在案,甚甜。
酉时初,洞房红烛已燃过半寸。
沈清欢扯下床帐金钩,将昏迷的顾寒舟绑在鸳鸯榻上。玄甲卸去后,他心口处的蛊虫在皮下隆起蛛网般的纹路。
她划破手腕将血滴在他唇间,忽见窗外梅枝轻颤——正是三日前刺客藏身之处。
出来吧。她对着虚空轻笑,陈叔。
黑影应声落地,弯刀上的孔雀石映着喜烛。刀疤纵横的脸上,左眼窝里的孔雀石闪着幽光:小姐聪慧,竟能识破老奴的闭气术。
三年前母亲遇害那夜,你袖口沾着青萝花粉。沈清欢将染血的帕子丢在案上,而父亲书房密道里,种满青萝。
陈叔的刀尖挑起她下颌:既然知晓,何不逃
因为我要看看......她突然旋身抽出顾寒舟枕下短剑,你背后之人究竟许了沈家多大好处!
刀剑相撞的火星溅在喜被上。沈清欢故意露出破绽,在弯刀刺向心口时猛然掀开顾寒舟的里衣——凤纹胎记金光暴起,照出陈叔袖中暗藏的骨笛。
果然是玲珑骨主!陈叔狂喜地扑来,却被突然暴起的顾寒舟拧断手腕。本该昏迷的人眼神清明,指尖银针正扎在自己心脉要穴。
南诏的摄魂术......顾寒舟扯下染血的绷带,对我无用。
沈清欢将骨笛抵在他喉间:将军这出戏,打算唱到几时
唱到夫人肯信我为止。他突然吻住她沾血的指尖,在陈叔的惨叫声中咬碎齿间药囊。离魂散的苦香弥漫时,窗外传来禁军铁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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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噬心蛊
烛火啪地爆开火星。
沈清欢按住顾寒舟渗血的伤口,指尖触到异样跳动。他心口处似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将苍白肌肤顶出诡异凸起。
别碰......顾寒舟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青筋暴起,右眼逐渐漫上血色。
沈清欢反手扣住他脉门,三根银针已夹在指间:你中了噬心蛊
话音未落,顾寒舟突然暴起将她按在榻上。龙凤喜被翻起红浪,他赤红的右眼近在咫尺,呼吸灼热似炭。
三年前......就该杀了你......他指尖划过她脖颈,在动脉处流连,南诏细作......
沈清欢瞳孔骤缩。银针瞬间没入他风池穴,趁他动作停滞,翻身从枕下摸出玉瓷瓶。冰蓝药粉洒在他心口,皮肤下躁动的蛊虫发出尖锐嘶鸣。
顾寒舟!她扬手将合卺酒泼在他脸上,你看清楚我是谁!
琥珀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冲淡了眼底血色。顾寒舟瞳孔渐渐聚焦,映出她凌乱的嫁衣。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突然低头咬住她肩头。沈清欢吃痛松手,药瓶滚落床榻。
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他撕开她衣襟的瞬间,突然抓起碎瓷片扎进左臂。鲜血喷溅在鸳鸯帐上,痛楚让神智清明片刻:走......
沈清欢却扯落床帐金钩。鎏金帐钩划破掌心,带着血珠按在他心口:噬心蛊嗜血而动,你若不想被它吞了心智......她突然贴上他染血的唇,就给我撑住!
蛊虫在皮下游走的动静突然停滞。顾寒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少女温热的血正顺着相贴的肌肤渗入心脉。噬心蛊遇到沈清欢的血,竟如见光的蛇般急速后退。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沈清欢眼神骤冷,金钩脱手射出,穿透窗纸正中黑影。惨叫声划破夜空,数十道黑影从屋顶跃下,弯刀上的孔雀石映着血月寒光。
果然来了。顾寒舟扯下染血的床帐裹住她,玄铁剑已握在手中。哪有半分方才的癫狂模样。
沈清欢怔住:顾寒舟!你装醉!
夫人不是也早备好了药粉他挥剑斩断破窗而入的箭矢,转身时眸中映着血色,三年前清水关,如今洞房夜,南诏人倒是会挑时辰。
刀光剑影中,沈清欢突然抓住他手腕:孔雀石刀柄的接缝方式——是沈府工匠特有的双燕扣!她声音发颤,三年前杀我母亲的刺客......
话未说完,顾寒舟突然抱住她旋身。弯刀擦着他后背划过,斩断的床幔如血色蝶群纷飞。沈清欢趁机将药粉撒向刺客,却在白雾中看到刺客颈间银链——坠着半枚沈氏家徽!
留活口!她失声惊呼。顾寒舟剑锋偏转,挑飞刺客面巾。一张布满刀疤的脸,左眼窝里嵌着颗孔雀石。
沈清欢如坠冰窟:陈叔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护卫。
刺客突然诡异一笑,口中黑血喷涌。顾寒舟急退数步,却见沈清欢徒手抓住毒箭,直指刺客咽喉:说!谁指使你背叛主母!
濒死的刺客盯着她眉心朱砂痣,嘶声道:小姐难道不知......沈氏女子...天生就是......话音戛然而止,人已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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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锦书裂
五更天,顾寒舟正在查验刺客尸体。忽然听到兵器坠地声,转身见沈清欢倚着门框,染血的嫁衣下摆碎成绢蝶。她怔怔望着掌心家徽银链,任晨露沾湿睫羽。
你早知沈府有内鬼她声音飘忽如雾,所以那夜故意闯沈府,故意被我搭救,故意接下赐婚圣旨......
顾寒舟擦拭剑锋的手微顿。晨曦掠过剑身,照亮他颈间旧伤——正是三年前为她挡刀留下的。
夫人聪慧。顾寒舟收起剑走向沈清欢,但漏说了一桩。
在离沈清欢半步处停住,沾着血污的手指轻点她心口,故意让你发现,三年前救你之人,是故意要你记住的。
沈清欢拍开他的手,银链却被他顺势勾走:沈氏女子出生时,都会用秘法在血脉中种下药引。他摩挲着家徽上的缠枝莲纹,南诏巫医找了二十年,原来在......
他突然闷哼跪地,剑穗上坠着的玉铃铛碎成齑粉。沈清欢这才发现他后背插着支孔雀翎箭,箭尾刻着沈氏家纹。
将军!暗卫破窗而入。顾寒舟却抬手制止,任由沈清欢拔箭。黑血溅在婚书上,晕染了永结同心的字样。
噬心蛊......需要药引......每月续命......他惨笑着咳出血,陛下赐婚......是为给你这味药......找个合理死法......
沈清欢撕婚书的手停在半空。碎纸如雪纷扬,露出夹层中的密旨——沈氏女清欢,赐婚镇北将军顾寒舟。待药引取尽,按律处置。
原来合卺酒里的离魂散......是这个意思......她忽然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抚上顾寒舟心口,那将军可知,噬心蛊还有种解法
在他骤缩的瞳孔中,她咬破舌尖吻上去。血腥气弥漫时,窗外突然箭如雨下,镶着孔雀石的箭头穿透窗纸,将朝阳割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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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玲珑骨
箭雨撞在突然升起的玄铁盾阵上,火星如瀑。沈清欢的舌尖血还在顾寒舟唇间,却被他反手扣住后颈加深这个吻。血腥气里混进苦涩药味,她惊觉这人早将离魂散解药含在口中。
你......沈清欢挣扎着后仰,却被铁甲手臂箍得更紧。
顾寒舟眼底猩红未退,唇色却因药效泛起妖异的紫:为夫教夫人第一课——箭矢撞击盾牌的轰鸣中,他的声音如毒蛇钻入耳蜗,永远别信中毒的男人。
突然抱起她撞破屏风,暗格机关应声启动。沈清欢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刺客们踩中满地碎瓷,瓷片下腾起的幽蓝火焰瞬间吞噬孔雀石刀柄。
密道石壁擦过嫁衣金线,顾寒舟将她抵在冰冷砖墙上。
外头惨叫声渐渐微弱,他指尖却摩挲着她颈间咬痕:沈家的血能解百毒,怎么解不了离魂散
沈清欢屈膝顶在他腹间伤口:顾将军既能弄到解药,何必作戏
闷哼声在狭窄密道格外清晰。顾寒舟突然扯开她残破的嫁衣,露出心口朱砂痣。三寸之上,金色凤纹胎记在黑暗中泛起微光。
果然如此。他笑得悲凉,玲珑骨竟真在沈氏女身上。
沈清欢如遭雷击。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羊皮卷突然浮现脑海——凤鸣于骨,南诏之劫。当年她只当是童谣,如今胎记灼热如烙铁。
密道忽然剧烈震动。顾寒舟揽着她急速下坠,背后传来巨石坍塌的轰响。落地时他以身为垫,旧伤崩裂在地面绘出曼珠沙华。
十二岁那年我血洗南诏王庭,在他们祭坛看到过你的画像。他染血的手指描摹她眉骨,画上女子额间有月,掌中有莲,心口藏凤——他们称之玲珑骨,食之可破军百万。
沈清欢攥住他手腕:所以你求来赐婚圣旨,与皇帝合谋......
我要的是三年前雨夜真相!顾寒舟突然暴起将她压在身下,玄铁剑横在她颈间,你母亲遇害那晚,为何会有顾家军令牌出现在现场!
密道积水倒映着两人扭曲的身影。沈清欢看着剑身上映出的自己,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凤纹竟在渗血,金红血珠凝成凤翎形状。
你既查过玲珑骨,可知它认主时需饮尽至亲血她握住剑刃往心口送,那年母亲不是遇害,是自刎在我面前——为了让我成为真正的玲珑骨主!
剑锋割破掌心,血染红顾寒舟的瞳孔。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南诏死士围攻中,美妇人突然将匕首插进心口,鲜血喷溅在小女孩眉间,竟凝成月牙胎记!
沈夫人她......顾寒舟的剑开始颤抖。
沈清欢趁机抽出袖中银簪刺向他咽喉:你们顾家军屠了清水镇三百口人,就为逼问玲珑骨下落!簪尖在触及皮肤时停住,因她看见顾寒舟从怀中掏出的东西。
半枚染血的玉珏,刻着残缺的沈氏家徽。正是母亲当年一分为二,另一半在她贴身香囊里。
屠镇的是南诏幻术师。顾寒舟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烫伤竟与玉珏裂痕吻合,那夜我带兵赶到时,镇民早已被制成尸傀。沈夫人将玉珏按在我胸口时,你可听见她最后一句话
沈清欢浑身发抖。记忆如潮水冲破闸门——雨幕中母亲染血的手指向黑衣少年:欢儿......跟着顾......
突然响起的骨笛声打断回忆。顾寒舟瞳孔骤缩,转身将沈清欢护在怀中。幽绿磷火从密道深处涌来,照亮无数悬挂的铜铃。每只铃铛上都刻着沈氏双燕扣!
闭眼!顾寒舟撕下衣襟蒙住她双目,是摄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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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长生诅
沈清欢在黑暗中听见铜铃碎裂的脆响。顾寒舟的心跳越来越快,血腥气混着奇异的檀香,勾起她记忆深处的恐惧——正是母亲自刎那晚闻到的味道。
别看。顾寒舟捂住她眼睛的手在发抖,指缝间漏进血色光芒。沈清欢握住他腕间旧疤,突然张口狠狠咬下。
咸腥漫过舌尖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无数铜铃在虚空旋转,每个铃芯都困着张扭曲人脸。她看见母亲的脸在最近那只铃铛里泣血,朱唇开合说着什么。
娘亲......她痴痴伸手。
那是幻象!顾寒舟挥剑斩断铜铃,黑血喷溅在两人身上。沈清欢突然夺过剑刺向自己左耳——剑气擦过耳垂斩断透明丝线,铃铛阵列应声崩塌。
顾寒舟惊愕地看着她耳际流血:你怎么知道阵眼在......
我八岁就玩腻的把戏。沈清欢将染血的耳坠按在墙面符咒上,沈家密道的图纸,还是我帮母亲绘的。
石壁轰然洞开,月光倾泻而入。眼前景象却让两人僵在原地——九具水晶棺悬于半空,每具棺中都躺着与沈清欢容貌相似的女子,心口凤纹处插着孔雀石匕首。
棺椁上的铭文爬满血苔:长生殿第一百七十九代玲珑骨。
沈清欢踉跄抚上最近的水晶棺。棺中女子指尖缠着褪色的红绳,与她腕间的一模一样——那是及笄时母亲亲手所系!
沈氏女......不是药引......顾寒舟剑尖挑开棺底帛书,是祭品。
泛黄的南诏祭文在月光下显现:每甲子献玲珑骨主于长生天,可保江山永固。落款赫然盖着沈氏家主印!
沈清欢突然想起祠堂暗格里的族谱。那些早夭的姑祖母们,原来都成了水晶棺中的枯骨。母亲颤抖的叮嘱在耳边炸响:欢儿,永远别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胎记......
骨笛声再次响起,这次透着得意。顾寒舟突然捂住心口单膝跪地,蛊虫在他皮下暴凸成蛛网状。沈清欢转身,看见父亲手持骨笛站在月光里,身后是九个南诏祭司。
为父等了十八年。沈父慈爱的笑容在月色中扭曲,终于等到凤纹现世。
沈清欢看向顾寒舟。他正用剑尖挑破心口,以血为墨在掌心画符:夫人可愿再赌一局
赌什么
赌你的恨意能否烧穿这长生局。他染血的手握住她的,赌我拼上性命,换你后半生自由。
沈父突然挥动骨笛,水晶棺应声炸裂。九具女尸睁开空洞的眼眶,孔雀石匕首如群鸦袭向沈清欢心口。顾寒舟将她护在身下时,她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
却不是刺进血肉的声音。
沈清欢低头,看见自己掌心伸出金色骨刺,正穿透父亲的心脏。凤纹胎记灼如烈日,映出顾寒舟释然的笑:玲珑骨......果然要饮至亲血才能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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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焚心引
顾寒舟的手从沈清欢腕间滑落,在南诏祭司的咒语声中坠入深渊。沈清欢看着掌心滴落的金血,突然想起母亲自刎前那个悲悯的笑——原来被选中的从来不是玲珑骨,而是甘愿为所爱之人剜心献祭的痴儿。
九具水晶棺的碎片悬浮成星图,父亲的血在祭坛沟壑中蜿蜒成符咒。沈清欢踏着血纹走向主祭台,腕间红绳突然寸寸断裂。
欢儿,时辰到了。沈父的虚影在星图中显现,心口金血与她的共鸣,沈氏女历代献祭,等的就是玲珑骨醒转这日......
等的是一人换苍生沈清欢指尖掠过水晶棺中那些与自己相似的面容,还是你们永生的贪念
星图骤亮。她看到百年前南诏王城地动,沈氏先祖以嫡女心头血封住龙脉。历代献祭的玲珑骨主,不过是为镇压帝王业障的替死鬼。
骨刺突然穿透脚踝将她钉在祭台。沈清欢望着深渊轻笑:顾寒舟,你早知我是祭品对不对回应她的只有崖底呼啸的风,说什么赌局,不过是想让我甘心赴死......
星图开始抽取她周身精血。剧痛中,记忆如走马灯掠过——祠堂那夜顾寒舟昏迷时攥着她的玉佩呢喃对不起,大婚合卺酒入喉时他抢先饮尽毒酒,密道坠落时他垫在她身下时骨骼碎裂的轻响。
傻子......沈清欢突然震碎骨刺,金血化作火凤直冲星图,这苍生欠我沈氏女子数百条命,凭什么要我来救!
火凤长鸣中,她纵身跃入深渊。下坠时看到崖壁刻满顾家军番号——皆是这三年来顾寒舟深夜潜入所刻,最新一道还沾着血:玄甲军顾寒舟,以命换沈清欢岁岁长安。
触底刹那,金光托住她身形。顾寒舟躺在血泊中,手中紧握合卺杯碎片,地面以血画着逆转阵符。噬心蛊虫从他七窍钻出,衔来崖底万千亡魂执念。
当年......清水镇尸傀突然苏醒......他每说一字便呕出黑血,沈夫人说......唯有玲珑骨主能终结轮回......
沈清欢抱起他渐冷的身躯:所以你求来赐婚圣旨,是为把我护在将军府指尖抚过他心口那道陈年咬痕,那夜在祠堂,你是故意让我发现身份......
顾寒舟用最后力气将半枚玉珏按进她掌心:噬心蛊不是陛下所下......是我想记住......笑意凝固在唇角,记住每次蛊发都是为你......
星图在头顶炸裂。沈清欢吞下他心口金血,凤纹胎记燃起焚天业火。万丈崖底亮如白昼,百具水晶棺中的枯骨睁开金瞳。
今日我要这百年血债——她抱着顾寒舟走向沸腾的血池,天地共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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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凤归墟
三个月后,新帝登基那日,南诏王城被业火烧成白地,南诏降书上多了道火漆封印。使臣战战兢兢捧出贡品时,有人看见火凤掠过宫阙,衔走装着孔雀石的锦盒。
坊间传闻那日有火凤掠空,凤背上依稀可见将军袍角与女子金铃。史书记载镇北将军夫妇以身殉国,平息南诏百年之乱。
只有打更人老吴信誓旦旦地说,中元夜见过一对璧人泛舟江上。玄衣公子给白裙姑娘喂桂花糕,姑娘腕间红绳系着半枚染血玉珏。
后来呢茶客们追问。
老吴啜着酒笑:后来后来那姑娘说顾寒舟,你装死骗我跳崖这笔账,要还三辈子,公子就笑着去捞水中月,惊起一滩萤火......
江风拂过两岸新栽的夜昙,暗香浮动处,依稀传来环佩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