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政局门口,我正把离婚证塞进包里。心脏发闷,但指尖稳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韩昕。宋砚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掌心还是那么烫,烫得我条件反射要甩开,你当真不要那套房
我看着他被阳光描出金边的睫毛,突然想起领结婚证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当时他举着小红本对民政局玻璃窗自拍,说这张要当手机壁纸用一辈子。
装修是你盯的,房贷是你还的。我把碎发别到耳后,听见自己声音像晒透的酥饼,一碰就掉渣,我要公司股份就够了。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单膝跪在台阶上。路过的大妈差点撞上行道树,保洁阿姨的扫帚咣当砸在地上。这个在商战里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白衬衫领口歪着,露出我昨晚挠出的红痕。
我错了。他仰头的角度让这句话有了虔诚的错觉,能不能再...
宋总!黑色奔驰里冲下来个穿套裙的姑娘,胸牌在她奔跑中翻飞。我眯眼看清总裁办林蕊时,突然觉得阳光刺得眼眶发酸。
小姑娘急刹车在三级台阶下,攥着文件的手指节发白:恒源那边突然要改合同...
滚。宋砚这个字轻得像片落叶,却让林蕊瞬间红了眼圈。我趁机抽出手腕,皮质包带在沉默中发出吱的摩擦声。
滴滴司机恰好在这时打来电话。我转身时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宋砚大概站起来了。就像过去五年里每次吵架,他总会先服软,然后在我心软时用更残忍的方式证明——他改不了的。
坐进车里才发现左手无名指还留着戒痕,我下意识用拇指去搓。后视镜里,宋砚站在原地像棵被雷劈过的树,林蕊正小心翼翼去扯他袖子。
姑娘,空调温度合适吗司机师傅突然开口。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抖,手机屏幕还停在昨晚拍的照片上——酒店大堂里,宋砚正弯腰给崴了脚的林蕊挽高跟鞋系带。
当时闺蜜在电话里尖叫:这还不离留着过年我数着梳妆台上的安眠药空盒,突然想起结婚前他说:韩昕,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哭的。
现在想想,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宋砚该被扎成筛子了。
公司前台小姑娘见我拎着纸箱进来,吓得打翻了咖啡。我笑着递过去纸巾时,她盯着我左手惊呼:韩总监您的婚戒...
换新款了。我晃了晃光秃秃的手指。办公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我径直走向挂着副总经理铭牌的工位——当初宋砚为表忠心,硬把30%股份折成了这个位置。
刚开机就弹出宋砚的微信:[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附件是林蕊的转岗申请,人力部十分钟前刚批的,调往三百公里外的分公司。
我回了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聊天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两分钟,最后发来的却是:[你胃药在书房第三个抽屉]
看,这就是宋砚。他能在你捉奸时记得你怕冷,能在离婚时操心你胃疼,可就是学不会在女同事往他领口塞房卡时推开人家。
韩总...助理小跑着递来平板,宋氏集团刚发了声明。
屏幕上赫然是宋砚的实名公告,称即日起退出所有关联企业运营。评论区已经炸了,谁不知道宋氏是他打拼十年的心血。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大图的瞬间,我猛地站起来——病床上的宋砚右手打着石膏,床头柜摆着带血的衬衫。照片边缘露出半张诊断书,隐约可见酒精中毒和粉碎性的字样。
紧接着又跳出一条:[嫂子对不起,宋总不让我们联系您,可他刚才砸了酒吧所有镜子]
发信人备注显示宋氏张秘书。
我删除拉黑一气呵成,转身却撞上整层楼八卦的目光。玻璃幕墙外暮色四合,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家给他煲醒酒汤。砂锅里翻滚的枸杞像极了此刻城市亮起的红灯,一盏一盏,全是未愈的伤口。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季度报表,数字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吹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助理敲门进来时,我正把宋砚送的那支万宝龙钢笔扔进垃圾桶。
韩总,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小姑娘眼神往垃圾桶瞟了瞟,欲言又止。
放着吧。我转着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对了,帮我联系下猎头。
她倒吸一口凉气:您要跳槽
招人。我点开邮箱里积压的简历,市场部缺个主管。
手机在抽屉里震得嗡嗡响。从民政局回来到现在,宋砚换了五个号码打进来。我索性关机,却看见办公座机显示屏亮起熟悉的尾号。伸手拔了电话线,塑料接口在掌心硌出个月牙形的红印。
下班时电梯在23楼停了。门一开,宋砚的司机老陈抱着个纸袋杵在那儿,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夫人...他硬着头皮把纸袋递过来,宋总让送来的。
袋子里装着叠得方正的羊绒披肩,是我常忘在他车上的那件。最上面躺着个丝绒首饰盒,不用打开都知道是那条我看了三次都没舍得买的梵克雅宝。
告诉他。我把盒子塞回老陈怀里,再骚扰前妻可以报警。
老陈急得直搓手:宋总这两天都没合眼,刚才在您楼下等了四小时...
所以呢我按下关门键,要我给他发朵小红花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老陈的喊声挤进来:宋总胃出血住院了!
负二层停车场安静得能听见灯管电流声。我摸着方向盘发呆,雨刮器上不知何时夹了张便签。宋砚的字迹力透纸背:[昕昕,你喜欢的蓝莓芝士在冰箱第二格]
便签背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当年他追我时每天塞课桌里的小纸条一模一样。我摇下车窗想扔出去,胳膊举到半空又缩回来,最后揉成团塞进了储物格。
刚开出地库,后视镜里突然窜出辆熟悉的宾利。宋砚的车牌尾号717,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他像个拙劣的跟踪狂,保持着五十米距离,我加速他就加速,我变道他就变道。
红灯前我猛地踩下刹车。后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差点追尾。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宋砚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起伏。
变灯瞬间,我一把方向拐进急诊通道。宾利果然跟丢了,后视镜里只剩个急刹车的模糊影子。
回家时物业小哥追着电梯喊:韩女士有您的包裹!半人高的纸箱里,我上周落在宋宅的护肤品被码得整整齐齐,每个瓶盖上都贴着便利贴:[卸妆油要用温水乳化][眼霜记得放冰箱]
最底下压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就让我呼吸一滞——大学辩论赛上,我正把对方辩手怼得哑口无言,台下宋砚举着最佳辩手韩昕的灯牌,笑得像个二傻子。
手机突然震动。闺蜜发来直播链接,画面里宋砚正在某商业论坛接受采访。主持人问及婚变传闻,他直接摘了麦克风离席。弹幕瞬间炸锅,热搜榜上宋砚罢录的词条火速攀升。
我正要关掉,镜头突然扫到前排嘉宾。林蕊穿着我去年买给宋砚当生日礼物的同款领带,正低头摆弄手机。下一秒我的短信提示音响起:[韩总监,宋总胃出血是真的]
我反手把她号码拉黑,相册从膝头滑落。散开的照片里,宋砚在青海湖边单膝跪地,在长城烽火台给我系鞋带,在宜家仓库推着购物车大喊韩昕我要娶你。
现在想想,爱情就像他送我的第一支口红。明明已经过期三年,还舍不得扔,总以为换个盖子就能假装崭新。
门铃响起时已经快零点。监控屏幕里,宋砚裹着件皱巴巴的西装,正徒劳地按着密码锁。他显然醉得不轻,额头抵在门板上喃喃自语。我调大音量,听见他在一遍遍重复:昕昕,密码怎么不对了...
那是他去年生日设的新密码——他名字首字母加上我们结婚纪念日。现在当然打不开了,我下午刚换成离婚证编号。
他慢慢滑坐在地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月光从走廊窗户斜斜切进来,盒子里钻戒上的主石闪着冷光,足足有鸽子蛋大小。
你说过...他对着空气傻笑,要这样的...我订到了...
我关掉监控窝进沙发,胃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茶几上摆着今早刚送到的体检报告,医生用红笔圈出的妊娠6周+刺得眼睛生疼。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砸在玻璃上像谁在敲摩斯密码。当年宋砚就是用这个追我的,在选修课教室后排,他指尖轻叩桌面:[韩昕,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现在同样的节奏从门口传来,只是这次变成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凌晨三点,我被门外的动静惊醒。猫眼里,宋砚蜷缩在走廊地毯上,西装外套垫在脑后当枕头,手里还攥着那个戒指盒。他闭着眼睛,睫毛在走廊感应灯下投出一片阴影,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轻轻转开门锁,蹲下来看他。他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精味,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我伸手想抽走戒指盒,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昕昕……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沙哑,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抽回手:宋砚,你这样很没意思。
他撑着墙站起来,身形晃了晃:我……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抱着手臂,谈你是怎么在周年纪念日放我鸽子,去陪林蕊看演唱会还是谈你每次喝醉都让她送你回家
他脸色瞬间惨白:那次是因为她弄丢了客户资料……
够了。我打断他,借口我听腻了。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发疼: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原谅我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可笑:宋砚,你现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演给谁看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像是被我的话刺痛。戒指盒从他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钻石在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我不是演的。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我弯腰捡起戒指盒,塞回他手里:留着给下一个吧。
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没有下一个!韩昕,我他妈这辈子就只认你一个!
我冷笑:这话你对林蕊说过吗
他僵住了,眼神闪烁: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是吗我掏出手机,翻出那张酒店大堂的照片,那这是什么
他盯着屏幕,喉结滚动:她崴了脚,我只是扶她……
扶她我打断他,扶到需要你蹲下来给她系鞋带宋砚,你是不是觉得我瞎
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他站在原地没动,半晌,突然笑了:韩昕,你其实还爱我,对不对
我猛地抬头:你哪来的自信
他指了指我的左手:你还在摸戒指。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的戒痕。我立刻放下手,恼羞成怒:滚。
他不仅没滚,反而往前一步,把我逼到墙角:你胃不好,冰箱里我给你买了药。你怕冷,衣柜最下层有新的暖宝宝。你……
宋砚!我打断他,这些事,你早干嘛去了
他沉默了,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终,他后退一步,声音低哑:好,我走。
他转身的瞬间,我忽然开口:我怀孕了。
他的背影猛地僵住,缓缓回头,瞳孔剧烈收缩:……什么
六周。我平静地说,放心,我不会用孩子绑着你。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颤抖:韩昕,你……
所以,别再来找我了。我关上门,把他震惊的表情隔绝在外。
背靠着门板,我慢慢滑坐在地上,掌心贴上小腹。
这一次,我终于彻底赢了。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坐在妇科诊室外的长椅上,攥着B超单的手心全是汗。隔壁孕妇正和丈夫头碰头看胎心监测图,男人小心翼翼摸她肚子的样子,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韩昕!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砚西装外套都没穿,白衬衫下摆一半塞在皮带里一半耷拉着。他额头上的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我家门禁卡——昨晚他果然没还。
你怎么......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拽起来,B超单在我们拉扯间飘到地上。
他弯腰去捡,后颈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像串算盘珠子。看清纸上图像那刻,他手抖得差点撕破边缘:真的是......
与你无关。我抢回检查单,孩子我会自己处理。
处理他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护士站频频侧目。下一秒他突然单膝跪地,冰凉的指尖贴上我小腹,韩昕,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拍开他的手:现在知道是我们的了
他眼眶瞬间红了,喉结滚动几下突然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银行转账记录,最近一笔两百万的支出备注着林蕊离职补偿金。
我把她调去广州了。他手指划拉着聊天记录,所有工作交接都用的邮件,再没单独见过面。
我看着他屏幕上大片的已读未回,突然想起去年我发烧到39度,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后只换来一句在陪客户。第二天我在医院吊水,朋友圈刷到他给林蕊庆生的九宫格。
宋砚。我慢慢抽走他手机,你永远在亡羊补牢。
他僵在原地,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在地上投出个佝偻的影子。我转身往诊室走,听见他在身后哑着嗓子问:如果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诊室门关上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连我产检预约的是哪家医院都查得到,却记不住我对芒果过敏。
医生拿着检查单微笑:宝宝很健康,爸爸没一起来吗我盯着墙上无痛人流的宣传画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出来时宋砚居然还站在原地,正笨拙地拦住护士问:怀孕能不能喝奶茶她以前最爱......看见我出来,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举起塑料袋:我问过药师了,叶酸要饭前......
预约了下周三手术。我打断他。
塑料袋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他抓住我肩膀的手都在抖:韩昕你看着我,你明明舍不得......
是舍不得。我抬头直视他通红的眼睛,但我更舍不得让孩子有个三心二意的父亲。
他像被捅了一刀似的踉跄后退,突然抓起我的手往他脸上扇:你打我!就像上次发现林蕊送我领带夹时那样......
啪的一声脆响,走廊瞬间安静。我甩着发麻的手掌,看着他脸上迅速浮起的红印:宋砚,你贱不贱
贱。他居然笑了,嘴角扯出的弧度比哭还难看,所以求你给个当爸爸的机会,我每天扇自己都行。
护士台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我这才发现我们成了焦点,有个举着吊瓶的孕妇甚至掏出手机在拍。宋砚突然转身,对着围观人群深深鞠躬:各位,我以前是个混蛋,现在求我老婆原谅。
你疯了我拽他胳膊。
他顺势跪下来抱住我的腰,额头抵在我小腹:宝宝,爸爸以后天天给你妈妈煮醒酒汤,再也不让她半夜找胃药......
我鼻子一酸,突然想起领证那天他喝醉,也是这样抱着我嘟囔:昕昕,我们要生个女儿,眼睛像你......
起来!我推他脑袋,地上凉。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手忙脚乱脱了西装铺在地上:那你坐,你坐着骂我。见我不动,又慌慌张张去捡滚远的药瓶:这个钙片要嚼着吃,我问过......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药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我看着他衬衫背后汗湿的痕迹,突然发现他后脑勺有根白头发——才三十岁的人,什么时候长的
宋砚。我轻声说,你抬头。
他跪着直起身,睫毛上还挂着泪。我伸手拔下那根白发,举到他眼前:你看,报应来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嘴唇轻轻碰了碰那根白发:韩昕,我剩下的黑头发都给你,一辈子够不够
诊室门突然打开,护士探头喊:23号做NT检查!我下意识应声,宋砚却抢先跳起来:在!我们在!
他搀我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易碎品。走过拐角时,玻璃窗映出我们模糊的影子——他正偷偷用袖口擦眼睛,另一只手却稳稳护在我腰后。
我忽然想起大学时他打篮球骨折,躺在医务室还嘴硬:韩昕你别哭啊,我一点都不疼。结果半夜疼得咬枕头,被我抓包时也是这副德行。
B超探头贴上肚皮的瞬间,仪器突然传出急促的咚咚声。医生笑着说:宝宝心跳很强劲呢。宋砚咚地跪倒在床边,把医生吓一跳。
我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小豆子,突然泪流满面。温热的手指擦过我脸颊,宋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昕昕,这次换我追你,好不好
我盯着B超屏幕上的小豆子,心跳声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宋砚的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掌心滚烫,微微发抖。
你看,宝宝在动。医生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小点,很健康。
宋砚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眶红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抽回手,坐起身整理衣服:谢谢医生。
宋砚如梦初醒,赶紧扶我下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疼我似的。他弯腰替我穿鞋时,后颈的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像是一串算盘珠子。
我自己来。我推开他。
他僵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声音低哑:好。
走出诊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宋砚走在我身后半步,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像是随时准备伸手扶我,又不敢真的碰我。
韩昕。他突然开口,我们谈谈。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谈什么
他喉结滚动,眼神闪烁:孩子……
我说过了,我会自己处理。我打断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猛地提高音量,又立刻压低,我是说……能不能让我负责
我冷笑:负责宋砚,你是觉得我养不起一个孩子
不是!他急得额头冒汗,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盯着他,只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该当个好爸爸了
他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转身要走,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韩昕,你给我三个月。
什么
三个月。他声音低哑,如果这三个月里,我还是让你失望,我……我绝不纠缠。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大学时他熬夜给我赶论文,也是这样红着眼睛说再给我一小时就好。那时候的他,眼里全是我。
凭什么我甩开他的手,宋砚,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给你机会
就凭这个。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屏幕上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大学辩论赛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我喝得微醺,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他侧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韩昕。他声音哽咽,我这辈子,只这样看过你一个人。
我鼻子一酸,猛地别过脸:少来这套。
三个月。他固执地重复,如果我还是让你失望,我签字放弃抚养权。
我盯着走廊尽头的阳光,沉默了很久。
一个月。我最终开口,就一个月。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一个月!
但我有条件。我冷冷地说,第一,不准再联系林蕊。
她早就调去广州了,所有联系方式我都删了。他立刻回答。
第二,不准干涉我的生活。
他咬了咬牙:好。
第三……我顿了顿,这一个月,我们分居。
他脸色一僵,但还是点头:行。
走出医院大门,热浪扑面而来。宋砚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你回去吧。我头也不回地说。
我送你。他坚持。
不用。我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宋砚,别让我后悔这个决定。
他站在原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不会。他轻声说。
车门关上,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依然站在原地,直到转弯再也看不见。
手机震动,闺蜜发来消息:怎么样检查顺利吗
我盯着屏幕,慢慢打字:嗯,孩子很健康。
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给了宋砚一个月时间。
对话框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发来一条:你心软了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轻轻摸了摸小腹。
不是心软。我回复,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我没想到宋砚会真的搬进我对门。
那天加班到凌晨,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他蹲在我家门口,脚边堆着几个纸箱。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底泛着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
你在这儿干嘛我攥紧包带。
他局促地站起来,指了指对面那户:我租了这里。
我这才发现对门原本空置的房子亮着灯,透过半开的门能看见客厅里堆满未拆封的家具。
神经病。我掏出钥匙。
他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我:等等!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我列了个清单。
A4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孕期注意事项,甚至标注了每周营养搭配。最下方还用红笔画了个曲线图——是我的产检时间表。
我问了三个产科专家......
宋砚。我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感人
他举着纸的手慢慢垂下: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我冷笑,那你知不知道孕妇最需要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我。
睡眠。我推开他,而现在凌晨一点,你堵在我家门口。
他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后退:对不起,我明天......不,现在就走。
关门时,我听见对门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跌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清晨,门缝里塞进来个保温袋。打开是还冒着热气的南瓜粥,配菜摆成笑脸形状。便签上写着:[用电饭煲定时做的,绝对没加芒果]
我盯着那个拙劣的笑脸,突然想起大三那年我重感冒,他翻宿舍围墙给我送粥,被保安追得摔进灌木丛。
手机震动,闺蜜发来消息:[听说宋砚把林蕊调去非洲分公司了]
我皱眉:[]
一张朋友圈截图跳出来——林蕊站在某荒漠机场,配文:[人生新篇章]
评论区有人问怎么突然外派,宋砚回复:[专业需要]
我放下手机,突然听见阳台传来响动。推开窗,楼下停着辆眼熟的宾利,宋砚正踮脚往我空调外机上绑什么东西。
你干什么
他吓得差点摔下去,手里抓着个粉色风铃:孕妇情绪敏感......据说听风铃能放松......
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这个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男人,此刻笨拙得像第一次追女孩的毛头小子。
宋砚。我趴在窗台上,你当年追我都没这么拼。
他仰着头,喉结动了动:因为这次......我输不起。
风铃在晨光中叮咚作响,他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灰,那是他昨晚连夜组装家具留下的痕迹。
周末产检,我刚出电梯就看见他站在医院门口,手里举着块手写牌:[韩昕家属]
你......
我问过医生了,12周要建卡。他小跑着过来,手里变魔术似的掏出文件夹,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复印件我都准备好了。
我盯着那叠整整齐齐的材料:我们离婚了。
复婚随时可以。他飞快地说,又急忙改口,不是,我是说材料都......
跟着吧。我转身走向产科。
他愣了两秒,差点同手同脚地跟上来。
B超室里,医生突然咦了一声:爸爸过来看,宝宝在挥手呢。
宋砚一个箭步冲过来,膝盖撞在床沿上闷响。屏幕里的小家伙正舒展四肢,他忽然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哭什么。我别过脸。
他胡乱抹着眼睛:它......它手指好小......
回去路上等红灯时,他突然把手伸过来:你掐我一下。
有病
不是梦啊......他摸着屏幕上打印的B超照片,笑得像个傻子,真的在长大......
车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望着他映在玻璃上的侧脸,突然发现那根白头发不见了。
当晚门铃响起,监控屏幕里宋砚抱着个纸箱:我给......给宝宝买了点东西。
开门后他不敢进来,站在玄关一件件往外掏:防辐射服、孕妇枕、胎教音乐CD......最后是个丑萌的布偶熊。
售货员说......他耳朵尖发红,爸爸的声音宝宝听得最清楚。
我拿起玩偶一按肚子,传出他刻意放柔的声音:宝宝你好,我是爸爸......
录音突然卡壳,接着是他清嗓子的声音,然后是一连串慌乱的:不对不对,重来......
蠢死了。我把熊扔回去。
他手忙脚乱接住,突然小声问:那......我能每天来给宝宝读故事吗就十分钟......
窗外风铃叮咚作响,我转身走向沙发:八点前必须走。
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和当年在辩论台下为我鼓掌时一模一样。
宋砚开始每天准时来报到,像只被驯养的大型犬。
他总在晚上七点整敲门,手里不是捧着炖了四小时的鲫鱼汤,就是托着从老字号排队买来的核桃糕。进门先脱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怕鞋底沾了灰尘。
今天读《小王子》。他盘腿坐在地毯上,翻开精装书,第六章,关于日落。
我靠在沙发上刷邮件,耳边是他刻意放轻的嗓音。读到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时,他突然停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书页。
怎么不念了
他抬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韩昕,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天文台看日落。
我当然记得。那天他借了台专业相机,结果手抖得拍糊了所有照片。最后我们在便利店打印了张手机合影,他塞在钱包里直到现在。
继续读。我低头看报表。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哑了:小王子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空调嗡嗡作响,我抬头发现他在偷瞄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周末下暴雨,他凌晨五点发消息:[醒了叫我,送你去产检]
我故意没回,七点推开门却看见他靠在走廊墙边,手里拎着滴水的伞。刘海湿漉漉贴在额头上,西装裤脚沾满泥点。
你站了多久
刚到。他接过我的包,转身时打了个喷嚏。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储物格里整齐码着话梅和苏打饼干。等红灯时他忽然伸手调低空调:你脸色不太好。
孕吐而已。
他立刻变魔术似的掏出个保温杯:生姜蜂蜜水,温的。
我喝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错。后视镜里,他嘴角悄悄上扬。
建卡那天要抽五管血,我咬着嘴唇扭头。宋砚突然把手伸过来:疼就掐我。
针头扎进去的瞬间,他手臂肌肉猛地绷紧,愣是没缩一下。护士笑着说:你老公手都被你掐紫了。
我这才发现他手腕上深深嵌着我的指甲印,他却只顾盯着我的采血管:够不够要不要抽我的
傻子。我抽回手,AB型血又不能用。
他眼睛突然亮起来:你还记得我血型
走廊广播突然叫到我的名字,他一个箭步冲去拿报告,差点撞翻护士的推车。回来时白衬衫背后湿了一片,手里化验单举得老高:一切正常!就是有点缺铁......
阳光穿过他举着的纸张,在墙上投出斑驳的影子。我望着他眉飞色舞的侧脸,恍惚看见二十岁那个为我学生会竞选跑遍全校拉票的少年。
暴雨持续到深夜,我被雷声惊醒时,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开门看见宋砚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滴水的纸箱:小区停电了,我买了应急灯和......
话没说完,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
黑暗中他的手准确扶住我胳膊:别怕,我在。
蜡烛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膝盖上的擦伤。
摔的
车库太黑。他满不在乎地擦擦手,从纸箱里掏出毛毯,你先裹着,我去烧热水。
烛光里他忙碌的背影被放大投在墙上,我低头看见纸箱里还有防滑拖鞋、孕妇维生素,甚至有个丑萌的夜光玩偶,标签上写着[怕黑宝宝专用]。
宋砚。我喊住他,你为什么......
雷声轰隆落下,他回头时,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因为这次,我想做对全部。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扔过去一条毛巾:擦干,别感冒了传染给我。
他接住毛巾,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遵命,韩老师。
这个称呼让我心头一颤——那是我们刚恋爱时,他对我这个学霸的专属昵称。
第二天物业修好电路,我出门倒垃圾,发现对门开着。宋砚坐在地板上组装婴儿床,螺丝刀和木板散了一地。他脚边摊着本《孕期百科》,重点符号画得密密麻麻。
看见我,他慌忙用身体挡住半成品:快好了!真的!
我弯腰捡起掉落的图纸,发现他在床头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大学时他总说我像向日葵,永远朝着阳光生长。
丑死了。我把图纸扔回去。
他挠挠头,突然小声说:韩昕,昨天蜡烛......像不像大二停电那次
我当然记得。图书馆突然断电,他在黑暗里偷偷牵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转身回家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接着是他倒吸冷气的声音——八成又被锤子砸了手。
关门瞬间,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
宝宝。我轻声说,你爸爸真是个笨蛋。
窗外,暴雨初歇的夜空里,隐约透出一两颗星星。
孕24周时,我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宋砚现在每天来做饭,厨房里永远炖着汤。他学会了用APP记录胎动,手机里存了十几个孕妇餐教程。有天我半夜饿醒,发现他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本《新生儿护理指南》。
喂。我踢了踢沙发,我要吃馄饨。
他猛地弹起来,睡眼惺忪就往厨房冲:鲜虾馅的行吗我包了好多冻着......
产前培训班的第一节课,教练让准爸爸体验分娩阵痛。宋砚二话不说躺上了仪器床,还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三级疼痛时他还在笑:就这
六级时额头开始冒汗:有点意思......
到八级,他整个人绷成一张弓,手指死死抓着床沿,青筋暴起。
停吗教练问。
他摇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仪器跳到十级,他突然红着眼眶望向我:韩昕......你当年痛经......是不是也这么疼
全场哄笑,我却鼻子一酸。大二那年我痛经晕倒,是他背着我跑过半个校园去医务室。
下课他去买水,我听见教练对别人说:那个帅哥疼到仪器报警都不喊停,最后是担心妻子看见他哭才叫停的。
预产期前一周,宋砚在客厅打地铺。
凌晨三点,我推醒他:羊水破了。
他瞬间弹起来,动作太猛差点栽倒。抓起床头的待产包就往门口冲,居然还记得先给我套上外套。电梯里他浑身发抖,按键按了三次才成功。
别怕。我捏捏他手心,我都不怕。
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是怕你疼......
产房门口,护士拦着他:家属外面等。
他死死扒着门框:她怕黑!我得进去!
最后是签了十几份文件才放行。他穿着无菌服蹲在产床边,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阵痛来袭时,他声音比我还抖:呼吸!对!就是这样!
宫缩间隙,我忽然问他:如果是女儿,叫什么
他抹了把汗湿的脸:宋慕昕......可以吗
阳光穿过窗帘照在产床上,二十岁的宋砚在毕业典礼上说:韩昕,我以后女儿名字里一定要有你的字。
俗气。我喘着气骂他,却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好。
当啼哭声响起,他扑到婴儿床前又不敢碰,只一个劲问医生:我老婆呢她还好吗
护士把擦干净的小团子放在我怀里,他低头看孩子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易碎的珍宝。突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我手背上,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眼睛像你。他哽咽着说,真好看。
出院那天,他一手提着婴儿篮,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腰。阳光很好,风铃还在阳台上叮咚作响。
韩昕。他在电梯里突然说,我把公司股份转让给你了。
我猛地转头:什么
要是再犯浑,你就让我净身出户。他低头蹭了蹭女儿的小脸,这次,我把命都押给你。
婴儿忽然抓住他的手指,他惊喜得语无伦次:你看!她喜欢我!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盛着二十二岁的星空,二十四岁的初雪,和如今三十岁的全部晨光。
笨蛋。我伸手摘掉他肩上的奶渍,回家给女儿读《小王子》去。
他愣了两秒,突然弯腰在我额头重重亲了一下:遵命,韩老师。
电梯门打开,初夏的风裹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他走在前面的背影挺拔如松,婴儿篮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牵我走过校园的林荫道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