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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你吃错了碗里的饭

    车窗外的山路蜿蜒如蛇,李清望着连绵的青瓦土屋,内心五味杂陈。

    她已经五年没回老家了,自从大学毕业后便留在城市里打拼,再没回过这座被群山包围的小村庄。若不是接到奶奶重病将不久的电话,她甚至打算彻底与这个地方断掉联系。

    到了。副驾驶的苏浩然摘下墨镜,探出头看了眼那座门楼斑驳的大宅,你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

    李清点头,却没解释太多。

    李家大宅三进院落,幽深封闭,宅门上的门神像因为年代久远,面目模糊。门匾上李氏宗宅四字仍清晰可见,但颜色早褪,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们刚踏入大门,就听见有人喊:清清回来了!

    一群穿着素色衣服的族人涌上前来,笑容亲切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审视。李清被拉着进了堂屋,奶奶躺在正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眼皮耷拉,干瘪如纸的人脸上忽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她的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刮出来。

    李清下意识往后缩,却仍按着礼节叫了一声:奶奶。

    回来就好。一位四叔拍拍她肩膀,语气温和,这两天正好祭祖,你也参加吧,清清,从前你可是从不缺席的。

    李清皱眉:不是说清明才祭祖吗

    我们李家自有传承,不在清明,只在初九。四叔语焉不详。

    家里有些规矩你得记着。另一个婶婶插嘴道,特别是晚上的饭桌规矩,清清,你小时候可是最守的。

    李清一怔,还未细问,便被族人推去洗漱换衣,说是傍晚设宴,要隆重款待她归家。

    夜色渐深,大宅内灯火通明,堂屋里摆了五张圆桌,长辈一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晚辈一桌,还有一桌空着,上放香炉与纸钱,竟是供先祖的座席。

    李清被安排在晚辈那一桌,筱筱坐在她左手边,笑容甜美: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这些年都盼你回来。

    你也长大了。李清回以微笑,打量她几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筱筱的五官很熟悉,却又像是被精心雕刻过,失去了儿时的灵动,显得格外……静止。

    筱筱只是低头,捧着自己的饭碗,动作规整而缓慢。

    宴席开始,菜肴丰盛,有血鸭、腊肉、炒笋、糯米饭,还有一碗碗红亮亮的祖传汤羹。

    李清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乱夹,一块香菇不小心从她碗里掉回了桌面,她抬头想再夹,却顺手拨进了筱筱的碗里。

    啊,抱歉。李清道。

    不碍事。筱筱笑着把那口菜夹起递过来,你吃吧,是你先夹的。

    李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吃了。

    那一口饭特别香,香到让她舌根发麻,喉头微微发痒,甚至一瞬间脑海里好像有个模糊声音在低语:你吃错了碗里的饭。

    她迅速喝口水压下奇异感觉,却发现四周原本热闹的饭桌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

    那些原本和颜悦色的长辈,目光忽然变得沉重而冷静,仿佛某种审判。

    清清。李老太太终于开口,语调缓慢而庄重,你刚才吃的是……她的那一口。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那一口,不该你吃。

    李清勉强笑笑:不过是块香菇而已,何必这么慎重。

    不是香菇的问题。一个表哥低声说,是口味的问题。

    李清愣住。

    饭桌上的规矩,你小时候记得最清楚。吃自己碗里的饭,不碰他人之口。

    她的脑海猛地一阵轰鸣。是的,她小时候确实听过这种话,还曾亲眼见到有人违反后被罚跪一夜。

    只是个习俗吧苏浩然见气氛不对,替她圆场,别太认真。

    可没人接话。全场死一般寂静,甚至连桌上香烛都忽地摇曳,仿佛被无形风吹过。

    李老太太长叹一声:吃了别人的那一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我们狠,是祖规如此。

    李清看向筱筱,筱筱却低头轻轻搅着汤,一声不吭,脸上不再是温和,而是一种诡异的淡漠。

    她的饭碗里空空如也——李清吃下的那一口,正是她碗中最后一口饭。

    那晚宴席迅速收场,众人默默散去。李清和苏浩然被安排在西厢房过夜。

    她洗完澡,站在镜子前发呆,总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镜中的眼神似乎不再属于她,嘴角还残留着那口饭的味道,甜腻、发苦,混合着某种莫名的湿气,像是从水底飘出来的东西。

    关灯上床前,她听到窗外,筱筱的房间传来低低的吟唱声:

    你吃了我那一口……

    今夜你做我那人……

    李清猛地打了个寒颤。

    而身边的苏浩然已经沉沉睡去,毫无察觉。

    她第一次感觉,这一夜,可能过不去。

    第二章:身体不是我的了

    李清在凌晨三点惊醒,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梦里拽了出来。

    她满身冷汗,脑海里残留着断裂的画面:一张白得吓人的脸,一碗盛着血色汤汁的饭,还有筱筱坐在她对面,慢慢张口,露出自己也正在变成她的模样。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凉得像纸,喉咙发涩,一种异样的干渴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

    苏浩然还在熟睡,呼吸平稳,像是被什么屏蔽了所有动静。

    她悄悄下床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的瞬间,镜子里那张脸让她心头一紧。

    ——不是不熟悉,而是过于熟悉。

    那张脸和她记忆里的自己没什么不同,但细看之下,又有些太对称了。眉尾变得弯了,眼睫毛更长,甚至唇色也透出诡异的红。

    像是有人模仿她,把她重新做了一遍。

    李清低声骂自己神经过敏,准备洗把脸镇定一下。可当她打开水龙头的瞬间,水管里流出的,却不是清水——

    是一股淡淡的血红色液体,黏稠缓慢,带着铁锈味。

    她倒退一步,手指抖得厉害。等她再开关一次,水又变成了正常模样。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就是太累了,李清。

    她安慰自己,回床前时却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有一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

    你现在的身体,不属于你。

    她大脑一炸,连忙打开聊天记录,想回拨,可那个号码已被自动注销,像从未存在过。

    她浑身发冷,回头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她正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她的动作,依旧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李清几乎是奔回床上的,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堂屋里人声鼎沸,李家大宅的每个人都穿上了素白布衣,正准备出发上山祭祖。

    清清,今天你得走正前面。李老太太吩咐道,你是归宗之人,要走祭首位。

    李清眉头一紧:我只是回来看看奶奶,没说要参与祭仪。

    老太太摆摆手,口气不容置疑:你吃了那一口饭,就已经是仪式一部分了。

    她想拒绝,却在众人的注视下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随众而行。

    通往祖坟的山道一如往年般湿滑幽深,林间雾气弥漫,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李清走在最前,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耳边仿佛传来轻微的低语声——那是族谱里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在耳边念诵着。

    她想回头,却被身后的婶婶按住肩膀,轻声提醒:不要回头,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但我刚才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李清低声说。

    那不是人,是记忆。婶婶声音模糊,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身体会替你记得。

    这句话比低语更让她毛骨悚然。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曾听说——李家每十年会选一个归家之人,必须在特定时日由祖先认魂。而那些被选中的人,大多在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小时候她以为那只是迷信,现在却越来越像一个剧本,而她,是被安排的主角。

    祭祖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香火鼎盛,纸钱满天飞舞,李清跪在坟前,不知为何竟忽然泪流满面。

    不是悲伤,是一种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压迫。

    她来了。旁边一位老太太低声说。

    她是谁

    李清猛地转头,却发现筱筱正站在她身后,眼神空洞、笑容温柔,手里捧着一碗饭。

    姐,你是不是饿了她轻声问。

    我不饿。李清下意识后退,你……别靠近我。

    筱筱却笑着把碗递过来:你吃过了那一口,就不可能饿不起来。

    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身体,正在习惯我的胃口。

    李清愣住。

    这时候,苏浩然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挡在她面前:够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一静。

    李老太太却忽然笑了:年纪轻轻,不懂家规。浩然啊,她吃了那一口饭,你再拦,也拦不住了。

    我报警。苏浩然咬牙。

    老太太淡然看着他:可以啊,警察来了,会看到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回家团聚,参加个乡俗节日。你觉得他们会信你说她‘身体变了’

    李清站在原地,耳朵嗡嗡响。她低头看自己双手,发现指甲边缘竟渗出了暗红色液体,皮肤也起了细小的透明鳞片。

    她终于崩溃: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筱筱却只是淡淡地说:你吃了我的那一口,现在,只是在变成我而已。

    晚上回到大宅,李清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木然。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突然对镜中的自己说了一句:

    你是谁

    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但慢慢露出了一个与她不一致的笑容,嘴角勾起的角度,陌生又熟悉。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准备取而代之。

    她终于明白:

    那口饭,不是食物,而是一种通道。

    一种——进入她身体的仪式入口。

    第三章:筱筱的凝视

    从那晚起,李清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却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因为这不仅仅是不舒服,而是她的身体,正在被改写。

    她不再喜欢甜食,却忍不住想吃生腥之物;她的皮肤变得比以往敏感,尤其在夜里,会微微发痒;她甚至开始记不起自己曾经的一些重要记忆,比如大学读的专业、第一份工作的地点、苏浩然第一次约会时穿了什么。

    那些记忆像被人偷偷擦掉,重新填上了某种更符合现在身份的空白。

    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筱筱的眼神。

    从祭祖那天之后,筱筱每天都会出现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甜美纯真,而是像个雕刻师,正耐心审视着一块将被自己代替的雕像。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观察。

    有时李清故意做些突兀举动,比如左手写字、拿起右手不常拿的水杯,筱筱会微微皱眉,仿佛在心里改正错误。

    你不习惯用左手吧某天筱筱忽然低声说。

    李清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筱筱只是笑:因为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午饭时,李清被安排坐在窗边,阳光正好落在她手背上。

    她惊恐地发现,皮肤在阳光下泛起微妙的鳞状反光,极淡,却无法忽视。那不是普通过敏,而像是一种褪化,就像蛇在蜕皮前的光泽。

    清清,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大堂婶婶微笑说,眼睛也不那么浮了。

    是啊,越来越像了。另一个长辈也轻声附和。

    像……谁她问。

    他们没有回答,却都意味深长地看向筱筱。

    而筱筱,依旧安静吃饭,但那只拿筷子的手正缓缓地收紧,像在掐紧某种无形的连结。

    饭桌上,李清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知从哪一刻起,她甚至能听见别人咀嚼的声音在自己体内回响。

    她突然站起,冲进厕所呕吐。

    胃里翻江倒海,她吐出了昨晚喝下的汤,可当她低头看马桶里,竟看到那团呕吐物中混着几缕细长的黑发。

    她不敢再看,冲水离开,回到房间就反锁门,拿出手机拨打心理医生的号码。

    但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女声:

    你不需要治疗,你只需要接受。

    她顿时血液冰凉,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助,连求助都被监听、被规训。

    那天夜里,李清没有睡觉。

    她坐在窗边盯着月光洒落的青砖地板,突然听到有人轻敲她的房门。

    咚——

    咚——咚。

    是极轻极慢的三下。

    她没有应声,却看到房门下的缝隙里,一张纸悄悄滑了进来。

    她走过去拾起,纸上写着一行字:

    她不只是要变成你,她还在喂你‘过去的自己’。

    字迹奇怪,像是从模仿中复制出的工整字体,僵硬却熟悉,像极了她小时候练字的模样。

    她回头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却已经在笑。

    不是她在笑,而是镜子先动了表情。

    李清彻底慌了,拨开窗户准备翻出去,却猛地对上一道眼神。

    ——筱筱就站在院墙外,仰头看她,脸上仍是那种微笑。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那一眼,让李清像是被钉在原地。

    她知道,那种目光不是提醒,也不是怜悯,而是欣赏与占有。

    像是在说:你,终于快完成了。

    第二天一早,李清以想去镇里给奶奶买点药为由,提出离开一趟。

    长辈们默许了,却叮嘱她**不能带走任何人,也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苏浩然送她到门口,还递了瓶水:我觉得你真的不太对劲。

    我知道。李清用力点头,等我回来,我会跟你说一切。

    可她转身离开时,却听见身后苏浩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等你回来……还是你吗

    她脚步一顿,没敢回头。

    李清在镇上的药店取了自己常用的抗焦虑药,然后直奔镇图书馆。

    她找到一本地方志旧书,翻查李家村的旧事,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一段文字:

    李氏族系世居山中,有‘食中替魂’之秘仪。古法以分食为媒,选承者接异魂入体,为旧人延命,谓之‘归魂饭’。

    李清读到这句,手指发颤。

    她终于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也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替换。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孩童时期,自己坐在饭桌边,看着大人们将最后一口饭让给年纪最小的孩子,那孩子吃下后没过几日就变得懂事了。

    懂事,原来是变了。

    李清正欲离开,却在图书馆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筱筱。

    她穿着一身与李清相似的风衣,手中抱着一本书,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李清立刻躲到柱后,却看到筱筱缓缓转头,目光笔直穿透空气,落在她藏身的方向。

    那一刻她明白:

    对方并不是来找书的,而是来收尸的。

    第四章:镜中的陌生人

    李清从图书馆仓皇逃出,整个人像是被撕开了两半,一半是她自己的意识在挣扎求生,另一半,是被逐步填充、操控、替代的陌生自我。

    她躲进了镇上的一间小旅馆,要求一间没有镜子的房间。

    店主是个寡言的中年妇女,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说:这间行不行是以前住下来的女孩定制的。

    李清推门进去,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迎面而来。墙纸斑驳,床上铺着暗红色绣花被单,梳妆台上空无一物,但墙角却摆着一只蒙尘的铜镜——

    镜子没有被拿走,只是被用布盖上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把布重新压好,然后关灯上床,打算闭眼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可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响。

    咯哒。

    像是镜子轻轻晃动了一下的声音。

    她坐起身,望向角落。布还盖在镜子上,可那块布微微鼓起,像里面有人正靠着往外贴近。

    她下意识掀开被子,却发现手背上有几道浅红色的指印痕——像是有人在她睡着时握过她的手。

    她猛然起身,拉开窗帘确认现在是白天,然后鼓起勇气揭开镜布。

    镜子中出现的,是她自己的脸,却有一丝细不可察的诡异之处。

    她尝试对镜微笑,镜中的她也笑。

    她挥挥手,镜中的她也挥手。

    然后她忽然低头,掐了一下自己手臂。

    镜中的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清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闭眼三秒,再睁开。

    镜子里的李清正看着她,露出一个安静、满足的笑。

    那是筱筱常有的笑容——柔顺、礼貌、带着一丝得逞后的愉悦。

    李清终于明白:

    镜子里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李清,或者说,是另一个在她身体里成长的意识。

    傍晚,她从旅馆离开回到村子,刚踏入李家大门,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坐在院中晒太阳——

    是筱筱。

    她穿着李清初中时的校服,一边撕着橘子吃,一边笑着问:

    姐,今天去哪儿啦

    李清咽下喉咙口的异样:镇上取点药。

    你身体不舒服

    我只是……她欲言又止。

    变得不像自己了筱筱抢先问,脸上毫无敌意,甚至眼里带着几分怜惜,没事的,很快你就习惯了。我们都会习惯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清冷声质问。

    筱筱并不生气,反而轻笑:你不是总想从这个家逃出去吗现在机会来了。我会帮你彻底离开。

    用我自己的身体

    你总说这个身体承担太多记忆和责任,那我就来承担啊。筱筱站起身,手指轻轻拂过李清的额头,别怕,我会好好用的。比你更像你。

    当晚,李清偷偷检查自己的身份证、手机、银行账户信息——她怀疑如果被替代,最先消失的,会是记录。

    然而让她更恐惧的是:

    一切都还在,但照片变了。

    她的身份证照片、社交头像、微信名片——竟全都换成了一个极为相似但并不是她的面孔。

    像是有人在后台篡改了她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清理掉原版李清,只留下一个版本升级的李清2.0。

    她试图联系城市的朋友,发出语音求助。

    却收到一条回复:李清你不是昨天刚和我们吃完饭吗状态挺好的呀。

    她心头骤凉。

    她并没有和任何人吃饭,但似乎有另一个她代替她出现在所有社交场合中,她的存在正在被悄悄覆盖、删除。

    她最后一次打开镜子,看着镜中的李清。

    那是筱筱的眼睛,李清的面孔。

    她低声说:

    你是不是……已经活在我身体里了

    镜中的她,终于开口,嘴唇无声地说出一句:

    那不是‘你’的身体了。

    那夜,李清彻夜未眠。她开始用口红在房间墙上写字,记录下自己的全部记忆:童年、母亲过世的细节、第一次离开家时穿的衣服、苏浩然最喜欢的歌。

    她不想自己被替代的时候,这些也一并消失。

    她写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写不出自己的小学班主任名字了。

    那不是遗忘——那是抹除。

    她终于崩溃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求求你,别把我变没了……

    但空气一片寂静。

    镜子里的人,在笑。

    第五章:食物的诡秘

    黎明破晓,天色泛白。李清靠着墙坐了一夜,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拼命回忆起来的记忆,却越来越多地感到自己正在从这些记忆中滑脱。

    她的字迹逐渐陌生,仿佛不是用她的手写的,而是另一个人在临摹她的记忆。

    更诡异的是,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最喜欢的食物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大学时最爱吃甜品,但现在只要想到糖味,她就胃里泛恶。而当她不加思索地打开手机点餐APP时,指尖却下意识地点进了**腌制生食**分类。

    她猛地合上手机。

    我变了,正在被什么……替换掉。

    她不再等待别人来救她,决定主动出击。

    这天清晨,李清去了厨房。

    李家大宅的厨房是一栋独立的小屋,后墙紧贴着山岩。院中堆着柴火、水缸,灶台古旧,火灰中仍残留着昨晚烧饭的味道。

    她看见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妇人正在洗米,那是张婶,李家负责煮饭多年的下人。

    婶儿,我来帮你。李清笑着走近。

    张婶一愣,迟疑了一下,却也没阻止,侧身让出位置。

    李清趁机观察灶台、米缸和调料柜。她注意到,每一道菜都标记着家族里的某个名字,甚至连汤羹的勺子上都刻有特定字母。

    这不是普通的分餐制度,而更像是某种定向喂食。

    这些菜,都是为谁准备的她轻声问。

    张婶没看她,只淡淡说:为归来的人准备。

    归来的人

    吃错一口,命运就归你了。

    李清心头一震,想继续追问,却见张婶手指划破了米袋边缘,一小撮黑色米粒散落在灶前,带着股淡淡的药味。

    她低声问:这些是

    张婶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混浊中藏着一丝同情:这是‘引魂米’,旧时候喂死者用的,现在……用来唤回先人。

    你们把这些,混在饭里

    张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小时候也是吃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小,魂轻,被送出去容易,叫不回来也没人发现。

    我……被送出去

    张婶点点头:你忘了那年冬天,你突然昏睡三天,醒来后性格大变,不爱哭了,也不再怕黑。那时候老太太就说——‘回来了。’

    李清的背一下绷紧。

    她一直以为那次生病只是高烧,竟是第一次被替代

    她低声问:那这一次……也是叫我回来

    不是叫你回来,是送你离开。

    为什么是我

    张婶摇摇头:你不该回来吃那一口饭。那一口,是为筱筱准备的。

    可筱筱是家族的传承体,不是吗为什么她不能吃

    张婶冷笑一声:因为她不是你。

    李清惊愕:什么意思

    她是你‘送出去’后留下的一部分,是你童年记忆的复制体,是那年你‘走了’之后,为了填补空缺,李老太‘养出来’的形。

    ……她是我

    她是你,某一段时间的你,但她想成为全部的你。

    那一刻,李清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终于明白,筱筱并非血缘亲人,而是一个拼贴出来的替身,她吃下的那一口饭,不过是**交还主人身份的标记。

    但这次,主人,不被允许回来。

    李清踉跄走出厨房,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封闭的偏房,门上贴着厚厚的朱红符纸,透出一股腥甜的气息。

    她记得小时候,这房间曾关过一个疯掉的叔叔,说是精神病发作。但现在,她忽然意识到:

    这屋子里,可能关的是被失败替换过的人。

    她伸手触碰门把,一股冰冷袭来。

    你还真是好奇。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李清猛然回头——是筱筱。

    她靠在树下,手里拿着一碗热饭,饭上淋着红亮亮的汁,香味扑鼻。

    你是不是饿了筱筱笑问,这次我吃最后一口,不会抢你了。

    李清缓缓后退,却听见筱筱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可怕、邪门可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比你,更适合这副身体。

    你不是我。李清咬牙。

    可我比你更懂李家、懂规矩,也比你更讨奶奶喜欢。你离开了十年不回来,是我陪着她熬过老年、照顾仪式、学着守戒律。

    那你为什么还想取代我

    因为——你想逃的生活,我愿意接手。筱筱缓缓走近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语气幽深,你一直想摆脱家族、摆脱过去,现在我成了你的过去,你还想赶走我

    李清喉咙发紧。

    筱筱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碗饭:你已经开始喜欢我喜欢的味道了吧身体会帮你决定的,姐。

    李清目光移向那碗饭,终于明白:

    这不是饮食喜好的改变,而是一场主控权的转换。

    从吃下那一口饭开始,她的每一次进食、每一口汤水,都是强化筱筱意识的通道。

    饭,不只是饭,是通魂之物,是侵蚀之钥。

    而她,正在被一勺勺喂成另一个人。

    回到房间后,李清第一次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站在家族饭桌旁,自己和另一个她面对面坐着,筷子交错。

    你吃我的那一口,我就能活。另一个她说,你不吃,我就饿死。

    李清看着她,那张脸逐渐变成筱筱,变成镜中人,变成模糊又熟悉的笑容。

    梦醒时,她流着泪,轻声对自己说:

    我不要再吃下去。

    第六章:我的一口饭还给我

    李清在醒来的那一刻做了决定——她必须把那一口饭还回去。

    她不知道这是否能逆转正在进行的替换,但她隐约感觉,既然那一口饭是交换的开端,那就必须用同样的方式终结它。

    她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惧意:镜中的李清竟先一步对她点头,像是在默许她接下来的行为。

    她强迫自己别再看镜子,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将镇静剂藏进了衣袖。

    她知道她不能贸然下手,筱筱早已不是那个脆弱的、依附家族的小姑娘了——她是长辈们精心培养的传承者,是替身,是复制品,更是个彻底准备好要活下去的李清。

    她只有一次机会。

    晚饭那天,李清主动走进厨房,对张婶说她想亲手为筱筱做一顿饭,作为和解。

    张婶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默默点头。她知道,一切都到了最后的临界点。

    李清挑了最普通的食材:香菇、糯米、血肠,还有最关键的——家族汤羹。

    她按照从小记忆中的比例熬汤,却在最后悄悄加入了几滴液体:镇静剂的溶解液,无色无味,放入糯米后更不易察觉。

    这一晚的饭桌,只有她和筱筱。

    堂屋被家人巧妙地腾空,四周烛火跳动,墙上的祖宗神位映出两人交错的影子。

    李清亲自将汤递到筱筱面前,筷子夹了一口米饭,轻声说:谢谢你这些年替我留在这里。

    筱筱微微一愣,眼中露出一丝戒备:你突然这么说话,让我有点不习惯。

    也许是我变了。李清淡淡地笑,或者你,变得比我更像‘我’了。

    筱筱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舀起汤羹,喝了一口。

    李清看着她,心跳在那一刻急促如鼓。

    一分钟后,筱筱的眼神开始泛出涣散,她的动作开始迟缓,碗啪地一声落在桌上。

    你……她睁大眼,看向李清,声音发颤,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镇静剂。李清平静地说,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要把我自己的那一口,拿回来。

    她走过去,伸手按住筱筱的肩,让她无法挣扎,然后从桌上拿起筷子——

    那双属于筱筱的筷子,刚才她吃的那一口,就是从这里送进嘴里的。

    李清夹起最后一口米饭,缓缓送入口中。

    咀嚼的那一刻,血脉里像炸开了千万根细小的电流,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她看到一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发烧昏迷,祖母在一旁轻声念咒;

    看到自己初中时在雨夜摔倒,被一双温暖的手拉起——那是筱筱的记忆;

    看到成年后的她安安静静守在老太太身边,三年未曾出过家门,替她洗脚、喂药、守夜……

    那些从未属于李清的片段,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倒灌回来。

    她终于明白——筱筱,不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替身。

    她是真实存在的李清之二。

    是记忆的延伸,是灵魂碎片的实体化,是李清被送走之后,为了家族完整而造出的影子。

    她们两人,都不是完全的李清。

    但现在,她吃回了那一口饭,完成了灵魂回环。

    筱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脸色苍白,像是灵魂在逐渐脱壳。

    她艰难开口:你以为……吃回来……就能赢

    李清蹲下身看着她,轻声说:

    不,我从来就没赢过。我只是,不想再被吃掉。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沉重——那是身体重新被她掌控的感觉。

    她站起身,走到墙上的祖宗神位前,抬手取下那块最古老的木牌,点燃。

    李家旧规,由我终止。

    火焰吞噬那块木牌的同时,筱筱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像是灵魂正在撕裂。

    你不能……我才是……你……

    声音戛然而止,筱筱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半夜,李清将筱筱抱进那间封锁多年的偏房。

    她没有锁门,只是放下她,然后把一块小小的香包塞进筱筱手中——那是李老太曾赐予她的护身符。

    如果你还活着,不必回来。但若哪天你能明白什么是自己……你会知道,我没有恨你。

    她轻轻合上门。

    走出偏房时,她看见院中祖宅灯火熄灭,李老太不知何时已坐在正堂门前,满头白发如雪。

    老太太缓缓抬头看她,眼中既没有怒意,也没有哀怨,只是淡淡说了句:

    你能吃回去,我也放心了。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

    那一夜,李清坐在老太太身边,守了一夜。

    天亮时,老太太已经去世。

    族人悲恸中张罗后事,李清主动请缨主持葬礼。

    那一口饭,从她吃下的那一刻起,李家的规则便已经被吞掉。

    而她,将亲手送旧祖,葬旧制。

    第七章:魂飞魄散的仪式

    老太太下葬那天,整个李家大宅沉入沉寂,仿佛被抽去了某种维系空间结构的核心。

    族人却比往年更早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回魂夜——这是一场只属于李家的密仪,只在祖先过世后七天内举行,名为祭奠,实则是灵魂交换的关键节点。

    李清被礼貌地请入内院,说是让她作为直系传承者主持祭台。她心知肚明,这并不是邀请,而是一场被安排好的归位仪式。

    她尝试过逃走,在午夜悄悄带着苏浩然翻墙离开,但刚走到村口,迎面便撞上了村里年迈的族叔。

    清清,老太太走了,我们得护送你‘回去’。

    他笑着说,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那双眼睛已经看透了她的下一步。

    苏浩然一拳打了上去,但那老人的身躯如影如雾,竟直穿而过。下一刻,他们头顶村口的大槐树忽然发出一声脆响,像是从地底下传来。

    他们知道——这村庄的根,并不在地上。

    仪式的那晚,李家大宅所有门窗紧闭,红蜡高燃,堂屋铺满了老式的绣布与木符。整个房间的中心摆着一张布满符箓的床榻,旁边则放着两碗饭、一盏灯、一面镜子。

    族人们分坐四方,像围观一场活体剖解,却神色肃穆,无一人说话。

    李清穿上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红衣,手腕系着李老太生前赐下的魂索绳——那根绳子在红光下微微发黑,仿佛缠绕着什么东西。

    她被按着坐到镜子前,身后传来族长的声音:

    血脉既回,魂形亦合。饭已进,心可转。

    一碗饭被端到她面前。

    饭上覆盖着红布,下面,是那一口对命之饭。

    她不动,身边族人却默默举起另一只碗,那碗中盛着同样的一口饭——但这是筱筱那一碗。

    镜子前,忽地浮现出两个她。

    一左一右,五官逐渐趋同,连眼神都开始交错切换。

    她看见自己左边的李清,嘴角扬起,露出筱筱的神态;而右边的李清,则缓缓抬手,眼角噙泪,那是她自己。

    吃下去。族长声音低沉而庄严,吃回你的命。

    苏浩然被反绑在屋外,嘴里塞着布,他在拼命挣扎,眼神死死盯着她。

    李清知道,她只有一个选择。

    她缓缓举起那只筷子,夹起那一口饭——那是她起初误吃的那一口,现在要还回去。

    可她没有送入口中,而是——将那一口饭夹给了镜子中的她。

    吃吧,如果你要活下去,就别再藏在我身体里。

    镜子里的她忽然剧烈扭曲,像玻璃水中倒映的灵魂,开始摇晃、破裂、变形。

    她发出一声尖叫:

    你给我的……我不还!

    镜子忽然炸裂,碎片中映出千百个李清,每一个都在尖叫,每一个都在挣扎,像是无数记忆碎片中尚未归位的自我。

    族人惊呼,试图扑上前,但李清忽地掀翻了桌子,将所有饭碗砸碎,然后大喝一声:

    魂不可伪,命不可借——我,李清,今天还回了这一口!

    她拿出早已藏好的打火石,点燃镜前香灰,香火陡然腾起,照亮整个房间,也点燃了祖谱下方藏着的那卷换魂契。

    火起魂灭,规除义绝!

    李清亲手将那纸符按入火中。

    屋中风起,窗门自动开合,红烛纷纷熄灭,族人如被雷击,纷纷后退,有人甚至痛哭:魂没了!李家……没魂了!

    镜中她发出最后一声长鸣:李清——你毁了你自己!

    火焰中,一道微弱的人影逐渐抽离、化为烟灰。

    那是筱筱,真正的她。

    ——不是敌人,也不是恶灵。

    而是她失去童年的那部分灵魂,被分出来生养成形,如今,终于归回虚无。

    仪式结束,李家大宅如死地。

    李清站在门口,仿佛老了十岁。

    苏浩然被放开,他扑上来抱住她:你还在……你还在。

    李清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堂屋中那张早已熄灭的祖像。

    她轻声说:

    我不是赢了。我只是,从此以后,不再属于这里。

    第八章:祭品是我

    仪式之后,李清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烧毁了族谱、毁掉了饭碗、放走了镜中魂影,甚至看着筱筱的意识在镜中如烟消散。她以为自己赢了、挣脱了、活下来了。

    可她低估了一个失去魂的家族的执念。

    ——李家不能没有祭品。

    那天夜里,堂屋的祖像自行裂开一道口子,血从神龛底部渗了出来,沿着李清脚下的青砖,一直流到她的脚边,温热粘腻,仿佛在说:你还没走。

    第二日,李清和苏浩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他们走得很轻,不惊动任何族人。李清藏起祖宅后门的钥匙,从后巷离开。可刚推开门,就看到几个族人已经等在门口。

    为首的是四叔,他眼神平静,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仿佛在迎接一次盛大的迎亲。

    你以为走得掉他缓缓道,老太太选你,不是让你回来演场戏。

    我已经还回那口饭了。李清咬牙,筱筱已经散了,镜子也碎了,祖谱也毁了——你们要的,我都给了。

    可你忘了。四叔眯眼,那个被吃下的‘你’,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这儿的,是‘承了命的你’。

    你不是回来了,而是‘吃掉了她’。你成了她。

    苏浩然怒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另一个族人冷笑:很简单。我们李家历代传承,从不靠人延续,只靠命轮。李清吃了筱筱,也成了最纯粹的‘归魂体’。既然没有筱筱,那李清就是‘筱筱’。

    她吃下那一口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要留下来。

    四叔望着李清,笑容温柔又冰冷:清清,**你不是赢家,你是祭品。**你只是在扮演那个赢的人。

    李清只觉血液倒流。

    这一切,从她那天夹错一筷饭开始,就已无法挽回。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小时候的餐桌边,奶奶夹了一口红烧肉放进她碗里,她本能地说了句:这是她的。

    奶奶却摸着她的头说:吃吧,你吃了,就不会再疼了。

    她真的吃了。

    梦中的自己一口咬下,却忽然发现碗里不是肉,而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正不断哭泣、抽搐,像是她童年时被打被骂的那个她。

    她吃下了自己的痛苦,也吃下了被李家塑造出来的顺从。

    醒来时,她已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她吃下的不仅是一口饭,而是整个家族加诸在她身上的命运模板。

    只要她还活着,这一切就不能真正结束。

    她起身,穿上那件烧过香火的旧红衣,走进堂屋。

    族人早已备好新的祖像和牌位,上书:李清·归魂之体。

    她站在祖像前,对四叔说:

    我可以留下。

    众人一怔。

    但我要换一个规则。

    她指着自己,从今以后,李家不再以‘归魂’传命,而是以记录代替传承。我要用我的记忆,把这一切都写下来。

    你们要留下我,就得让这些话传出去。

    四叔冷冷地说:你想把我们写成邪教

    不。李清微微一笑,我要把我们写成历史。

    历史能毁你们,也能救你们。

    族人一时间沉默不语。

    有人咬牙,有人动怒,有人低头,但没人反驳。

    她知道,她赢了这一点点主动权——哪怕只是以祭品的身份,获得说话的资格。

    李清留下来,成为了家中守主。

    她不再是苏浩然的女朋友,不再是那个出逃十年的李家女。

    她成了一个见证者。

    她开始记录:从祖宗第一代的换魂契,到筱筱的诞生,再到镜中人的消亡;从食物中掺入的引魂米,到血脉之间如何构建意识接力的桥梁。

    她写下自己的被吃,也写下自己的吃人。

    苏浩然最后一次来看她时,她递给他一个U盘,里面是她手记的初稿。

    你还要留下多久他问。

    等有人再吃错那一口饭。她苦笑。

    你可以逃。

    我不能。她望向家门口,因为我就是‘门’。我不关住门,别人都会进来。

    苏浩然没再劝,离开了。

    他知道,她不是被困,而是主动留下——就像一个早就知道终点的跑者,只是还想让后来的人看见她曾经奔跑过的痕迹。

    多年后,李家大宅早已封锁,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区。

    游客走过那张老旧饭桌时,会听见导览机念出一句话:

    吃饭时,绝对不能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无人知其意。

    但那句音频背后,藏着一个女人写下的三十万字家谱。

    写的不是荣耀,不是血脉。

    而是她如何一步步吃下自己、还回自己、成为自己的故事。

    第九章:我吃了自己的命

    李清坐在李家旧书房的老木桌前,点了一盏灯。

    窗外天色昏沉,村口石鼓中正回响着什么,一下一下,像旧时的报更,但没人再出门去听了。

    李清打开手边一本泛黄的家谱,书页间落下一粒焦黑的米粒。她怔了片刻,然后笑了——那是那一口饭的痕迹,她身体里早已消化完的命运碎片,却还在书里存活着,像一颗种子。

    她终于意识到:

    她真正吃下的,不只是别人的魂,而是自己的命。

    那一刻起,她成了族谱中从未记录的断命者——既不传承,也不被传承,是命运自我吞噬的第一人。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信。

    寄件人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远房侄女,署名却是她从未写下的另一个名字:李若清。

    信中只有一句话:

    饭桌前,我看见了你坐在镜子里。

    她手指一紧,心底发出剧烈回响。

    那是——她曾用过的名字。

    那是她在第一次被吃走前,用来参加学校报名的名字,是她年幼时最初的身份,而这个名字,早就从所有记录中被抹去。

    她知道,这封信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自己未被吃完的那一口。

    是她命里还没吃完的自己,藏在血脉之外的某个孩子身上,以另一种方式苏醒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并未彻底完成仪式。

    而那个残存的她正在重新长成一个完整的人。

    这天夜里,她在饭厅重设了桌子,只她一个人坐下。她煮了一碗清粥,放上三滴老酒,两颗引魂豆。

    李若清,她低声念。

    她在召回自己的未吃之命。

    饭还未动,屋内的灯便灭了一盏,窗户砰地一声被风吹开,一道微光穿过镜子,照在桌上的粥面上,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轮廓。

    那张脸她太熟悉——是她十岁时的模样。

    你回来了。她声音发颤。

    镜中少女没有回应,只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唇形缓慢张合,无声地说:

    你吃了我。

    李清缓缓点头:是的。你也吃了我一部分,我们早就互相吞噬。

    现在怎么办

    我请你回来,请你……还我一个完整的命。

    镜中少女停顿了一下,然后问:

    你真的要全部拿回来那你也得全部承认你曾经吃掉我。

    我承认。

    那你也得,愿意再吃一遍你曾经拒绝过的痛。

    李清闭上眼,举起粥碗,一饮而尽。

    那一瞬间,记忆开始爆裂式回潮。

    她看见了自己被抱进李家那晚,冬夜寒冷,母亲的尸体还没下葬,她在奶奶怀里发烧三天。

    她看见了筷子被抽走的那一瞬,嘴里那一口饭被强行塞进,她呕吐、哭闹、反抗,却被夸懂事。

    她还看见自己最初试图逃离李家时被送回的画面,被四叔抱着,像抱一袋米。

    她吃下的,不只是灵魂,而是所有她不愿面对的自己。

    而现在,她终于吃完了。

    她吃下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一切,也放下了试图割裂的那一个她。

    她走到镜前,那少女还在。

    她温柔地对镜子说:我们都吃够了,现在可以走了。

    镜中少女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身影渐渐淡去,像尘土落入风中,彻底归于寂静。

    屋内的灯重新亮起,窗户缓缓关上。

    她站在镜前,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再有影子争夺、不再有分魂留存。

    她终于,吃回了自己完整的一命。

    第二天,李清走到李家堂屋,在祖像前写下一句话:

    我不是归魂者,我是命的原主。

    她将那句话贴在香案上,点燃香火。

    这一纸新规,将她从李家数百年来的灵魂循环中,彻底写了进去。

    不是附庸,不是替身,不是传承——

    而是主角。

    第十章:饭桌上空无一人

    多年后,李家大宅已成空壳。

    祭祀的钟声不再响起,红布封住的神龛落满尘灰,饭厅的老木桌被罩上一层白布,仿佛永远不会再有人围坐其上。

    李清独自一人,仍守着这座老宅。

    她不是为了守传统,而是在守一件事——让没人再吃错那一口饭。

    她烧了所有旧家谱,只留下自己写下的那一份:《李氏食命录》。

    她将那段千百年来在饭桌上悄然进行的命运移植术揭开,将那些被吃掉的、被代替的、被遗忘的名字一个个写进封底的真实名册。

    每一个吃错饭的人,每一个被吃掉的人,都有一个位置。

    包括筱筱。

    她把筱筱的名字写在最后一页,注解是:她不是敌人,而是我缺失的部分。

    这一天,李清坐回了饭桌。

    空无一人,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将饭摆好四人份:她、筱筱、老太太、小时候的自己。

    她坐在主位,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旁边的空碗里,轻声说:你们今天不必再吃了。

    饭桌边的风轻轻拂过,像是回应,又像是告别。

    那天下午,一对年轻的陌生男女来到村口。

    女孩穿着红色卫衣,男孩揣着相机,说是来拍古宅纪实片。村民告诉他们:李家那宅子没人住了几十年,但听说里面有张饭桌,还供着人影。

    两人好奇前往。

    推开斑驳老门时,堂屋寂静如墓。光透过花窗洒在桌上,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女孩低声说: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人刚吃过饭。

    男孩环顾四周,调好镜头:你不觉得这桌子很像传说里那种‘祭命桌’吗吃错一口饭就会被……

    话没说完,他忽然看见桌边放着一本打开的厚册子。

    上面写着:

    《李氏食命录》

    ——吃饭时,绝对不能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女孩笑了:好老套的标题。

    她随口问:那要是吃了,会怎么样

    这时,男孩抬头看她,忽然一怔。

    你刚刚,是不是……吃了一口

    女孩愣住:你说什么

    我记得桌上好像没放碗,但现在……

    两人低头,只见饭桌中央的那只空碗,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小团饭粒,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又吐回来似的,残缺、湿软。

    而饭粒旁,摆着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李清。

    但照片背后,赫然写着四个字:

    下一个你。

    多年后,坊间流传起一个诡异都市传说:

    某个被遗忘的小村庄里,有一张桌子,如果你坐下并不小心吃了错的那一口饭,你会逐渐忘记自己是谁,变得越来越像照片上的人。

    再后来——你会连名字都换掉,只留下另一个你坐在饭桌边。

    那张照片,永远都在换人。

    而饭桌上,也从不缺席。

    只是再也没人知道:第一位吃错那一口饭的人,曾亲手清理了所有的命,最终选择——自己留下。

    饭桌上,空无一人。

    但命,从未停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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