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进山
车轱辘碾过最后一段像样的柏油路,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胖子在后座嗷嗷叫唤,说他刚吃的午饭都要颠出来了。
忍着点吧,死胖子,开车的强哥从后视镜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非要跟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什么‘深度探险’
我叫阿哲,旁边坐着小雅,后面是强哥和胖子。
我们四个算是个半吊子户外俱乐部,就好那口远离尘嚣,挑战极限的调调。
这次的目标,是地图上标注都模糊不清的,一个叫噤声岭的山区,据说里面有个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
越往里走,路越烂,最后干脆没路了,只剩下两条被野草都快淹没的车辙印。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带着一股子腐烂树叶和泥土混合的腥气,吸进肺里都沉甸甸的。
阳光被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筛得稀碎,洒下来也是有气无力,明明是下午,林子里却跟傍晚似的,幽暗得很。
手机早就没了信号。只有强哥车上的老式指北针还在忠实地打转。
哥几个,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太安静了小雅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她这一说,我才猛地意识到。
对,太安静了。
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只有我们这破车的引擎在单调地轰鸣,还有轮胎碾过湿滑泥土发出的噗嗤声。
胖子也安静下来了,往窗外瞅着,脸色有点发白:是、是有点瘆人哈……
强哥眉头也皱起来了:都打起精神!山里气候多变,安静点也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都捏白了。
又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车子实在进不去了。
我们只能弃车,背上包,徒步。
钻进林子,那股潮湿阴冷的感觉更重了。
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软绵绵的,偶尔会踩空陷进一个小泥坑。
四周的树木长得奇形怪状,树皮上挂满了深绿色的苔藓,跟老头脸上的褶子似的。
光线更暗了,几乎要看不清路。
我掏出手电筒照着,光柱在昏暗的林间晃动,照出一片片奇形怪状的影子,张牙舞爪的。
胖子紧跟在我后面,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汗味混着恐惧的酸气。
阿哲,还有多远啊他声音都带颤音了。
我看了看强哥给的简易地图,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标记。快了,地图上说翻过前面那个山坳就是。
山坳不高,但特别陡,全是碎石和滑腻的青苔。
我们手脚并用往上爬,强哥在前面开路,时不时拉我们一把。
爬到顶,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有点像烧香的烟火味,又有点像什么东西腐烂的臭味。
往下一看,我们都愣住了。
山坳下面,果然藏着一个村子。
很小,很破败。
几十栋黑黢黢的木头房子,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屋顶铺着青黑色的瓦片,不少都破损了,露出黑洞洞的房梁。
村子被一圈稀疏的、半人高的土墙围着,墙根底下长满了杂草。
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死寂里。
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狗叫,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我们下去吗小雅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她抓着我的胳膊,手指冰凉。
强哥抹了把脸上的汗: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下去看看,找地方落脚,明天再做打算。
(二)
哑巴村
下山的路更难走,全是浮土和碎石。
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
越靠近村子,那股怪味越浓。
我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走到村口,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快塌了的牌坊歪歪扭扭地立着,上面刻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大字,勉强能认出是哑……,后面那个字已经风化得不成样子了。
哑巴村胖子念叨了一句,这名字真够晦气的。
村口站着一个老人。
他出现的极其突兀,好像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我们没看见。
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土布衣服,洗得发白,佝偻着背,满脸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上去的。
他的眼睛浑浊,但盯着我们的时候,却透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精光。
他手里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木头拐杖,拐杖头上雕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兽头。
我们四个都停下了脚步,有点不知所措。
强哥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尽量露出和善的笑容:老乡你好,我们是……
老人没等他说完,突然抬起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咚!
声音在死寂的村子里传出老远。
然后,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口痰卡在里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村子里面,然后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个禁止的手势。
他……他好像是哑巴小雅小声说。
老人浑浊的眼睛扫了小雅一眼,然后又看向我们,眼神变得异常严厉。
他再次用拐杖顿地,指了指西边的天空——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然后,他指着村子,做了一个双手捂住嘴巴的动作。
他是让我们天黑后别出声我猜测道。
老人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浓了。
他不再理我们,转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进了村子深处,消失在一栋破败的木屋后面。
我们面面相觑。
装神弄鬼。强哥哼了一声,估计是这地方太偏,对外人有戒心。走,找地方住。
我们走进村子。
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两边的木屋门窗紧闭,不少窗户上还糊着发黄的旧报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偶尔能从门缝或者窗户缝里,感觉到有人在窥视我们。
那种目光,冷冰冰的,带着审视和……恐惧
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
我们最后在村子边缘找到一栋看起来稍微好点、像是以前的村公所或者祠堂的空房子。
里面积满了灰尘,桌椅板凳都蒙着厚厚的灰,空气里一股陈腐的霉味。
简单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山脊线后,整个世界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真正的、令人窒息的、连呼吸都觉得是噪音的……寂静,降临了。
(三)
第一声
屋子里没电,我们点了几根带来的蜡烛。
摇曳的烛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像鬼影一样晃动。
外面的天黑得像泼了墨。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树叶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死寂。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像擂鼓一样。
还能听到小雅和胖子紧张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强哥坐在角落里擦拭他的登山刀,刀刃反射着烛光,一闪一闪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鬼地方的安静,真的会把人逼疯。
胖子显然是第一个受不了的。
他坐立不安,不停地搓手,额头上全是汗。
我说……这也太邪乎了吧他压低声音,但在这寂静里还是显得很突兀,不就是个破山村吗搞得跟进了鬼门关似的。装神弄鬼!
少说两句!强哥低喝道,但声音也明显发紧。
我就不信这个邪!胖子突然站起来,也许是想给自己壮胆,他从包里摸出一罐啤酒,啪的一声打开拉环。
刺啦——
开罐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屋子里,像炸雷一样刺耳!
我和小雅都吓得一哆嗦。
强哥猛地抬头瞪着他:你找死啊!
胖子被吼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怕什么!我就不信还能……
他的话没说完。
咚。
一声轻响,从我们身后的窗户传来。
很轻,像是有人用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我们四个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烛光摇曳,屋子里落针可闻。
胖子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退了,手里的啤酒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啤酒沫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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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人回答。
只有窗外,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咚。
又是一声。
这次更清晰了,就在窗棂上。
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小雅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了,但我一点感觉不到疼,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强哥慢慢站起来,手里紧紧握着登山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窗户。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靠近窗户,他停下来,侧耳听了听。
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猛地一咬牙,一把扯开了糊在窗户上的旧报纸!
呼——
一股阴冷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狂跳,差点熄灭。
窗外,是无尽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强哥举着手电筒往外照了照,光柱切开黑暗,只能照亮院子里几米远的地方,更远处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妈的,自己吓自己。强哥喘着粗气,骂了一句,想把报纸重新糊上。
就在这时——
呵……呵呵……
一声极其轻微的、诡异的笑声,突然从院子角落的黑暗里传了出来。
那笑声,干涩、嘶哑,像是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笑声,跟刚才胖子打开啤酒罐后,那声尴尬又不信邪的笑声,一模一样!
谁!滚出来!强哥厉声喝道,手电光猛地扫向声音来源处。
笑声戛然而止。
光柱扫过,角落里只有一堆烂木头和半人高的杂草。
什么都没有。
但我们都听到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胖子妈呀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抖得像筛糠。
小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东西……在模仿!
它在模仿刚才胖子的笑声!
那个哑巴老人比划的……天黑后不要出声……
是真的!
这个村子,这个山里……真的有某种东西!它会被声音吸引,并且……会模仿!
(四)
脚印
那一夜,我们谁也没敢再睡。
四个人背靠背缩在屋子中央,蜡烛烧完了,就在黑暗里睁着眼,竖着耳朵,听着外面死一般的寂静,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们心惊肉跳。
窗外那个模仿胖子笑声的东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我们都感觉的到,它就在外面,在黑暗里,像一条毒蛇一样,窥视着我们,等待着……
等待下一个声音。
我从来没有觉得黑夜如此漫长,如此恐怖。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微弱的光线刺破黑暗,那种被窥视、被包围的窒息感,才像是潮水一样,缓缓退去。
几乎是同时,村子里响起了第一声鸡叫。
紧接着,是狗吠,是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
那个诡异的、强加的噤声规则,仿佛随着阳光的到来,暂时解除了。
我们四个人都虚脱了一样,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胖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被强哥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亮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走!强哥声音嘶哑,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
没人反对。这个鬼地方,我们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我们胡乱地把东西塞进包里,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那栋破房子。
清晨的村子,和昨晚的死寂判若两然。
一些村民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扛着锄头,或者挑着担子,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他们看到我们,依旧是那种麻木、警惕、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眼神,然后飞快地低下头,避开我们的目光。
整个村子,依然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里。
走到院子门口,强哥突然停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们昨晚过夜那栋房子的窗台下面。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窗台下面的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个……脚印!
一个非常清晰的,赤着的脚印!
那脚印很大,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脚都大,形状有点扭曲,脚趾长得吓人,深深地陷在泥地里。
最诡异的是,这个脚印,只有一个!
就那么孤零零地印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昨晚就站在我们的窗外,一只脚踩在地上,静静地、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是那个模仿胖子笑声的东西留下的
它……它到底是什么!
胖子嗷一嗓子差点叫出来,被强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走!快走!强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拉着我们就往村外跑。
我们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冲出了村口,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往山外狂奔。
(五)
回声
我们一口气跑出很远,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村子,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我们心里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只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那……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胖子瘫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汗水和泪水糊在一起。
别问了,强哥声音干涩,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事。
我们不敢多休息,继续往外走。
但奇怪的是,来的时候明明感觉没走多久,现在往回走,却好像总也走不到头。
四周的景象似乎都差不多,那些奇形怪状的树,那些湿滑的苔藓地……
强哥,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强哥拿出指北针看了看,脸色越来越沉:指北针……失灵了!
指北针的指针像喝醉了酒一样疯狂地打转,根本定不住方向。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我的脊背。
我们……被困在这山里了
是那个东西搞的鬼吗
就在这时,胖子突然指着前面叫道:看!那里有人!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密林里,隐约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衣服的身影,背对着我们,慢慢往前走。
是那个村口的哑巴老人
老乡!等等!强哥急忙喊道,想追上去问路。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要消失在树林深处。
嘿!老头!你等等!胖子急了,扯开嗓子就喊,你知道怎么下山吗喂——!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
喂——!
喂——!
喂——!
回声……
不对!
回声不对!
胖子的声音是粗哑的,但这回声,却尖细得像女人的声音,而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的调子!
更可怕的是,那回声不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而是……清晰地来自我们身后!
我们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林间小路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斑驳的光影和浓重的雾气。
但那尖细的回声,还在继续。
喂——!
喂——!
它在靠近!
那声音的来源,在飞快地朝着我们移动!
跑!强哥嘶吼一声,拔腿就跑。
我们三个人也魂飞魄散,跟着强哥,没命地往前冲。
身后的回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尖细诡异的声音,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响起!
嘻嘻……喂——!
还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的嬉笑声!
我感觉我的肺都要炸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求生的本能让我不敢停下。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什么无法想象的恐怖东西!
小雅跑在我旁边,她的脸已经毫无血色,眼泪狂飙,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胖子落在最后面,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脚步也越来越慢。
胖子!快跟上!我回头喊了一声。
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
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雾气里,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扭曲的、高大的黑影!
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一团蠕动的、流淌的黑暗,但能隐约看到它似乎有细长的、不成比例的四肢,还有一颗……没有五官的头颅
它移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无声无息地在林间穿梭,紧紧地追着我们!
而那尖细的、模仿胖子的回声,就是从那团黑影里发出来的!
胖子——!我惊骇地大叫。
胖子也看到了,他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啊——!别追我!别追我!
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试图驱赶什么。
胖子!别出声!!强哥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已经晚了。
胖子的尖叫声,就像是给那个东西发出了最明确的信号。
那团黑影猛地加速,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扑到了胖子身后!
我只听到胖子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被硬生生掐断的惨叫。
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胖子的叫声,黑影的移动声,甚至连那尖细的回声,都消失了。
林子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和小雅跟着强哥冲出那片密林,跑到一处稍微开阔点的山坡上,才敢停下来,回头望去。
身后的密林,幽暗深邃,雾气弥漫。
胖子……消失了。
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六)
牺牲
胖子……胖子他……小雅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强哥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着,一拳狠狠地砸在旁边一颗树上,树皮都被他砸裂了,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我也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脏。
那个东西……它真的会杀人!因为它听到了声音!
我们不能再发出任何大的声音了!一点都不能!
走,强哥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一把拉起小雅,趁它……还没跟上来,我们必须找到出路!
我们不敢再停留,强忍着悲痛和恐惧,继续往前走。
但没有指北针,又不敢大声呼喊,我们在这该死的山里,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开始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慢慢地淹没整个山林。
黑暗,再次降临了。
我们三个背靠着一棵大树,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我能闻到小雅身上因为恐惧而散发出的淡淡的、带着酸味的汗气。
能听到强哥牙齿因为紧张而轻轻打颤的声音。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我竖着耳朵,听着。
什么都听不到。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好像被这无边的寂静吞噬了。
突然,小雅抓着我的手猛地一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们左前方的一片灌木丛。
黑暗中,灌木丛的枝叶,在以一种极其轻微的、不自然的频率,抖动着。
不是风。绝对不是风。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向我们这边爬过来!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强哥也发现了,他慢慢地、无声地拔出了登山刀,肌肉紧绷,像一头准备搏命的豹子。
那东西爬得很慢,很有耐心。
我们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枝叶被身体摩擦的悉悉索索声。
越来越近了……
十米……
五米……
就在它即将爬出灌木丛的瞬间——
咕咕……咕……
一声奇怪的、像是夜枭又像是人在学鸟叫的声音,突然从我们右后方不远处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突兀,打破了死寂。
灌木丛里的东西,动作猛地一顿!
紧接着,它像是受到了惊吓,或者被转移了注意力,飞快地调转方向,朝着声音来源处,无声地潜行而去!
我们三个都愣住了。
是谁是谁发出的声音
强哥反应极快,他无声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趁现在,赶紧走!
我们猫着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朝着与那东西相反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走了大概几十米,强哥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
那个奇怪的鸟叫声没有再响起。
刚才那个潜行的东西,也没有跟上来。
我们暂时安全了
是谁……救了我们
是村里的那个哑巴老人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们继续在黑暗中摸索。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
像是一盏灯。
我们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光来自一个……山洞
洞口不大,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光线就是从洞穴深处透出来的。
我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犹豫和……一丝希望。
这个山洞,会不会是强哥之前说的,某种安全区
强哥咬了咬牙,做了个手势,他先进去探路。
他拨开藤蔓,闪身进了山洞。
我和小雅紧张地等在外面。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强哥从里面探出头,对我们招了招手,示意安全。
我们赶紧跟着钻了进去。
山洞里面并不深,但很干燥。
洞壁上插着几根松油火把,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照亮了整个空间。
洞穴中央,竟然摆放着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一个石床,上面铺着干草,几个陶罐,还有一些……晾干的草药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穴最里面的石壁上,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那图案是用某种红色的颜料绘制的,线条扭曲,充满了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这里……有人住小雅环顾四周,声音发颤。
或许是以前某个猎人或者采药人留下的。强哥检查着那些草药,看样子,很久没人来了。
他走到那面刻着符咒的石壁前,仔细看着。
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皱着眉头思索着。
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是村口那个牌坊上!还有那个哑巴老人拐杖上的兽头!都有类似的花纹!
这到底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强哥摇头,但感觉……这个山洞,可能真的有点不一样。
至少,这里有光,有相对的安全感。我们决定暂时在这里休息,等到天亮。
我们靠在洞壁上,极度的疲惫和持续的恐惧让我们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七)
破晓
我是被一阵寒意惊醒的。
睁开眼,发现洞口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只有洞穴深处那几根还在燃烧,光线昏暗。
强哥和小雅还在睡着,呼吸均匀。
我揉了揉眼睛,想站起来添点柴火。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洞穴入口的方向。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在洞口那些垂落的藤蔓后面,黑暗中……
站着一个轮廓。
一个高大的、扭曲的、看不清形状的轮廓!
它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那个东西!
它找到我们了!
它为什么没有进来是因为这个山洞还是因为墙壁上的符咒
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
它发现我醒了吗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轮廓,它也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不知道它在等什么。
它是在……犹豫还是在观察
突然,它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只手臂——如果那能被称为手臂的话,更像是一根扭曲的、细长的树枝。
它朝着洞口的藤蔓,慢慢伸了过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它要进来了!符咒挡不住它吗!
就在它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藤蔓的瞬间——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鸣,突然从山谷远处传来!划破了沉沉的夜幕!
天……快亮了!
几乎是同时,洞口那个黑色的轮廓,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了一样,猛地一颤!
紧接着,它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的……嘶——
然后,它像烟雾一样,飞快地消散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
走了
它怕光还是怕鸡鸣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强哥和小雅也被鸡鸣声惊醒了。
怎么了强哥警惕地问。
我指着洞口,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强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也变了。
洞口的藤蔓上,沾着一点……黑色的、粘稠的、像是淤泥一样的东西,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那是……那个东西留下的!
我们死里逃生!
(八)
逃离
天,终于亮了。
灿烂的阳光驱散了黑暗和雾气,也驱散了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
山林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虽然依旧原始,但不再那么阴森可怖。
我们再也不敢停留,确认了大致方向后,立刻离开了那个山洞。
这一次,下山的路似乎顺利了很多。
我们没有再遇到什么怪事,也没有再感觉到被窥视。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看到了来时停放的那辆越野车!
看到车的那一刻,我和小雅都哭了。
强哥也眼圈发红,狠狠地锤了一下车顶。
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强哥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疯狂地往外开。
我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沉默的、翠绿色的山峦。
阳光下,噤声岭显得那么普通,那么平静。
但只有我们知道,在那片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令人绝望的恐怖。
哑巴村,那个诡异的脚印,模仿声音的怪物,消失的胖子……
这一切,都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车子开出很远,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强哥立刻报了警,说了我们遭遇山难、同伴失踪的事情,隐去了那些无法解释的诡异细节。
我们回到了城市。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噤声岭,没有提起过胖子,没有提起过那个恐怖的夜晚。那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小雅辞去了工作,回了老家,听说后来再也没参加过户外活动。
强哥也解散了那个所谓的户外俱乐部,变得沉默寡言。
而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惊醒。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尖细诡异的、模仿着胖子声音的回声。
喂——!
嘻嘻……喂——!
我知道,那个没有固定形状、依靠声音狩猎、模仿声音诱骗的东西,依然还在那片寂静的山林里。
还在那个……哑巴山里。
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寂静的猎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