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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邓金生就回来了,舍不得了吧?好,听你的,不走了。说着一把抱住了杨翠玲。

    杨翠玲在他怀里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邓金生要搂她的时候,听见她说,别挨我。

    邓金生说,谁挨你了,我就是想给你暖暖,看你冻的,浑身冰渣子样。一伸手还是把她搂在了怀里。

    杨翠玲说,不叫你暖。

    邓金生说,好,不叫我暖,我不暖,我咋恁想给你暖啊?

    杨翠玲说,说话不算话。

    邓金生一本正经地问,谁说话不算话啊?这样的人不稀待答致。

    杨翠玲说,狗。

    邓金生问,你养狗了?啥时候养的?

    杨翠玲说,狗呆我身上哩。

    邓金生哦了一声说,然后慢悠悠地问,你说我是狗?

    杨翠玲说,你就是狗。

    一会儿,俩人安静下来,杨翠玲猫一样缩在邓金生怀里说,真稀罕,我到了你跟前话就多。

    邓金生说,要不咋叫缘分哩。

    杨翠玲还说,稀罕。忽然想起什么来,哎,你咋进来的啊?我咋没看见你就进来了。

    邓金生笑了,说,我飞过来的啊。

    杨翠玲当然不相信他能飞过来,催促道,快说,你咋进来的啊?

    邓金生说,我做梦梦见上您家来了,一醒,还真到您家来了。

    杨翠玲说,快说!

    邓金生知道再逗下去杨翠玲不但不会信,还会弄巧成拙变得没意思起来,就说,你猜。

    杨翠玲说,我猜不出来。

    邓金生说,你还没猜哩,咋知道猜不出来啊?

    杨翠玲说,你别跟我兜圈子了,我真猜不出来。

    邓金生嘿嘿地笑了。

    杨翠玲一听吓了一跳,你……

    邓金生说,看着真想抱住你,怕吓着你了,没敢。

    杨翠玲的脸红了。

    邓金生看着就觉得很是可爱,不由亲了她一下。

    杨翠玲就拿了邓金生的手放在自己身上,邓金生知道杨翠玲想叫他抱着她,故意不动。杨翠玲就把他的手拽了拽。

    邓金生说,弄啥啊?

    杨翠玲说,不弄啥。

    邓金生说,不弄啥的弄啥啊?

    杨翠玲说,不弄啥就是不弄啥,啥不弄啥的弄啥啊?

    邓金生说,好,不弄啥就不弄啥吧。把杨翠玲紧紧地抱住了。

    一会儿,邓金生说,我得回家了。

    杨翠玲轻轻叹了口气。

    邓金生说,我也不想走啊,可是,唉,没办法。

    杨翠玲说,我知道。你一走就又剩我一个人了。一会儿悠悠地说,啥时候才是个头啊?不知道说他们还是说她自己。

    邓金生说,那我往后多来看看你,好吗?

    杨翠玲说,这样不定啥时候看看就好了,别惹出来事儿了。

    邓金生就叹口气,慢慢坐起来。

    杨翠玲忽然问,哎,忘了问你,你咋有空出来了?云芳没在家吗?白儿的我还看见她的啊。

    邓金生说,呆家哩。我对她说打牌去了。

    杨翠玲说,你原来不是不打牌的吗?

    邓金生说,是啊。

    杨翠玲问,那你咋打上牌了?

    邓金生说,你说哩?

    杨翠玲恍然说,原来你是……

    邓金生摸了摸杨翠玲的脸,知道就乖点。

    杨翠玲就很感动,一下抱住了邓金生的腰。

    黄雪丽回到家的时候,钱鹏飞已经睡着了。黄雪丽坐在被窝里暖着,打开电视刚看了一节夹七夹八的广告声嘶力竭地扑面而来,赶紧调了台,还是一样气势汹汹的广告,不是卖农药化肥就是卖种子除草剂的,再不然就是卖药的,还煞有介事地拉了哪哪庄的老头老婆张三邓四现身说法,一个说完下一个接着说,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嘟嘟噜噜说个没完没了。那时候黄雪丽很烦这类懒婆娘裹脚布又臭又长的广告,很奇怪有的人塌窟窿借磨钱跑北京上海腿都跑细了还看不好,那么难缠的病竟然一吃这药就完好如初,这么神奇的药竟会这么便宜稀拉子烂贱的,瞎子都能看出来是骗人的,为什么那么多人就不明白,还求爷爷告奶奶地买呢?后来她的娘家婶子得了病到处看不好的时候,黄雪丽才明白,不是别人不知道那药是骗人的,而是实在被病折磨得不堪忍受,所谓病急乱投医啊。黄雪丽不再说什么,就调台,逢广告就调台,调了半天就烦了,关了电视,闷坐了一会儿才怏怏地睡了。

    这段时间邓金海很忙,拉沙子、拉水泥,有时候也从县城发电厂拉炉渣给盖平房的人家打顶用,当然有时候也会拉预制板,后来预制板厂有了专门拉预制板的车,装卸都很方便,邓金海的车就再没机会拉预制板了。

    有一次,黄雪丽急坏了,问邓金海,啥时候去县城啊?邓金海说,不知道啊。得看谁用着用不着,用着了就去。咋啦,想去县城?黄雪丽说,嗯,那你啥时候去了说一声,趁趁你的车不省几块钱吗?邓金海笑了,说,好,只要你能等,啥时候去了我跟你说。到底还是去了,到了县城,邓金海把车停了,俩人就去旅社开了房。下午,黄雪丽简单地买了东西装出样子来,跟了车回来了。后来,邓金海再去县城就问她还去不去。黄雪丽笑了说,不去了,哪恁些事儿啊。黄雪丽是不想去县城了,来去匆匆的,累不说,也害怕,万一碰上公安局查旅社那就麻烦了,哪有在自己家里好啊!

    又过了一阵子,邓金海才闲下来。张素心说,正好趁着你在家我走几天亲戚去。邓金海说,你去了,黑了我冷了可找暖脚的啊。张素心说,有本事去找了,除了我谁还看上你了啊。邓金海笑了说,是啊,要不是你帮忙我还是光棍哩。张素心被逗笑了,说,知道就好。骑了车子欢天喜地地去了。张素心的娘家离王菜园有十几里地,去一趟不容易,每次去她娘都会留她住几天的。

    张素心一走,邓金海黑了就到了黄雪丽那里。黄雪丽早就等着盼着了,见了邓金海像是多年没见似的扑到邓金海怀里掉开了眼泪。邓金海说,好了,好了,宝贝,她得几天不回来,我天天都会来陪你的。黄雪丽这才破涕为笑。

    有一天晚上,邓金海进了黄雪丽的家,刚拴好大门,就听见有人使劲地敲门。邓金海不敢开门,躲到屋里去了。黄雪丽忙从屋里走出来,一边问,谁呀?外面的人不说话还是一个劲的敲门。黄雪丽有点不耐烦了,说,谁啊?弄啥啊?打开门一看,门口赫然站着张素心!很是意外,怯怯地问,素心啊,我兴的谁哩。张素心问,金海呆这没有?黄雪丽说,看你说的,黑更半夜的,他上我这来弄啥啊?张素心说,我看见他进来了。黄雪丽笑了,你两口子藏老末的咋着?张素心不理她,冲院里大声喊,金海,金海!叫了几声没任何反应。黄雪丽说,过来坐吧。嘴上说着,身子却挡着。张素心没说话走了过来。黄雪丽心里懊悔不迭,又不好拦她,只得让开了。张素心气昂昂地进了一下就把躲在门后的邓金海揪了出来,你呆这弄啥唻?邓金海说,你这货,我跟黄雪丽开个玩笑,想吓她一家伙的,叫你这一弄,还吓个毬啊?黄雪丽见了也说,你这货,黑更半夜的吓掉魂了你得给我叫!俩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十分默契,张素心见了越发心知肚明了,推了邓金海一把,说,走,回家!

    邓金海出了黄雪丽家的院子,接过张素心的车子推着,关切地问,你咋恁晚回来啊?张素心说,你管我哩?邓金海说,看你说的,我不管你谁管你啊?你是俺老婆子啊!张素心说,你还知道我是您老婆子啊?邓金海说,咋的?你想不认?张素心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就不说话了。邓金海接着说,早说,我去接接你,要不走半路叫人家抢跑了咋弄?张素心说,抢跑抢跑!邓金海说,我还舍不得哩。张素心看看已经离黄雪丽家很远了,问,说说你上她家弄啥去了?邓金海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想吓吓她。张素心冷笑道,是吗?邓金海说,那你不信罢。张素心说,那你黑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就为吓吓她?邓金海说,我去打牌了,回来看她门还没关,想吓吓她。张素心听他说得滴水不漏,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来,过了一会儿,问,那你跟我说说,你跟谁一起打牌了?邓金海说,就跟赵志高、孙长海他几个啊。张素心说,就他几个吗?邓金海说,是他几个!又说了四个人做的位置,说得真鼻子竖眼的跟真的一样,不由人不信。张素心说,好!我信你说的!说着忽地转过身去拔头就走。邓金海问,你弄啥去啊?张素心不说话,只管走去。邓金海慌了,追了过来,一把拉住她,问,你弄啥去啊?张素心说,你管哩?将身子一甩甩开了邓金海。邓金海手里还推着车子,一时追不上她。张素心来到赵志高家嘭嘭嘭地拍门,惊得赵志高魂都快掉了,推了推他老婆子,小声说,你去看看。他老婆子说,我不敢,还是你去看看吧。赵志高气得直跳,拍了老婆子一下说,你这货不是,除了装熊,还能弄啥啊?披了衣裳爬起来,把堂屋门开了一道缝却不开灯,颤声问,谁啊?张素心说,我!赵主任开门,我问你个事儿!邓金海说,你看你深更半夜的弄啥啊?赵志高听出是邓金海两口子,不怕了,开了灯,再开了大门,问,有事吗?张素心问,赵主任,金海多会儿跟你一起打牌了吗?赵志高一愣,随即说,嗯,是啊,咋啦?张素心顿时哑了。邓金海说,我说输了几十块钱,她不信,来问问。你看,吵着你了,赵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啊。赵志高说,没事,没事,回去可别格了。赵志高在村里的辈分比邓金海还免一辈,这样跟邓金海说话明显是大人对小孩的口气,可这会儿邓金海哪里还有心计较这个?

    邓金海说,看看,我没哄你吧?张素心不说话,回到家里脱了外套就睡了。邓金海知道她心里还疑惑着,但自己灵机一动编的瞎话太完美了,还有赵志高太够意思了,就暗笑不止。

    第二天,邓金海正睡着就被张素心吵醒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跟赵志高、孙长海他几个打牌了吗?邓金海不明就里说,是啊,咋啦?张素心说,我问孙长海了,他说他夜儿个根本就没打牌。邓金海一听,暗叫,坏了!仍镇静地问,你咋知道啊?同时心里想着应对的法子。张素心问,我问了了!邓金海说,他跟你开玩笑哩。张素心突然哭了,邓金海,我都跟你结婚多少年了,你还跟我玩不够的花狐点子!邓金海慌了,说,谁跟你玩花狐点子了?张素心继续哭着说,俺娘非留我再住一天不中,我怕耽误你的活儿,没敢多住,回来的晚路上骑得快,跟人家碓头了,车子碓坏了。我推着车子回来的时候还说倒霉哩,现在我还真得谢谢人家跟我碓头哩,要不,我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哩呀!老天爷!呜呜呜,呜呜呜……邓金海无奈,只好反复说,我说的你不信,你叫我咋弄哩?

    晌午,邓金海碰到孙长海劈头就问,长海,邓振家妈问你了吗?孙长海说,问了。她一清早跑到俺家里问我,说夜儿个你手机迷见了,问我见了没有?我说,我不知道啊。她说,你说的跟我打牌了。我说,没有没有,我夜儿个一天都没进牌场儿,哪会知道啊。哎,你手机找着没有啊?邓金海听了半晌没愣过神来,末了说,找着了,找着了。就走了。他知道从此张素心不会再放心他了。果然,张素心冷了脸,爱理不搭的,弄得邓金海在家里别别扭扭的很是不自在。不光在家,张素心见了黄雪丽也爱理不理的,弄得黄雪丽再也不敢到他家来了,俩人见面的机会一下子没了。黄雪丽急得团团转,可干急就是不出汗。

    黄雪丽干急就是不出汗,卢月荣却很滋润。

    那天晚上,卢月荣听见俩人骂骂咧咧的就知道当夜没什么想头了,回屋就睡了。

    过了几天,听说笊头子死在了屋里,村主任赵志高组织近门的帮忙料理了后事,心里想,笊头子是不是有啥病啊?咋说死就死了呢?幸亏死在家里,要是急症发了死在她床上那就麻烦了。忽然想明白了,怪不得笊头子寻不着老婆子!又过了几天赵海生影儿也不见了,隐隐约约觉得笊头子的死跟赵海生会有点扯拉,可只是感觉,也没什么证明,更不敢说。再过一阵子,就把这事淡忘了。可一到晚上,卢月荣还是落落寡欢的难以自持。

    一天,卢月荣从外面回来,走到门口看见孙长海晃晃悠悠地从门口走过,忽然请他到家里坐坐。孙长海是知道卢月荣的,就晃悠了过去。坐了一会儿,孙长海就走了,因为以前根本没打过交道,也就没多少话说。临走,卢月荣说,没事来玩,啊。孙长海心里一动,看了看卢月荣,看卢月荣也正直直地看他,有点不好意了,低了头走了。孙长海走了不多远就后悔了,再拐回去又没有借口,郁闷不已。后来,孙长海就有意无意地从卢月荣门前一次次地走过,再次遇到卢月荣打了招呼就真的去她家玩了。从那以后,就去玩的多了。谁都知道卢月荣换人了,见了孙长海打趣说,有人暖脚了,得劲吧?孙长海笑笑不置可否。

    卢月荣的日子就依然故我地过着。

    第32章

    进入腊月年就近了,越过年的气氛也越浓,村街里,人家的庭院里,窗台上,锅灶上,堂屋里,牛屋里,桌子上,柜子里,枕席下,鞋壳娄里,衣裳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它到不了的。人们的脸上也都明晰晰地泛着年的亮光,全都沉浸在年的喜庆里。谁也没有想到黄雪丽和邓金海却在这个时候一起跑了,就连黄雪丽和邓金海也没有想到。

    进入十月,邓金海的活儿开始少起来,到十一月活儿就更少了。邓金海没事闲得发慌只能挤在村里的小卖部里,人手够了就打打牌,不够就闲说话,原先笊头子虽是胡连八扯,却能逗大家开开心心的大笑一阵,笊头子死了这点乐趣就没了,偶尔碰着谁兴致来了连几句也是少盐没醋的,人们听起来就很寡淡,半天没啥反应,说的人就没了兴趣,后来就成了连锁反应,除非是挨着谁了骂几句玩,骂完就完了。大家就站在那里发愣,这时候就很怀念起笊头子来。这种怀念不会持久,随便来个人或者谁一句话就能把怀念破坏掉。于是,大家在干干地站着,等待着。谁也不知道等待什么,但还是等待着。

    有时候黄雪丽会来买点什么东西,看见邓金海打个招呼,拿了东西就走。黄雪丽走出多远了还不经意地回头看看,看不到什么才慢慢走回家去。邓金海知道黄雪丽很想他,他也很想黄雪丽,可也只能想,他被张素心看死了,去哪儿都得让她知道,时候长了不回家就得说出个牌儿名来,还要把跟谁在一起干什么仔仔细细的告诉她,偶尔她也会去问人家,看看他说的是真的是假的。张素心给邓金海的印象一向是山上滚磨盘实打实的,也就不把她当回事,可上一次他问孙长海问得很有脑子,邓金海就有点惊了,再不敢轻举妄动。

    这天,邓金海实在闲得无聊就背了鱼篓,扛了鱼把子把蚂虾去了。这些年河水落了不少,鱼也跟着少了,使得几个会撒鱼的老把式都收网多年了。不撒鱼不是说就不打渔了,事实上打渔打得更绝了,早先是撑了木船用机器带动发电机发电电鱼,后来就省事了,背个电瓶把电线连在舀子上,一到水里连电带舀一下就齐了。这就把鱼逮绝户了,水里几乎见不到鱼了。水里鱼没了,但蚂虾还是有的,入了冬河水更是落得厉害,蚂虾也小,鱼网撒不着,电了也不会漂上来,当然漂上来也看不清。入了冬河水变得清澈起来,水又浅,按说能看清的,可蚂虾是透明的,在水里跟水一样就还是看不清。逮不到鱼就只能逮蚂虾了。逮蚂虾就得用鱼把子,而且是专用的,按一般的叫法应该是蚂虾把子才对,可蚂虾把子叫着别嘴,就叫了鱼把子。鱼把子是用两根手指粗的枝条弯成弓形再用一根铁丝穿了,再把窗纱缝在铁丝和其中一根枝条弯出的弓形上,然后再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绑在两条张开的弓形上固定了,鱼把子就做成了。把鱼时尽量把鱼把子使劲往水里抛,然后再快速地拉回来,以免蚂虾们溜走,那就白忙活了。鱼把子很轻,甚至会飘起来,把的时候就要扛在肩膀上,两手用力往下压竹竿。还有一样,河水尽管很浅,可竹竿往里深入很多,还是被弄得水淋淋的,把的时候穿件雨衣会能防止把衣裳弄湿,可两手就没办法了,戴手套把的时候还不觉得,捡蚂虾的时候就不行的,笨手笨脚的不说,蚂虾又那么小,根本没法往鱼篓里捡,就只能光着,大冬天本来就冷,河里的风又溜,那手就冻得红嘟嘟的。因此把蚂虾并不是一件轻省活儿。好在邓金海不是把蚂虾卖钱的,他只是把着玩,把多把少无所谓,受不了了随时都可以收手。

    邓金海正一下一下把着的时候,就看见黄雪丽远远地走了过来。

    黄雪丽孕检去了。

    孕检每月进行一次,凡是育龄妇女都必须参加,否则缺一次罚款二百,以后每缺一次罚款再翻一倍。只要是不打算生孩子的妇女都会参加的,这可不比交公粮。以前村里开会不去的就会加收公粮充罚款,免了农业税,村里再没有收钱的理由,想开会就开不成了,开不成村主任也没办法,只好不开。孕检就不一样了,镇上支持的,没有能免的可能,罚款也就真刀真枪的,没谁不去的,毕竟懒的不是气力而是钱啊!黄雪丽不想去,不是觉得难为情,而是觉得自己这么大年龄了还孕检有点欺辱人的意思,她的理由是想生孩子还老老实实呆家里啊,早跑得不见影儿了,等你再见到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总不能把他搦死吧?因此沤沤几几的。孕检一般在村部里进行,孕检的医生也只在村部里呆三天,三天过了,再不去孕检就等于缺检,缺检就要罚款,干脆利落,没谁会等你,没谁会听你解释,你就是有一百条理由也照罚不误。眼看两天过去了,村里育龄妇女差不多都去了,黄雪丽还是不见影儿。赵志高就来通知黄雪丽了。按说,孕检是村妇女主任的事儿,不该村主任赵志高出面的,妇女的事儿嘛,一个大男人出面总会叫人多想。可村妇女主任不是王菜园的,而是另一个自然村的,不大认识黄雪丽,也不想跑路,因为孕检是固定的,每月就那几天,后来改为两个月孕检一次,变化也不大,都是单月的那几天,要是都这样沤几,妇女主任累死也忙不过来的。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何况是制度呢?更得严格执行了。执行就要罚款,赵志高毕竟跟黄雪丽是一个村的,要是罚了款,他脸上也不会好看,当然要是不罚款今后的工作就没法干了。赵志高想了半天,不得已只好自己跑上门来了。赵志高说,黄雪丽,该摸摸了,你咋不去啊?黄雪丽说,摸,摸,摸个毬啊!我要想生孩子我还呆家啊?赵志高说,不就摸摸嘛,又不来真的,怕啥?黄雪丽说,不去。赵志高说,去吧,要不罚你的钱买避孕套够你使一辈子的。黄雪丽笑了,你是不是就缺买避孕套的钱啊?赵志高说,是啊,你准备给我买?黄雪丽说,你要缺我就给你买。赵志高说,真的?黄雪丽说,真的。赵志高说,中,试试黄雪丽给我买的避孕套使着咋样。黄雪丽这才听出来赵志高赚她便宜了,说,你还真缺啊!赵志高也听出来了,黄雪丽骂他缺心眼儿缺肺缺德缺……笑了,说,缺,就缺个你!黄雪丽呵呵笑了。村主任上门催,黄雪丽再不去就不中了,就去了。孕检其实很简单,一会儿就回来了。

    黄雪丽因为去的晚,就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也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点没趣,就东张西望的看,看到河边有个把蚂虾的也没当回事,慢慢走近了看出是邓金海来,心里一阵激动,脚下不觉快起来。快走近邓金海的时候忽然慢下来,她知道张素心看邓金海看得很紧,不大可能放邓金海一个人乱跑,说不定她就跟着在捡把上来的蚂虾,再看看邓金海臀部后头背着的鱼篓,心里有点疑惑,兴许解手去了。走到邓金海身边的时候四下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跟邓金海打招呼,把多少了?邓金海正把得起兴,一边把着,眼就瞄准了下一鱼把子的地方,根本没顾上往别处看,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随口说,玩哩。黄雪丽看她敷衍了事的样子更担心张素心在附近了,就说了句,别冻着了。匆匆走了。邓金海觉得有些异样,抬头看见是黄雪丽,再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叫,你弄啥去了?黄雪丽回了头,说,玩去了。邓金海说,我把的蚂虾你要不要?黄雪丽说,不要。邓金海说,跑恁快弄啥,跟狗不得过河的样?招呼着前头的兔子网。前些年地里兔子确实很多,枪打都来不及,就有人想了点子,围着一块地把一擀面杖宽的网子碴起来,然后再到地里驱赶兔子,兔子受了惊吓没命地逃窜往往一头就撞进网里了。这网就叫了兔子网。黄雪丽听邓金海骂她,知道张素心不在,只有邓金海一个人,放了心,笑道,你个兔子咋恁会说啊。说着慢慢走了过去。邓金海接着把蚂虾,问,想我没有?黄雪丽反问,你想我没有?邓金海说,我没想你,家伙想你了。黄雪丽呵呵地笑了,不累坏了?邓金海说,给你留着呢。黄雪丽说,咋会啊?她会饶了你啊?邓金海说,硬不起来她干急也没用。黄雪丽说,别不管使了啊。邓金海说,不会,你摸摸,硬实着哩。黄雪丽说,硬实也白搭。邓金海说,呆家是没法了,明儿个你上邓老家等着,我去找你。黄雪丽说,不去。邓金海说,咋啦?生气了?黄雪丽说,呆家好好的跑恁远弄啥?邓金海说,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了。黄雪丽说,家里恁些房子,咋就没咱说话的地方呢?黄雪丽一说,邓金海想起来,他兄弟去年携家带口去外地做生意去了,家就托付给他照看了,兄弟的家虽说在老宅,可在村子最后还是比较偏僻的,平常没什么人去,他偶尔才去看看,也不会多呆,看看要是没什么马上就走的。邓金海就说,那你歇晌去吧,我等你。黄雪丽说,好。

    歇晌,黄雪丽溜溜达达地转悠着,看着张素心在跟几个妇女说话,就走开了,见了人也站下来跟人家说一会儿话。七奶奶见了就逗她,这一转那一转咋跟打圈子的样呀?黄雪丽就骂,就是看你搁哪儿打圈子哩。七奶奶开心了,说,还真打圈子啊。黄雪丽说,跟上没有?七奶奶呵呵笑起来,说,谁知道你跟上没有啊?黄雪丽说,你打圈子你还不知道啊?七奶奶说,你这货,跟上了这一跑那一跑也跑掉了啊。黄雪丽说,跑掉再给你跟上。七奶奶说,你有那家伙才铁哩。黄雪丽笑了,我没有你有啊?七奶奶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孙长海听了道,咦,咋笑恁好啊,跟狼猪爬搭的样。七奶奶不生气,反倒很快活,接口道,咦,谁的裤裆没系好叫你冒出来了啊?孙长海笑了,我日,你二妮子吧。黄雪丽正愁无法脱身,听两人接上了火,心里恨不得飞走,可还是慢慢走开了,从村子的西边转到了后园,在后园呆了一会儿走进了邓金海兄弟的胡同。

    邓金海兄弟的那条胡同总共只有十多户人家,有一家绝户了空在那里,另有两家全家都外出了也是空落落的寂静着,有两家本来只有老人看门,其余的也是男人出去了只留女人孩子在家,又是歇晌整条胡同都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黄雪丽不紧不慢地走到邓金海兄弟的院门前看见院门的钌铞开着,知道邓金海已经在里面等她了,但为慎重起见她还是敲了敲门,同时她也想好了应对的词儿,邓金海一个人在就不说了,万一是张素心也不说了,要是邓金海和张素心就说看门开着顺便看看,因为村子里有时候会招贼,这说法是说得过去的。谁啊?院子里邓金海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黄雪丽枪不准是不是邓金海一个人在不敢贸然作答,一会儿门开了,邓金海的脸探出来,进来吧。黄雪丽知道张素心不在,一闪身就进来了。邓金海反手关了门,插好,才一回身就被黄雪丽抱住了,想死我了!邓金海说,进屋进屋!俩人就半拥半抱着进了屋。

    门一关上黄雪丽就扑到了邓金海怀里,把邓金海紧紧地抱住了。邓金海也抱了黄雪丽使劲亲起来。冬天里人穿得都很厚实,俩人抱着就不像夏天那样身贴身,再加上很久没能在一起了,心里的渴盼就很剧烈,这种拥抱就很不够味。邓金海就把黄雪丽推开脱外套,黄雪丽更麻利抢先脱了,再投入邓金海的怀抱感受着他的体温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邓金海一钻进被窝又被黄雪丽抱住了。邓金海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他有也想给她也是自己想要的。黄雪丽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哗哗的。邓金海愣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黄雪丽掉眼泪,你咋啦?黄雪丽说,没咋。邓金海说,没咋你哭啥?黄雪丽说,我太高兴了。邓金海说,高兴还哭?黄雪丽说,想哭。邓金海笑着拍拍黄雪丽的脸,不哭了,乖。黄雪丽说,哎!眼泪还是流得哗哗的。邓金海说,唉——黄雪丽哭着说,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啊!……邓金海安慰道,还是在一起了嘛。黄雪丽点点头。俩人紧紧地抱着,你蹭蹭我的脸我蹭蹭你的脸,你蹭蹭我的鼻子我蹭蹭你的鼻子,你捏捏我的嘴,我捏捏你的嘴……幸福地看着、笑着。

    就在这时,传来咣咣当当大门被谁塕动的声响。

    俩人都吓了一跳,邓金海就停下了。黄雪丽问,谁?邓金海说,不知道谁,管他呢。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叫起来,金海,金海!张素心!俩人的脸色都变了。黄雪丽说,咋弄啊?邓金海说,先穿起来,叫被子收起来!张素心又叫起来,金海,我知道你呆里头哩!快点出来开门!再不开门我翻过去了!邓金海和黄雪丽穿衣裳的时候张素心不耐烦了,咣咣当当把门塕得更响了,让人听起来门都快要被她塕掉了。黄雪丽问,咋弄啊?邓金海最初听到张素心叫喊打算让黄雪丽翻墙走的,一听张素心烟翻墙过来知道她在看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里,就想让黄雪丽躲一下,可弹丸之地能躲哪里去呢?当然他俩都知道张素心已经猜出他们在这里了,说不定张素心早就标住她了,从她一进院就盯死了。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太粗心了!想到这,黄雪丽懊悔得直跺脚。邓金海说,我稳住她,你瞅空赶紧溜!黄雪丽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张素心还在外面叫,金海,你要再不开门,我就叫这门劈了!邓金海这才想起来,他兄弟的大门楼盖得早安的是木门,不像后来盖的过道安的都是铁门,别看这点区别用起来差别就大了。铁门可以像杨翠玲家那样在其中一扇上开一扇小门,安上暗锁,过来过去的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头有人没有。木门就不一样,木门没铁门大,就开不了小门,进来出去的一看门钌铞就一清二楚。他和黄雪丽都在院子里,大门的钌铞当然锁不上,搭眼一看就清清楚楚的。他当然不可能不搭门钌铞,也不可能请谁替他从外面搭上门钌铞。他又把门关得那么牢,张素心就是傻子也会起疑心的。

    邓金海再不出声已经不中了,就不耐烦地走出来,说,歇哇啥啊?张素心趴在墙头上问,你呆里头弄啥唻?是不是那个相好的也呆这里呀?邓金海厉声道,胡说啥!

    走到门口却不开门了。张素心就叫,哼!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贱人肯定呆里头哩!开门!我非扇她的脸不中!邓金海怕张素心叫叫嚷嚷的惊动了别人,那就糟了,不再矜持就把门打开了,说,歇哇,歇哇,你要给我找不出来人看我咋收拾你!张素心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没底就不说了,可脸上下不来就沉着脸径直往屋里走。邓金海一看慌了,又不好拦她,灵机一动慌忙往茅房走,给张素心造成错觉,把她吸引过去,黄雪丽就可以乘机溜掉了。张素心果然被他的举动吸引了,问,你弄啥去?邓金海说,解手去!

    黄雪丽已经在堂屋的门后准备好了,一有机会立马就闪的。此时她隔着门缝注视着院子里的张素心一举一动,看她往茅房走去。这本来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可黄雪丽太急了,没等张素心走到堂屋西头风道里的茅房就闪出身来,把门碰得响了一下。张素心往茅房走着还犹犹疑疑的,不知道黄雪丽到底是在堂屋里还是在茅房里,万一弄错了就失去捉奸的机会了,那就太可惜了,听见堂屋门响一扭头就看到了黄雪丽,立刻跑过来照准黄雪丽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你个下三滥的贱人!黄雪丽急于脱身不敢跟她对打,用手挡了张素心的手往外就走。张素心扑过来,照准黄雪丽的后背又是一拳。黄雪丽没防备被张素心攥得就是一个趔趄。张素心乘机举手去扇黄雪丽的脸,黄雪丽哪里会吃这亏,冲过来就和张素心打在了一起。

    邓金海确实去了茅房,他原本想把张素心引过去给黄雪丽溜走的机会,也的确有了尿意,进了茅房就尿了起来,他不怕张素心进来,她是他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反而怕她不上当不进来。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坏了,黄雪丽被张素心逮住了!邓金海的尿还没撒完,没法出去,急得浑身冒汗。一会儿,尿完了,邓金海想了想还是不能出去,就翻墙从屋后的绝了户的人家家里走了。他出去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女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要是不把她们拉开是说不过去的,尽管他也知道不可能拉得开。那么拉呢?拉谁好?一个是跟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婆子,一个是跟他亲亲热热地相爱了几年的情人,拉谁不拉谁都不好,干脆一退六二五。

    打架张素心可不是黄雪丽的对手,不一会儿张素心就被黄雪丽捺倒在地。张素心打不过黄雪丽,嘴巴可不饶黄雪丽,声嘶力竭地大骂不止。黄雪丽也有嘴不让她,可到底有点心虚,骂声小多了,为了弥补骂的不足就拼命地寻找机会打张素心。俩人的喧闹终于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探过来一看,赶紧翻墙过来了。这时候也有别的人轰轰乱乱地围了过来,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俩人拉开了。不知道的人不住地问讯着,因为啥啊?因为啥啊?那样子是打算调解一下的。黄雪丽当然不会解释,张素心气愤愤的只顾了骂,哪有闲心解释?就像本地说看戏的俗话一样,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看热闹。从俩人的骂声里人们还是听出了原因,不好说什么,只劝俩人消消气回家。黄雪丽没什么说的,经人一劝就势顺坡下驴回家了。张素心在前门跟一群女人说说笑笑的本没打算到兄弟这里来,后来被一个年轻的本家婶子叫了过来帮点忙,完了不经意看见大门的钌铞开着,有点担心,一看门紧紧的从里面闩住了,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瞅了多日,以为原来是自己多心,俩人没什么事儿的,不料真的捉到奸了,满以为能出口气的,岂料捉了奸反而更吃亏了,气得浑身直哆嗦,见黄雪丽走了,还不依不饶,追着黄雪丽骂。到底有人在还是把她拉住了。

    张素心的气出不来,越想越觉得窝囊,回家跟邓金海闹,邓金海不理她,她就闹不出个牌儿名来,没办法就跑到黄雪丽家门口骂。黄雪丽开始还让着她,后来骂烦了冲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最后被人劝开了事。多了,人们也烦了。张素心没办法只在心里生闷气,很快就瘦了一圈。

    经此一闹,邓金海和黄雪丽相好再也瞒不住了,全村都传了个遍,钱大有的娘也知道了,知道也没办法,只在背地里骂黄雪丽,不敢叫黄雪丽知道了,又可怜钱大有,心里苦唧唧的没处诉说,只好偷偷地哭。

    年底,钱大有背着行邓回来了。钱大有这次是歇晌回来的,到家不久天就黑了。做饭的时候黄雪丽说,大有,我跟人家相好了。钱大有以为黄雪丽还在为外出前的事儿生气,笑笑说,相好你相好,别叫他领家来就中,咱家的床就恁宽一点可睡不下仨人。黄雪丽说,真的,我没跟你开玩笑,离婚也中,就这样过也中,你看着办。钱大有莫名其妙笑笑没说话。

    第二天,张素心看到钱大有回来了,又动开了心思,看见黄雪丽就骂起来。钱大有说,好好的你撅个啥啊?张素心说,你问那个下三滥的贱人去!还是不住口地骂。黄雪丽当然不让她,俩人又撕把起来。钱大有从张素心的骂声里听出了点眉目,张素心不大惹事,现在竟然疯了一样肯定是惹急了,再联想夜儿个一回家黄雪丽就说他跟人家相好了,就知道是真的了。可是,钱大有还是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哪有人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啊!把俩人拉开,问黄雪丽,真的吗?要是她胡说我饶不了她!心里但愿是一场误会。黄雪丽说,真的!钱大有的眼立刻瞪起来,说,你……黄雪丽说,离婚吧。钱大有说,你先给我说清楚再讲。黄雪丽说,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了?你一回来我就跟你说了,我跟人家相好了,现在人家又来撅了,还不清楚?钱大有说,你咋能……黄雪丽说,我没有的时候你怀疑我,那不是叫石磙往我眼里推吗?我还是你老婆子的呀,欺负人也不带这样欺负的吧?现在板上钉钉你也不用怀疑了。钱大有的脸立刻就黑了,黄雪丽你……!黄雪丽说,钱大有,你要敢打我,我跟你七孙拼了!钱大有没说话,忽地一巴掌扇了黄雪丽个乌眼青。黄雪丽顿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险些栽倒在地。两口子以往抬杠拌嘴、撅撅答答、拳来脚往的也不是没有过,可那都像俗话说的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那样,不算个啥,偶有失手也不会重到哪里去。现在钱大有竟敢下死手,黄雪丽的火就忽地窜了上来,一会儿能看清了就和钱大有撕把起来。钱大有很壮实,但个子并不高,黄雪丽在女人堆里也称得上牛高马大,两口子就有点半斤八两,打起架来就不分上下。呼哧呼哧地打了半天都受了伤、流了血,才有人发现把两口子拉开了。黄雪丽说,钱大有,你个七孙你记着,我要不跟你离婚我就不是人!我要不跟你离婚我就不是俺娘引的!!我要不跟你离婚我叫你个爹!!!钱大有见黄雪丽发了狠,直瞪着她看,一言不发。

    杨秀芝知道黄雪丽两口子为啥打架还是劝,婶子,俺叔才回来,才过了一夜,您俩就打,有多深的仇啊?黄雪丽当然知道人家全清楚两口子为啥打架,但不好说,只说,你别管,我非跟他个七孙离婚不中!杨翠玲说,好了,黄雪丽,消消气。黄雪丽说,我消不了!我早就够了,这回再不离婚我非死他手里不中!杨翠玲说,看你说的,再咋说你也是他老婆子哩。黄雪丽说,唉,我都后悔死了,您不知道啊!寻书记都比寻他个狗日的好的!书记最少不会扣我啊!众人还要劝,黄雪丽摆摆手哭了起来。以往黄雪丽跟钱大有打架都没哭过,现在居然这么伤心,倒让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末了,黄雪丽擦擦眼泪说,好了,没事了,我走了省的以后有啥事连着您了。黄雪丽说着忽地站了起来,拔腿往外就走。杨翠玲说,你上哪去啊?黄雪丽说,回俺娘家!杨翠玲想说,不能去啊,钱大丽知道了会平和?可是这话不便说,又怕黄雪丽真的回娘家去,急得什么似的,见黄雪丽说走走了,就追了过去。黄雪丽说,你回去吧。杨翠玲还是跟着。黄雪丽再说,你回去吧。杨翠玲还是跟着。黄雪丽以为杨翠玲怕她想不开寻短见,突然笑了,说,中!杨翠玲,算没白跟你老伙计一场!杨翠玲已经追出去多远了,看看没人就说,黄雪丽你想开点。黄雪丽说,没事,你放心吧,为他死,他还不够格,我还没活够哩!杨翠玲见她不往钱大丽那儿想,就问,你管回娘家吗?黄雪丽说,咋不管?那是俺娘家,我是她闺女,想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碍着谁了?杨翠玲说,还是别回了吧。黄雪丽说,你咋啦?杨翠玲说,你这个样子能回去吗?黄雪丽说,我还能呆家啊?看见他我都够透了啊!杨翠玲说,您打架您娘该心疼了。黄雪丽说,那当然。俺娘要是不心疼就没有心疼我的人了,再说,弄成这个样也是俺娘逼我的,她不心疼我也不中。杨翠玲见她还没明白就急了,只好说,您娘心疼你,大丽可不心疼你。黄雪丽说,谁稀罕她心疼啊!说完想起来,知道不能回娘家了,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想想天下这么大却没有她黄雪丽的一寸藏身之地,眼里顿时涌满了泪水。杨翠玲说,上俺家吧,过几天,消消气,叫大有接你回去。黄雪丽一听钱大有就嗷地叫起来,说,别提他!我都说了,我要不跟他离婚我就不是人!就不是俺娘引的!!就叫他个爹!!!杨翠玲说,那你呆俺家歇歇总管吧。黄雪丽说,你别管了,我死不了。说着只管走了。杨翠玲无奈,只好看着她慢慢地走远了,消失了。

    黄雪丽走了不久就有人劝钱大有去把黄雪丽找回来,钱大有木着脸说,不找,她八辈子不回来也不找!第二天,她娘说,有,你去叫他嫂子叫回来吧。钱大有说,不叫。第三天钱芳芳哭闹得钱大有心烦,一巴掌打过去打得钱芳芳哇哇大哭找找奶奶去了。这样撑了五六天,钱大有就有点心动了,可自己一个人去怪不好意思的,想找个人陪着,万一说错话也好有人担待,还有一样,有外人在,黄雪丽和黄雪丽的娘家人说不出多难听的话来,那样他心里会好受些——尽管黄雪丽不对,可女人都出来恁长时间了你还不管不问就是你的错了。又过了几天,钱大有耐不住了,想找个人陪他去把黄雪丽叫回来,出了门就听张素心哭得哇哇的,吱吱哇哇的乱叫,仔细一听才听清了,邓金海好几天都不着家了,估计跟黄雪丽一路跑了。钱大有听了站在那里半天没愣过神来……

    第33章

    春天像往年一样该来就来了。

    不知不觉杨翠玲嫁到王菜园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让杨翠玲从一个花枝招展的大闺女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妇女,脸上添了细细的皱纹,纤细的手指骨节粗大起来,唯一变化不大的是腰身,还像闺女家一样弯弯曲曲着。

    刚开春,地里没活儿,人们都很闲散。杨翠玲原本不大打牌、串门什么的,现在想串个门也没个串的地方了。过了年,杨秀芝把孩子交给婆婆跟赵玉龙一起打工去了。村里像杨秀芝这样跟着男人外出的颇有几个,有的干脆像姚金荣那样拉家带口的不回来了,村子一下空落起来,除非孩子放学,村里子难得看到成群的人们。杨翠玲就只好经营起了自家的菜园,育苗、整菜畦、栽种、浇水、施肥……忙忙碌碌的,与其说是种菜不如说是消闲来得更为恰当。

    一天忙完,做做饭,吃吃,洗洗,涮涮,看会电视,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了。只要愿意,睡到天黑也没人管的。

    这天,杨翠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泡尿憋醒了,她就知道天快亮了。杨翠玲被一泡尿憋醒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有一阵子了。农闲,人就轻省,上了几岁年纪觉瘾也没年轻那会儿大了,邓金柱身体很好。邓聪明上学也很乖,没什么叫她特别操心的。她一般是躺到床上不久就会睡着的,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中间不带起来的,天亮的时候准会憋上一泡尿的。这使她忖摸住规律来,只要憋上一泡尿肯定就是天快亮了。现在虽说是春天,夜里还是凉森森的要盖被子才行,被窝就很暖和睡起觉来别提有多舒服了。特别是早上,当地人都会这么说,骑马坐轿不如黎明睡觉。早上睡觉是很舒服,可要是醒了再睡就睡不着了,略躺一下还好,时间稍长就很乏味了。杨翠玲也是,醒了就睡不着了,略躺一下不是不行,肚子涨得难受,就爬了起来,光着身子到茅房尿尿去了。要是在以往,给杨翠玲十个胆她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小院四面高墙,天还没亮透,正麻灰着,茅房也不远,开了门往右转过墙角就到了。不过,说是光着身子也不对,杨翠玲还是穿着裤衩的。

    杨翠玲走进茅房,把裤衩往下一撸,就蹲了下来。憋了一夜的尿早就等不及了,一旦放开就很急迫,显得很有力量的样子。杨翠玲蹲在那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顾不上想,现在她唯一能做的是释放,以及由释放产生的快意。这快意要持续一会儿,她有的是时间,时间一久心就静下来了,慢慢的,感受就变成了享受。等释放完了,杨翠玲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杨翠玲本该提上裤衩走人的,可她还是先看了看垫在裤衩上的卫生巾。按日子算这几天身上该来了,她这么光溜溜的还穿裤衩也是个防备,要不万一来了会弄脏被子的。杨翠玲记得第一次身上来的时候她才十多岁,正?着筐跟几个小伙伴在地里薅草,她在弯腰薅一棵肥大的面条菜的时候,秀红看着她突然惊叫起来,翠玲,你冒血了!杨翠玲还瞪了她一眼,以为她在出自己的洋相。听到叫喊,彩丽也叫起来,真的,翠玲,你真冒血了!彩丽一向就很老实,是值得信赖的,见彩丽也这样说,杨翠玲就当回事了,一摸,真的有点湿,把手抽回来再一看,血丝丝的。杨翠玲吓了一跳,赶紧?着筐回家了。一路上她都怕被人家看见了,那可羞死人了。见了她娘,杨翠玲急得脸都红了。她娘笑起来,说,你长大了。又说,女人长大都会的。然后给她弄了些草纸垫在裤衩里,告诉她勤换,要几天呢。后来,杨翠玲就习惯了,忖摸住了时间,早早就准备好草纸了。草纸不耐湿,一天要换好几次,还有点硬,一不小心不知道窜哪儿去了,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烦死人了,可别的没什么可用,只好这么凑合着。后来,商店里有卖卫生带的,用起来方便了不少。再后来,街上有卖卫生纸的了,又软又耐湿,一天换上一次两次的就够了,省事多了。这几年流行卫生巾,一天换一次就好,实在方便又舒适。卫生巾不光好用,花样也不少,粉白的、粉红的、淡蓝的、淡绿的,有的还有香味儿,叫人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杨翠玲用的是粉红色的卫生巾,这会儿卫生巾还像她刚刚垫上去时一样,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杨翠玲就有点愣神,和以往比起来推迟两三天了,咋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来的迹象呢?杨翠玲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的都属正常,以前也有过,就没怎么往心里去。看完了,提上裤衩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杨翠玲当然睡不着,睡不着也得睡,不然这么早起来干啥呢?当然,坐在被窝里也可以看看电视。现在的电视也好,不光是彩色的看着好看,要调个台也方便,不用像过去看黑白电视那样调个台还要到电视跟前吱吱哇哇的拧,冬天看个如事的电视要冻个半死,只要拿起遥控器按一下就中了,想看啥看啥,逢到广告立马换台,估摸着广告完了再调回来,得劲死了。杨翠玲现在也能看电视,电视就在脚头的桌子上,遥控器就在枕头边,拿起来一按打开电视调个台就能看了。杨翠玲还是没看,不是不想看,而是这个时候根本没台,她看电视机,电视机看她,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牌儿名来,除了耽误事还浪费电,别的还能有啥?电视看不成,干躺着又没意思得很,杨翠玲不由就会想她的亲人,男人邓金柱,儿子邓聪明,他们一个打工,一个上学,都不在家,杨翠玲就很牵挂的慌。想归想,想也没用,奇怪的是明知没用还是会想。除了男人邓金柱和儿子邓聪明,杨翠玲还会想另外一个人,那就是邓金生。要是说想男人邓金柱和儿子邓聪明是习惯的话,想邓金生就是不由然而然,邓金生总是在她最不防备的当口里突然跳出来,杨翠玲就不得不努力抑制着,赶紧去想别的什么,不过想不了多久又会拐到邓金生身上来……尽管黄雪丽跟邓金海相好的事儿原来大家都模模糊糊的知道点,一捅出来还是弄得满村风雨的,上了年纪的人就摇头,唉,现在这人都成了啥了!只有二婶是不言不语的,当然人们也很少在她面前说这些。笊头子死了,人们再想听那些有趣的顺口溜、笑话啥的也听不到了,都恹恹的,猛听了这事就是一振,唧唧喳喳的议论,议论了一阵子也没议论出个牌儿名来,反倒木然了,没有事就三五个聚在那里木着,等着,谁也不肯散,直到实在要走了开了才慢慢走了。初时,杨翠玲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天她跟邓金生会被人捅出来,那就没法活人了。邓金海说说,你怕啥?你又不寻我,我也不离婚,只要不想着结婚,见面别恁勤,还会有啥?杨翠玲说,说得怪铁,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邓金生说,那是,不过,邓金柱又不呆家,等他啥时候出去不动了咱都年纪了,动不了了。杨翠玲就叹气。邓金生说,好了,别想恁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杨翠玲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心里有时候毛毛的,有时候寂得厉害也想,管他哩。

    杨翠玲的脑子乱哄哄的七想八想的时候,天就亮透了。杨翠玲从被窝里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一低头又想起邓金生来,不觉笑了,不经意地用手拂了一下。现在她跟邓金生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借故到她家办完事就走,根本顾不上缠绵,杨翠玲很温馨也很渴望,等终于盼来下次就很投入,很激情。

    过了几天,杨翠玲正跟二婶说话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说,家里有客。杨翠玲就回去了。

    来的是她妹妹杨翠英。

    杨翠英明显发福了,浑身上下都像冲了气一样圆鼓鼓的。杨翠玲跟她打了招呼,开了门,又探身往外看。杨翠英问,看啥?杨翠玲说,看军军啊。军军是杨翠英的儿子,一连生了两个闺女才得了儿子,杨翠英两口子就把军军宝贝得不得了,动动都带着的。杨翠英说,没带他来。杨翠玲说,咋啦?咋办不叫他来啊?杨翠英说,他上学呢。杨翠玲哦了一声就不问了,不过她隐隐的还是感到蹊跷,从杨翠英家到她家并不近,十几里路呢,不年不节的也不带孩子,肯定有啥事。

    自家妹妹虽说客套少不了但只是个客套,客套完了就完了,有啥吃啥,没必要装腔作势,还是实实在在的好。杨翠玲还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就挖了一瓢豆子跟来村里的豆腐挑子换豆腐。过去豆腐挑子也是挑着豆腐悠村串巷的,现在改骑车子了,豆腐品种也多起来,名目也多起来,过去一成不变的豆腐现在叫厚豆腐以示跟别的豆腐区别开来,再有比厚豆腐薄些的叫二豆腐,还有一种像草纸一样厚的就叫豆腐皮,三者的口感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厚豆腐是还是多年的老价钱一斤豆子换一斤半豆腐,二豆腐则是一斤豆子换一斤二豆腐,豆腐皮则是一斤豆子换半斤豆腐皮。豆腐挑子是邻村的马海,人人都认识的,他来的多了也认识村里的人,甚至很熟识。看见杨翠玲就说,来吧来吧嫂子,看今儿个的豆腐排场不排场。杨翠玲不耐烦夸夸其谈的人,就说,排场!马海说,咋啦?比你的还白哩!杨翠玲就笑了。马海站占便宜很得意,接着说,是不是?再摸摸,包许比你的结实!杨翠玲不乐意了,长你嘴上了咋的?马海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杨翠玲居然会骂,还骂得这么巧,就叫起来,你这货,骂玩骂过了就招呼起生意来。杨翠玲换了半斤豆腐皮。马海有点不满意,说,你一说换豆腐皮我还兴的你多舍得哩,弄了半天也是夹屎头子老憋一,有客来了还恁抠唆。杨翠玲说,你要卖肉我就多割点你的肉!马海不说,想吃我的肉啊?我的肉多少钱也不卖你!杨翠玲才明白无意中骂了马海,就呵呵笑了,补了一句,你的肉我才不要哩,滥牛肉气!马海回骂,你的肉滥狗肉气!

    豆腐皮很好吃,又筋又香,一般做下酒菜的。杨翠玲不会请她妹妹喝酒的,她把豆腐皮拿回家,用热水泡了粉条,又打了几个鸡蛋煎了鸡蛋皮,找出头天在地里剜的荠荠菜,一起剁了包饺子。当地管这种不见荤腥的饺子叫素饺子。荠荠菜以前都是自生自灭地长在地里的,谁家要吃自己到地里剜。近些年一般的菜大概人们都吃腻了,就想吃点新鲜的,就有人专门种荠荠菜了。杨翠玲的荠荠菜还是地里零星地长的,不比专门种的荠荠菜叶大根粗,剜起来很费劲,好在杨翠玲有的是时间。荠荠菜很好吃,可以下到面条锅里,也可以包菜包子,包饺子,或者用水焯一下凉拌也很不错。杨翠玲小时候就唱过一个儿歌,叫做荠荠菜,包饺子,俺跟奶奶对脸吃,奶奶吃,俺也吃,奶奶夸俺好孩子!

    包饺子的时候杨翠玲就在等着杨翠英告诉她来的目的,可杨翠英一直不说,她就觉得不会是好事,怕影响了心情饭就吃不好了,那样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就没问。

    两个人的饭两个人做就很快,一会儿就做好了。

    吃完饭,洗刷完了,姐妹俩才坐下来好好说话。说了一会儿,杨翠英突然说,姐。杨翠玲听见杨翠英声音有异,就抬头看她,问,咋?杨翠英却不说了,低了头。杨翠玲心里很是奇怪,看着她好一会儿,问,到底咋啦?杨翠英轻轻叹了一口气。杨翠玲吓了一跳,半天才小心地问,咋啦?你说啊。杨翠英看着她说,我又有了。杨翠玲一听吁了一口气,说,你吓死我了,我还兴的谁得大病了哩。一会儿说,你咋弄啊?要?再要你都四个了。杨翠英说,哪能要啊,得流了。杨翠玲说,流就流呗,听说也不是啥大手术,流完就能回家。杨翠英说,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没流过。杨翠玲说,那你怕啥啊?杨翠英说,唉,你不知道。杨翠玲听着妹妹没头没脑的话不言语了。杨翠英停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才一个多月。杨翠玲说,那正好啊。听说越早越好,对身体妨害也小。杨翠英说,你还不知道?杨翠玲一下被杨翠英说愣了,定定地看着她。杨翠英说,姐,金明一过了年就走了,到现在都快仨月了……杨翠玲知道金明是杨翠英的男人,跟邓金柱一样常年在外打工的,但还是没明白,说,他不呆家罢,我伺候你去。杨翠英说,不是啊,姐!这孩子不是他的……杨翠玲一下呆住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一会儿明白过来了,以为她妹妹被人欺负了,紧张兮兮地说,你……知道谁吗?杨翠英说,知道,我愿意的。杨翠玲就很意外,啥?你……?杨翠英说,唉,金明不呆家,我自己在家,寂啊!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唉……没想到会怀孕……杨翠玲立刻想到了她和邓金生,就不说话了。杨翠英接着说,姐,我就想叫你陪着我上医院流了,住两天,我就回去。杨翠玲说,你不是结扎了吗?咋……杨翠英说,那是假的,托人弄个证明,实际上哪结扎了?杨翠玲就不言语了,半天说,那你想搁哪儿呀?杨翠英说,搁邓老家卫生院吧,也不是大手术,能做的。杨翠玲说,不中。杨翠英问,咋啦?杨翠玲就把崔晓娟的事说了。杨翠英说,那有啥啊?杨翠玲说,说哩。再去人家就认识我了,到时候我咋说啊?杨翠英说,那有啥啊?杨翠玲说,不中。杨翠英急了,姐,我不能回去啊!杨翠玲说,我知道。咱再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杨翠玲就领着杨翠英去了另一个卫生院。经过了崔晓娟,杨翠玲心里就有底了,再说又是自家妹妹,妹妹又是生过孩子的,心里就很坦然。手术很快就做完了。杨翠玲关切地问,没事吧?杨翠英说,没事。杨翠玲说,那咱回家吧?杨翠英说,住一天吧。杨翠玲说,住这弄啥啊?不方便,还贵。杨翠英说,住这吧。杨翠玲说,我是说住俺家。杨翠英说,我知道,您家我也不住,就住这儿。杨翠玲知道杨翠英在忌讳着,当地是有生产的女人不满月不能去别人家的风俗,据说有妨害。杨翠玲就说,没事,我不怕,你是俺妹妹,跟我还能差多少啊!杨翠英说,姐,我知道你疼我,还是就住这儿吧。咱住一天我就回去。杨翠玲犟不过她只好由她。

    隔天,病房里又住进来一个女人,跟杨翠英一样也是来流产的。女人看起来象是很有钱的样子,手术做完没走住了下来。女人一住下就有人来看望,一拨去了一拨又来,清净的病房热闹起来。下午,来了一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显然是女人的闺女,进来也不坐,晃晃悠悠的站了一会儿,说,妈。女人问,怎么了?女孩说,你以后注意点!你看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手术,丢人不丢人啊?女人说,你看你这孩子,说啥唻?女孩就很不屑说,还装!你还当我不懂啊?每次你半夜开灯起床,得好长时间施腾,我就知道您俩就没干好事!女人的脸一下子红红的说不出话来。女孩却没当回事儿,接着说,要是实在不中,下次让俺爸戴俩套儿!我就不信不起作用!女人不知道说啥好了,半天说,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女孩哼了一声走了。女人很尴尬,向杨翠玲姐妹说,你看看现在的孩子,没她不懂的。杨翠玲只好笑笑,笑完想起来,说,正好我去检查一下。杨翠英不知道杨翠玲怎么了,但一听检查就知道她姐有毛病了,而且毛病还不轻,就有点紧张,你咋啦?杨翠玲说,身上好几天都没来了。女人接话了,说,是不是有了?杨翠玲脸一红,尴尬地笑了。女人接着说,唉,女人真是命苦哦。杨翠英说,那就看看吧,说着要起来。杨翠玲忙把她按住了,说,你歇着,我就检查一下,没事的。就去了诊室。

    诊室里坐诊的是个中年女医生,听了杨翠玲的情况,问了半天,说,B超超超吧。就开了单子。一听B超,杨翠玲忽然想起邓金柱给她讲的笑话来,说是一个人拿了医生开的检查单满医院地问,13超在哪儿?13超在哪儿?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后来一个护士过来接过检查单看了说,啥13超啊,一辈子你也别想找着。那人就很奇怪,问,咋?护士说,哪个医院也不会有13超。那人说,那这上面写的是13超啊。护士说,这不是13超,这是B超!那人听了骂起来,你这B分得也太开了!

    杨翠玲拿了单子就去B超室。

    B超室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扫了一眼单子说,你还没交钱呢,交钱去。杨翠玲赶紧出去划了价、交了钱,又来到B超室。女医生这才收了单子让杨翠玲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解开衣裳,在杨翠玲的肚子上抹了润滑膏,拿起扫描器慢慢地推了起来。一会儿,女医生说,你怀孕了。杨翠玲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啥???女医生说,你怀孕了!又见怪不怪地嘟囔,真是,怀孕了都不知道。杨翠玲听人说过,怀孕了会变得慵懒、好睡、恶心、干哕、不想吃东西……可她一点也没有啊!杨翠玲说了。女医生说,你才怀孕啊,要不了几天就该有反应了。

    杨翠玲晕晕乎乎地回到病房,一边喃喃地说着,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一看她姐这样子,紧张起来,忐忐忑忑地问,姐,没事吧?杨翠玲还是喃喃着絮叨,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有点害怕,说,姐,到底咋啦?问了半天见杨翠玲还是那样絮絮叨叨的,就拿过她手里的检查报告单看,报告单上的字写得很潦草,大多数她都看不懂,但“怀孕”俩字还是看得懂的,说,胡闹吧?咋会哩?女人接腔了,咋啦?看杨翠玲的样子估摸着病得不轻,安慰说,没事,现在医生手头恁高,药也好,不会有事的。杨翠英只好冲女人笑了一下,算是对她安慰的感谢。

    有女人在,姐妹俩说悄悄话就不方便。杨翠英就起来了。

    姐妹俩走在卫生院外面的路上,杨翠英说,姐,说不定检查错了没事,回去上县医院检查检查去。杨翠玲还是絮叨,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蓦地想起来,说,就是啊,俺哥又没呆家,咋会吗?一会儿说,算了,姐,干脆我陪着你,咱现在就去县医院!

    姐妹俩到县医院一检查还是一样,怀孕了!

    杨翠英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姐像不认识了一样,姐?这,咋回事啊?杨翠玲忽然哭了。杨翠英就知道她姐跟她一样有人了。停了一会儿,杨翠英说,姐,这有啥啊,流了呗。杨翠玲哭得更厉害了。杨翠英说,姐,你怕啥啊?我流产你不都看着的嘛,没啥大不了的。杨翠玲哭着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杨翠英说,啥我不知道啊?杨翠玲还是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等杨翠玲好容易不哭了,安静下来,杨翠英不安地问,姐,你……咋弄啊?

    杨翠玲说,不知道。杨翠英说,流了吧,要不……

    杨翠玲摇摇头。杨翠英急起来,不中啊!俺哥没呆家,你怀孕了,这……

    杨翠玲又哭起来,哭得杨翠英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姐了。杨翠玲哭着说起话来,翠英,翠英啊,你不知道,姐我可苦死了,这二十年咋熬过来的啊?呜呜呜,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啊!呜呜呜,我都认了,我都不想怀孕的事儿了,谁想到,谁想到,谁想到……我还会怀孕,我还是个女人,我还是个女人啊!我是个女人,我是个女人,我是个女人啊!哭着说着,说着哭着,哭得杨翠英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不觉流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杨翠英小心地问,姐,你咋弄啊?

    杨翠玲还陷在深深的激动里,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杨翠英说,那……俺……哥……

    杨翠玲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杨翠英说,姐,你想清楚,这孩子不能要啊!

    杨翠玲叫起来,不,不,不!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谁也别劝我!谁也挡不住我!

    杨翠英说,姐……俺哥他……

    杨翠玲颤抖起来,说,大不了离婚!离婚我也要把他生下来,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杨翠英担心起来,试探道,姐,你想清楚,离了婚,你咋办呢?

    杨翠玲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也管不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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