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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施雨晴的手指在钢琴键上轻轻滑过,舒曼的《梦幻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音乐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夕阳透过窗户洒在黑白琴键上,为她的指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是她每天放学后的固定节目——独自练琴直到天黑。比起回家面对继母冷淡的目光和同父异母弟弟的吵闹,她更喜欢这个安静的空间。在这里,她可以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忘记现实的一切。

    弹得真好。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施雨晴的手指猛地停在半空,音乐戛然而止。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倚在门框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男生走进来,施雨晴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清爽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篮球队队服。我是陆远,高三七班的。

    施雨晴点点头,没有作声。她知道陆远是谁——学校篮球队队长,女生们经常议论的风云人物。他们本该毫无交集。

    你是施雨晴对吧音乐社的钢琴手。陆远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林老师让我来找你,说艺术节需要钢琴伴奏。

    施雨晴微微蹙眉:艺术节还有两个月。

    是啊,但筹备工作已经开始了。陆远耸耸肩,我是学生会文艺部的,负责这次活动。林老师说你是学校里钢琴弹得最好的。

    施雨晴低头看着琴键,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音符。她确实收到了音乐老师的邀请,但没想到会派篮球队的人来对接。我已经答应了。她轻声说。

    太好了!陆远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太过明亮,让习惯躲在阴影中的施雨晴有些不适应。下周三下午社团活动时间,能来大礼堂排练吗合唱团要和你配合。

    施雨晴点点头,希望这个对话能尽快结束。但陆远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钢琴上的乐谱上。

    《梦幻曲》他念出曲名,我小时候也学过这首。

    施雨晴惊讶地抬头看他:你会弹钢琴

    不,是小提琴。陆远笑了笑,不过已经很久没碰了。篮球训练太忙。

    这个回答出乎施雨晴的意料。她想象不出这个阳光活力的篮球队长拉小提琴的样子。哦。她最终只发出这样一个音节。

    陆远看了看手表:我得去训练了。下周三见,施雨晴。他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对了,你弹得真的很美。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音乐教室里格外清晰。施雨晴愣了一会儿,才重新将手指放回琴键上。但奇怪的是,刚才还流畅的旋律现在却变得磕磕绊绊,她的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施雨晴总能在校园里不经意地看到陆远的身影——篮球场上他高高跃起投篮的样子,走廊里和队友说笑的样子,食堂里大口吃饭的样子。每次她都迅速移开视线,但那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却像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周三很快到来。施雨晴提前十分钟到达大礼堂,发现合唱团的同学们已经到齐了,正在台上叽叽喳喳地聊天。林老师看到她,热情地招手。

    雨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搭档。林老师领着她走向舞台一侧,这是陈默,他会和你一起负责钢琴伴奏。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向施雨晴点头致意。他们之前合作过几次,配合还算默契。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陈默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大变。我奶奶住院了,我得马上赶去医院。他焦急地对林老师说。

    这...好吧,你快去吧。林老师为难地看着剩下的同学们,但下周就要初审节目了,我们得抓紧排练。

    施雨晴默默翻着乐谱,思考着一个人完成四手联弹部分的可能性。就在这时,礼堂的门被推开,陆远抱着几瓶矿泉水走了进来。

    给大家送水来了——他的声音在看到现场凝重的气氛时戛然而止,出什么事了

    林老师解释了情况,陆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他说:我记得谱子,可以临时顶上。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包括施雨晴。

    你确定林老师怀疑地问,这可是四手联弹,需要很好的配合。

    陆远放下水瓶,走向钢琴:让我试试看。虽然技术可能不如陈默,但至少能完成配合。

    施雨晴往旁边挪了挪,给陆远腾出位置。他坐下时,她闻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从哪开始陆远问,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施雨晴指向乐谱的某一段:这里,第二部分进入。

    当陆远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施雨晴屏住了呼吸。他的动作并不像专业钢琴手那样优雅,但节奏准确,力度适中。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几乎不需要看谱,仿佛音乐已经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们的第一次合奏并不完美,但足以让林老师松了口气。陆远,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就这么定了,在陈默回来前,由你顶替。

    排练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施雨晴收拾乐谱时,陆远靠在钢琴边看着她。

    你弹得很棒。他说,特别是转调那部分,处理得很细腻。

    施雨晴惊讶于他能听出这些细节:你...真的只是小时候学过

    陆远笑了笑:我妈妈是音乐老师,从小逼我学琴学小提琴。后来迷上篮球,就荒废了。他停顿了一下,不过音乐这东西,一旦学会了,就忘不掉。

    为什么答应帮忙施雨晴忍不住问。

    陆远看向窗外,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因为...我听到了你弹的《梦幻曲》。他转回头,直视她的眼睛,那让我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情。

    施雨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坦白。她低头将乐谱装进文件夹:下周同一时间排练。

    等等。陆远叫住她,既然我们要合作,不如...多练习几次就我们两个。我技术确实生疏了。

    施雨晴犹豫了。独自练琴是她的舒适区,与人合作则意味着要走出这个安全地带。但当她抬头看到陆远期待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太好了!陆远又露出那个灿烂的笑容,明天放学后音乐教室见

    就这样,施雨晴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固定行程——每天放学后和陆远一起练琴。起初她很不适应有人闯入她的私人空间,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段时光。

    陆远学得很快。几天后,他已经能流畅地完成自己的部分,甚至有余力关注施雨晴的演奏。他们开始尝试一些更有难度的配合,有时会为一个音符的强弱争论不休,但最终总能找到平衡点。

    你总是弹得太克制了。一次练习后,陆远评价道,技术上完美,但少了点...感情。

    施雨晴皱起眉头:按谱子弹有什么不对

    音乐不只是音符的组合。陆远拿起小提琴盒——他今天特意带来了多年未碰的乐器,听听这个。

    他架好琴,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是《梦幻曲》的小提琴版本。与钢琴的沉稳不同,小提琴的旋律更加婉转悠扬,带着一丝忧伤。陆远的技巧并不完美,偶尔会有轻微的走音,但每个音符都饱含情感,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

    施雨晴听得入迷。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她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怎么样陆远放下琴,期待地看着她。

    有几个音不准,施雨晴诚实地说,但...很美。

    陆远笑了:这就是我想说的。音乐需要一点不完美,因为不完美才有生命。他指着钢琴,再试一次这次别只想技术,想想音乐要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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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雨晴重新坐回钢琴前。这一次,她闭上眼睛,让手指随着心中的旋律流动。她想起了母亲还在世时教她弹琴的温暖午后,想起了父亲再婚前一家人围在钢琴旁唱歌的快乐时光...当她弹完睁开眼,发现陆远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就是这样。他轻声说,这才是真正的施雨晴。

    那一刻,施雨晴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匆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乐谱以掩饰突然加速的心跳。

    随着艺术节临近,他们的排练越来越频繁。除了钢琴合奏,陆远还提议加入小提琴二重奏的环节。

    你还会拉小提琴施雨晴惊讶地问。

    小时候学的,水平一般。陆远谦虚地说,但当他拿起琴弓,施雨晴立刻听出他绝非一般水平。

    他们选择了一首简单的小提琴二重奏曲目,施雨晴负责第一小提琴部分。排练时,两人常常因为节奏或音准问题停下来讨论,有时甚至会争得面红耳赤。但与陈默的合作不同,这些争执总是以笑声结束,然后他们会重新开始,直到找到完美的和谐。

    一天下午,排练结束后突然下起了大雨。施雨晴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瓢泼大雨发愁——她没带伞。

    我送你吧。陆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撑开一把蓝色格子伞。

    不用了,我可以等雨小一点...

    别客气,顺路。陆远已经将伞倾向她这边,我家在青松小区。

    施雨晴惊讶地看着他:我也住那里。

    我知道。陆远笑着说,我经常看到你在7号楼下的公交站等车。

    施雨晴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肩膀偶尔相碰。施雨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却还是能感受到陆远身上传来的温度。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一首轻柔的歌,她突然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施雨晴和陆远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青松小区明明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此刻却仿佛被无限拉长。施雨晴紧贴着伞的边缘,生怕多占了一寸空间。

    你其实可以站近一点。陆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右边袖子都湿了。

    施雨晴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的校服袖口已经浸透了雨水。她稍稍往中间挪了半步,立刻闻到了陆远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你每天都练琴到这么晚吗陆远问道,刻意放慢了脚步。

    嗯。施雨晴轻声回答,家里...有点吵。

    我懂。我练球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陆远笑了笑,不过音乐和篮球不一样,篮球需要对手,音乐需要听众。

    施雨晴侧头看他:你经常听音乐

    算是吧。陆远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虽然看不到...他突然停住,像是说漏了什么。

    看不到什么施雨晴疑惑地问。

    陆远沉默了几秒,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没什么。他转移话题,前面路口右转对吧

    施雨晴点点头,却记下了这个奇怪的停顿。

    转过路口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几乎要把伞掀翻。陆远连忙用双手稳住伞柄,无意中将施雨晴护在了臂弯里。两人瞬间靠得极近,施雨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抱歉。陆远迅速拉开距离,耳尖却微微泛红。

    雨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暂避。玻璃橱窗映出两人的身影——高挑的篮球少年和娇小的钢琴少女,看起来如此不同却又莫名和谐。

    等我一下。陆远突然跑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两罐热奶茶出来,暖暖手。

    施雨晴接过奶茶,温热透过掌心传来。谢谢。她小声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陆远的手背,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陆远拉开易拉罐,热气在雨夜中氤氲开来。其实...他盯着奶茶,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刚才说漏嘴的是...我有色盲症。

    施雨晴惊讶地抬头。

    红绿色盲,最常见的类型。陆远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所以我说看不到——有些颜色在我眼里是一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施雨晴轻声问。

    出生就这样。医生说是因为视网膜上的视锥细胞有问题。陆远耸耸肩,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时候会把西红柿和橙子搞混。

    施雨晴望着雨中模糊的霓虹灯光,突然意识到陆远眼中的世界与她有多么不同。那...彩虹呢

    七种颜色我只能分辨出四种。陆远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能听出颜色。

    听

    每种颜色都有它的声音。陆远的眼睛在雨中闪闪发亮,红色像大提琴的低鸣,绿色像长笛的颤音,蓝色...就像你弹的《梦幻曲》。

    施雨晴从没听过这样的比喻。她犹豫了一下,指向远处的一家花店:那你能告诉我,那家店门口的花是什么声音吗

    陆远眯起眼睛看了看:粉色的康乃馨它们的声音...像竖琴的和弦,很温柔。

    施雨晴怔住了:确实是粉色的康乃馨。她突然有种冲动,我...可以给你描述颜色,如果你愿意的话。

    陆远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便利店灯光的映照下,施雨晴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是纯黑,而是带着琥珀色的光泽。

    比如你的眼睛,她鼓起勇气说,像日落时分的蜂蜜,金棕色里带着一点绿。

    陆远愣住了,随后嘴角慢慢扬起:这是我听过最美的颜色描述。

    雨势渐小,他们重新上路。这一次,施雨晴主动靠近了伞的中心,两人的肩膀不时轻轻相碰。路过一家琴行时,陆远突然停下脚步。

    艺术节后,我们组个二重奏怎么样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弹钢琴,我拉小提琴。我们可以去老年中心演出,那里的老人很需要音乐。

    施雨晴没想到他会想得这么远。更没想到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好。她听见自己说。

    陆远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在7号楼下分别时,他突然说:明天见,日落蜂蜜小姐。

    施雨晴呆立在原地,看着陆远撑着伞走入雨中,心跳快得不像话。

    ---

    艺术节当天,施雨晴站在后台,手指不停地绞着裙摆。台下坐满了学生和老师,嗡嗡的说话声让她胃部一阵阵发紧。

    紧张陆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已经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手里拿着小提琴。

    施雨晴点点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陆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音符形状的胸针。幸运物。陆远说,我妈妈给我的,说音乐家都需要一点魔法。

    施雨晴小心地别在裙子上,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谢谢。她深吸一口气,我好多了。

    记住,陆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就当我们还在音乐教室,只有你和我。

    主持人的报幕声传来,施雨晴和陆远一前一后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下,她几乎看不清观众席,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掌声。当她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时,一阵熟悉的恐慌袭来——就像第一次参加钢琴考级时那样,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听到陆远调试小提琴的声音,清亮如流水。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而温柔。施雨晴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音乐如潮水般涌出,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而如对话,时而如共鸣。施雨晴完全沉浸在旋律中,忘记了台下的观众,忘记了紧张,甚至忘记了自我。她只感受到音乐在体内流动,而陆远的琴声像一只温柔的手,牵引着她走向更高处。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施雨晴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手心全是汗水。她与陆远同时起身鞠躬,灯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退场时,陆远在幕布的阴影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略微粗糙,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施雨晴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走进后台无人的角落。

    我们成功了。陆远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亮得惊人,你太棒了。

    施雨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词汇都消失在陆远专注的目光中。他们站得极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陆远!施雨晴!林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校长想见见你们!

    陆远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即松开手。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施雨晴的手背,留下一阵微小的战栗。待会儿别走,他低声说,等我。

    施雨晴点点头,看着陆远跑向林老师。她低头看着那枚音符胸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已经无法用简单的友谊来解释。

    那天晚上,施雨晴在日记本上画了一道彩虹,用最鲜艳的色彩。在下面她写道:今天,我看见了声音,听见了颜色。

    艺术节表演成功后的周一,施雨晴刚踏进校门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几个女生聚在公告栏前窃窃私语,看到她经过时突然噤声,随后又爆发出一阵刻意压低的笑声。

    看,就是她...

    没想到陆远喜欢这种类型...

    听说他们天天在音乐教室独处...

    施雨晴攥紧书包带,加快脚步。转过走廊拐角时,她差点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小心——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远扶住她的肩膀,柑橘香气瞬间包围了她。你还好吗脸色有点白。

    施雨晴抬头,发现陆远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笑容依然明亮。我没事。她小声说,好像...有人在议论我们。

    陆远挑眉,回头看了眼那群女生,她们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别理她们。他转向施雨晴,声音轻柔,周末我去了趟琴行,找到几首适合二重奏的新曲子,放学后要看看吗

    他眼中的期待让施雨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太好了!哦对了,今天下午有我们班的篮球赛,来看吗陆远倒退着走了几步,我给你留前排位置。

    还没等施雨晴回答,上课铃响了。陆远冲她眨眨眼,转身跑向高三教学楼。施雨晴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别在校服上的音符胸针——自从艺术节那天起,她就再没取下过它。

    下午最后一节课,施雨晴罕见地走了神。窗外的操场上已经搭起了比赛用的记分牌,几个篮球队员在进行热身。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施雨晴!数学老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请回答这道题。

    她慌忙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我...我不知道。施雨晴低头盯着桌面。

    放学后留下来。老师推了推眼镜,其他同学,把作业翻到第58页...

    下课铃响后,同学们鱼贯而出,不少人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赛。施雨晴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计算着补课会耽误多久。

    因为什么被留堂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陆远抱着篮球站在那里,额头还带着运动后的细密汗珠。

    施雨晴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陈默告诉我你被留下了。陆远走进教室,向数学老师鞠了一躬,老师,能通融一次吗我是篮球队长,需要所有队员的支持。

    数学老师打量着他:你就是那个艺术节上拉小提琴的篮球队长

    是的,老师。陆远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施雨晴的钢琴伴奏对我们的团队士气很重要。

    老师哼了一声,摆摆手:去吧。下不为例。

    走出教室,施雨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班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陆远轻松地说,递给她一瓶冰镇柠檬茶,给你的,前排座位真的留好了。

    操场边已经围满了学生。陆远带她到球员休息区旁边的特殊座位,引来不少注目。这里视野最好。他弯腰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看我拿MVP。

    比赛开始后,施雨晴才明白篮球场上的陆远与音乐教室里的有多么不同。他像一阵风般穿梭在球场,每一个转身、跳跃都充满力量感。当对方球员试图阻拦时,他一个假动作轻松晃过,上篮得分。

    陆远!陆远!看台上的女生们齐声呼喊。

    施雨晴发现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每一次陆远得分,他都会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第四节比赛,双方比分胶着。最后三十秒,陆远的队伍落后一分。全场屏息凝神,看着陆远带球突破。

    传给我!他的队友王浩在三分线外大喊,挥舞着双臂。

    施雨晴看到陆远犹豫了一瞬,随后将球传了出去——但不是传给穿着红色队服的王浩,而是传向了穿着绿色队服的对方球员。对方轻松断球,快速反击得分。

    终场哨响,陆远的队伍以三分之差落败。

    球场瞬间炸开了锅。王浩冲到陆远面前,愤怒地推了他一把:你他妈传错人了!眼睛长哪去了

    陆远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施雨晴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我...看错了。陆远的声音异常干涩。

    红色和绿色都能看错王浩讥讽道,你是不是色盲啊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施雨晴头上。她看到陆远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更衣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施雨晴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揪住衣角。

    所以你真的是色盲王浩的声音穿透门板,难怪上次训练你把橙色球当成红色的!你他妈一直在骗我们

    我只是没告诉你们。陆远的声音低沉,这不影响我打球。

    不影响刚才那球要是传对了我们就能赢!另一个队友插嘴,队长是个连颜色都分不清的残障人士,传出去我们队还怎么混

    施雨晴胸口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五个高大的篮球队员齐刷刷看向她。陆远坐在长凳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是缩了一圈。

    出去,这是男更衣室。王浩不耐烦地挥手。

    施雨晴没有动。她径直走到陆远面前,用自己都没想到的坚定声音说:他不是残障人士。

    更衣室里一片寂静。

    他钢琴弹得比音乐老师还好,小提琴能拉帕格尼尼随想曲。施雨晴的声音越来越稳,他听一遍旋律就能记下来,能分辨出不同品牌钢琴音色的区别。她转向王浩,这些,你能做到吗

    王浩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陆远抬起头,眼中的震惊逐渐化为某种柔软的情绪。施雨晴向他伸出手:我们走。

    走出更衣室,陆远的肩膀仍然紧绷着。他们沉默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最后来到教学楼的顶层天台。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城市轮廓如同剪影。

    对不起。陆远突然说,让你看到这么难堪的一幕。

    施雨晴摇摇头:他们才是该道歉的人。

    陆远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我从六岁就知道自己看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幼儿园画彩虹,老师说我涂错了颜色,全班都笑我。他苦笑一下,后来学聪明了,先看别人怎么涂,再模仿。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施雨晴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脆弱。

    最难受的不是分不清颜色,陆远继续说,而是必须时刻伪装,生怕被人发现这个缺陷。他转过头,除了我父母和医生,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施雨晴心脏漏跳一拍: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陆远犹豫了一下,在你面前,我不想伪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施雨晴心中某个紧锁的房间。她站到陆远身边,与他一起眺望夕阳:你知道吗,莫扎特有绝对音感,贝多芬却是个聋子。

    陆远挑眉看她。

    我的意思是...施雨晴组织着语言,每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都不同。你的世界不是残缺的,只是...换了一种调式。

    陆远怔住了,随后嘴角慢慢上扬:这是我听过最棒的解释。他顿了顿,不过刚才你说我能拉帕格尼尼是夸张了吧我最多只能拉前两小节。

    施雨晴抿嘴笑了:艺术加工。

    他们肩并肩站在天台上,看着夕阳渐渐沉入城市天际线。陆远突然哼起一段旋律,简单却动人。施雨晴惊讶地发现,这旋律完美契合眼前日落的色彩——金红、橙黄、紫罗兰的渐变。

    这是...

    即兴创作。陆远有些不好意思,我给颜色编曲的老毛病又犯了。

    施雨晴不假思索地跟着哼唱起来,为旋律添加了和声。陆远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两股溪流汇合成河。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暮色中,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施雨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仿佛他们之间有无形的纽带相连。

    明天老年中心的演出,陆远轻声问,你还去吗

    施雨晴点点头:我们说好的。

    即使...和我这个残障人士一起陆远试图用玩笑掩饰声音里的不确定。

    施雨晴直视他的眼睛:正因为是和你一起。

    陆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渐浓的暮色中,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像是一个试探的问号。施雨晴没有躲开,于是他们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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