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看到他的笑,还有他身后壮阔的大自然,宁一宵忽然就释怀了,“对啊,我们的第一次。”百日纪念旅途的最后一站,就是苏洄曾经资助过的大象救助基地,也是宁一宵多年前造访过的地方。他们坐着吉普车一路颠簸,抵达目的地,这里和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变化不大。
很快有工作人员出来接待,是个华人志愿者。
苏洄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在官网上找到的电子证书,将证件号报给他们,又留下了他的名字,对方立刻心领神会,连连说了好多感谢。
苏洄有些受宠若惊,也连连对他们回礼。过会儿又回头,小声问宁一宵,“怎么感觉我好像是贵宾待遇?”
“你就是啊。”宁一宵摸了摸他的头,“我上次来才知道,原来这里领养小象并不贵,最便宜的一百美金就可以资助一只,这里的大部分小象都是被很多人同时资助的,积少成多,你呢,选择了最贵的一种资助模式,类似买断,而且一口气资助了七只。”
“上次我来的时候,说我是你的朋友,他们听了,也是这么欢迎我的,还说如果不是你一口气支付了那么多钱,他们可能会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而倒闭,所以很感激你。”
苏洄这下子才明白。
“我当时也没仔细看条款,就直接勾选了最贵的,心想着这样他们是不是就吃得好一点。”
那时候的他被躁期所影响,有很严重的障碍,大段的文字几乎都略过,直接做了决定。
宁一宵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们小猫也算是意外帮助了一整个基地了。”
苏洄很开心,这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但距离小象住所越近,他便越是紧张,紧紧地攥着宁一宵的手,“我心跳得好快。”
其实宁一宵也是这样,不过并不是因为要见到小象而紧张。
明明是最现实的人,却在踏足这里的一瞬间,做了概率极小的梦。
会不会在这里遇到苏洄呢?就像电影里的情节。
当时他真的这么想过。
尽管最后落空了,也没有很失望。
愿望落空是人生的常态。
“这边请。”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了一个小园区,还没进去,苏洄就听到了大象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一会儿可以摸他们吗?可不可以喂他们吃草?”苏洄话变得有些多,“你说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的。”宁一宵揽在他肩上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们肯定喜欢你,说不定一下子就认出你了。”
“真的吗?”
苏洄不太相信,觉得是宁一宵在哄他。
“到了,这就是您领养的七只大象,他们之中最小的也已经满十三岁了,就是Si,我们叫他Sisi。”他说着,看向宁一宵,“上次您来的时候,Sisi还没有成年。”
宁一宵回以一个微笑,他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
走过圆形长廊,苏洄终于见到了这七只大象,他们每一只都很高大,看上去也很健康,不知为何,光是看到他们,苏洄都觉得鼻酸。
工作人员在一旁说,“他们其实都是被捕猎过程中走丢的小象,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大象是很聪明的生物,他们记忆力很好,并且会哀悼死去的同类,当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肯离开父母的尸体。您对他们的资助,让他们可以快乐地成长到现在,长成健康的成年大象。”
苏洄伸出手,其中一只竟然真的朝他靠近,伸出长长的象鼻,碰了碰苏洄的指尖。
“你看你看,他在摸我!”苏洄小声尖叫,回头望着宁一宵。
“嗯。”宁一宵替他拍下视频。
“这只是La,倒数第二小的那只,她现在怀着宝宝,还有四个月就要当妈妈了。”
苏洄睁大了眼睛,“真的吗?那这个宝宝是这几只里面的第一个宝宝吗?”
“是的。”
苏洄望着她的眼睛,很湿润,也很明亮,生命的奇迹好像真切地发生在他们之间。
“您可以给他的宝宝命名,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苏洄转头问宁一宵,“要不你来起吧,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
宁一宵静了片刻,在工作人员的笔记本上写下一个单词。
“叫Bless,怎么样?”
“Bless.”苏洄轻声重复。
是冰岛语里再见的意思。
“嗯,我喜欢这个名字。”他望向La的肚子,对里面的小象宝宝说,“Bless,你要平安地出生哦,我们还会再见的。”
宁一宵从背包里拿出口琴,递给苏洄,“给他们吹吧,说好的七音阶。”
苏洄点头,做了个深呼吸,在宁一宵确认开始录制之后,认真地为他们吹奏了七音阶,吹了两遍。
“怎么样?”苏洄回头看宁一宵。
“很棒。”宁一宵放下相机,过去抱了抱苏洄。其中那只叫Mimi的大象朝宁一宵走过来,似乎很想让他喂手边的胡萝卜。
宁一宵读懂了他的意思,喂了一根,没想到就这样被其他几只包围,成了无情的投喂机器。
工作人员见状,将苏洄叫到一边,低声对他说,“有件东西我们想转交给您。”
苏洄见他好像打算私下里给,于是和宁一宵打了个招呼,“我去办个手续,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嗯。”
就这样,工作人员将他带到园区旁的小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本书,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大象基地的明信片和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宁一宵和七只小象的合影。
“其实,宁先生上次来的时候,也为我们捐了一笔不小的款项,当时为了感谢他,我们赠送了一份明信片服务,是我们自己印的小象明信片,可以写上自己想写的内容,再填上地址,我们会帮忙邮寄过去。”
“不过当时,宁先生说自己没有可以寄出的地址。”
苏洄的心忽然间猛地跳了跳,似乎已经想象到宁一宵站在这里,有些无措的样子。
“但他还是写了,写完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好,所以折掉,说还是算了,让我们处理掉这张明信片。”
同为华人的志愿者看到其中的内容,“可是我觉得,就这样处理掉有些可惜,说不定有一天,他等的人会来。”
说完,他将明信片双手递给苏洄。
那上面的确是宁一宵的字迹,写在一张不大的卡片上,显得有些局促,一如当时他的心情。
[苏洄,我来看过你收养的小象了。
他们过得很不错,也长大了,听这儿的人说大象的寿命很长,记忆力也很好,一件事可以记几十年,所以我忍不住给他们看了一些你的照片和视频,他们的反应看上去很激动,不知道有没有认清楚,或许下次你来的时候,他们会记得你。
和这些大象一样,我记忆力也很好,你走的时候说你不好,让我忘了你,我试过了,好像有点难做到,不忘记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想了很久,好像没有一个可以明确寄给你的地址,不如就把这个留在这里。如果你来了,看到这封明信片,还是决定不见面,可以把它寄到反面写的这个地址。这样我就知道,至少你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没有消失,这对我很重要。
这七只小象已经长大了,我也在继续向上爬,你呢?有没有好好长大。
苏洄,谢谢你曾经留给我的这些约定,就像是分开后的纪念品,我也可以偶尔去一一收集,生活不至于太无趣。
后会有期。]
工作人员其实很担心他弄错对象,毕竟这是个冒险的工作。
但这张卡片,即便一个字都没有提及爱,却好像字字都写满了爱,如果就这样丢弃,未免太过可惜。
或许当初写下这些的那位先生,也很担心真的在未来的某天,原封不动地收到卡片,这意味着他等的人依然存在,但依然选择不相见。
如果是这样,不如丢掉,未知的等待好过被判死刑。
但当他看到眼前的男生手握明信片,哭得泣不成声,就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也没有找错对象。
就是他,这个挽救了一整个基地的善良的男孩。
离开的时候,苏洄还红着眼,宁一宵以为他舍不得这些大象,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睑,“别难过,我们可以每年来看他们一次。”
苏洄手放在口袋里,捏着那张差一点被丢掉的明信片,努力地止住眼泪。
吉普车开过去,崎岖不平的小路尽头通往草原,越是往前,路途越发平坦,阳光普照,整个天空都被染上温暖的橙红色。
“笨蛋。”苏洄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宁一宵有些莫名,歪了歪头,“什么?”
“我说你是笨蛋。”苏洄撇过脸,偷偷抹去眼泪,“笨蛋小狗。”
宁一宵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露出微笑,“苏老师说得都对,苏老师是聪明小猫。”
前面的司机提醒他们,“落日了,要不要停下来看看?”
“嗯,要的。”
金色的落日一点点下沉,染红了广袤草原的天际线,野生动物迁徙驰骋,纯朴而狂野,在余晖下自由地奔赴远方。
苏洄握着宁一宵的手,久久地望着悬于草原之上的落日、巨大的金合欢树的剪影和飞驰的斑马,心有灵犀地感受到风,感受到生命的宁静与美满。
于是他们默契地看向彼此,用一个温柔的吻将这一刻留存。
分开后,苏洄伸出半个身子,对着沉沉暮色,大声地喊了一句。
“后会有期!”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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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下最后几行字的时候,我其实还是很不舍。这本书是我写过最情绪化、最痛,也是最舍不得的一本,但不得不说,这个剧情点其实非常适合作为《悬日》这本书的一个句点,但宁一宵和苏洄的故事是不会结束的,在他们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很多要一起完成的事,一起实现的奇迹。
其实在真正动笔写这本书之前,我就已经在备忘录写下了很多很多关于一洄的片段,他们是我在还没开始敲出第一段落,就已经有了两万字备忘录的一对,可以说很早就生活在我的脑海里了。
最开始构思的一些剧情比现在呈现出来的还要灰暗一些,所以那个时候叫戒断,其实后来尽管是因为不可抗力改的名字,但我在写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戒断这个名字其实也不太适合他们,越往后,我越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被命名为《悬日》,无论是从整体色调、两人的相处,还是从文字的明亮度来看,都更加适合。
其实破镜重圆这个题材我第一次接触,对我来说有很多顾虑的地方,比如太虐可能会不符合当下的流行口味,又比如插叙手法会不会造成上的障碍,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遵循最初的想象,把这本书完成了,因为很多情节,大家看的时候也哭得厉害,真的非常抱歉,让大家流了这么多眼泪,但有时候我们的生活也存在很多苦恼,就把这当成情绪上的发泄吧,偶尔也要哭一哭嘛。
苏洄是我很心疼的一个角色,他是饱受精神病折磨的孩子,这一点我其实有刻意弱化,真实的双相患者的状态比他还要痛苦得多,但那样写太残忍了,所以在这方面我着笔没有很多。同时他又是一个很有趣的、才华洋溢的孩子,很善良,很会编织幻想,也很长一段时间困在幻想里。初出场时的他是很自信的,后来一步步受命运所困,变成了流浪的小猫。他看上去非常的脆弱、易碎,但其实非常坚强,能够在吃过那么多苦之后,为了外婆、为了宁一宵(甚至是幻觉里的宁一宵),努力地活下来,这是很了不起的,也对应了他名字的含义——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他虽然很理想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利他主义者,但在他认为重要的事,比如宁一宵的前程,他会很理性很现实地思考,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可以说,宁一宵的存在,是苏洄这个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者身体里最现实的一块肋骨。
宁一宵这个角色很复杂,他是一个和苏洄截然相反的现实主义者,但再怎么现实的人都有一个做梦的小空间,这个空间就像一个呼吸阀,是可供他喘息的,这个做梦的空间是苏洄带给他的,所以为什么苏洄对他而言无可替代,就是因为在宁一宵艰难向上攀爬的二十余年里,只有苏洄带给过他美梦,教会他幻想,每当他觉得生活艰难的时候,就会把苏洄留下的呼吸阀打开,想一想那六个月的幻梦,就能继续向前走。
他这二十多年一直在失去,被主动或被动地抛弃,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丧失自我意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存在,怀疑自己的价值,陷入虚无,而宁一宵这一生就是在为这种虚无去抗争的,他的方式就是获得成功,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很有意义,而苏洄是那个名为成功的空中花园最具体的样子。
这本书里的两位妈妈,其实她们都是父权制社会压迫下的两种不同形式的牺牲品,设置上其实有相互呼应(包括和她们的两个儿子的呼应),但具体的部分我不做太多阐述,因为相信每个读者都会对她们的选择、为人处世以及结局有不同的见解。
这本书让我尝试了一种新的写法,也让我收获了很多宝贵的建议,我也会在写作的过程中根据大家的反馈适时地去做出一些修改和调整,我很喜欢这种创作过程,因为其实写作是很孤独的事,有大家的陪伴,感觉就好像有很多朋友陪着我去讨论和推敲,一起磕CP,一起哭,一起感慨,我觉得每次打开评论区都特别地幸福,所以真的很感激,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就像这篇文从一开始就有好多好多巧合,巧合真的是很迷人的事。
写到这里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太坎坷了,就很希望可以展现更多他们幸福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番外大多都甜甜的,因为确实他们都太不容易了,能重新走到一起,但聚散终有时,一洄不会分开,但《悬日》要告一段落。
之后我会把苏洄和宁一宵完整的人物小传更新在我专栏的《免费番外合集》里,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但没看完书的还是别看,免得剧透。之后也会写一些免费番外,都放在那个番外合集里,我还是比较喜欢售后的hhh售后会有种他们一直都好好地生活的感觉。
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每一位读者,很感激你们花费时间和金钱这个故事,到这里,如果觉得还不错,烦请大家为我点亮五颗小星星,非常非常感谢你们!(鞠躬)
虽然过程很痛,但《悬日》的底色是明亮的,是充满希望的,也想对看到这里的你们说,无论当下大家的生活多么困难,面对多么难以度过的坎坷,都不要轻易地放弃,兜兜转转,有时候最初的愿景,在不知不觉中,也悄悄实现了。
有缘的话,下本见。
Bless.
——楚楚,202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