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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裴元惜听到这两个字,越发觉得自己卑劣。以他的城府,他怎么可能看不破自己浅显的算计。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手段俗套,他岂能不知道。

    他必然是知道的,他却一直假装不知。

    这样的男人,是她的爱人啊。

    从前的她不知何谓情深,如今的她只恨自己太过决然冷血。天道怜悯她,让她回到这一世。做一棵桃树也罢,她能日日见到他和儿子已然心满意足。

    她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一天天长大,越发的开朗活泼。他是太凌宫的小主人,宫里的角角落落都是他冒险游戏的地方。

    隔三岔五他会来给自己浇水,有时候会念念叨叨地说话。她渐渐习惯这样的日子,每日最期待的便是看到他们父子二人。

    冬去春来,三个寒暑过后桃树长高了许多,她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再次见到叶玄师。

    飘逸如仙的男子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眼睛上蒙着布。他似乎一进仁安宫便注意到她的存在,明明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知道自己被认了出来。

    他对公冶重道:“殿下,这株桃树同你有缘,可认为干娘。”

    公冶重从父亲那里知道他是个特别厉害的人,闻言略有不解,“它不过一棵树而已,何以成为孤的干娘?”

    “万物皆有灵,这棵桃树是天地灵气所化,前世你和她便是母子。”

    “既然如此,我认便是。”公冶楚半信半疑,朝她拜了一拜,唤了一声干娘。

    裴元惜知道叶玄师认出了她,她满是感激地晃动着叶子。

    重儿渐渐长大,她静静地陪着他。有时候她想如果自己能这样一直看着他,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十岁那一年,突然一睡不醒。

    整个太凌宫陷入死寂中,公冶楚越发的孤寒寂寥。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消瘦。她多想告诉他,重儿不会有事的,他只是去了那一世找她。

    叶玄师来看过她,她发现玄师的头发全白了。玄师告诉她,一切都是应劫,一切皆是因果。她知道重儿会回来,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不知是为这一世的他们,还是为那一世的他们。

    八个月后,重儿醒了过来。重儿醒来后时常望着某个地方发呆,她知道他是怀念那一世的她和公冶楚。

    那一日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叶玄师。

    她听宫人说他出宫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她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一世的他必是做出了相同的决择。

    一年又一年过去,二十岁的重儿继任为帝。他越长得像自己的父亲,看上去比公冶楚还要高一些。

    公冶楚退为太上皇,依然住在仁安宫里。

    桃树已经长得很高,年年花开花落却不曾结果。花开之时,公冶楚时常看着她出神,树枝上的每一枝桃花都像极她送给他的那一枝。

    又一年霜风起时,他病了。

    病来如山倒,太医说他没有求生的意志,或许就在这几日。她听到儿子压抑的哭声,心中亦是泪流不止。

    聚散终有时,她隐约知道自己可能也要走了。

    霜寒露重的夜晚,她看到一道孤寂的人影独自坐在外面。他在看天上的明月,嘴里喃喃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很想回应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浑身一个抖擞。仿佛是一瞬间花开满枝,那花开得灼灼夭夭。

    花香幽幽中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消散,花瓣漫天漫地飞舞着。满树的桃花落在地上,慢慢聚拢成两个字。

    阿楚。

    公冶楚死寂般的眸凝望着那两个字,一朵桃花落在他的掌中,而那株桃树在桃花散尽时立马枯败。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她一直都在。

    “桃花精。”

    等我。

    第134章

    番外二

    公冶重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亡的感觉他经历过几回,第一次是期待,他期待能见到自己的母亲。第二次是悲伤,因为他将要离开那一世的父母,重新回到这一世。

    而这一次,他很平静。

    二十岁登基为帝,如今已经六十年过去。一甲子的光阴如梭,他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望着跪在龙榻前的长子,他很欣慰。

    长子敦厚,宜守成。

    他在位太多年,长子做了足足五十年的太子。偌大年纪的太子,发间银丝过半。孙子孙女跪了一地,他们哀哀地哭着一声声唤着皇祖父。

    有那一瞬间他恍惚不已,明明他还是父母眼中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皇祖父。

    多少年过去了,母亲的样子历历在目,父亲也走了几十个年头,他们一家人相处的情景记忆犹新。

    回顾他的一生,离奇而又幸运。在位六十年,他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这些年楚国上下盛世繁荣,世人皆道他是千古明这一生,他不虚。

    然而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想做父母的孩子。他不要什么万古流芳,不要什么儿孙满堂,他只想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在他们身边玩闹撒娇。

    父亲走的那一晚,仁安宫那株桃花枯了。

    玄师曾让他认那株桃花为母,说他们前世有母子缘份。到那时他才知道玄师说的或许都是真的,那株桃花就是母亲。

    母亲化成一棵树,陪着父亲过完了这一生。

    他们都走了,留下他一人。

    阖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还在想,如果真有再世轮回他愿意重新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再一次成为他们的儿子。

    无尽的黑暗朝他涌来,他的意识却不曾消散。他困在黑暗之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突然一阵光亮袭开,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起来,然后是一阵拍打。

    他想斥责一声放肆,却发现自己发出的竟然是哭声。

    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抱着他的人,好像是一个婆子。他听到婆子说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他心里一个咯噔,隐约知道自己重新投胎了。

    无奈他刚出生,身不由己是被稳婆抱下去清洗。围着他的人不少,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那是母亲身边的春月。

    稳婆将他清洗干净包在襁褓中后,他终于听到母亲的声音。母亲让人把他抱过去,他激动不已。

    他被另一双手接过去,然后他看到了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母亲,还有年轻的父亲。

    “重儿。”

    他听到父亲在叫他,他愣住了。

    母亲又哭又笑,他们似乎知道他重生了。母亲给他取字不悔,他很喜欢这个名字。纵然人生有许多的悲欢离合,但他从不曾后悔过每一次的抉择。

    他一天天长大,承欢在父母膝下。他的衣食住行皆由母亲操持,自小到大的衣物全是母亲亲手缝制。

    有时候他会盯着仁安宫宫墙的那一角,那里自然没有记忆中的桃树。可能是他看得太认真,出神了太久,被母亲看了出来。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朝着他比着手势轻轻“嘘”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父母面前,他是他们可爱的儿子。在百官和百姓的心中,他是天资过人的太子殿下。母亲说即使他心智不是孩子,她还是希望他好好享受自己的童年时光。

    所以他带着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一起胡闹,他是他们中的孩子王。

    裴济已经入朝为官,还有沈家的那位沈长寅。这些年来宣平侯行事低调,裴家人安安分分从不作妖也不仗势欺人。那沈家也是沉寂了好几年,便是沈长寅重新起势也不见张扬。

    裴家有表哥表姐还有表弟,郑家还有他的表姐和表弟。他曾经问过母亲,为何没有想过给他生弟弟妹妹。

    母亲说他们有他足矣。

    在他六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去了第一书院。

    第一书院如今伊然是楚朝真正的第一书院,书院学子不分贫贱,只论学业出色与否。贫寒学子入书院读书,可申请助学金或是在以第一为名的铺子里兼职赚钱。

    另一世没有第一书院,有的是完好无缺的通天台。

    他在另一世醒来后和父亲密谈过此事,通天台里的东西全部搬进国库。父亲交到他手上的王朝,是一个国库充盈四海安平的天下。世人称他为明君,却不知没有父亲的铺路,哪有后来的盛世安稳。

    这一世没了通天台,有的是这汇集天下英才的第一书院。

    犹记得那一日漫天烟火中,他和母亲是何等的绝望,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命中带煞注定不能父母双全。

    父亲没死,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父亲是从另一个出口逃生的,那个出口处堆满陈年的尸骨,上面原本是一座空坟。当年程家人许是图省事,并未将那个出口封死。那座空坟经年累月风雨侵蚀已然塌了一边,父亲是从坟土里爬出去的。

    死处或是生门,他深有体会。

    父亲让他拜在谢夫子门下,成为谢夫子的关门弟子。谢夫子是玄师的胞兄,他恭敬地行了拜师礼。

    他们一家的际遇同叶玄师的师门息息相关,没有那个神秘的世外仙门,母亲不会来到这个世间。没有母亲,便不会有如今的父亲,更不可能会有他。

    他试图在谢夫子身上找到和叶玄师相像的地方,然而他们兄弟二人或许是一个似父一个肖母长得毫无相似之处。

    书院里书香处处,诵读吟作之声不绝于耳。往来学子儒雅知礼,他们之中将来必会有人成为朝之栋梁。

    人才之于国,比金银更重要。曾经一片废墟的通天台,引来的是全天下的有志之士。这些人才前仆后继,终会在历史的洪流中大放异彩。

    玄师曾经对他说过:德行天下。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在另一世励精图治,不负父亲的期许让百姓居有屋食有粮,所以他算是有了功德。正是因为他有功德,他才能重活一回。

    因果轮回在天道,是非功过在人心。得了人心者自有天道恩赐,这一世他定然不忘初心德行天下。

    千百年后史书记载他的生平功绩,无不道一句圣德明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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