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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衡月闻言,瞧了眼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没再坚持。

    林桁离开后,便只剩衡月独自一人待在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她看着四周斑驳的石墙和岁月无声在桌椅上留下的痕迹,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透过了时空看见幼时的林桁是怎么在屋子里奔来跑去。

    家里许久没住人,很多地方已经积了灰尘,衡月仔细打量了一圈,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林桁爷爷奶奶的黑白遗像时,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了一件事。

    那是刚把林桁接到北州的事了,她接回林桁后,捐了笔钱给村子里修路。这事她交由了手下的助理去办,自己并没有出头,但村长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专门打电话向她道谢。

    衡月大大小小做过的慈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以公司的名义有,以她自己的名义也不少,实在疲于应酬。

    但鉴于村长曾帮林桁诸多,她耐着性子公事公办地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前,顺便问了村长一些关于林桁的问题。

    “林桁爷爷奶奶病重的那几年,林桁过得好吗?”

    村长没想到衡月会突然问起这个,手机那头安静了片刻,村长叹息着回了三个字:“不太好。”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大都委婉,习惯留一线余地。

    不太好,想来是一点都不好。

    苦难多磨,林桁年纪轻轻就养成了这么一副沉闷的性子,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他过得太苦。

    林桁的爷爷奶奶老来得子,林青南出生后又受尽溺爱,最终养成了个没有责任担当的窝囊废。

    等到林桁出生的时候,两位老人许是从中得到教训,管林桁管得十分严格。

    大半辈子都只以黄土谋生的老人肚子里没多少学问,和大多数农民相同,信奉棍棒底下出人才。

    因此林桁小的时候挨了不少的打,只要他稍有走歪路的迹象,就会结结实实挨上一顿揍。

    但不知是林桁生来根骨不屈还是他爷爷奶奶的棍棒起了作用,林桁竟真的长成了这十里八村心气儿最正的一个。

    他十几岁就开始便一边照顾爷爷奶奶一边读书,每日徒步来返于学校和家里,中午还得回家给老人做饭,一天要走上十几里路。

    试问有几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能做到。

    村长告诉衡月,两位老人年轻时下地太劳累,伤了身体,最后那几年病得没办法,林桁把他们节省多年给他攒的大学学费都从犄角旮旯翻了出来,看病吃药办丧事,忙活一辈子,钱全成了实实在在的棺材本。

    但就是这样,钱还是不够,不够就只能借,可村里人看他一个穷孩子,又有谁愿意借给他。

    借不到就只好变卖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所以才有了衡月去接他时目睹到的家徒四壁的清贫样。

    村长在电话那头讲得唏嘘不已,衡月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半天没签下去字。

    村长说,林桁爷爷下葬的时候,十六岁的林桁在前面抬着棺,像抬他奶奶时的那样,脊背挺直,不哭不号。

    等到盖棺那一步的时候,老人脸上盖着的白布一掀,林桁突然就红了眼睛。

    人站在墓坑里,背过脸去,忍着泪,不敢叫泪水落到去了的人身上。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叹一声造孽……

    衡月从墙上的遗像收回目光,慢慢站了起来。

    她望了一眼天外西沉的夕阳,起身掩上门,循着林桁先前走过的路朝着屋后去了。

    连排的几间瓦房后挖出了一道排水沟,昏暗幽绿,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衡月跨过水沟,沿着小路走了没两分钟,就看见了弯下腰在一块宽阔荒芜的田地里忙活的林桁。

    田地里生满了齐腿高的杂草,从半米高的田坎下去,有一条人为开辟出的小道,越过这块田,就是两位老人的栖息之地。

    两个并排的高耸土包,半身以水泥封砌,立着两块浇筑的水泥碑。

    近一年的时间无人祭拜,墓边的草木长势惊人,几乎要盖过坟头。

    墓前香烛长燃,林桁已经祭拜完。衡月到时,他正弓着背在除着坟墓旁的那块地里枯绿交错的杂草。

    他没把草拔出来,而是将其根茎折断,像编辫子似的一茬压一茬,收拾出几米空阔的视野后,再用树枝或石头压住。

    土里埋着根,这样来年草木便不会如今年这般疯长,两位老人若是有灵,也能将这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看得清楚些。

    林桁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他似乎有所感应,站起身朝衡月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眼尖,一眼便看见穿着复古的天青色长裙静静立在田坎上的倩丽身影。

    衡月穿着高跟鞋,没下地里来,也没出声,就远远地看着田里的少年。晚间的风撩起她耳边几缕慵懒的长发,脚间裙摆舞动,霞光温柔地照落在她精致的眉眼,明媚夺目,像碎金箔似的耀眼。

    林桁没想到衡月会来找他,他愣了一秒,随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自然的乡野没有密集入云的高楼,微一抬眼就能望尽重峦叠嶂,高阔长天。

    瑰丽的云霞铺在天际远处,衡月微微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朝她走来的身影。

    林桁衣服上沾着草屑,全身几乎都汗湿了。他没离得很近,隔着半米的距离停在了衡月跟前。

    他站在田坎下,仰着脸看她,眼珠发亮,似乎很高兴她出来找他:“你怎么来了?”

    衡月的语气像是在和小孩子聊天,她说:“你很久没回,出来看看你是不是走丢了。”

    说是很久,其实也才半个小时不到。

    此刻的林桁和平时有些不同,他侧对着半斜的夕阳,汗水从少年密长的睫毛润入眼睑,他不太舒服地眨了眨,撩起衣摆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

    少年精瘦的腰身和胸膛露出来,衡月垂眼向下看去,紧实的腹肌随着他的喘息微微起伏,汗津津冒着热气,彰显出一种难得的野性。

    仿佛家养的狼犬回归原野,再次见到饲主时,披着一身血露出了温顺的姿态。

    长风落日的田野间,些许燥热的微风从远处吹来,少年汗热的气息混着过于浓烈的麦香气齐齐涌向衡月。

    衡月摘去挂在林桁发上的干枯草屑,手指顺着少年柔软的短发滑下来,落在他被太阳晒得发热的耳朵尖上。

    多年前的惊鸿一面让衡月成为了少年心底不为人知的一束光,这束光照耀着他无畏地走向远方,而今又回到他生长的故里。

    幸福与不安交织紧缠,他急需一些刺激提醒他历经的真实。

    少年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拥住了她。

    晚霞隐入山峦,天色完全暗了下去。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在一片静谧的安稳中,他依旧纠结地询问着:“姐姐,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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