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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这就算是补偿吗?十个月的心碎情伤,换回四十多万,这笔生意,还真划算。

    真是划算,我仍然只能微笑,因为实在哭不出来。

    我把纸条凑在烛火上,眼睁睁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但我不相信,过去的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中流露的真情和爱护,都只因为我是某个人的影子。

    我也不相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几乎抵得上别人一生一世的相守,就因为我不识人心险恶再一次做下的傻事,他会忍心再不见我。

    我完全不相信。

    我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一天天数着日子。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直到第十五个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逝。

    一切都已过去。

    窗外无名的古树,繁花早已凋落,枝头的绿叶开始泛黄,奥德萨这个漫长的夏日终于结束。

    缘起缘灭,光转流年,所有的终会结束。

    我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国。孙嘉遇说得对,这个城市真的与我八字不合。

    能送人的东西都送了人,我想把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记忆,一笔抹去,我再也不会回来。

    到机场送我的,只有邱伟。在安检口,我笑着与他道别。

    “赵玫,别恨他……”邱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打断他,努力露出最轻松的笑容,拎起行李大声说:“邱哥,如果你回北京,一定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一路滑行,波音七四七终于轰鸣着冲上蓝天,从舷窗望出去,硕大的机翼下,是乌克兰广袤的原野,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如金鳞点点,跳动不已。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美丽的乌克兰平原已经初现秋意,但我再没有机会走在深秋温暖的阳光下,身后是黄叶飘零的海滨大道,眼前却如画卷一般,展开一片绚烂火红的山楂树林。

    我对着窗外挥挥手。

    再见,奥德萨。

    再见,乌克兰。

    尾声

    一年半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学校的BBS上,无意中发现一条五个月前的旧帖。标题用黑色的粗体字写着:“不顾一切寻找中国学生赵玫!”

    打开帖子,正文非常简单,只说让本人或者知情人看到帖子尽快联系,下面是邮箱地址和联系电话,最后的署名是程睿敏。

    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两年前的北京首都机场,温柔平和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我望着题目呆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段时间我人在希腊,所以没有看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事后竟没有一个同学提醒我?再琢磨一会儿我明白过来,从来维也纳音乐大学报到注册的第一天起,我一直用的都是英文名字“May”,而帖子上显示的,却是拼音“Mei”,大概留意到这个帖子的人,都没有把这个名字和我联系在一起。

    我迅速关上帖子,打算忘记这件事。以往的一切,我再也不想沾上半点关系。

    但那天后来的几个小时,无论我做什么,不管看书还是练琴,眼前总是晃动着那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不顾一切。

    我敲着琴键犹豫很久,还是回到计算机前,按照帖子上附的地址发了封邮件给程睿敏。

    他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第二天我就收到回信,却是一封空白的邮件,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网站的链接。

    点进去,是aren的同学录,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面看到孙嘉遇的一张黑白照片,下面竟是他于五个月前因胃癌去世的消息。

    主贴里说:在离开乌克兰前就已经发现病情,回国后进行第一次手术,打开腹腔二十分钟即行缝合,因为不再有切除病灶的必要,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发帖人就是程睿敏。

    他在最后总结: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朋友或者亲人,在你面前一天天枯萎凋谢,你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创伤,终其一生不能痊愈。

    而照片后面的跟贴,充满了缅怀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老照片。

    那些或站或坐的集体照中,少年时的孙嘉遇并不十分触目,和他周围的同学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单纯灿烂,是可以透过显示屏触摸到的青春。

    我定格在电脑屏幕前,手指不能移动分毫,视线渐渐模糊。那些我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又在眼前一一鲜活。也许它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只是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一经召唤立即在阳光下现身。

    我伸出手,打算象以前一样去摸他的脸,手指触到的却是坚硬冰冷的屏幕。他毫无知觉,依然隔着屏幕微笑注视着我,笑容依旧诱人。

    我想起他摔伤后曾被我逼着做过一次全身体检,还有他最后的决绝和放弃,这其中的种种异常,当年我从未往心里去过。

    恍惚中拨通程睿敏的电话,听我报上姓名,他“哦”了一声,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隔着六千公里的时空和距离,我听到他叹息一样的声音:“那时候我拼命在找你……维也纳音乐大学和格拉茨音乐学院都贴了寻人启事。你到底看到了,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电话最终从我手中悄悄滑脱,无声地滚落在地毯上。

    一周后我收到一个来自国内的包裹,包裹里是妮娜那本熟悉的《圣经》,同时附着程睿敏一封短信,信中说最后的日子孙嘉遇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直到去世。

    我慢慢地翻开,柔软的羊皮在我的手指下发出细微的轻响。烫金的羊皮封面,因为无数次的摩挲抚摸,褪色磨损得十分厉害,尤其是四个书角,已经破得露出下面的底色,却被人用透明胶带细心地粘补过。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电感应,我下意识地揭开那些胶带,拆开封底,果然,一张照片轻轻飘落在桌面上。

    照片上是二十二岁的我,正靠在一架钢琴上,对着镜头笑得肆无忌惮。

    翻到背面,我看到一行黑色的字迹,上面写着:我的女孩,祝你一生平安喜乐!落款是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我满怀伤心离开奥德萨的日子。

    世界在我眼前逐渐褪去缤纷的色彩,最终变成了黑白两色。

    我记起那张被我烧掉的纸条,原来他是想用那些空白告诉我,他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么多。

    可惜当时的我,以为自己从此看破红尘,看透了男人。

    那时太年轻,我不懂。

    如今我终于明白,却已经太迟太迟……

    人们都说,奥地利的春天是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春天,窗外此刻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

    西斜的日光透过白纱窗帘,在墙壁上留下模糊的光影。清风透窗而入,带来孩子们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却听到心里细碎的一声轻响,仿佛就此关上了两扇冷宫的大门,所有的心事终化灰烬,关山万里,从此再无任何心愿。

    伸出手,我看得到手心里流沙一样逝去的旧日时光。我曾经遗失在奥德萨的爱情,十个月的时间,竟成为一世一生。

    原来爱一个人,由人由天,就是由不得自己。

    那些属于生命里美丽的瞬间,当时并不觉得珍奇,可当我回头时却发现,原来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

    奥地利的冬天也多雪,但是我再没有遇到一场雪,大得过当年喀尔巴阡山麓那场雪。

    我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象他一样爱我如自己的生命。

    那个吉普赛女人对我说:你的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认了命,反正怎么过,都是一生。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象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象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它有什么意义?

    它早已被忘记

    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

    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普希金

    《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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