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黄土血月
民国十一年深秋，米脂县姜家沟的黄土塬被血色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省城警署的法医顾明远踩着满地枯叶，脚下发出酥脆的声响，像是踩碎了无数具干透的蝉蜕。他腰间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掠过土墙上喷溅状的血迹
——
那血迹呈扇形扩散，仿佛有人被撕裂时迸溅的血珠。
村口歪脖子树上倒挂着第十七个死者王二柱。麻绳深深勒进他肿胀的脚踝，青紫的勒痕下密布着针孔，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过的腐肉。顾明远凑近查看，死者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嘴角残留着涎水与泥土的混合物。
又是个
中邪
的。
村长李长庚握着旱烟杆的手在发抖，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身后的祠堂供着尊彩漆剥落的山神像，神像手中的石斧缺了半截，香案上堆满村民交的救命粮
——
那是用榆树皮和观音土掺和而成的糠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顾明远蹲下身，用镊子从死者指甲缝里挑出黄褐色粉末。那粉末在灯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像是某种矿物，又像是干燥的花粉。他将粉末装进牛皮纸袋时，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嚎，十七岁的新寡秀云披头散发冲进祠堂，手指着李长庚尖叫：他往井里撒香灰！我亲眼瞧见的！
两个壮汉架住秀云往外拖，她的指甲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顾明远瞥见李长庚后颈渗出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这位村长的旱烟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刀痕，像是某种计数符号，顾明远数了数，正好十七道。
祠堂的供桌上摆着本账簿，封面沾满油渍，翻开后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民国十一年九月初三，收公粮二百石；九月初五，收公粮一百八十石...
顾明远的手指划过墨迹，突然发现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字迹明显是后来添加上去的。他正欲细查，李长庚突然咳嗽一声：顾先生，夜凉，要不要喝口热汤
顾明远抬头，看见李长庚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这位村长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据说是年轻时跟土匪火拼留下的记号。顾明远记得县志记载，姜家沟在光绪三年大旱时，曾有村民为争夺最后一口水井自相残杀，尸体填满了整个枯井。
李村长，
顾明远合上账簿，上月收粮队进山，究竟收了多少粮食
李长庚的喉结上下滚动：县上派来的粮官点收的，我一个土包子哪懂这些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月光正照在山神像的断斧上，斧刃泛着冷光。
验尸房设在祠堂偏殿，顾明远将王二柱的尸体平放在门板上。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他转身时看见门缝里飘进一缕白雾，像是有人在外面焚烧纸钱。他走到门口，却只看见哑巴守仓人蹲在墙角，正在往嘴里塞糠饼，嘴角沾着碎渣。
哑巴守仓人是个聋子，据说十年前因为偷吃公粮被打断了腿。此刻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顾明远，手指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顾明远凑近一看，是个
正
字，已经画了十七笔。
午夜时分，顾明远再次来到祠堂。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山神像上，神像的眼睛似乎在跟着他移动。他揭开香案上的布幔，发现下面藏着个陶瓮，里面盛着半瓮浑浊的井水。他用手指蘸了蘸，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突然，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明远熄灭油灯，躲在门后。月光下，李长庚的身影出现在香案前，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将里面的粉末撒进陶瓮。顾明远认出那粉末正是王二柱指甲缝里的黄褐色物质。
李村长，
顾明远突然点亮油灯，这陶瓮里装的是什么
李长庚的身体僵住，手中的布包掉在地上。粉末撒在青砖上，形成诡异的图腾。顾明远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断茬处结着暗红色的痂，像是刚被利器割过。
顾先生，
李长庚转身时已换上笑脸，这是村民们求雨用的神水，您别见怪。
他的目光扫过顾明远手中的布包，突然瞳孔收缩，您...
您从哪儿弄来的
顾明远举起布包：这是王二柱指甲缝里的东西，我化验过，是曼陀罗粉末。
李长庚的笑脸瞬间凝固：曼陀罗那玩意儿能毒死人的！
顾明远冷笑：没错，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王二柱的指甲里会有这种东西。
李长庚的额头渗出冷汗：顾先生，您可别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女人的尖笑。顾明远冲到门口，只见神婆张仙姑披头散发站在井边，手中举着火把，脚边放着个青铜面具。她的脖颈上有一圈淤青，像是被人掐过。
山神发怒了！
张仙姑癫狂大笑，火把照亮她残缺的牙齿，要拿童女献祭...
顾明远冲过去时，张仙姑突然将火把扔进井里。火光在井底炸开，照见水面漂浮着无数具肿胀的尸体
——
正是失踪的十七个村民。他们的眼睛都睁得滚圆，瞳孔里映着同一个画面：李长庚往井里撒香灰。
李长庚瘫坐在地，手中的旱烟杆滚落一旁。顾明远捡起烟杆，发现刀痕下面刻着更小的字：翠娥，爹对不起你。
祠堂外，哑巴守仓人仍在画着
正
字，第十八笔即将完成。月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山神像的影子，断斧指向李长庚颤抖的右手。
第二章：鬼打墙
夜已深，姜家沟的黄土塬陷入死寂，唯有风掠过枯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顾明远将煤油灯揣进怀里，紧了紧衣领，朝着祠堂摸去。白日里李长庚的慌张、秀云的指控，还有那神秘的黄褐色粉末，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驱使他必须在夜色中探寻真相。
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明远举着手电筒，光束在昏暗的空间里游走。神案上的香灰堆得老高，山神像的眼神在光影中显得越发诡异。他轻手轻脚地绕过香案，朝着后殿的阴室走去，白日里他就注意到那里有扇紧锁的门，此刻，好奇心与探寻真相的决心让他顾不上可能存在的危险。
阴室的门锁锈迹斑斑，顾明远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铁丝，鼓捣了好一阵，锁终于
咔嗒
一声打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阴室的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角，那里摆着几个陶瓮，瓮口敞开着，里面堆满霉变的谷粒，谷粒间还混着几粒黑色的种子，在灯光下泛着幽光。顾明远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这些种子，突然想起白薇说过的曼陀罗，心中不禁一紧。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木板吱呀的声响。顾明远猛地抬头，只见面粉般的白雾正从通风口缓缓飘落。他屏住呼吸，意识到情况不妙，这白雾极有可能是致幻的曼陀罗粉末。他握紧手电筒，朝着门口冲去，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顾明远用力撞门，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皱紧眉头，但他顾不上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木门。
不知撞了多久，门终于被撞开。顾明远踉跄着冲了出去，却在祠堂院子里撞见神婆举着火把在井边跳傩戏。火把的光芒将神婆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狰狞。山神发怒了！
神婆癫狂大笑，火光照亮她脖颈处的淤青，要拿童女献祭...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说不出的诡异。
顾明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井底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他跑到井边，用手电筒照亮水面，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顾明远顾不上多想，找来绳索，顺着井壁滑了下去。井底的水冰冷刺骨，他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具尸体。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尸体拖出水面，借着月光，他惊讶地发现，这竟是失踪三日的粮官。
顾明远在粮官的尸身口袋里翻找，掏出半包洋烟。看到烟的牌子，他心中一震
——
与李长庚抽的是同个牌子。这难道仅仅是巧合顾明远眉头紧锁，将洋烟揣进怀里，准备进一步调查。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祠堂外传来脚步声。他躲在树后，看到李长庚鬼鬼祟祟地走进祠堂。
顾明远悄悄跟在后面，只见李长庚径直走向神案，从香灰堆里翻出几张画像。顾明远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画像上画的竟是山神，可仔细一看，这画像的线条和笔触，分明像是用香灰拓印而成。他突然想起村民们说每个死者发疯前都会收到山神画像，难道这就是李长庚制造集体癔症的关键
就在顾明远思索之际，李长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顾明远连忙躲进阴影里，心中砰砰直跳。李长庚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什么异常，便匆匆离开祠堂。顾明远等他走远后，才从阴影里出来。他走到神案前，拿起一张画像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诡异。
顾明远决定先离开祠堂，明天再做打算。他小心翼翼地走出祠堂，却发现自己在村里的小路上迷了路。明明记得来时的方向，可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周围的景象仿佛在不断重复。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鬼打墙
就在顾明远焦急万分时，他看到前方有个身影。走近一看，竟是村医白薇。白薇穿着白大褂，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慌乱。顾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白薇的声音有些颤抖。
顾明远将自己的遭遇和发现大致说了一遍，白薇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
我是出来给村民送药的。
白薇解释道，这村子晚上邪乎，你还是跟我回诊所吧。
顾明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白薇往诊所走去。
一路上，白薇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快到诊所时，顾明远突然注意到白薇的袖口处有一块深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他心中一动，想起白薇白天说今早又有三个娃娃发烧说胡话，她白大褂上也沾着血渍，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白薇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顾明远。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顾先生，有些事...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白薇的声音很小，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白薇脸色大变，转身朝着枪响的方向跑去。顾明远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跑到枪响的地方，发现是粮仓方向。粮仓外，哑巴守仓人跪在地上，面前的火把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火光中，顾明远惊恐地发现，哑巴守仓人面前的地上，用木炭画满了密密麻麻的
正
字，而这一次，正
字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七画，新的杀戮似乎又开始了...................
第三章：记忆裂痕
粮仓外的枪响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姜家沟死寂的夜。顾明远与白薇赶到时，哑巴守仓人仍跪在地上，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像极了坟前摇晃的招魂幡。那些密密麻麻的
正
字在火光照耀下，仿佛是用鲜血写成，每一笔都在诉说着无声的控诉。
别靠近！
白薇突然拽住顾明远的衣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顾明远这才注意到，哑巴守仓人手中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村民们嘈杂的呼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朝着粮仓涌来。
白薇拉着顾明远躲进旁边的柴垛后。月光透过柴草的缝隙洒落，在白薇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顾明远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在微微发抖。顾先生，
白薇压低声音，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得先离开。
顾明远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粮仓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想起白日里白薇送来的化验报告，黄褐色粉末里的曼陀罗成分，还有那些离奇死亡的村民，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这个神秘的粮仓。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村民们举着火把赶到了。火光中，李长庚站在人群前方，旱烟杆在他手中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都散了吧，
李长庚的声音沙哑而威严，不过是野猫碰倒了油灯，吓着老哑巴了。
村民们听了这话，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等人群散去，李长庚走到哑巴守仓人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哑巴守仓人立刻起身，将镰刀藏进怀里，又用脚把地上的
正
字抹得干干净净，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顾明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惑更甚。等李长庚和哑巴守仓人离开后，他从柴垛后走出来，径直朝着粮仓走去。白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粮仓的大门紧闭，锁头却没有上锁。顾明远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他打开手电筒，光束在粮仓内扫过，只见空荡荡的粮仓里，只有墙角堆着几袋干瘪的谷壳。
这不对劲，
顾明远皱着眉头，账簿上明明记着还有不少存粮。
他走到粮仓深处，仔细寻找着线索。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块凸起的木板。顾明远蹲下身子，用力掀开木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入口。
地窖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比粮仓里更甚。顾明远举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白薇紧跟在他身后。地窖里堆满了麻袋，顾明远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的竟是发霉的粮食。这些粮食足足有上千斤，与账簿上记录的库存严重不符。
李长庚果然在私藏粮食！
顾明远愤怒地说道。他转身看向白薇，却发现她脸色惨白，身体在微微颤抖。白医生，你怎么了
顾明远关切地问道。
白薇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墙角的一个麻袋。顾明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麻袋上印着
民国元年
的字样。他心中一惊，突然想起李长庚账簿上记录的收粮时间是
上月，难道所谓的
上月收粮队
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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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顾明远震惊不已时，白薇突然开口了：顾先生，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我...
我是李长庚的女儿。
顾明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薇。白薇苦笑着继续说道：十年前，我被送到省城学医，就是为了能在饥荒来临时，帮父亲掩盖这些秘密。我早就发现粮食里掺了曼陀罗，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每天都要给自己注射镇定剂，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发疯。
这是第二个反转，白薇的双重身份让顾明远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与困惑之中。
顾明远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地窖上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躲进麻袋堆里。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李长庚的声音：老哑巴办事不利索，看来得想个法子解决他了...
听到这话，顾明远心中一紧。他知道，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带出去，揭露李长庚的罪行。然而，就在他准备行动时，白薇突然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淡绿色的液体。这是更强效的镇定剂，
白薇低声说道，等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离开。
顾明远刚要反对，白薇已经站起身，朝着地窖入口走去。父亲，是我。
白薇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回荡。李长庚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白薇，愣了一下：薇儿，你怎么...
没等李长庚说完，白薇突然将镇定剂泼向他的脸。李长庚发出一声惨叫，踉跄着后退几步。白薇趁机转身，朝着顾明远喊道：快走！
顾明远咬了咬牙，朝着地窖出口跑去。身后传来李长庚的怒吼声和追赶声，还有白薇的哭喊声。他冲出粮仓，夜色如墨，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吞噬。而此时，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白薇的话，那些秘密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顾明远知道，自己已经深深陷入了这个充满阴谋与谎言的漩涡之中，而前方等待他的，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与真相
。
第四章：往生咒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姜家沟的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顾明远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怀中紧紧抱着从粮仓地窖带出的账本和发霉的粮食样本。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他疲惫而警惕的面容。自从那晚从粮仓逃脱后，他便一直东躲西藏，李长庚派出的人在村里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白薇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那个看似温柔善良的女医生，竟然是李长庚的私生女，还一直生活在罪恶的阴影之下。想到白薇为了帮自己脱身，毅然决然地冲向李长庚，顾明远的心就揪成一团。他不知道白薇现在是否还活着，是否正在遭受李长庚的折磨。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照亮了整个村庄。顾明远知道，不能再这样躲下去了，他必须找机会将证据送出去，揭露李长庚的罪行。于是，趁着夜色和暴雨的掩护，他悄悄地朝着粮仓的方向摸去。他知道，李长庚一定会认为他不敢再回来，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当顾明远再次潜入粮仓地窖时，里面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臭味。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堆积如山的麻袋，他突然发现，原本整齐堆放的粮食似乎被人翻动过。就在他警惕地四处查看时，身后传来机括声响。顾明远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李长庚那阴冷的声音：城里来的就是爱多管闲事。
顾明远缓缓转过身，只见李长庚举着土枪，枪口正对准他的胸口。李长庚的脸上布满了阴鸷，旱烟杆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的面孔。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手持农具的村民，这些人眼神空洞，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显然是中了曼陀罗的毒。
李长庚，你私藏粮食，草菅人命，这些证据足以让你伏法！
顾明远强作镇定，举起手中的账本和样本。
李长庚冷笑一声：伏法在这姜家沟，我说的话就是王法！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村民们便朝着顾明远围了过来。
顾明远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了麻袋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凶多吉少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窖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薇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的白大褂已经被鲜血浸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爹，别再错下去了！
白薇喊道。
李长庚看到白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狠厉所取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吃里爬外的
白薇摇了摇头，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们的自私而死去。这些年，我每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我注射镇定剂，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彻底疯掉。
她看向顾明远，眼中满是温柔与歉意，顾先生，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活下去，将真相公之于众。
李长庚的手颤抖了一下，土枪的枪口微微偏移。就在这时，外面的雷声炸响，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地窖。白薇突然冲向顾明远，将他猛地推开。几乎在同一时间，土枪的轰鸣声响起，子弹无情地射进了白薇的身体。
顾明远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薇缓缓倒下。他冲过去抱住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白薇！你为什么这么傻！
白薇嘴角溢出鲜血，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当年饥荒...
我爹把最后半碗粟米给了我...
她咳嗽着，血沫溅在顾明远的手上，李叔的女儿...
早饿死在送亲路上...
她的目光看向李长庚，眼中满是哀伤，爹，收手吧，翠娥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顾明远猛然想起祠堂族谱里，李长庚女儿的名字被朱砂重重划去。原来，李长庚一直活在失去女儿的痛苦和愧疚中，才会走上这条疯狂的道路。
李长庚呆立在原地，土枪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走到白薇身边，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却又停在半空。薇儿，爹错了...
爹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就在这时，地窖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李长庚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他看了一眼顾明远和白薇，转身朝着地窖的另一个出口跑去。顾明远想要追上去，却被白薇紧紧拉住。
别追了...
白薇气息微弱，顾先生...
答应我...
好好活下去...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
顾明远抱着白薇的尸体，悲痛欲绝。外面的雨还在下，雷声依旧轰鸣。他知道，这场血色饥荒的真相，还远远没有完全揭开。而李长庚的逃脱，也预示着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等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白薇，握紧手中的证据，朝着地窖出口走去。他不知道，当他走出这个地窖，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告慰那些在饥荒中冤死的亡魂
。
第五章：黄土之下
晨雾像一层厚重的纱帐，笼罩着姜家沟的后山。顾明远拖着受伤的腿，在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白薇的鲜血还未干透，在他的衣襟上结成暗红的痂，每走一步，伤口的疼痛都在提醒他昨夜的惨烈。怀中的账本和粮食样本被油纸紧紧包裹着，那是他与白薇用命换来的证据。
远远望去，新土堆旁歪斜的木牌在雾中若隐若现，爱女翠娥之墓
几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顾明远握紧手中的铁锹，泥土与石块在铁刃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随着土层不断翻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逐渐弥漫开来，与他在粮仓地窖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当裹尸布完全展露在眼前时，顾明远倒吸一口凉气。白骨旁整齐码放着五袋精米，米袋上鲜红的县衙官印刺痛着他的双眼。这哪里是下葬，分明是李长庚将救命粮与女儿的尸骨一同深埋地下，妄图用黄土掩盖所有罪孽。顾明远颤抖着解开米袋，指尖触到硬物
——
竟是用红绸包裹的山神画像，与他在祠堂发现的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明远迅速将证据揣入怀中，抄起铁锹严阵以待。雾霭中，李长庚的身影缓缓浮现。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村长此刻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地垂在脸上，沾满泥土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旱烟杆不知何时又攥回了手中，烟锅却早已熄灭。
把东西还回来。
李长庚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绝望的沙哑。他盯着顾明远怀里鼓起的轮廓，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翠娥是我的女儿，那些粮食是我留给她的陪葬！
顾明远握紧铁锹：陪葬你用十七条人命换来的陪葬品王二柱、粮官，还有被你推下井的村民，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他想起白薇临终前的遗言，心中涌起一股悲愤，白薇到死都在替你赎罪，你就没有一点愧疚
李长庚的身体剧烈颤抖，旱烟杆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林间的寒鸦：愧疚我有什么可愧疚的！十年前那场饥荒，我亲眼看着翠娥饿死在我怀里！她的小脸冻得发紫，还说‘爹不饿’...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行浊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再也不让自己的孩子挨饿。
顾明远的手微微松开。他看着李长庚跪在女儿坟前，苍老的脊背佝偻得如同虾米。远处，粮仓方向突然腾起浓烟，冲天的火光撕破晨雾。十七户人家的门楣同时飘起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无声控诉。
那些粮食，本该是全村人的活路。
顾明远低声说，可你用曼陀罗毒害村民，伪造收粮记录，甚至...
他掏出怀中的山神画像，用这些画像给他们下咒，让他们在幻觉中自相残杀。
李长庚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顾明远手中的画像上，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翠娥，害了薇儿，害了所有人！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等等！
顾明远冲上前想要阻止，却见李长庚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枪声响起的瞬间，老人的身体向后倒去，鲜血染红了女儿坟前的黄土。顾明远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画像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画像中浮现，那些都是因曼陀罗而死的村民。
东方既白，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米脂县的黄土塬上。顾明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山下，怀中的证据沉甸甸的。然而，当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化验单时，却发现背面白薇的字迹正在渐渐模糊，仿佛从未存在过。米脂的黄土养人，也吃人
几个字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晨风中。他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眼睑下的湿意，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流泪
——
为白薇，为十七个冤魂，更为这片吞噬人性的黄土地。
回到省城后，顾明远将证据提交给警署。但奇怪的是，所有关于姜家沟的案卷都不翼而飞，就连一同前往调查的同事都坚称从未去过那个村庄。顾法医，您是不是太累了
档案室的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民国十一年的档案里，根本没有米脂县的灾情记录。
顾明远猛然想起账簿上的
民国元年
粮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冲进办公室翻找旧报纸，1942
年的头条赫然写着
陕西旱灾纪实，而日期栏的
1942
却像活物般扭曲蠕动，渐渐变成
1921。
三个月后的深夜，顾明远在整理书房时，意外发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他亲手写下的
血色饥荒
四个字。可当他继续往后翻，却发现每一页都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画着一幅简笔画
——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站在黄土塬上，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粮仓。
从那天起，顾明远的生活开始被各种诡异的现象笼罩。他在睡梦中总会听到白薇的声音，温柔地在他耳边诉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醒来后，他的枕头旁常常会出现几粒黑色的曼陀罗种子。他试图向身边的人倾诉自己的遭遇，可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疯子。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些血腥的场景、白薇的笑容、李长庚的枪声，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一场荒诞的噩梦他决定重返姜家沟，寻找更多线索。然而，当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乘车前往时，司机却一脸茫然：先生，米脂县根本没有姜家沟这个地方。
顾明远掏出地图，上面原本标记姜家沟的位置，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片空白。
窗外，1942
年的雪突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玻璃上，融化成一道道水痕，仿佛是眼泪。顾明远伸手去触碰那些雪，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袖口处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针孔，与白薇临终时的淤痕一模一样。他猛地掀开袖口，上臂内侧竟有一排新鲜的针眼，像极了祠堂山神像手中那柄断斧的形状，而远处，隐隐传来姜家沟村民们凄厉的哭喊声。
镜中倒影突然晃动，顾明远看见自己后颈浮现出淡褐色的曼陀罗花纹
——
与他在姜家沟死者身上发现的致幻反应完全一致。远处，隐隐传来神婆癫狂的笑声：山神发怒了……
要拿童女献祭……
他踉跄着撞翻书柜，散落的文件中掉出一张泛黄的诊疗单，姓名栏写着
顾明远，诊断结果是
曼陀罗中毒引发的器质性精神障碍，落款日期正是他
抵达
姜家沟的前一日。
雪越下越大，顾明远盯着诊疗单上医生的签名，瞳孔骤然收缩
——
那是白薇的笔迹。而在签名下方，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第十九次循环开始，这次……
你能救我吗
字迹渐渐晕开，化作无数山神画像在雪中飞舞，每一张画像上的面容，都与顾明远本人一模一样。
顾明远疯狂地冲出家门，在雪地中狂奔。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当他跑到一个陌生的巷子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破旧的祠堂，祠堂的门楣上写着
姜氏宗祠
四个大字。他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神案上摆放着他在姜家沟见过的那尊彩漆剥落的山神像，香案上堆满了用榆树皮和观音土掺和而成的糠饼，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是白薇。她穿着洁白的大褂，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从未受过伤。顾先生，欢迎回来。
她的声音如同天籁，却让顾明远感到毛骨悚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远颤抖着问。白薇走到他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以为你逃离了姜家沟，就能摆脱这一切吗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话音刚落，墙壁开始扭曲变形，四周的景象瞬间变成了姜家沟的黄土塬。顾明远惊恐地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耳边传来村民们的哭喊声和李长庚的狞笑声。白薇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在消失前，对着顾明远轻声说：记住，米脂的黄土，既能埋葬罪恶，也能孕育新的噩梦……
顾明远的意识开始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到姜家沟的那个夜晚，村口歪脖子树上倒挂着的尸体，李长庚颤抖的旱烟杆，还有白薇那神秘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手上戴着约束带，周围的医护人员正在议论着什么。
这个病人又在说什么姜家沟、曼陀罗的，真是疯得不轻。
一个护士说。另一个医生摇摇头：他的病情太严重了，恐怕很难恢复正常。
顾明远想要大声呼喊，告诉他们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雪依旧在下。顾明远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
血色饥荒
四个字。他挣扎着伸手去够，却不小心将笔记本碰落在地。笔记本翻开，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一座黄土塬前合影。顾明远仔细辨认，发现白薇站在最中间，而站在她旁边的，竟是年轻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