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叮铃铃铃铃铃——下课铃声响了。
同学们，回去一定要完成这次的作业！
好的老师！老师再见——
我站在教室门外，听到教室里齐刷刷的告别声。
随着老师第一个走出教室，同学们跟在老师后面走了出来。
他们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有男有女。
三个两个并排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
这个时候正赶上中午放学，大家都火急火燎的从教室里冲出来奔向电梯。
原来大人们下课也和我们一样……
我的耳边充斥着各种讨论的声音，有讨论中午吃什么的，还有讨论这次期末考试的。
看来这次老师说的是期末考试的事情……我自言自语。
从教室里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我还没有等到我妈，心中一阵好奇，正好老师不在教室，我径直走入班内：
妈下课了咋还不走啊
我妈收拾着她的墨汁和毛笔：没收拾完啊，今天同桌把我墨汁碰洒了。
弄得哪儿都是就算了，还弄到我写好的作业上了。
我朝她的作业看去，一堆皱皱巴巴折了角的宣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上面还有大小不一的黑色墨点。
妈，这就是你的作业啊……
我语气虚弱，听起来毫无底气。
我妈一抬头：咋了咋了！你对我的作业有什么不满！
我妈语气严厉，我立刻条件反射：没有的妈妈，我觉得您写的非常好！
我今年三十五，我妈今年六十二。
我妈总说：别让我学习！我最讨厌看书！
我爸是个大学教授，可我妈初中都没念完。
于是我从小的学习都是我爸顾的。
小时候我有什么不懂的字不会的的题，下意识就去找妈妈：妈妈妈妈！这题咋做
我妈第一反应都是：拿来我看。
我把本子递过去，给她指出我哪里不会。
我妈看着题目神情轻蔑：这你都不会！
这么简单都不会！懒得告诉你！
她把本子塞回我手里：去！问你爸去！
我爸也总是回头对着我喊：叫我干啥！找你妈去！
我噘着嘴走到我爸跟前：我妈说太简单了她懒得教我。
最后我爸总会撇着嘴教我题目怎么做。
我从幼儿园长到初中，我妈教我题目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从一开始的轻蔑，到后来对着问题的我面无表情：不会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下定决心，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要给我妈报一个老年大学。
后来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我到三十岁还没结婚。
我妈自己做生意，根本没有退休这一说。她自己给自己定的退休年龄是五十岁。
五十一到，我妈火速在家躺平，每天闲的没事，给我张罗相亲。
我正在上班，她给我打电话：我发你一个男生的照片和信息，你下班以后去见一下。
我正在会议上讲ppt，她给我发微信：这个男生配你了吧身高xxx体重xxx……
会议室瞬间安静。
那一瞬间我感觉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还有几个领导在下面窃窃私语。
我脸色爆红，尴尬的和他们解释：我妈她……比较担心我的婚恋情况……
领导们笑着说理解理解，事后他们还老把这件事拿出来开我玩笑。
我突然就想起来，我小时候是要给我妈报老年大学的。
当天下午我就请了一会儿假，去老年大学给我妈报了个班。
由于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我给她报了国标，国画，电子琴。一天一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课后有作业，周六日休息。
三节课我妈上了半年，回来和我说：这些课都太简单，根本没有挑战性，我不想上了。
我大惊失色，连忙道：妈妈，不行啊！怎么能因为课程太简单就不学呢
我妈死活不去，问就是课程太简单，懒得去。所以她逃课了。
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外面办事。
老师问：是赵翠芬家长吗赵翠芬今天没有来上课。
一听老师声音，我条件反射立正：老师您好您好，家里没有什么事情。
哎呀……赵翠芬家长啊，你可得好好管管赵翠芬，她不来上课好几次了，也没有请假。她这样让我们也很难办事，你看，我们老年大学……
诶是是是，老师您说的对。我马上就去找她，之后一定对他严加管教，逃课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我立正着对手机一阵点头哈腰，终于把老师哄着挂了电话。
……老师再见，再见。
按了挂机，我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同事问我：咋回事啊你妈逃课了
我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同事也叹了口气：我妈也是。我小时候她对我特别严厉，就算课程简单我都不敢请假，生病了也硬挺着，就得呆在学校。我那会儿请假都不敢，别提逃课了。旷课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结果我妈上来跳过了请假，直接逃课。老师电话都快给我打爆了，我每天对着电话卑微的不行……
唉真服了，你说这老太太平时看着也挺乖的呀，怎么做起事情来这么狂野……
我连连点头。
既然同事他妈也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和同事知会一声，就跑出去找我妈。
但是，我妈逃课能去哪呢
我第一反应是回家。
跑到家门口，我停下来调整呼吸。腹中打了无数遍草稿，怎么劝我妈回去上课，怎么敦促她好好学习……
我开门进屋，屋里特别安静。
我喊了好几声妈，都没人出来应答。
看来我妈是没有回家。
我顺便又去了邻居家和亲戚家，我妈都不在他们那里。
从亲戚家出来，我看了看手机，马上要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难不成，我妈在菜市场
在菜市场找了一圈，也没有我妈。
在菜市场我碰到人家进货，弄了一身土。路过卖鱼摊子，又被鱼甩了一脸水，我灰头土脸，心中沮丧的回家。
一进家门，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蔫了吧唧的工作不顺利
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对，你中午回来干什么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从抽油烟机的响声和蔬菜下锅的刺啦声中传来一句心虚的回答：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我三下两下换了鞋，哒哒哒地跑进厨房：你应该在学校！
举起手机：老师都跟我说了！
锅铲哐一声砸在锅边，我妈顺手从墙上的挂篮里抽出擀面杖：我早退回来给你们做饭，不行吗
我浑身僵硬，吞了吞口水，一想到待会儿我要说的话，心里就涌上一股子悲壮，我沉痛道：可以的，妈妈。
我妈点点头，满意的放下手中的擀面杖，继续炒菜：说吧，中午回来干什么
看到她放下擀面杖，我才松了一口气。她又这样问我，我下意识就要回答。
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不对呀我该问他为什么逃课，怎么变成她问我了
我于是整理衣领，严肃道：赵翠芬女士，你为什么逃学
我妈呼的又抄起擀面杖：个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我那怎么就叫逃学了
我抱头跑出厨房：怎么就不叫逃学了你请假了吗你请假了老师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我妈把擀面杖抡的虎虎生风：那破电子琴班，老师非要我弹《小星星》，《小星星》是你六岁学电子琴时候弹的！我都六十二了，还弹这个！
我躲在沙发后面大喊：那你也不能逃课！小时候我发烧三十九度请个假你都不太乐意！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
手机突然震动，老年大学班主任发来语音，我赶紧点开外放，把手伸出沙发：赵翠芬家长，您母亲今天下午的国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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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我妈对着手机喊：画个破竹子要我交三十张作业！我手都画抽筋了！
我把手缩回来：妈——这是微信语音，不是微信电话——
我妈沉默了三秒，返回厨房，给我留下一句：反正我不去！给我请假！
我把这事情和我爸说，我爸说他来劝我妈，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第二天我妈过来和我说，她要转专业。
不学电子琴，不学国画，去学书法。
我当然是同意的，请假给我妈办完手续就去上班。
好巧不巧，隔壁李阿姨这学期学的也是书法。
我妈和李阿姨正好在一个班，俩人每天上课下课都一起走。我偶尔有时间，也去学校里接送我妈，
我发现，上一个月以后，李阿姨家防盗门上的福字换成了手写。
那字看着有模有样，我好奇问我妈，我妈说：那个呀，是你们李阿姨写的。
我哦了一声，问我妈：那你呢你们一起学的，你的福字呢
我妈没说话，等回家以后给我看她的书法作业。
写大字，一个字就占一张纸。看起来横平竖直，就是扁扁的胖胖的。
我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把下班回家的我爸叫来一起看。
我爸翻看了我妈一个月以来的作业和课堂笔记，沉吟片刻：你们老师有点水平。
我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得意，叉着腰摇头晃脑，我爸又接了一句
这可是隶书。
我妈脸上所有表情一瞬间凝固：
……
我妈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她转身回房。
我爸一脸疑惑：诶她怎么走了她这隶书不是写的挺好
我看着字帖的封面《楷书入门练习300字》，没有说话。
这样不行，我在沙发上曲起腿，往沙发上面挪了挪我妈这样不行。
人隔壁李阿姨今年过年的春联要自己写呢！
我爸老神在在：咱们今年过年的春联也可以自己写。
我崩溃：我妈写吗就我妈那字
你妈那字也可以呀，咱们家的春联可以是隶书。
我妈闻言在屋子里大声反驳：什么隶书！我那是楷书！楷书！
楷书！我爸一下坐直，你把楷书写成那样！
我妈心虚，但理直气壮：怎么了！不行吗！
我爸愤怒拍腿：不行！！当然不行！！
人隔壁李姐的今年的春联都能自己写！
我妈无所谓道：她自己写就自己写呗！
我爸更崩溃：什么叫‘自己写呗’，你也自己写！
我妈拒绝：什么自己写，我那字就算了吧。
我爸：你也知道你那字不行！
眼看爸妈要吵起来，我赶紧出言打断：哎呀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多大人了怎么还因为学习成绩吵架呢
我爸妈同时扭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爸接着道：我不管，今年咱家对联必须是你写！
为了我妈的学习，家里人操碎了心。
我妈说她练字的时候家里不能有吵闹，我爸学会了戴耳机。
我妈一般都在晚上练字，家里晚上异常安静，甚至焚香煮茶，只为了让我妈练字。
我爸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孩子有那个学习的心，我们不能打扰她！
被我爸说成孩子的我妈翻了个白眼。
我妈练字，练了两天不练了。
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
我爸：你不学习难道以后就这样了吗
我妈：当然就这样，我已经六十二了！我已经定型了!
我：你不好好学习，过年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李阿姨面前抬不起头！
我妈：你是你我是我，抬不起头的是你，不是我。
我对我妈学习这个事情真的是很着急，她这一副耍无赖的嘴脸让我愁的要命。那天我特意去学校问老师，我妈成绩一直不好怎么办老师说：没办法，那就留级吧。
这可给我愁坏了。
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可都是民国时期差点去公派留学的好学生，我叔叔伯伯姑姑舅舅也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我爸还是大学教授。我天天被骂没出息，也是985的研究生。我表哥表弟堂姐堂妹也都在一本院校，有的还出了国。
全家只有我妈一个是早早出来做生意的……
她小时候说的话还在耳边：别让我学习！我最讨厌看书！
该怎么让我妈好好学习呢
愁的我嘴角起了火疖子，化妆甚至盖不住，只好顶着大泡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同事就看到了我嘴角的泡，她嘴角抽动了两下，问我：阿姨还是不肯去上学啊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笑就笑，别憋着。
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了会儿，她笑够了，又问了我一遍：阿姨还是不肯去上学啊
我捂着嘴角唉声叹气：去了，但又要学书法。学了一个月，写字还是和狗爬一样。
人隔壁阿姨都变成满级大佬了，我妈还在新手村转悠呢。
同事也唉声叹气：我妈倒是去上课了，问题是她不好好上课，她和同学聊天。
人老师特意给我打电话告状，说我妈影响课堂纪律……
唉！我们两个对视一眼，齐齐哀叹出声。
我妈现在看见我们都心烦，因为我和我爸天天追在她屁股后面让她好好学习，我妈听得耳朵长茧，一看到我们就跑。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小时候骂我的话再给他重复一遍，包括但不限于：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你老了可怎么办呀！
我妈有一些字不认识，写材料的时候总是要我代笔，我不在就让我爸代笔。
我下班回家，发现我妈窝在沙发上刷短视频，还总是嘿嘿嘿的笑。
玩什么手机！我冷不丁出声，作业写完了吗就玩手机！
这时候我妈总会白我一眼，然后放下手机，进屋学习怎么写字。
时间一长，我妈听到这话就心烦，擀面杖不离手。
我是真怕那个擀面杖，看到擀面杖我就得闭嘴。
一天，我妈接了个电话就径直出门，我问她去哪里，她看都没看我一眼。
奇了怪，那天明明是休息日。
我在电梯间叫住了火急火燎跑出去的我妈，我妈说：不行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跟他一起去了一间老房子，搬家工人来来回回的出入房子，不断地拿出一些老物件，搬出一些老家具。我一进房子门，正好看到放在玄关走廊正中间展示柜上的，一个金灿灿的奖杯，我拿起来一看，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伸手把灰尘擦干净，只见奖杯上写着：本次厨王争霸赛第一名获得者：赵翠芬
我傻眼，转头看向我妈，我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哎呀，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不要在意。
虽然我妈表面无所谓，可我总是觉得她其实在嘚瑟。
厨王争霸赛……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妈没回答我，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四周杂乱，搬家具的人来来往往，环境嘈杂不堪。
我又问：这事儿我爸知道吗
我妈这次理我了，她和我说：你烦不烦等会儿回家告诉你！
我只好闭嘴。
一到家，我就好奇的问我妈奖杯怎么回事。
我妈看着奖杯，语气怀念：这是我当初开饭店时候，你爸让我报名参加的比赛……
我妈开饭店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来到这所陌生的城市打拼，凭着自己之前学习的一点做饭的技术开了一家餐馆。
本来以为开店很简单，谁知道自己有点技术，没什么用。
来吃饭的客人都是因为店主年轻漂亮，吃饭也不是正经吃饭，过来调戏店主姑娘的意思居多。那种能因为饭菜好吃而来的顾客很少，能给我妈推荐别人也来的顾客就更少了。
我妈很生气，但一个女孩在这座城市里面，没有认识人，没有亲戚，碰到猥琐男，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我妈没办法，只能忍。忍了不知道多久，碰到了来吃饭的我爸，据说我爸那天是饿极了，路上随便找了一家店就进去吃饭，点菜时候发现这家店服务员挺漂亮，就多看了两眼，上菜时候发现服务员就是老板娘，对这个顽强奋斗的姑娘有了印象。
结果姑娘被一群来吃饭的混混言语调戏，姑娘明明气得都握紧了拳头，看到店里还在吃饭的其他人，硬生生忍住脾气，没有发作。
后来就是老套的英雄救美，然后美对英雄芳心暗许。
其实英雄也挺喜欢美的，看美的生意不温不火，美总是发愁这件事，英雄给美提供了一个想法，
英雄对美说，你做饭挺好吃，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你需要一个噱头。
于是我妈就去报名了厨王争霸的比赛。
自从我妈得了第一名，把奖杯往店当中那么一摆，来吃饭的人就越来越多，我妈也越来越忙。
后来我妈和我爸结婚，有了我，怀孕以后，就把店盘出去了。
那天叫我去的老房子，也是我妈换城市打拼以后，我爷爷奶奶送她的一套房子。
她和我爸结婚后，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谁知道租客就是租房子，屋内的陈设一点没动。
我妈早就决定卖了那套房子，租客搬走正合了他的意，她打算把家具都清掉，把房子卖了。
正好让我看到了那个厨王争霸赛第一名的奖杯。
我妈做饭的确很好吃，但也就是家常菜做的好吃，我对她其他方面的手艺表示怀疑。
听了我的怀疑，我妈二话没说，冲进厨房，抄起菜刀，手腕一抖，刚刚还躺在砧板上的胡萝卜立刻变成了一朵牡丹花。
花还是盛开的。
妈！你还有这手艺！我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我妈头也不抬：当年开饭馆的时候，一天要雕好几百个这样的萝卜花，早就练出来了。
说着又刷刷几刀，剩下的边角料变成了一只兔子。
我妈把兔子捏起来放我嘴边，让我吃掉。
我猛猛摇头。
虽然知道这是胡萝卜做成的兔子，但活灵活现，我舍不得吃掉。
我爸看我们娘俩挤在厨房嘿嘿傻乐，敲了敲门问：什么时候吃饭哦对了
赵翠芬你今天练字了没
我妈顿时撇嘴，扔下手里的胡萝卜，让我做晚饭，就气哄哄的回屋练字了。
进屋关门之前，还白了我爸一眼。
我爸一头雾水：你妈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我妈看到那个奖杯，好像又重新捡起了自己当年的厨艺。
她开始频繁报名社区组织的各种老年做饭活动。她甚至应聘了社区厨房，每天给社区一些老人们提供午餐晚餐。
自己还能蹭一顿中午饭。
有一天上书法课，老师正给大家演示悬肘，大学的另一个老师突然带着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冲了进来：
谁是赵翠芬，赵阿姨
我妈腾的举手：我，我是赵翠芬。
来人介绍自己：赵阿姨你好，我是tx电视台的记者。我听你们社区的工作人员说，你特别会做饭。不但以前是厨王争霸赛的冠军，拿过奖杯，还在社区厨房帮厨。大家都对你做的菜赞不绝口。
嘿嘿，我妈不好意思的挠头，我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贡献。、
记者对着摄像机一通讲解过后便撤到了队伍的最后。
之前带着他们进教室的人说：赵翠芬同学，由于你表现优异，我们决定派出你，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政府组织的‘夕阳红厨艺大赛’！
我妈猛地摇手：我不去！我不去！我书法作业还没做完呢！
班主任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我妈：赵翠芬，你要是去了，书法这门课的期末考试，我直接给你优秀！
我妈恩了一声：书法期末考试给我优秀，那我是不是就不用留级了
班主任点头：对，只要你去参加这个比赛，就不用留级，这学期的书法课也不用来上，学校的烹饪教室直接开给你练习准备比赛！
我妈双目大睁，马上就要同意，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回去问问我家里人行吗
班主任满口答应：行！行！你明天给我答复就行！
我妈于是蹦蹦跳跳回家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我问：所以是人家要派你参加那什么厨艺大赛
我妈点头。
当天晚上，厨房灯火通明，我妈非要给我们展示她的刀工。
胡萝卜雕花，黄瓜做花……
怎么都是花
因为叶子简单。
说完我妈手一抖，刀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
我要去客厅找医药箱，我妈把我拦住，随手扯了一张厨房纸巾：嗨呀，这算什么
当年我练习的时候，手指头就没有好过！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我白了她一眼，还是跑出客厅找医药箱，等我回来的时候，血已经被止住了。
我给我妈的伤口缠上创口贴，我妈絮絮叨叨：哎呀没事的，大惊小怪。
我妈最后当然是同意了比赛邀请。
比赛当天，我和我爸举着赵翠芬加油的灯牌坐在观众席。
我爸说没必要做，我说要不是我妈嫌横幅太扎眼，我今天说什么都要拉着横幅来看我妈比赛。
说完我戏谑地看着我爸：说我呢还你还不是特意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你平常上课根本是怎么舒服怎么穿。
哎呦喂~老了老了还挺有仪式感~
我爸学着我妈打了我一下：小兔崽子话怎么这么多！
比赛很快就结束。本来嘛，夕阳红的厨艺大赛，能有多么难，根本不用什么几十分钟内用给定的食材做出什么三菜一汤。
我妈凭借着一手酷炫的雕花技能斩获第一名。
颁奖嘉宾是我们社区的一个帅小伙，被临时拉来颁奖的。他笑着把奖牌给我妈挂脖子上，嘴里说着：恭喜恭喜！
我妈也嘿嘿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和小伙互换了一个联系方式。
回家以后，我爸从西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报纸——报纸上面印着的是我妈当年获奖时候的照片。
哎呀！我妈一把抢过报纸，不好意思道：这东西你给小孩看什么！
我探头看报纸上的照片：我妈头上戴着王冠，穿着厨师服，腰间还围着一条围裙。举着奖杯开怀大笑。
哎呀这不挺好吗！
我偷笑。
我妈举着报纸问我爸：你怎么会有我获奖时候的报纸！
我爸理直气壮：我推荐参赛的获奖者，我怎么不能有她的报纸了！
他随后又小声道：更何况这姑娘笑的这么漂亮。
第二天在学校，我妈和班主任说：
现在我不但参加了比赛，还取得了第一名！我的书法课成绩可以直接给我优秀了吧
班主任乐的合不拢嘴：给，必须给，你这换一个书法课成绩优秀，不亏。
我妈让班主任给她写了个字条，拍照下来当时就发给了我。
我正好在茶水间摸鱼，顺手就给她打了视频过去：妈
我妈表情嘚瑟：看到没有！书法课成绩优秀！我不用留级啦！
我妈很高兴，我本来不想泼他的冷水，但想到她小时候怎么对我……
我说：妈，不用留级又怎么样呢我们一直让你学习，不仅仅因为你成绩不好要留级了呀！
学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我们呀！
妈，六十多岁正是学习的时候，不要因为做出一点成绩，就松懈自己啊！
我妈在电话那头目瞪口呆，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把视频挂断。
啊，好爽。我妈在我小时候就这么骂我，现在终于轮到我说她了。
又是一个休息日，我在阳台上喝咖啡。
阳光透过玻璃穿透进屋，我站在阳光下，眯着眼。
身上暖呼呼的，咖啡香弥漫在我的身边，我突然就想问：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学三年级那一次
经过那一次比赛，我妈突然又爱上了自己的老本行。
数学考89那次
菜刀在案板上轻巧的跳跃，黄瓜片薄如蝉翼，阳光透过黄瓜打在刀上，反射出刺眼的痕迹。她头也不抬：
我不给你签字，你偷摸找你爸的那次
那时候你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这破成绩，如果继续下去，考不上重点初中，人生全部完蛋。
我摩挲着杯壁：可你看我现在，活得不也挺好
我妈的动作突然停顿。
厨房里传来番茄牛腩的香气。砂锅在灶台上咕噜咕噜，似乎在迎合我说的话。
你这丫头……我妈放下菜刀转过身来，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什么时候学会用我的招式打败我了
哎呦我哪敢！
我们都笑起来，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我看着我妈的背影，鼻子突然酸了。
后来我们在社区厨艺班见到李阿姨，她正握着毛笔教新学员写毛笔字。她的手腕挺直，笔尖在纸上跳跃几下，几个字遍出现在纸上。
李阿姨看到我妈过来，跟老师说了我妈的成就，老师立刻递给我妈一件围裙，让我妈给他们展示展示。
我妈于是拎起菜刀，在料理台前面展示如何用南瓜雕刻锦鲤。
这次不用萝卜了我开玩笑般问道。
你想看胡萝卜花啊我妈说着，拿过胡萝卜唰唰几刀，弄成了一朵胡萝卜花。
哎呦！这刀工！李阿姨瞪大了眼，赵姐这刀，比我练十年毛笔字的手都稳当！
人各有所长啊——李阿姨感叹。
学员们都是经历过半辈子风雨的人，纷纷点头。
下午的阳光浓而不烈，通过教室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给案板上未完成的南瓜又镀上一层金边。母亲冲我眨眨眼，菜刀在案板上小小的转了一圈。
这个动作她年轻时在灶台前重复了上万次，她做起来，比任何的书法作品都行云流水。
她仿佛和菜刀合二为一。
我突然想起，军事农业频道介绍，一枚宋朝的莲子出土经过养殖，重新开花：两千多年前的莲子，遇到对的春风春雨，照样能开出漂亮的花。